麻桑花儿的典故:东乡草木记苘麻
麻桑花儿的典故:东乡草木记苘麻一——张耒《久雨》陋巷人稀泥及门。坡下牛羊来远墅,舍旁麻苘接荒村。
作者:谭庆禄 来源:微信公众号“种豆南山上”
攲檐积雨苔生瓦,
陋巷人稀泥及门。
坡下牛羊来远墅,
舍旁麻苘接荒村。
——张耒《久雨》
一
苘麻也有好多名字。在江西它叫磨盘草,东北一带叫它青麻,江苏叫做白麻,湖北则称它椿麻。吾乡则直呼为苘。其绿茎沤好,剥下洗净的丝状纤维,才叫做麻,或者麻穰。虽然从小学课堂上就学了米丘林的梨苹果,而这个“苘”,却一直只读其音未识其字。很久以后,才在偶然的阅读中遇上了它。认识了这个苘字,让我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苘麻现在算不算作物,我说不上来。
如今吾乡一带,似乎已经没有人再种植它。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说文》:檾,枲属。……今枲苴已不列于谷食,衣棉花而絺葛、苎麻之为用贱矣,独檾以捆束取用多,河滨数百里广种之,以备堤工之购,与蜀黍之稭并亟。”檾即苘字。可见清代苘麻种植之盛。小时候我也确曾看见,人们将它当作物来栽培。我家旁边的枣林之中,有一片小小的空地,经常生长着的就是苘麻;再远一点,池塘的南沿,那是一片洼地,人们也喜欢拿来种它。有时候,苘麻被单独播种在一片地里,当然都是边边角角的小地块,大片的土地都被以粮为纲了;有时候则把它与高梁耩在一起。为什么让它与高粱相伴,而不是玉米和大豆,它独与高梁不相克反而相生么,其中的道理,没有人告诉过我,后来我私底下推想,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让苘生高粱之中,其用意亦在于此吧。
二
乡村的绿色植物中,对于小孩子来讲,苘麻是比较好玩儿的一种。
苘麻的茎杆、叶子甚至果实上,都布满了柔软的茸毛,人的身体偶然触及它,像触及了穿了绸缎的人,软软的,绵绵的,感觉特别舒服。苘麻的叶子,李时珍以“团而有尖”四字形容,颇有传神之妙。圆,大而且平展,还特别地柔软,若绒布然,每次看到它,就想折下一柄,把玩半天。太阳大的时候,举其一柄两柄,如同举着蓖麻的叶子,就是一把小小的太阳伞了。苘麻花黄色,也决不张扬,开完以后就结出蒴果,那果实真是精美绝伦。李时珍曰:“其子如半磨形”,与江西人称做“磨盘草”,着眼于其上部,虽然形象,只是说实话,这个磨盘着实厚了点。《中国食用本草》这样描述,“蒴果半球形,分果爿15—20”,着眼的是下部,二者合而观之,则得之矣。李时珍又说,果实“有齿,嫩青老黑……其嫩子,小儿亦食之”。其实,果实嫩时青青,老来变成黑色的,那是苘麻的一种,且往往都是野生的,当年吾乡栽培的苘麻,其蒴果嫩时青碧,等到老了,甚至干了,也是微黄色,较之黑色者,要硕大而丰满。在苘麻丛中玩耍,看到肥硕精致的苘麻蒴果,常常忍不住摘取一枚两枚,掰开来吃,其籽洁白而肾形,香,遗憾的是略有异味,不欲多吃。
对于成年人,苘麻的叶子还有一种用途。
当年,乡村里吸烟的人,所吸者,也是自己种的烟叶子。烟叶有“片烟”和“猪耳朵烟”两种,据说以后者最为劲儿大,吸食这种烟叶,会一顶一个跟头,受不了的。所以必须掺上些其它料子,以稀释猪耳朵烟叶的浓度。添加的料子也有个讲究,就是自身气味不可过于强烈,否则就会喧宾夺主,影响烟味儿的纯粹。在烟民看来,添加苘麻叶子,是最佳选择了。找不到苘麻叶子时,才考虑绿豆叶子,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叶子。虽也能凑合,毕竟是等而下之了。苘麻的叶子大而多,极为易得。采来放在太阳下晒干,揉碎,掺入碎烟叶中,再滴上几滴老棉油,搅拌均匀,就是了。
春夏之日,来到田间劳作,中间休息了,蹲在地头上,掏出烟布袋,或用烟袋吸,或用纸条卷,喷云吐雾,刹那间自是一番享受。有时候,也有人施施然过来,蹭上一袋,口里连说着好香好香,最后了,还要问一句,这,掺的什么叶子啊?他希望的回答是“苘叶”,这是一个陷阱,苘叶,请爷也。对方当然也不会轻易上当,往往一脸不屑,或者面无表情,说,麻叶。
三
徐光启《农政全书》卷三十六引《农桑通诀》云:“苘与黄麻同时熟,刈作小束,池内沤之,烂去青皮,取其麻片,洁白如雪,耐水,不烂,可织为毯被及作汲绠牛索,或作牛衣、雨衣、草履等具,农家岁岁不可无者。”与王祯所言刈割不同者,吾乡人则往往是直接将苘麻拔下来,去掉根须和枝叉,然后捆成一簇一簇,按入池塘南侧的浅水中,上面再覆盖以黄泥。待过上两日三日,拨开黄泥,将麻捆拖出,那时,绿色的表皮组织已经烂掉,剩下里面的丝状纤维。这个过程叫做沤麻。农谚有曰:“早上照霞,晚上沤麻”,说的是如果早晨东边天际云霞满天,晚上可能就要下雨了。雨后的积水中,正是沤麻的好去处。沤麻的时机比较难以掌握,时间短了,青色表皮尚有,白麻就不能纯粹,质量受到影响;时间长了,又可能过了头,连麻纤维也一起沤烂了。当年,先祖父令我将沤好的麻捆一一拖上岸来,在枣树阴中将麻剥下,再到池塘边一遍一遍洗净,然后搭在铁绳上晒干。到了冬闲时节,他老人家坐在灯下,慢慢捻成经子。以后打笘子打箔,都要用这经子,日常使用的绳索,也都是用这苘麻经子合成的。麻袋当然也是用苘麻所织,那当是更精细的工艺,批量生产的了。
在好多书籍中,苘麻都被描述为一年生草本植物,连《中国高等植物图鉴》也作如是说。对此,我始终将信将疑。后来看到另外的说法:“苘麻,一年生亚灌木状草本”,觉得有意思,差不多了。亚灌木,对啊,这种描述,与苘麻的生物特征才是相符的。我知道,苘麻不仅仅是草,它表皮为麻,中间还是有“木”的。
当然,那木比较松软,比较不那么结实,如此而已。取下麻穰以后,就剩下白白的苘杆儿。苘杆儿又叫麻杆儿。语云:“麻杆儿打狼——两头怕。”麻杆儿初看上去像一根棍子,所以狼怕;麻杆儿棍子徒有其形,以之打狼,是远远不够的,这一点人心里有数,所以也怕。又如平时形容一个人长得不够壮健,说他胳膊腿长得像麻杆儿,此意就不光说人瘦,也包含酥脆易折的意思了。
四
苘麻可以种植。不种植时,它也会自己生长繁衍。不知从什么时候遗落的一粒两粒种子,春天来了,落了一场春雨,它就从土里拱出来,在太阳里舒展枝叶,开花结籽了。
如若将它们播种在一块地里,让它们丛生在一起,或者令它与高楷杆作物,比如高粱生长在一起,它会一直往上长,一米两米之内,几乎忘记了分蘖,甚至也忽略了开花和结果,身体发育成笔直的一根,尽可能地满足人们的愿望,让全身只有主干,让麻纤维更细更长。如此的一地苘麻,或者与高粱长在一处的苘麻,一重浓笔重彩的碧绿,已经够好看的了。如果生在开阔的地方,加之水肥充足,苘麻会毫不客气,长成一株树的样子,有干有枝,枝叶纷披,婆娑多姿。
无论独立生长,还是数百上千地丛生着,苘麻看上去都很特别。像一个靦觍内向的乡村少年,不温不火,不急不躁,悠然淡然,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寂寞而优雅。
2011-6-30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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