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没有结婚前的样子(亲情里的第二十六个故事)
四叔没有结婚前的样子(亲情里的第二十六个故事)2镇子里的流浪狗有很多,不同大小、不同毛色、不同性格,有些成群结队霸占一方,有的行单影孤浪迹街头,它们超过99%都是土狗。有爱狗人士听不得土狗这名字,费尽脑筋地起了学名,叫做中华田园犬。狗崽儿大约两个月大小的样子,绒毛打着卷,蹭满了脏兮兮的泥土,两只耳朵一只立着,另一只绵软地耷拉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含着泪水讨好地望着老秦,一条细长的小尾巴甩个不停。老秦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其它的狗,以前附近也没见过它,估计是条被狗妈妈丢弃的流浪狗。门口炉子上,锅里的牛骨煮得酥烂,老秦小心着捏了块小的出来,“吃吃,饿坏了吧?这是闻着味儿过来的。慢着点,烫。”
狗崽儿浑身蹭满了脏兮兮的泥土,一双大眼睛讨好地望着他。四叔心软了,就把它抱回去做个伴儿。没想到这一陪伴,就是一辈子。
1
初冬季节的下午,面馆没人,老秦便支起那张躺椅在门口,晒着太阳眯瞪一会儿。
耳边隐约传来奇怪的吭叽声,像月子里的小孩子。老秦半睁了眼拿开脸上的杂志,侧头看了看,没人。声音依旧继续着,欠着身一低头,原来是条通体全黑的小狗崽儿。
狗崽儿大约两个月大小的样子,绒毛打着卷,蹭满了脏兮兮的泥土,两只耳朵一只立着,另一只绵软地耷拉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含着泪水讨好地望着老秦,一条细长的小尾巴甩个不停。
老秦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其它的狗,以前附近也没见过它,估计是条被狗妈妈丢弃的流浪狗。
门口炉子上,锅里的牛骨煮得酥烂,老秦小心着捏了块小的出来,“吃吃,饿坏了吧?这是闻着味儿过来的。慢着点,烫。”
镇子里的流浪狗有很多,不同大小、不同毛色、不同性格,有些成群结队霸占一方,有的行单影孤浪迹街头,它们超过99%都是土狗。有爱狗人士听不得土狗这名字,费尽脑筋地起了学名,叫做中华田园犬。
2
四叔来吃面,一碗宽的,三个煮鸡肝,一盘拌豆腐皮,一瓶老特供。
老秦端着面上来,见四叔猫着腰蹲在地上,把鸡肝掰成小指甲盖大小拿在手里。
“来,给个手,操,一只手啊,懂不懂,不是两只爪子一起扑过来。”四叔拍了一下小黑狗的脑袋,小家伙立刻原地卧倒,肚皮儿冲上,在地上打起滚来。
“四叔,要是稀罕你就抱走,我这面馆养不得狗,昨天工商的人还说我嘞。”老秦也跟着蹲地上,“妈的,喂了一次,怎么赶也不走了。”
“有名字吗?”四叔把手里的鸡肝都扔到地上,看着小黑狗狼吞虎咽地吃完,拍拍手站起身。
“哪有那闲功夫,就等着遇到有缘人抱走呢,到时候,人家愿意起个啥名就起啥名。”
“也是,一条破土狗要什么名字,吃完饭我抱走得了,晚上也好和我做个伴儿。”
3
老秦不知道四叔姓什么,只是听客人们叫他四叔,便跟着叫。
四叔家在山上,几个矿场围着他家一点点地侵蚀着山体,或许再过几年,他的家就会被炸下来的山石掩埋。四叔的人生轨迹始终没有离开过这座大山,出生在山上,生长在山上,结婚在山上,生娃在山上,变老在山上。
老秦认识四叔时他已经47岁了,眼神不太好,略微有些白内障,连带着腿脚也跟着不太利落。听说他老婆离世后,四叔一直独自带着儿子生活,那时他身体还硬朗得很,把房子翻新成全砖的,院子也扩大了几倍,套上山石垒成的院墙。几经精心侍弄,如今已是满园蔬菜瓜果飘香,鸡鸭鹅猪斗艳。后来院子里又添了一口人,儿子结婚了。
似乎少样东西,那就是狗,山里人家不养狗,总是差了点啥。
四叔把小黑狗抱回家后,儿子夫妻俩非常喜欢这只小狗。那段时间,矿上的人经常可以在林间的山道上,看到四叔的儿子带着大肚便便的老婆散步,而那只小黑狗,就忠实地走在他们周围的不远处。
转过年,四叔家喜添了个小孙子。
4
六月底的一天,老秦刚要打烊回家,四叔拐着腿急火火地跑来,问他有没有吃剩的抗生素和消炎药之类。老秦说家里可能有,问他想用来干吗,四叔一边催促老秦上车去取药,一边说去他家看看就明白了。
原来,头天四叔和儿子因为放炮震倒院墙去矿上理论,傍晚时刚坐完月子的儿媳要做饭,发现没了大米。最近的粮店也在山下,她抱不动孩子走那么远的山路,就把刚满月的、还在熟睡的小婴儿留在了炕上,四周用枕头牢牢地给围住。好在时间不长,一个来回最多也就半个小时。
等儿媳买了粮回到家进了屋子,她震惊地发现那只已经长大的大黑狗站在炕上,呲着牙,眼神凶恶异常。黑狗喉咙里一边发出低沉的呜呜叫声,一只前爪踩在睡在枕头圈子里面的小婴儿枕头边上,眼睛还紧紧盯着熟睡中的小婴儿。
儿媳大惊失色,扔了米袋子抄起扫地扫帚就朝着大黑狗劈头盖脸地打去。说来也奇怪,那只大黑狗任由扫帚啪啪地落在身上,它只是站在那里瞪着血红的眼睛,呲牙发出可怕的低吼,不躲闪,也不乱叫。
儿媳见黑狗如此凶恶顽固,情急之下,她扔扫帚,鞋也没脱就窜上了炕,双手揪定大黑狗的尾巴想给拽下炕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炕上枕头围成的圈子里面,婴儿睡的小枕头边上,黑狗巨大的前爪子下,有一条血红色的带子在扭动。
她上前掀开枕头一看,当场就给吓哭了。
枕头下有一只瘆人的巨大血色蜈蚣,有成年人两根手指并起来那么粗,足足近20厘米长,面目狰狞可怕。它虽然已经被黑狗死死地用前爪踩住,但是还在不停地挣扎。
儿媳一边哭,一边抱起小婴儿就往外跑,迎面撞到了返家的四叔和儿子的身上。等四叔急急跑到跟前时,那只大黑狗依旧站在炕上没挪地方,它发出的已不是低吼而是悲鸣,四只蹄子剧烈地打着哆嗦。那只巨大的血色蜈蚣,紧紧地缠绕在那只踩住它的前爪上。
四叔震惊之下舒了一口气,这要是小孙子被蜈蚣叮咬到,后果不堪设想啊。
四叔儿子迅速取来火钳子,把那只吓人的蜈蚣夹住打死,拦腰斩断后扔到鸡鸭鹅的堆里。奇怪的是,平时为了一把苞米都大打出手的这些家禽,竟然面露恐惧,纷纷逃之夭夭,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后来儿子又把它夹出来扔在院墙上,第二天,就被闻讯赶来的收药材的人买走了。
儿子处理完蜈蚣进屋看时,四叔正抱着奄奄一息的大黑狗,急得直跺脚。黑狗被紧急送进了兽医站,兽医给大黑狗做了处置后说:“我给打了几针,但蜈蚣的毒不像蛇毒,根本就没有对应的血清。被这么大的蜈蚣叮咬那么久,它只能自求多福了。”
四叔几乎向所有他认识的人都讨要了各种不同的抗生素和消炎药,化在水里,掰开黑狗的嘴灌进去。大黑狗眼睛都不睁,任凭主人如何折腾,只是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点低沉的呜呜声。
老秦去的那天晚上,大黑狗躺在四叔屋子的墙根下,一床棉被包裹着全身,双眼紧闭,舌头耷拉在嘴巴外边。它睡得是昏昏沉沉、气息奄奄,一只放在外面的前爪肿得比熊掌还要粗大。
老秦想叫它却不知名字,便问:“你给起了个啥名字?”
四叔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黑狗,“就喊它大黑狗或黑狗,这算名字不?”
老秦默默地叹了口气。
大黑狗在棉被里躺了足足两周的时间,慢慢地它又能站起来了。几周之后,它总算是完全恢复了正常。
5
那年四叔儿子三周岁,他请了一些人去他家吃饭,老秦也是被请之一。
人们落座刚要端杯,就听得外面一阵巨响,接着大地摇晃起来,连房子也跟着跳动了几下,满桌子的碟碗叮当乱响。
四叔按住饭桌,“妈的,又放炮了。”说完踢了一脚桌下馋得流着口水的大黑狗,“去看看你的狗崽子,别吓坏了。”
大黑狗立刻调转头,扭动着屁股跑向屋外,俄顷,外面传来它连绵不断的吼叫声。
四叔被大黑狗叫得心烦,“草,让它看个狗崽子也发火,这狗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老秦跟着四叔出屋来看,院门口的一段院墙被刚才放的炮震塌,正好全都砸在墙根下木板搭成的狗窝上,大黑狗围着那堆石块疯狂地跳跃吼叫着。
老秦和四叔连忙扒开石头,狗窝里刚出生的三只狗崽子还是无一幸免地全部遇难了。
那只大黑狗站在一旁,看着四叔和老秦做着这一切,不停地甩着脑袋、在原地跳着、声音低低地哀叫着。等看到狗崽子的尸体,它不断地用鼻子闻,用嘴巴拱……
四叔说,真特么邪性,以前觉得它的眼神明亮,充满着愉快和警觉。不过,自从那天小狗死后,我发现这只大黑狗的眼神就一直充满着忧伤。妈的,原来,狗的眼神也是会变化的。
6
这几年四叔的白内障越发严重,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大黑狗就成了他的眼睛和帮手,走路带着,干活带着,连睡觉也带着。儿子一家去镇上买了房子,想把四叔也一起接过去,他摇摇头,眼睛本来就不好,再换个新地儿更不方便。再说,扔媳妇一个人在山上,他不放心。
大黑狗也跟着在一旁不停地摇着大脑袋。山上这几年炮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每当要放炮了,大黑狗就这样焦躁不安地摇脑袋。
有一天老秦接到四叔的电话,问他见没见到大黑狗,老秦忙问:“狗丢了?”
“早上出去就再没见,以前从没有过的,兴许是跑镇子上不认路回不来了,这才打电话问的你。”四叔焦急着。
“镇子才多远的道儿,就你这瞎摸乎眼的都认得路,更别说它了。你放心吧,可能遇到野狗了,玩够了自己能跑回来。”老秦安慰了几句。
老秦不放心,第二天找了时间便上了山。刚一进院门,就看见大黑狗静静地趴在四叔屋子门前,下巴贴着地面,竖着耳朵,眼神充满警惕和忧伤。这只黑狗似乎一下子瘦了好多,鼻子干枯肮脏,毛色暗淡杂乱,有几个地方还脱了毛。它看到老秦进了院子,原本放在地上的尾巴轻轻地扬了一下,以示打招呼。
四叔说,狗是早上回来的,爪子磨出了血,身上满是灰土,眼睛布满血丝,连吼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跟它一起回来的还有四喜子。
四喜子说,狗日的老板,不知用什么法子抓了大黑狗,他进工棚时,就看见老板正带着几个人准备用绳子勒死它。
大黑狗知道这些人来意不善,便在工棚里左冲右突不肯就范,但门被锁上了,四下又都是人,它怎样也冲不出去。后来,大黑狗一边躲闪、一边跳起来用身体去撞铝合金窗户。等老板和矿工明白它的意图的时候,大黑狗再次纵身一跃,那矫健、敏捷、还有决绝,用狗急跳墙形容一点都不差,它硬是把铝合金窗户的双层玻璃给撞碎了。
等人们反应过来,只看到远处月光下一条黑影,腾着空地跳到矿场深处,随即消失不见了。一分多钟之后,矿场里的炮就响了起来,飞沙走石,月色无光。
四喜子是第二天天一亮就进了矿场,在嶙峋的乱石堆里找到了大黑狗,它被深深地埋在一块一抱大小的石块下,仅露出一个爪子和半个鼻孔,爪子下它扒出了个碗大的坑。
听四喜子说,老板恨死了这条狗,四叔眼神不好,离了这条狗在山上生活不了。没了狗的四叔那就只能去镇子上的儿子家,四叔家的这块山地也正好可以买下来。
大黑狗受了很重的内伤,老秦带着它去了兽医站,却被兽医撵了出来,“这狗我认识,早年替它治过蜈蚣毒。不是现在我不想给治,只是村长放了话儿,四叔家的鸡鸭鹅猪,凡是喘气的活物,死绝了也不许给医一回,否则我那块宅基地村里立即收回。”
大黑狗还是自己挺了过来,只是缺了半个鼻子,还塌了一边肩膀,走路向一侧,侧歪着。
打那以后,四叔和那只大黑狗更是形影不离,四叔在前面摸索着走,它也慢吞吞地、默默地、摇摇摆摆地,跟在四叔的身后一起侧歪着。
你可别小看这两个病病歪歪的人和狗,一旦院墙附近出现穿矿工服装的人,大黑狗立刻如狼一般呲着獠牙,喉咙里发出瘆人的低吼,四叔则立刻抄起门口一把磨得雪亮的铁锹,挺胸抬头傲立院子当中。
7
那年,四叔的一只眼睛完全失明,儿子赶了回来,匆匆带着四叔去了城里治眼睛。
出发前,四叔带着那只大黑狗去了老秦的面馆,请他帮忙照料几天。老秦虽说感觉不方便,但还是答应着留下了大黑狗。
大黑狗每天就像第一次来老秦面馆那样,盘在门外的炉子边上,时不时抽动一下剩下的半个鼻子,似乎在享受锅里牛骨汤的味道。
可不到一个星期,大黑狗失踪了。老秦遍寻镇子不见,又跑去山上四叔家还是没有,只好打电话告知了四叔。躺在医院病床上刚做完眼睛手术的四叔知道后,他沉默了好久说,天太冷了,找不见就别找了,这是它的命,无可奈何的事。
四叔两周后出的院,儿子死活不让他再单独上山,说不能让朋友戳脊梁骨。四叔想想也是,强硬着还不是为难儿子,老了老了,省点心吧。
四叔求了老秦开车回家帮着拉些东西,几个包裹装上车后,四叔说,走之前再去房后看看孩子他娘的坟。
老秦搀着四叔出了院子,绕过后墙,走进一片柞树林。林子深处有一隆起的土包,土包前立着块青色的石碑。
石碑下,蜷缩着那条早已断了气的大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