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讲地府的故事:故事他是侯府庶子
刘伯温讲地府的故事:故事他是侯府庶子“嘴碎得跟娘们儿似的,活儿都干完了?”……“何止,我听说那个残了的黄犬将军也来了。都六十多岁了,还带着那条狗呢……”他是侯府庶子,戎马一生,临老却只能守着旧宅老狗过日子。“啧啧,你说他这把年纪,又少了条胳膊,还来凑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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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筹备已久的皇家狩猎到今日算是正式拉开帷幕。裴少将挎着佩剑骑着大马,领着一队人顶着秋阳浩浩荡荡地清查了整座西林别苑,到傍晚时分才能喝上口茶。
“听说这次场面大得很,宫里头受宠的几个皇子后妃都随驾来了,就连一贯抱恙闭门不出的皇后娘娘也一道来了。”
“何止,我听说那个残了的黄犬将军也来了。都六十多岁了,还带着那条狗呢……”
他是侯府庶子,戎马一生,临老却只能守着旧宅老狗过日子。
“啧啧,你说他这把年纪,又少了条胳膊,还来凑什么热闹。”
……
“嘴碎得跟娘们儿似的,活儿都干完了?”
裴少将咣当一声将佩剑扔在桌上,端起海碗灌口茶水:“一个个的挺有精神,那就再去跑一趟。给我仔细点儿,毒蛇猛禽都要驱干净。到时候住这儿的不管哪个冲撞受惊,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这也的确是要慎之又慎的,大家都知晓其中厉害,也没有多的抱怨,整顿行装又开始了排查。
傍晚官道上浩浩荡荡车马成群,裴少将远远望着尘土飞扬旗帜翻飞,心知是皇家队伍来了。
圣人亲临,少不了烦琐礼节,一顿忙碌之后已经是入夜时分。
裴少将交接完手中事项,才出了府门,就见一条黄犬端端正正坐在庭院中央。
这别苑经历代皇帝修缮,规模不小,但比之皇宫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是以这用来商议事项的议事府并不算太宽敞,如今这条黄犬坐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拦了他的出路。
2
裴少将不打算同这一只畜生计较,迈了步子从它身旁绕过去出了府门。
今日他带着合营兄弟里里外外排查了个遍,断不会放这么一只不明来路的黄犬进来。
只能是今天来的贵人里头带过来的。
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那身残性冷嗜钱如命的金吾将军,他从军数十年,身边一直有条黄犬相伴,故而民间都叫他黄犬将军。
一条狗最长也就十来年的寿命,想来这黄犬将军,也换了不少黄犬。
裴少将临出门前回头看了那条黄犬一眼,不知道这条是不是曾经陪着金吾将军浴血沙场的那条,如果是,那也算得上半个将士。
许是他的目光太直接,那黄犬回头看了他一眼,褐色眼瞳里眸光深沉。饶是裴少将也心里打了个突。
这畜生的眼神简直洞穿人心。
想起传闻里说黄犬将军的黄犬也是上过战场生啖人肉的。裴少将不由得心里发寒。
食过人肉的牲畜可是不同于旁的牲口,这狗实在太邪性。
裴少将加快了步伐要走,回身只听院外传来稳健脚步声,一把浑厚低沉的嗓子响起:“阿尨,走了。”
抬头看见已至耳顺之年的金吾将军霍景安站在身前,身形依旧挺拔,左边垂下来一截空荡荡的袖管,旁边还站着户部侍郎刘大人。
3
院子里头的黄犬已经起身朝霍景安走过来。裴少将同两位高官行礼,黄犬挨着他的裤脚走过,乖觉地到了主人脚边站定。
“阿尨到这儿还没吃过东西,我也有些饿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霍景安抬手示意裴少将起来,同刘侍郎作别。
黄犬阿尨亦步亦趋跟着主人走远,裴少将直起身子同刘侍郎请辞:“夜已深,大人还是早些歇息。”
刘侍郎笑着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径自进了院里。
夜间往来巡逻的队伍依旧井然有序,霍景安背着自己仅剩的右手同阿尨一道走回住处:“你是不是在院里吓了那少将?”
阿尨依旧四平八稳地跟着他的脚步走,长尾高高扬起,脑袋低垂。
并不出声。
霍景安笑了一声:“你啊,他们说他们的,你在乎这些做什么。”
今日裴少将同接手的将领交接事项时,着重点了金吾将军霍景安。
“霍将军性格怪异,不喜有人在旁。你就吩咐人远着点,还有他那条狗,你就当作没瞧见。”
“总归是过来倚老卖老的,你我好生照看着就是了。”
4
须发染霜的金吾将军霍景安,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出身威远侯府,是沈姨娘所出的庶子。老侯爷走得早,兄长霍景远继承侯府之后霍景安便入了行伍,十六到五十三,都是在战场边关度过的。
真正是少小离家老大回。
且他行兵作战有勇有谋,几次战事告急都叫他生生力挽狂澜,圣人当年也很是赏识。
但也只是当年,霍景安在五十三岁那年驱逐外敌之时被围困山林,奋战三天三夜才等来援军。
就是在那场战役里,他失去了自己的左臂,也失去了宝殿之上圣人的荣宠。
回京养伤半年,皇帝赐下了不少珍宝美人。但霍景安脾气怪得很,只要一间旧宅,在城西郊,依山傍水人迹罕至,自己开了菜园子,带了个随从和黄犬,就这么过日子。
至于赏赐,他禀上说,莽夫半生浴血,但求金银傍身安享余年。
人家直说了要钱,皇恩浩荡不能不给,还得多给。
于是乎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眼见地成了守财奴。圣上赐下金银数以百计,他仍旧守着那幢旧宅子,穿着简单朴素,虽则家财万贯,却从不接济本家,也舍不得自己吃穿。
霍景安也没给自己留个后,不知这般悭吝有何为。
是以老来人心渐远,霍景安穷尽半生博得战功,未到身后就败光了。
5
阿尨向来跟霍景安同桌而食,这也是黄犬将军为人诟病奚笑的一个事儿。
堂堂侯府庶子,再不济也是勋贵世家子,竟然同牲畜同食同住,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阿尨吃完饭,直接去了霍景安榻前铺好的棉被上团成一团。
霍景安洗漱完到书案前坐定,翻开了案上的信件。
“我今日同刘大人谈了会儿,受益良多。”
“江南水运发达,我要是多购置些船只,自己走漕运,是不是会比现在好得多。”
阿尨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双褐色瞳孔温驯地看着霍景安。
“你也觉得可行?那我们就试试。说来也是世事难料,你想想看。从前我们想干的都是行军作战,到老了也没得闲,还要学这经商之道。”
霍景安叹了口气,把书卷收好,才脱衣上榻。
“你觉得若是扶义还在,他看到我这样会不会破口大骂?”
“他从前最爱的就是拨算盘珠子记账,我那时候问他粮草军饷,都能被他直接给撵出去。”
“要是他在,我肯定也会轻松些……”
“可惜了……”
霍景安熄灯后还兀自同阿尨絮叨了半天,虽没回应,他也觉得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6
灯光暗下来,四下寂静。
阿尨从棉被里坐直身子,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门口。
霍景安年纪大了,对于整个王朝来说毫无用处,将养着他不过是为了安抚远在边疆的将士。
就他知道的,威远侯府第一个看他不顺眼。
毕竟是一家檐下出来的,霍景安这样作为,也是打了本家的脸。
这次围猎,圣上兴致高昂,朱笔一挥钦点了许多重臣随行。
大肆敛财的金吾将军也在其中。
阿尨随行来此的路上凑近龙驾,隐隐听见那比霍景安年岁还要大的皇帝在马车里摔册子。
“好个霍景安,他这是越老越糊涂!朕当年看他少年有为,有意提拔才让他有今日。他倒好,讨钱讨到天子头上了!”
“陛下莫要动怒,此行带上那个老头,有的是办法。围猎本就危机四伏不可控。你说这刀剑无眼的,保不准就有个万一呢……”
万贵妃声音娇媚,哄得年迈的老皇帝愁眉顿解。
“朕也不是过河拆桥之人。只是年岁渐老,这江山总要有人接手。朕不能给自己儿子留这么一个无底深渊。霍景安有军功在身,且出身也不差。”
“到底能动他的就只有朕,若是霍景安日后借着自己身份作乱,何人压得住?”
7
阿尨从不觉得忠节侍君才算是个好臣子。
首先得有个好皇帝,那么作为臣子的忠义才是有意义的。
如今的这个皇帝从前还算圣明,老了却昏聩糊涂。
但这从来同它不相干,天下不是它的天下,皇帝也不是它的皇帝。
它只关心霍景安。
打从出生时它就跟着霍景安,几十年来从没离开过。
阿尨晓得自己同别的猫狗不一样,寿命长,且有灵识。在西北大漠夜里,旷野血战之时也现过人身。
霍景安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霍景安。
这场围猎是鸿门宴,阿尨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翌日百官集结,皇帝兴致高昂,说是要办个比赛。
比赛得有彩头,谁能拔得头筹就能得皇帝一诺。
圣人一诺,这分量不言而喻。
后宫正当年的皇子蠢蠢欲动,这当然是他们崭露头角的机会。其余的臣子也有赏,加官进爵金银珠宝,总归不会空手而归。
裴少将潜意识里觉得少不了那视财如命的金吾将军,回头一看,果然来了。
须发染霜的老将军单手拉着缰绳,引着一匹黑色骏马在一群青年才俊里头很是瞩目。
那条黄犬也跟随在旁。
人群里有掩盖不住的奚落笑声,威远侯府世子霍明昭脸上有些挂不住,偏过头不去看自己丢人现眼的叔父。
真是个老不羞啊,你说都这把年纪了,还少了只胳膊,拼什么呢?
8
皇帝今年已经七十有二,实在算得上老人了。
但左右不敢说他老,亲近之人也不敢。如今他端坐高台,远远望着这满朝文武,列列群英,皆是鸦鬓青年,唯有年逾耳顺的霍景安格格不入。
不知为何此刻他突生一股悲凉,觉得自己也同那单手引绳黄犬相伴的金吾将军一样,有些不合时宜。
山河永固啊,老的只是人罢了。
不由得为这老将军感慨了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霍将军可是有当初千骑卷平冈的气势。”
四下嘈杂的声音静下来,目光都投在了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的老将军身上,比之先前多了些许别的意味。
霍景安朗声笑了:“陛下谬赞,老臣实乃重在参与。纵然有心亲射虎,然鬓已霜,力有不逮,还得看后生才俊。”
阿尨听见霍景安如是说完,发现他虽然脊背依旧挺拔,握着缰绳的右手却在震颤。
叫一个浴血沙场的将军同一群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在围林里射杀猎物,本身就是种屈辱。
何况这将军已经老到做祖父的年纪,且只有一只右手。
更是落魄。
哨声起,数十匹骏马齐齐奔扬,马蹄震地,尘土飞溅。
阿尨在这一片飞驰的马群里紧紧跟着霍景安,就像曾经无数次沙场并肩作战一样。
鼓声咚咚如同击打在心上,阿尨跟着霍景安胯下战马,听着风声呼啸马嘶箭鸣,一瞬间恍如旧日重现。
9
霍景安十六岁离家,只带走了沈姨娘给他做的一双皂靴,还有将将长成的阿尨。
其实当初他没存了带阿尨走的心思。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有带狗去的。
那日侯府摆了一桌饯行宴,母亲沈姨娘同他一道吃了,含泪从大门送走了儿子。
霍景安骑马踏出侯府,踢踏踢踏走过街市,拐过巷口,扬鞭随行伍出了城。
他是在馆驿休整时候发现的阿尨。
那时候他已不是侯府少爷,同一般入伍的兵士也没什么分别。端了只海碗啃着馒头,抬眼就瞧见窝在角落里头满身泥水的阿尨。
阿尨察觉他的眼光,瑟缩着蜷起尾巴就要遁走,踉跄到了门边,还是被霍景安叫住了。
霍景安分了它一半馒头,摸摸它的脑袋,叫它回家。
回家?家在哪里呢?
阿尨是老侯爷养的老狗生的崽子,老侯爷那时候一高兴,就给家里子女都分了只养着。
大家挑挑拣拣剩下来的,就只有奄黄巴瘦的阿尨。霍景安不挑,抱回了自己院子,牛乳稀饭喂着,也给养大了。
所以这么多年,霍景安在的地方,就是阿尨的家。
它没有听,硬是用四条腿随军走了大半疆域,到了西北荒漠。
临出关时一个营里的兵士都认得它了,薛扶义那样精打细算的人,也会给它留一口热汤。
“狗是好狗啊,就是跟错了人。到了这地方,可没什么福享。”
薛扶义拍着霍景安肩膀,叹了口气。
10
关外黄沙漫天,荒芜一片。关内行人熙攘,处处生机。
霍景安同守城门的护卫喝了一壶酒,平静着一张脸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
护卫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你哪来的金子?有这东西还不买通了士官?就在城里随便买个宅子住了,不比在外头风吹日晒打仗强?”
霍景安把那锭金子塞他手里:“你昨晚给阿尨吃了肉汤,我瞧见了。”
“它跟着我到这儿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想它跟着我送死。这金子你收着,阿尨你也替我照看着。它通人性,你只要给它个地方睡,给口吃的就行了。”
护卫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傻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这么一条狗值一锭金子?”
“值。”
霍景安仰头灌了口酒进喉咙:“你也是真心待它,我才舍得交予你。”
护卫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行!我答应你,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它!这狗我第一眼看着就觉得通人气,你不送我金子我也乐意养……”
傍晚军队集结,按说明日就得出关,今日该好好休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出了这个关口,还能不能回来,就得看天意了。
11
霍景安给阿尨买了一份羊肉泡馍。
他是从来不把它当一般牲畜看待的,阿尨的吃食坐卧,都同人一样看待。
是以阿尨这份羊肉泡馍,也是用瓷碗装着,干干净净地放在面前。
它吃得很仔细,一口汤食都没浪费。霍景安给它在一旁放了碗清水,叫它别太急。
吃完霍景安就带它走回军营,沿着城楼关卡走了一遭,阿尨听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阿尨抬头去看霍景安,才十六的少年郎,脸庞已经罩上了忧虑的底色。
“阿尨,我替你寻了个好人家。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听话。”
它晕过去之前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薛扶义同霍景安一道把阿尨装进笼子送去守城护卫那儿:“你觉得它醒过来以后会不会又追上来?”
“咱们出了关,风沙大,气味没那么好找。”霍景安神色镇定:“且我下的药量很大,够它睡个两天两夜。”
护卫把阿尨带回家安顿好,笼子里放了饭食。在第二日清晨打开了城门送走了霍景安一行人。
而阿尨还在睡。
霍景安骑着高头大马出关时回身望了望这座荒漠边缘的繁华地,眼里晦涩难辨。
薛扶义扬鞭纵马行至身旁:“别看了,那毛崽子睡着呢,咱们快点走,免得又被追上了。”
12
阿尨醒过来时为时已晚。
护卫知晓它会难过反抗,没敢打开笼子,只能用竿子挑着食物送给它吃。
阿尨醒过来实在饿极,瞪着一双眼睛对着护卫龇牙,浑身的毛都炸起,就是不肯吃他递来的东西。
护卫叹了口气自己坐下吃饭,明日轮值。且先饿它一饿,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阿尨撑了三日,到第四日开始吃东西。
护卫给它买了羊杂碎煮的汤食,阿尨饿得没力气,趴在地上一口一口舔完。
后来护卫还是关了它七八天,直到那次阿尨对他摇尾。
护卫打开了笼子,试探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要是想通了,就跟着我过吧。”
“你从前的主人对你很是不舍,但留下你也是为你好。我虽没本事,还是能给你片瓦遮身,饭食果腹。”
阿尨温驯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像是听进了他的话。
护卫很高兴,晚上睡觉也没把它关进笼子里,只将门上了锁。
又过了三天,护卫见着阿尨一副换了主的样子,晚上睡了也就没关门。
阿尨就是这晚上走的。
城门有护卫巡逻换守的规矩,星夜里也难免有些人钻空子。收人钱财偷摸放人入城,天亮之前再出城,一切都心照不宣。
13
阿尨扯开四足狂奔,北风烈烈,沙砾走石弥漫,痛得叫它睁不开眼睛。
但它不敢停,它耽误得太久太久,它怕自己哪怕只一瞬的停顿,也会叫霍景安的气息在这狂风沙里消弭。
奔走了近半月,它才找到军营驻扎地。
这半月来它吃的蜥蜴蜘蛛,甚至于蛇。以至于霍景安看到它的时候,阿尨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满身的毛都打了绺。
薛扶义像见鬼了一样指着风里瘦骨嶙峋立着的阿尨喊霍景安:“那个!你看看那个!!是不是阿尨?是不是??”
霍景安打马上前,下了鞍,把阿尨抱起来,回了营。
薛扶义同霍景安足足给阿尨洗了四盆水才把它的毛给理顺,霍景安摁着它肋骨突出的脊背,叹了口气拍它的额头:“那就留下来吧。”
这一留就是数十年。
阿尨从来不离霍景安左右,薛扶义有时候不服气。平日里也没少给阿尨喂吃的,总还是比不过霍景安。
守关其实大多数时候没那么多仗要打,更多的是操练排兵,和……圈地种菜。
毕竟一大帮人要吃饭,军马也要吃草,不能总是伸着手等钱。
这天薛扶义扛着锄头去外头挖了棵奇形怪状的树回来,郑重其事地栽在了自己帐篷前头。
“这叫落叶归根,我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这棵树在这儿,就算是安了家。”
14
薛扶义安家落户不久,就迎来了一次小规模的游击。
其实这只是前来探路的一个二十来人的小分队,趁夜黑风沙做掩护,悄悄摸进了军营。
阿尨休养了一个月,恢复了些许精神,听到异常响动就钻进霍景安帐篷。
霍景安已经摸着佩剑坐在睡榻上,衣冠齐整,满面肃容。
阿尨安静地坐下,张耳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咔嚓。
是脚步踩在树枝上头的声音。
霍景安倏然起身,阿尨得了指示,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犬声一响,全军营都惊动了。
阿尨死死咬住了那人的小腿,霍景安闻声而来,一剑下去,温热的血溅了阿尨满身。
薛扶义披散着头发,举着长矛东戳西戳,也瞎猫碰到死耗子,放倒了几个。
半个时辰不到,军营灯火通明。
守将王焕扣着腰带,虎着脸叫了霍景安出列。
霍景安跨步出列,脸上还有敌人溅上的未干血痕,甲胄齐整,鬓发不乱。
“你早就知道他们要来?”
“我只是发觉近来风沙渐大,是个打探敌情的好时机。推己及人,难免对方不会有同样的心思。”
王焕听了回身问旁人:“听说这回是阿尨立了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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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尨身上染了血,一动不动地坐在霍景安身旁。
只见它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四肢健壮身条流畅。
王焕低头打量了阿尨周身,回头对随从道:“咱们营里有这么苦吗?瞧着好好一条狗,都给饿成什么样了!”
“明天起给阿尨加个碗,咱们吃什么它就吃什么。也别把它当寻常牲畜拘着,爱去哪去哪,谁都别拦着。”
经此一役,阿尨正式融入了军营。
薛扶义劫后余生,抱着阿尨给它喂了根肉骨头:“好阿尨,平日里没白给你吃的。”
霍景安却没有那么放松。
先遣小队有来无回,那边不可能就此罢休。若是就这样完了,那还真不值当他们在这儿风吹日晒熬日子。
真正的大战爆发在一个月之后。
先是风沙骤起,军马在营地里不安地刨地嘶鸣。王焕按着长剑在门口打了个圈,当天夜里的哨防人手比往日多了一半。
霍景安带着阿尨站在王焕帐外头,风沙烈烈如刮骨,他自岿然不动。
事情就在这一瞬间转变。
一枚箭羽破空而来,带着千钧之势直直冲向霍景安面门。风沙迷眼,霍景安却依旧能斩断利箭护下守将。
战事一触即发。
阿尨紧紧跟住霍景安,马蹄狂乱尘土飞扬,霍景安一柄长剑清辉四起,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去找卫司库!”
阿尨听见这一句,回身疾奔,穿行人马混战之间,才找见了那素日里库房钥匙令牌从不离身的守财奴卫司库卫黎。
可他已经死了。
16
薛扶义手握长矛,一双眼睛睁得通红,鬓发散乱甲胄溃烂,身后是已经倒地的卫黎。
卫黎临死前将库房钥匙同令牌一道给了他:“你小子从前老喊饿,如今我把这个交给你管,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
卫黎身后中了一刀,刀口直直从肩胛骨挂到腰上,薛扶义伸手去扶他,触及满手温热黏腻,只咽下血泪点头。
阿尨冲进来时薛扶义握着长矛的手都已不由自主地在颤,围困的敌人越来越多,密密匝匝将这为数不多的几人包了个严实。
“霍景安那小子叫你来的罢?”
薛扶义舞着长矛挑退一人,回身同阿尨道:“你告诉他,卫黎死了,以后钱粮我管!咱们熬过了今晚,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全算我的!”
铮铮铮!
数支长箭破空而来,没入敌人胸膛,霍景安勒马踏进来,剑眉星目冷峻如霜雪,杀气凛冽。
“卫司库辛苦攒下的家底,你可别三两下败光了。”
天光乍亮,一场血战止息。
半夜旌摇马嘶狂,遍地热血覆黄沙。
王焕吩咐下去打扫战场,接着叫了霍景安薛扶义进帐。
后来薛扶义真成了薛司库,霍景安成了霍总兵。
霍总兵当了三年,立下战功无数。王焕请旨奏表,霍景安成了霍守备。
阿尨整日不是跟着霍景安就是去找薛扶义。现如今他管车马粮草,却比往日更为吝啬。
往日阿尨三不五时还能讨到肉吃,现在只有肉骨头。
“阿尨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能再这样惯着你咯!”
话是这么说,背地里无人时,它碗里总会多几片肉。
“阿尨不能瘦,狗瘦主人羞。”
薛扶义如是说。
霍景安不置可否,横竖他都说了,还能如何。
17
霍景安三十七岁那年,正式接了王焕的位子。
从此沙场血战只作寻常,营盘数迁,兵卒更迭,他从未变过心意。
薛扶义夜里找他喝酒,醉了伏在榻前哼唧:“霍景安你个不要命的混货,有时间也回趟家,好歹给自己留个后啊!”
“我就不了,我没老没小无牵无挂,你小子要是生了崽子,叫我一声干爹,我命都给他!”
“霍景安你倒是说话啊,我同你讲,趁这两天安生,你回去,这儿我替你看着……”
后来薛扶义彻底醉倒,瘫在塌下像一摊烂泥。
霍景安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伸手在烛火下烧了。
信是他母亲沈姨娘写的,说自己叫人帮他说了门亲事,相看的是吏部侍郎家的庶女,年近廿十,相貌平平,但好在德行端庄,性子淑慎。
他从前不是没在京城走动过。吏部侍郎家的庶女,性子最是尖酸刻薄,心比天高。
因着父亲宠爱自己母亲,行事跋扈不说,且长得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或许相由心生。
不过莽夫配美人,的确可惜。
霍景安冷笑一声,提笔回信。
儿沙场半生,已于营中有红粉。
虽则结亲,却不能夫妻常伴,勿耽女郎。
身在外,不能亲慈侍孝,万望安康。
寥寥数字封笔,交予随从,同公文一道送入京城。
其实沈姨娘早在年前病故。
霍景安收到母亲病故的飞鸽传书第五天,家书如常来了。
言谈里问及他冷暖,又隐隐约约提及府里入不敷出,自己日子艰难。
霍景安冷笑着把信扔进了火盆里。
18
霍景安戎马半生,最为惨烈的战事是五十三岁那一场。
那一场战事里他丢了自己一只胳膊,失去了最好的兄弟。
薛扶义比他小三岁,自打接了钱粮以来头发皱纹眼可见地发白增多。
最艰难的那一年,江南大旱国库空虚,押运官催着车马过来,才将将补了库房里一半的缺。
霍景安带着阿尨去问他如何,叫薛扶义拿着算盘珠子砸出帐篷。
“老子再无能,也不会叫你们饿肚子!”
“都给我回去,该干嘛干嘛!阿尨你去放哨,前些日子那个地儿野兔来得勤,你去看看逮不逮得住。”
傍晚阿尨咬着两只野兔回来,第二日薛扶义握着长矛背着弓箭,策马同阿尨一人一犬同去了。
霍景安背着手在营里望了几眼,没出声。
他知道这几日里薛扶义吃的饭食清透得能照出人影,夜里也常常睡不着。
过了三日,薛扶义进来说他要进城一趟。
霍景安允了,暗里派了人去跟着。
薛扶义入城就进了当铺,然后租了马车,买了整整一车的粮食押着回了营。
后来霍景安才知道,薛扶义当的,是家里传了五代的祖宅。
知道的时候薛怀义已经只有一口气了,他紧紧攥着霍景安的衣襟,一字一句地说:“霍景安,你个老小子要是能活着回去,记得帮我把祖宅赎回来。”
“我怕下去我爹怪我,没挣功业没续香火,还把祖业搭进去了。”
霍景安说好,我但凡有命在,你的宅子就能拿回来。
他们撑了三天三夜,山林阴翳,晚间最是难熬。
薛扶义死在第二日夜里,一箭穿心,药石无灵。
第三日夜里才真正称得上背水一战,连日围困下来双方人马都疲惫不堪。霍景安长剑没地,气喘得像破败的风箱。
阿尨趴伏在他脚下,舌头伸出来,深秋夜里周身毛发都是湿的。
有汗,也有血。
19
霍景安冲上去的时候,身后人马已经寥寥无几。
阿尨跟在他身后,爪牙都磨得要钝了。余光一闪,躺在地上的敌人还存着一口气,拼死举起了手中刀。
一瞬间来不及想,回身一挡,竟然伸出了双手,稳稳地按住了刀。
霍景安听到动静回身一劈,撑着一口气的敌人如同破布袋一样倒了下去。
“我的兵上阵时从不赤手空拳对着敌人,拿去!”
那柄长剑在半空里划过一道线,稳稳落在阿尨手里。
那厢霍景安已经杀出很远,声音透过刀枪马嘶传来:“你要活着把这把剑还给我。”
阿尨心底里应了声,握着长剑就拼杀开去。
阿尨是在死人堆里翻出来的霍景安。
满脸血污须发夹霜,浑身破损不堪,左臂叫人生生斩下,血流不止。
阿尨咬牙给霍景安把伤口扎紧,一瘸一拐带着他出了山林。
马蹄声传入耳时,阿尨已经没了力气。
但它仍旧拼着一口气,把霍景安放在了树干上靠着,远远望去来人旗帜。
是自己人。
阿尨这才松了口气,低下身子蜷在霍景安脚边。
后来就回了京城。
霍景安养好伤足足花了一年多,阿尨同他一道住在圣上赐下的宅子里,浑身都不习惯。
后来霍景安出资买了一套老宅,在城西郊,依山傍水景色独好,却远离市集人群。
阿尨跟着霍景安走进宅子,独臂老人抬头望着更迭过的横匾,声音低哑:“阿尨,我们回家了,这是扶义的家。”
他终究是替薛扶义赎回了老宅。
20
长箭破空,当头射进了霍景安胯下战马头颅。
力道颇大,百步穿杨。
霍景安身形似鹘翻身而下,骏马轰然倒地,林子里除了霍景安同阿尨,不见旁人影子。
阿尨快步上山挡在霍景安身前,犬牙龇露,低声咆哮。
微风吹过,拂落草叶枯枝。
阿尨敏锐地察觉到林间并无鸟鸣,想来这阵仗不会小。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皇帝想杀一个身残年老,性格孤僻喜敛财的将军,也不至于铺陈如此大的场面。
除非是不想掩人耳目。
阿尨抬头去看霍景安,老人单手按在佩剑上,面色沉稳。
吁!
林间忽然闯入一人一骑,马上人金冠玉带,华服甲胄丝毫不乱,勒马停在霍景安身前。
“霍老将军在此可有所获?小王跑遍了林子西边角落,只打到了些许野雉。想来是人马众多,惊吓到了这些畜生。”
来的是三皇子,年方十四,皇后所出,性子天真烂漫,想来皇帝还不至于把自己儿子搭进来做这个局。
霍景安想到这里,突然眉头一跳。
“三皇子来这里,可是看到了什么?”
“我瞧见了一头獐子跑进来,打马过来追,后头跟着的随从都还没能追上我呢。”
三皇子回身去瞧了自己来处,语气很是自得。
21
阿尨和霍景安心里同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皇储之争最为凶险,如今这个局,怕是将他和三皇子一同兜进去了。
阿尨想起来马车里头万贵妃细细柔柔的声音,恍然间想起她还有一个尚在月里的小皇子。
果然恶毒。
皇帝年岁大,再怎么熬也熬不到万贵妃儿子长成。所以万贵妃就另辟蹊径,为自己和儿子另找了靠山。
霍景安也差不多想到了,万贵妃从来面上功夫滴水不漏,私下的面貌鲜为人知。
她本是二皇子母族近亲,当年二皇子出生,叫生母惠妃损耗得难以为继。大业未成,万家岂能放弃。紧接着在宗族里挑选了样貌心智都顶尖的万姳进宫。
万姳也是争气的,借着相貌手段,几年里平步青云。只是到了皇帝年岁苍苍才得了一个儿子,也是万家家主点了头,才能留下的。
虽然心有不甘,但好歹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姳不是傻子,也知道怎么做。
霍景安在来路上已经听到风声,说自己惹了皇帝不快,万贵妃日夜侍君,才让龙颜重开笑意。
不由得紧了手中长剑,他没料错的话,皇帝是叫了皇后长子,太子来给自己这么个下马威的。
不曾想,叫万贵妃一通手段,把自己胞弟也围进来了。
22
三皇子勒马观察已久,也不见随从侍卫,心里也有点没底:“霍老将军,我们要不然还是先出去吧。”
话音刚落,箭羽如麻激射过来,霍景安一个纵身把三皇子揽下马,三两步跃进丛林。
阿尨瞅准时机几个闪挪出了林子,撒开四足飞奔。
三皇子窝在霍景安身旁,有些害怕,语带愤懑:“这些瞎了眼的,没瞧准是人吗?就这样乱放箭!”
霍景安一个手掌盖下来,把他的脑袋摁下去:“就是瞧准了才放的。”
阿尨咬了二皇子。
裴少将只觉得脑袋疼,这盘查了好几个月,临了叫金吾将军带来的狗伤了二皇子,事情非同小可。
只得带兵去追,还得做得声势浩大,场面越大越好。
只是这狗的确邪性,灵活狡诈得很。带着一大帮子人越跑越远,最后到了林子东边。
远远听见林子里头杀伐之声不绝,不由得身躯一震:这兵戈交响,万不该出现在皇家猎场。
待到得见场面,裴少将觉得自己悔不该来这一趟。
害人不浅的金吾将军同三皇子殿下窝在草丛,形容狼狈。
围堵截杀的人早已退去,霍景安拎小鸡仔一样把三皇子拎出来。
裴少将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形容狼狈了些,没受什么伤。
那只黄犬安静在霍景安身旁站定,温驯得像是刚刚咬人的不是它。
这可是个费脑筋的事儿。
23
皇后坐在皇帝身旁,脸色苍白目光沉静。
太子跪地不起,老皇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当然不能直说太子打错了人,只好苛责他作为兄长没有照顾好弟弟。
一场围猎,二皇子叫老臣爱犬咬伤,三皇子受惊遭袭,事情可大可小,端看圣裁。
阿尨一口下去,连累霍景安一把年纪也要被问责。
万贵妃言辞凿凿,声声泣血,仿佛阿尨咬的不是二皇子的腿,而是喉咙。有意无意地略过了三皇子受惊吓的事儿。
太子沉默以对,不肯出声。
父皇派他安排人手将那金吾将军吓上一吓,留人一命,也长个教训。
他同母亲谈了此事,皇后娘娘只是笑着拂了他的头发:“我儿大了,自有决断。”
太子其实早有主意,同母亲说不过是为了有个人说说话。
“父皇近来越发昏聩,霍老将军只在他赏赐之时提了句要钱不要美人,他就觉得霍老将军爱财如命,痛恨不已。”
“其实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大的过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左右他是光明正大地要,而非暗里偷摸地贪。”
皇后拢了拢松散的毯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霍景安的确只开了一次口。但对于帝王而言,却是大不敬。”
“皇上赐下的,乐不乐意都得要。没轮到你的,多想要也不能求。”
“且万贵妃那边没少煽风点火,二皇子这些年来收了威远侯府做助力,霍景安军功在身却不肯一道站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太子低头轻声道。
皇后赞赏地看了自己儿子:“你想从你父皇的意,也不是说不过去。年岁大的将军养着就养着,万不该起了旁的心思叫圣人为难心烦。”
“又或者,你觉得他劳苦功高,这些毛病也能容忍。其实全在你一念之间。”
24
太子没有动手。
是以皇后丝毫不乱,太子也没有急于辩解。
这样一来事情就值得玩味了。
皇帝眯起眼睛,这事儿总不好直接说,只能说护卫不力。
裴少将不出所料顶了口锅,心里好歹松快下去。
幸亏只是这么个护卫不力的罪名。
他偏过头去看那条黄犬。
霍景安神色泰然,并没有丝毫慌乱。
皇帝心里五味杂陈,不能发难不说,还得安抚老臣。
一通说辞下来,霍景安不仅全身而退,还得了不少银钱。
夜间阿尨照旧趴在霍景安榻前休憩,霍景安除了鞋袜,坐在案前瞧着自家爱宠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得失笑:“你还真把二皇子咬得不轻啊!”
阿尨露出个毛乎乎的脑袋,眼神澄澈。
霍景安不由得给它揉了两下:“我想了下,咱们这次回去,就好好待着罢,别再出来做什么了。”
阿尨低低嘤了声,霍景安叹了口气,和衣睡了。
经年财富累积下来,已经够了当年身亡战死亲眷的日常开支。
如今在筹谋的漕运和商号,日后也可交给年轻后生来运作,这身残躯,终于能得片刻休息。
转眼已至冬日,这夜格外寒凉。阿尨都禁不住凑近了火盆。霍景安本在练字,瞧见它这副模样,不由得取笑它:“我记得从前腊月里你还下河捉鱼,如今年岁上来了,也畏寒了?”
他不觉自己也须发灰白,身躯不似往日挺拔。
25
第二年中秋节将近之时,霍景安得了风寒。
家里只有阿尨和他从边关带回来的青年随从,照料得不甚精细,且年岁大了,生老病死在所难免。
阿尨越发黏着他,这日两人一狗在葡萄架下吃茶闲话,霍景安忽而提起了旧事。
“你可知道为何我单单带了你回来做随从?”
忠厚老实的青年不知缘由,直摇头。
霍景安笑着指了指坐在一旁的阿尨:“说来还是它牵的缘分。”
“当年我从军,阿尨硬是跟着到了边关,临出城门时我实在不忍心带它去关外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就把它托付给了你父亲。”
说着笑着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你父亲也是个老实人,自暗地里给阿尨喂了顿肉汤,所以我才把阿尨给它养。”
“我出关之后你父亲把阿尨关在笼子里,客客气气养了大半个月。”
青年听得认真,斟茶都忘了,亮着一双眼睛听着霍景安继续讲。
“后来这小兔崽子还是跑了,最后还真叫它找着了我。可你父亲不知道,他以为阿尨跑丢了。我当初托他照顾阿尨的金子他没动过,等到后来再遇见我,又把金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
说到这里,霍景安抬头望着那一轮圆月,轻声道:“你父亲只求我一件事,把你带回京城。”
阿尨抬头看了看青年,又望了望霍景安,也去看那月亮。
“故人心似中秋月,肯为狂夫照白头。”霍景安低喃,慢慢地伸手去摸阿尨的额头:“到最后,也只剩下你我。”(原标题:《有妖气:少牵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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