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送走6000只宠物(他为北京上万的宠物送走最后一程)
一年送走6000只宠物(他为北京上万的宠物送走最后一程)冯师傅的「火化场」坐落在北京六环外的一个农村院落里,没有门牌号,更没有招牌。如果饲主有车,他会发给对方一个院子附近好找到的地址,再将对方接到院子;如果对方没车,他就开着自己的蓝色奥拓「进城」去接人和死去的宠物。每天来回的路程超过200公里,两三年一辆车就跑得旧了,但换来换去,冯师傅只开奥拓。没有仪式的火化 冯师傅在工作冯师傅总会半自嘲地说:「坚持太久了,把同行都给做跑了。」他边说着,在手机里翻看着一张张照片,眼里满是慈爱。2月的最后一天,冯师傅火化了一条陪伴自己14年的老狗,一只他在2003年从路边捡回家的「小串儿」。在2004年小狗最好看的时候,冯师傅给它拍了无数张可爱的照片,后来都把照片倒进了手机里。
他说,宠物都是孩子,有的孩子这辈子命不好,没遇上认真待它们的人,所以他就负责送它们最后一程。
文◈裴苒迪 刘尧
在北京,每年大约有22万只宠物猫狗死亡,大约有1/10的饲主会选择将离开自己的宝贝火化处理。
现在这些死后被火化的宠物里,差不多有1/10都是从冯工手里走完的最后一程。做宠物火化12年,冯工成了很多饲主和宠物救助者生活里「熟悉的陌生人」,通常来到这里的饲主们情绪低落,带着包裹好的宠物尸体,并没有心情问冯工的姓名,只是会客气地叫他「师傅」。但等火化之后,饲主们便会将这个服务周到、心肠善良的「大叔」在圈子里口碑相传,所以,「冯师傅」便成了很多宠友们为宠物送行的不二之选。
冯师傅在工作
冯师傅总会半自嘲地说:「坚持太久了,把同行都给做跑了。」
他边说着,在手机里翻看着一张张照片,眼里满是慈爱。2月的最后一天,冯师傅火化了一条陪伴自己14年的老狗,一只他在2003年从路边捡回家的「小串儿」。在2004年小狗最好看的时候,冯师傅给它拍了无数张可爱的照片,后来都把照片倒进了手机里。
没有仪式的火化
冯师傅的「火化场」坐落在北京六环外的一个农村院落里,没有门牌号,更没有招牌。如果饲主有车,他会发给对方一个院子附近好找到的地址,再将对方接到院子;如果对方没车,他就开着自己的蓝色奥拓「进城」去接人和死去的宠物。每天来回的路程超过200公里,两三年一辆车就跑得旧了,但换来换去,冯师傅只开奥拓。
他平时穿着并不讲究,圆领的藏蓝色棉运动衫,褐色的户外登山裤,脚上蹬着一双便宜的双星船鞋,滚圆的脑袋上头发极短,两鬓刮光,非常符合老北京式的审美观,对于宠物刚刚离开的饲主们来说,透着一种和气的安慰感。
他给来为宠物火化的饲主们打开院子的铁门,轰开堵在门口那6只他收留的、摇着尾巴的流浪狗,安抚着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饲主说:没事儿,都不咬人,不用怕。
院子里红砖铺地,中心一个低矮的水龙头,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已经被废弃的小型火化炉。现在使用的双腔火化炉被安置在院子的平房里,烟囱从涂了绿漆的钢框玻璃窗伸展出来,呼呼地向空中吹着透明的热烟。
「路上有点堵,遇上检查,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不好意思啊冯师傅。」进门来的一个中年女子抱着一个大纸盒子跟着冯师傅进了屋。她打开盒盖后,又揭开了纸盒里一大团用于防震的塑料气泡袋,这才从里面取出一团小棉被,「一共两只,有一只特别小,您看能不能就一起火化了?也好就个伴儿。」她把小被子打开,放在炉子前试探着向冯师傅问道。
他向小被子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行。」
这个平时做流浪猫救助的女人,是冯师傅的老客户,专门从河北开车过来火化猫。冯师傅知道她不容易,两只一起火化也是想省点儿钱。女人看着两只小猫僵硬的身体,眼圈儿又红了:「其实离我更近一点儿的大兴、通州,都有火化的,可我还是愿意来您这儿,您做这活儿认真、细致,猫猫让您送走,我放心。」
冯师傅打开火化炉柜门,用双手把大猫抱进了左边的炉腔里,「来,宝贝儿,到你了。」然后他又捧起小猫,轻轻把它放在了大猫的怀里。关好柜门,拧开液化气罐的开关,橘黄色的火焰一下子喷了出来,充满了整个炉腔。
三月初的京郊还有点冷,但屋里的炉子烧得呼呼作响,始终弥漫着一股动物皮肉燃烧的焦糊味儿,人要坐炉口附近,几分钟就会觉得脸被烤得又干又烫。女人看了一会儿,便出门去等。冯师傅一直坐在距离炉口半米前的小木板凳上,观察着炉内的状况,不时扭动一下开关调整炉腔里喷火口的火势大小,或者拿炉钩子轻轻推一下炉内的尸骨,让燃烧更加充分均匀。
冯师傅工作时,几只大狗时不时会跑进来,凑在冯师傅跟前转悠,其中一只还总汪汪叫个不停。「它叫就是想让我抱它,就这只,老想让我抱着,它是抱着吃奶瓶长大的,没办法。」说着,冯师傅抱起了这只两岁多的小土狗,像哄孩子一样把它上下颠起来玩,一边颠一边念叨着「乖了吧,乖了吧」。把狗狗放下地以后,这狗还不依,直起身用两条前腿抱着他,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他只得把它抱起来又颠一会儿。
右边的炉腔里是一只被饲主「全程交管」火化的猫,冯师傅每隔几分钟,就要拿起卡片相机,拍摄一张火化过程的照片。按照约定,从进炉到出灰入罐,冯师傅要拍10张照片,拍完后就通过邮箱发给饲主。他说拍照一来是让饲主放心,「宠物是被认真对待的」,二来是给饲主留一个纪念。火化炉前温度高,相机镜头靠的太近容易变形,冯师傅每次都是快速放到炉前,照一张之后就迅速收回来。即便如此,他每年还是会用坏两个相机。
将卡片机关机,放回身后的矮桌上后,冯师傅从桌上半导体收音机和可乐瓶的中间摸起那包烟,点上一根,满足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道长长的白烟。他每天平均抽两盒烟,不抽别的,就抽八块五一盒的红双喜。每次去村口小卖部,他都是买两盒烟要一大瓶可乐。他还颇有点自得地说,红双喜一般人都会买成九块,但他去买都是八块五。
一根烟抽完,右边的猫骨灰已经变凉,他小心地将杂质捡了出去,用一把小刷子将头骨之外的碎骨灰先扫进一个金色的布袋,再将布袋灵巧地塞进小瓷罐狭窄的罐口,最后再轻轻将较大较硬的头骨放进布袋,拉上袋口的细绳,打结,盖上罐子的盖儿。
将罐子放稳,他走到院子中央,不顾凉嗖嗖的风,打开水龙头,用冷水边洗脸边说,屋里还放着一条狗和一只猫,狗要等晚上六七点它的饲主下班过来看着火化,猫则由他火化好以后将骨灰开车进城送还给饲主。
「有的孩子这辈子命不好」
冯师傅出生在1968年,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父亲是「搞核工业的」,母亲则是中学物理老师。在做宠物火化之前,他是一个普通的司机。
小时候,他养的动物死了,他就埋到小区的花园里,埋了也不经常去看。2003年,听说北京昌平开了第一家宠物火化中心,骨灰能自己拿回家留着,他就带着自家死掉的宠物去火化。当年火化一条狗就要500块钱。看着自家这么多宠物,想想500块一只的火化价格,他琢磨着自己动手,改行做宠物火化。
「我这炉子,全北京别的地儿都没有,我都自己做的。他们那种买的,烧出来都是黑的。」提起自己制作宠物火化炉的经历,冯师傅颇为自豪。他做宠物火化12年,火化炉也升级了12年,每个炉子的形状、尺寸都不一样,全靠自己设计。
他的第一个试验品是脸盆加火枪。为了做试验,他四处搜寻死去的流浪猫狗。北京城绕了几圈也没找着,他就去买了一块羊腿,拿喷火的枪烧,看多长时间可以烧完。
火枪受热面积太小,羊腿大部分都暴露在空气中,最后烧得焦糊,试验失败。他又用砖垒出了一个小炉,让羊腿在封闭空间中受热,效果就好了许多。
为了保存炉子内部温度,火化炉里不能用风机强制排风,只能自然排风,就必须自己算进气量和排气量。炉温能升高到多少?烟筒那儿要多大的阀门?这些都是在不断的改进中完善的。买砖瓦、买耐火材料、买不锈钢,为了做好宠物火化炉,这些年冯师傅用自己的脚跑遍了北京的五金市场。
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是他最新一批火化炉的设计手稿,手稿上是火化炉的平面展开图,每一块的长宽都标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炉子设计好以后,他就拿去不锈钢加工点让工人照着图给他做,他在旁边盯着指导工人。等炉子外形完成后,他就扛回家亲自操刀,将炉子里面的细节一点点完善。
现在使用的宠物火化炉「堪称完美」,光一个简单烟筒他就设计了三道阀门,出风量、进风量、二次燃烧都能控制得恰到好处,炉内最高温能超过1000摄氏度,烧好的骨头洁白如玉。为了让炉温够高,他一般都去燃气公司灌价格要贵上很多的丁烷。
他火化动物的价格较市场而言较低,一般小型的动物是400元每只,个头大的600,再大些800。
但与网络上很多喜欢晒宠物火化「拟人化」仪式的网红宠物火化师相比,冯师傅只给宠物做火化,除此没有任何延伸项目。有人打电话来问,能不能举办个告别仪式、能不能提供宠物墓地?他直接一口回绝,「我这儿只做宠物火化,您去别的地儿找吧。」
冯师傅坚持认为,爱不爱宠物和形式无关,宠物完结了此生就该放手,应该感激它有过的陪伴,并带着它给过的记忆开心的过日子,而不是自导自演一出悲情戏。他尤其反感搞宠物墓园的,「这行里头骗子太多了,好多宠物墓地都是虚的,在郊区花钱租个十年二十年,租期满了那公司就跑了,谁管你的宠物?」
冯师傅的火化炉不仅为饲主的宠物服务,平时在外面遇到的死去没人管的动物他也负责。不光如此,他还给朋友、亲人都叮嘱过,在外面遇上死去的动物,如果情况允许,就帮他拾起来带回家。后来,大家知道他是认真的,在路上遇到倒毙的动物,大家就会习惯性都带走,然后通知他。
他说,宠物都是孩子,有的孩子这辈子命不好,没遇上认真待他们的人,所以他就负责送他们最后一程。他指着院中屋子的一角,那里堆着十几个大麻袋,麻袋里都是骨灰。
「12年来流浪狗的骨灰我都攒起来了,等退休了就把骨灰拿去山头埋了。」他粗略估计一下,「这些年光是火化这些流浪的动物就有上千只吧。」
暴脾气的软心肠
炉里烧着的两只猫,大的叫咬咬,小的叫小面,都是患瘟疫死的。在火焰的舔舐下,咬咬和小面的身体很快变得焦黑。慢慢地,黑色又一点点褪去,白色的小骨头渐渐在火光中显现出来。一个多小时后,炉里就只剩下白色的碎骨头和一堆灰烬。
「好了!」在火光中,炉里的灰变得清透干爽,洁白的小骨头清楚分明,和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冯师傅关上火,麻利地用自制的小耙子把炉内的残留物都刮到一个不锈钢铲子里,然后放在一旁冷却。
冷却得差不多后,他起身端着铲子和小筛子走进了院里,把骨头倒进筛子里,一边筛去灰烬,一边将筛子里黑色、棕色的杂质捡来扔掉,他能根据颜色精准地指出,哪个是粪便,哪个是化纤。经过这样一道工序,筛里便只留下干干净净的小骨头。
装灰入罐,在罐子底部贴上一张标签,再写上小面和咬咬的名字、品种,然后小心地交给那个女人,「您拿好,慢走。」
至此,一个火化工作完结。
此时已接近下午五点,冯师傅打算回到村子另一头的家里,下袋速冻饺子,吃「午饭」。饮食不规律的是他休息不规律的一个表现。做宠物火化12年,每一年365天,他没有一天休息,大年三十都守在火化炉前。今年除夕,晚上8点多才回家和家人吃的团圆饭,他却说,「今年回得比较早。」在他的概念里,十一二点收工回家才是晚。
在嘴硬且爱自我调侃的冯师傅嘴里,很难听到一星半点的自我表扬或是自我美化,他甚至还嬉笑着对别人说:「我这人没你们想象的善良。」
但其实冯师傅打小就喜欢动物。从上幼儿园开始,全然不顾家人反对,经常就往家捡猫、狗、鸡、鸟、兔子。说起为什么会干起这个行业,他说,「可能我(上辈子)欠它们的,这辈子是我还它们。」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从小就‘皮’,跟别人不一样,不喜欢、看不顺眼的事直接不搭理」。有村民扒着围墙看他火化宠物,他会毫不客气地张口就骂;他平时遇到流浪狗一般会带回院子,等待好心人收养,但如果他觉得人不靠谱,就算是院子的房东想要狗,也直接骂走。
这种脾气同样投射在他为宠物火化的过程里。「我也不是谁的生意都做,被我骂走的客人多了。」 他不赞成那些为了搞宠物救助、让自己生活失衡、最后把自己弄到倾家荡产的主儿,他说人应该先让自己活好,把自己的生活照顾好,这样才能去顾及更多。但做救助的人前来给宠物火化,他总是会按便宜的价格算。
他总说自己有俩手机,一个是工作手机,一个是生活手机,工作手机到点就关机,谁也找不到他,绝不让工作影响生活。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严格遵循这个规定,有时在半夜两三点也会接到饲主哭泣的电话,饲主电话里的声音总让他不忍心拒绝。
有些人觉得火化不能给宠物留全尸,或者觉得把骨灰放在家里不吉利,他提起来就生气:「别什么骨灰放家里吉利不吉利的,家里冰箱里放的鸡鸭鱼哪样不是尸体,你咋没觉得可怕呢?」上一秒还在用力的咒骂行业浮躁风气、迷信的愚昧,但电话响起,下一秒接起电话他的声音马上变得温柔、和蔼。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休息不接活儿,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每年,他火化的宠物都有近千只,这12年来,他为北京上万只宠物送走了在人间的最后一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