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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但电台并不帮忙,后来几天,都不见这歌再放,我录不下来,只好再去买。初中时候,买磁带已不算大事,相反倒很普通,我那块的人,买流行歌磁带的首选,当然是四川北路塘沽路口的上海音像营业部。这里有好多飞碟的带子,后面都贴着小圆形的上海音像标签——鹰上象下的图案,拿着磁带在阳光底下沿水平面翻两下,这圆标还能变色。《天意》是一定要买的,9块8,当月的零花钱就这么用了大半,但那是我在这家店买的第一盘磁带,于是店铺的样子就沾了刘德华的光,留在了我的记忆里。百来坪大小,音像制品的出样却很新式也很花哨,自选式的开放空间里,磁带被卡在一个个银色凹槽里,想要哪盘,只管随意拿起来看。一个品种一般都出三四盘的样,一边全部是磁带,稀奇的是,另一边还有CD,那是我不会沾染的区域,一般只好偷偷窥探,一张CD拿在手里,像一件上好的宝贝,即使看,也得有些仪式感,封面仔细端详,背后歌单再研究一番,最不可省的环节,就是把CD竖起来,

落笔时,我买了一罐挺廉价的酒,然后刻意打开办公室的窗,上海的二月初还很冷,但风能把中年人的死气吹活,吹出一股骚味,好跟音乐这样伟大的词无缝衔接。

既然是写许多唱片店旧事,自然少不了捞点音乐挂起来,造个有情有意的写作现场,于是我打开虾米——搜索、播放,挺讽刺是吧,但“不诗意”的另一种说法是好用,而那些我即将写到的虹口唱片店,一想到它们,一种跋山涉水的艰难感就来了,哪里像2017年,每个寻找音乐的人都是上帝,动动指尖,就足以把声音世界搞得翻江倒海。而唱片上的那些脸,曾经笑着的、哭着的、魅惑着的、冷淡着的,都跑去电视和自媒体里high了,我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开心,很少,少到只够我记起那么几个人,几首歌,叹几口气,写几个字而已。

上海音像门市部

《天意》你会唱伐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1)

上海音像门市部的位置,现在成了优衣库

20岁那年,我刚学会搬个小凳子,坐在班级大佬们后面,美滋滋地看小电影,同寝室的blues青年会边看边摆弄他的电吉他,很扭捏的音阶,千回百转。此时 男青年们总有各种创意点子喷薄而出,最惯常的节目是现场配乐,各种情绪各种姿势搭配各种乐句,最完美的演绎是同始同终,同步“礼毕”。据说他练了很久,最后终于成了,他撩起额前帘子一样的中分长发,很幽怨地讲了一句:“喜欢一个人,就是想给她唱支歌。”可大佬们忙着换盘,大概只有我听见了,就难免想起海南中学门口的那条塘沽路,很久以前唱片店扎堆的好气象。还有一个似乎是永远刚洗完头模样的小姑娘,长发湿漉漉,小龅牙,嘴唇微厚、朝天鼻,大眼睛,脸颊几点雀斑,捧着《天是红河岸》问我,你会唱《天意》伐啦?”

起初,只是那一问从小电影里突围而出,然后就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渐渐想起,小姑娘姓宣,坐在我前一排,什么都是平平,相貌平平,成绩平平,人缘平平,唯一不平的大概就是嗓子。1995年,依稀是初春的某一天,她坐在桌子上唱《讨好自己》,半只屁股搁课桌上,脚还够不到地面,长头发刚好垂到膝盖。我不记得是课间休息还是放课后的值日时间了,总之周围还有女生两三人,是走着站着扫着地?都不记得了,总之都在笑。我们那时大概已经很熟了,于是聊起了前一天的小燕有约,她讲小燕姐放了刘德华的新歌,叫《天意》,好听得不得了。“侬会唱伐啦?”临了她问我。“不会,不过刘德华的歌都很好唱啊”,我回答。“那你下个礼拜唱给我听好了!”她有些挑衅的意味。“好啊!”我显然对自己很自信。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2)

宣姑娘所住的弄堂

但电台并不帮忙,后来几天,都不见这歌再放,我录不下来,只好再去买。初中时候,买磁带已不算大事,相反倒很普通,我那块的人,买流行歌磁带的首选,当然是四川北路塘沽路口的上海音像营业部。这里有好多飞碟的带子,后面都贴着小圆形的上海音像标签——鹰上象下的图案,拿着磁带在阳光底下沿水平面翻两下,这圆标还能变色。《天意》是一定要买的,9块8,当月的零花钱就这么用了大半,但那是我在这家店买的第一盘磁带,于是店铺的样子就沾了刘德华的光,留在了我的记忆里。百来坪大小,音像制品的出样却很新式也很花哨,自选式的开放空间里,磁带被卡在一个个银色凹槽里,想要哪盘,只管随意拿起来看。一个品种一般都出三四盘的样,一边全部是磁带,稀奇的是,另一边还有CD,那是我不会沾染的区域,一般只好偷偷窥探,一张CD拿在手里,像一件上好的宝贝,即使看,也得有些仪式感,封面仔细端详,背后歌单再研究一番,最不可省的环节,就是把CD竖起来,借着头顶的白炽灯光,努力看清内页的厚薄,然后这样安慰自己——你买不起CD是有道理的,瞧瞧,里面都送那么厚一本书呢!

刘德华终于跟我回家了,《天意》真不难学,半天就搞定。只是我在宣姑娘面前唱的时候,莫名红了脸,那感觉后来也有,就是第一次看小电影。宣姑娘的评价是,音很准,声音不像,聊着聊着,咱们中午就去逛上海音像了,她买了玛利亚凯莉的《白日梦》,我买了《饿狼传说》。谁想这两盘带子,在我们六一班级搞的联欢晚会上派了用场,不晓得谁拿了个大喇叭来,我们贡献磁带,于是一帮14岁的小孩就跳起来了,只挑劲歌放,大家扭啊扭的,一串红一样的悬挂式彩灯变换着颜色,我跟宣姑娘撞到好几下,我倒确实有拉起她手蹦两下的冲动,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那夜就这么结束了。在毕业典礼上,搞什么互换礼物,她送了我《白日梦》,我则还赠了《饿狼传说》。结业典礼一过,我们都没再见过。只是后来,但凡我经过塘沽路长治路口的那个弄堂,总想着小萱同学会不会披头散发地从里面跑出来,手里拽着《天是红河岸》,嘴巴里哼着《讨好自己》,绕过那口现在还看得到的井,呲头怪脑地笑着问:“你《天意》会唱伐”!后来我没唱过《天意》,倒是磁带里的那首《友谊历久一样浓》成了保留曲目。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3)

上海音像歇业后,一家盗版店在里面一些的位置马上接班,我在那里买过好些David Sylvian跟JAPAN,现在是Zoo Coffee

新华书店&远东电器大厦

螺丝高与古典时代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4)

曾经大名鼎鼎的九龙唱片,往右边走几步就是上海大厦和外白渡桥,过了外白渡桥就是黄浦区的地界了

我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姓高,照我妈的话说,他真正是人间翘楚。不单姓高,还人高,成绩高,卖相高,志向高。总之什么都高我一截。那辰光我妈管他叫螺丝高,上海话里,螺丝也有长钉子的意思,大概是配得上他高高的身材。“侬要跟螺丝高多白相!”这是来自父母的“忠告”。在讲我跟高同学的友谊之前,我得先讲讲我和古典音乐的缘分。这说起来也很奇妙,到现在我都觉得,好多事情,就是“没来由地”便那样了,讲不出道理。就像我初一那年生日,跟父母在四川北路逛完,进了靠近海宁路的那家新华书店,本想买支钢笔的,谁晓得我到了卡带柜台前,单单就看到了那套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伦敦皇家爱乐乐团精粹》磁带。很多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古典乐迷大概都晓得那套东西——白底、银色拉丝边框、很典雅的封面设计,总共七盘,从巴赫一直到莫索尔斯基,横跨乐坛200年。我不晓得中了什么邪,大概觉得成套的东西摆着就是好看,于是软磨硬泡,逼着爸爸给我买了下来,总共花了六七十元吧。爸爸还莫名赏了我一记麻栗子,这也是没来由的,但谁管他呢,我晓得他那时是靠蜜饯生意赚了点小钱的,不然我那年也不会有自己的房间,尽管只是拿原来大房间的上部空间做了个小阁楼,最高处刚够站直,但好歹也是窝一个。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七盘磁带和小阁楼,成了我的乐园,我就爱那块“坐着都直不了身”的最矮处,可以躺下,把窗户打开,看窗下臭河浜里的船户,点个煤油灯在船头吃瓜,我就给他配那套磁带中的莫扎特,朱庇特里有莫名能和他搭上的幽默感。第二天傍晚,他的船早已在黄浦江里飘了,换了个戴大红蝴蝶结、裤脚卷起露出小腿的胖姐姐,用粉色脸盘捣起一盆水,洗碗洗菜洗刀子,还不停地擦汗,我给他配贝多芬的田园,好像第一乐章的主题能给她带一场雨去。偶尔要是河上什么都见不着,还碰到涨潮,我必然放帕赫贝尔或者维瓦尔第,巴洛克音乐自有这样一种pattern,能帮你在脏处硬拽出些诗意来。于是,水流的臭味没有了,大风投到河面,有炸东西的声响,噗兹……噗兹……好像许多活物在水面下打架,你见不着,只好睡一觉,不过只有半个钟头,就被催饭的声音叫醒,却有几颗零碎的星,在对过大名路老厂房的屋檐上单吊着,凄凄惶惶的。15岁的每一次打盹,一睁眼,都有些“这是哪里”的疑问,花十秒钟醒透,才想起,哦呦,宝贝磁带都没翻面呢!

有很多个双休日的傍晚,我就跟螺丝高躺在窗檐下听那批磁带。听到后来,磁带的噪声越来越大,某些桥段还会走音,像是一种不堪重负的抗议,但抗议无效,我们还听。螺丝高是个话痨,老喜欢搞情景再现,比如莫扎特好好地放着,他就要问:你看见雪水化掉后的溪流了吗?”抱歉,我一次都没看见,但他还是不停地讲,我倒并不烦,他是那种特别有钻研精神的小囡,不单能把音乐视觉化,还给我演示各种化学实验,什么鸡蛋淋醋、自制汽水之类的,但最棒的还是咱们做了一架望远镜,那是拆了他的近视眼镜和我爸的老花眼镜才做成的,两块镜片搁在卫生纸卷筒的两端,从我阁楼的小窗探出去,生生擒住了月亮,“看见月海啦,月海!”我叫了起来,耳边还是那几盘走了音的磁带,看见月海的那夜,拉威尔在岗,《波莱罗》让今天的我听起来或许够俗了,但那夜不一样,偏执的旋律追着我们跑,只跑到失重,好像月亮就在不远处,只要你轻轻唱着,就能到。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5)

从这些窗口,我跟螺丝高用简易望远镜瞧见了月海

我和螺丝高的另一大偏好就是去看磁带,那爿新华书店资源少的可怜,可是九十年代中后期,上海音像营业部所在的那个路口,永乐电器大厦横空出世了。那真正是咱们的亲亲宝贝,我记得五楼,快一千坪的大场地,全层卖音像制品,古典主打,我和螺丝高就天天泡在那里,午休泡,放课后还泡,尽管我们只买得起磁带,但CD绝对以不可阻挡之势,上了我们欲望清单的头条,不单是头条,整张清单大概只有CD了。唱片公司、版本、系列……所有这些古典唱片的基础知识,都是在这个楼层里被我们学到的,那时螺丝高还买《音乐爱好者》,我们一起看,里面有个台湾人叫吕正惠,专写自己满世界买唱片的经历,他的那篇《CD流浪记》大概成了我们整整两年的精神食粮,不断重复看,讲得无非是吕先生在台北买唱片,一任性,一天就买掉了5万台币。这已经不能用“老卵”来形容了,这是超人一样的行为,赤裸裸的力量展示,我们看完一遍又一遍,第二天就去永乐电器大厦五楼解馋。我在那里摸过EMI Red line系列的每一张,螺丝高则站在对面,手里大概是RCA的一张living stereo,近视眼镜的镜片里映出扬起弓的海菲兹,蓄势待发的张力硬生生地被他木讷的站姿化解了,现在想想,无非就是两个“练戆”的傻小子,为许多一时得不到的东西欢天喜地。我记得那里还有一本书,大概300多页,全铜版纸,其实是一份DG唱片目录,但随便翻到哪一页,都是极美的唱片封套排在一起,那本书也是螺丝高的心头好,他不停地翻着翻着,一年下来,书都被他翻旧了,可还是买不起。不晓得这书现在到了谁手里,主人大概无论如何也不晓得,上头沾满了螺丝高的指纹,或许还有口水。

中考后,我去了鲁迅,他上了师大附中,但咱们还有来有往,一起听唱片看唱片,那时吴淞路天潼路口的九龙已经冒出来了,那里有纯正的古典血脉,连空气似乎也被许多旋律筛过一遍,留下一屋子的高深莫测,自然是往来无白丁。1997年,上了高中,孩子们的零用钱当然要涨,所以,一个月至少得买一张九龙的唱片,我记得它有廉价专柜,在那里攒起了最初的几张拿索斯,还有索尓蒂在DECCA的许多录音,螺丝高依然为DG魂牵梦音,但它家很少能上廉价区,所以抱着宁缺毋滥的宗旨,他的唱片收藏与我相比,输在了起跑线上。

本以为咱俩就算去了不同的学校,还能守着唱片常来常往的,谁晓得后来还是掰了,原因不过就是少年人的倔脾气。高一那年,我家买了组合音响,螺丝高常来听唱片,某天我约了高中同学来家玩儿,螺丝高想来试唱片,被我回绝了。那个周末,他就过来,拿走了放在我这里的所有唱片,从此消失不见,很彻底的决裂。不见就不见呗,我也是心气高,觉得市重点的好朋友果然还是眼界宽,再怎么也处不长久,所以也没想着挽回。于是快二十年过去,螺丝高在我生命里被删得干干净净,好似从未有过这个人,唯独那只望远镜,纵使家里经过若干次装修和搬迁,还是被我收着,有一次我拿它对着天空看,儿时的晒台是早没了,天空里澄亮一片,都是霓虹光晕,星星闯不进来,月亮脏脏的,九龙路上的臭河浜已成了景观水道。和螺丝高一起看船的日子,还有远东电器商厦和九龙唱片,都像是被装进了一个个雪屋球,成了摆设,是固定日子就得摇几下的装饰,我是真的老了,不得已,要把许多时光囚在那方小天地里,钻不进去,看看也是好的。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6)

远东电器商厦成了如家酒店

遍地开花 回光返照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7)

曾经很乱的海南中学,出了门就是唱片店的黄金三角带

有两张盗版唱片,即使我收再多版本的正版、LP,我都不舍得丢掉。这是DEAD CAN DANCE的《AION》跟COCTEAU TWINS的《TREASURE》。我记得高考结束那天,我一整夜都在循环播放这两张碟,父母也算容忍,由着在他们听来很神经质的音乐闹了一宿。现在想想,这真不是什么宣泄,更像是某种宣告,类似于“我真的长大了,你们再也管不了我了!”——这种特定年纪的特定傻话。买这两张唱片也是没来由的,但找到它们的那家店却很有意思,在东长治路、海员医院的旁边,卖的都是盗版,但品味实在清奇,一整面墙上,所有的出样唱片都来自4AD,我第一次见到亚文化感如此强烈的唱片封套,被整整齐齐地排满了一堵墙,那种视觉刺激,足以牵引你进入某种顿悟的状态——他们是谁?他们唱什么?他们有一种作天作地的情绪,但似乎又甩不掉‘要美要优雅’的思想包袱,这种视觉上的分裂感,对观者足以造成一种压迫。我必须买点什么,于是,一张张看过来,最后挑了那两张。自然一听就入坑,其后,那面墙上的唱片被我一一买回,一来二去,店主倒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概三十出头的女人,胖,五官挤在一处,一对倒八字眉,齐头并进冲向眉心,所以看上去凶,但她实际比看上去更凶。每次进店,我都能撞上她痛骂自己的老公,一个长相很模糊的男人,总是拿着一只笔在本子上记录卖掉唱片的名字,女人大多骂他动作慢,而且骂的肆无忌惮,好在唱片店生意一般,否则那老公估计连钻地的心都有。我常在想,大概是女人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唱片,所以生出许多虚妄的愤怒,偶尔几次我到时她还不在,总算可以安静地挑唱片,过不多时,她也要回来,拿个塑料袋,一股子葱味儿,那是去旁边的商丘路菜场买菜了,于是我就匆匆挑完唱片跑路,免得看她骂人尴尬。总之,这家唱片店存在了很久,卖的都是今天看来非常classical的盗版,她那里的4AD,真正要比后来大行其道的小黄标版本早许多,不晓得是哪条压片线这么有眼光,我只想给他们和她的店,点个大大的赞,哦,对了,那家唱片店叫君子音像。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8)

君子唱片店的原址建起了地铁车站,整条东长治路都拓宽了不少

我的摇滚岁月差不多是从高二开始的,未遇到君子之前,那些个有点暴戾的唱片,都来自于另一家很神奇的唱片店——吴淞路闸桥底下的“姐妹花”,不晓得还有没有虹口的小伙伴能记得那家偏安于吴淞路闵行路的小店。店铺临近转角,沿街开,所以是内小外大的三角辐射状,主打发烧盗版,店主是一对姐妹花,都是短发,戴眼镜,知识分子look,颇有几分姿色。她们最大的消遣,就是天气好的时候,撑开两把躺椅,在唱片店门前的上街域孵太阳,然后随便挑一张店里的新世纪音乐,边听边睡。它其实称不上‘店’,只能算‘铺’,一切都很简陋,但姐妹花实在是拓宽了发烧音乐的外延。一切在她们嘴里,都是“发烧”的,恩雅发烧不奇怪,Sinead o’Connor也成了靓声美女,到了后期,Tori Amos、Bjork,小红莓,Joni Mitchell……总之大凡是个女歌手,都能在姐妹花的发烧世界各立山头,她们会这样跟你介绍:喏,这个光头妹,声音哈嗲,沙沙的,测试中低频没话讲了。”“这个女人啊(指着Tori Amos的《Under the Pink》),漂亮伐,俗称玫瑰仙子,嗓子仙是仙得来!”“这个你不能不听,黑玛丽呀!全球公认的人声典范,听得你魂啊落忒了”。于是,很多中年男子就在各种溢美之词里,将各色美女带回家,给自己的器材开苞。幸好那时我得广播滋养,所以能屏蔽她们的推销,但结果还是买下那些唱片。但在发烧唱片架子的下面,还有许多神秘的小箱子,长条型的,打开一看,全是刻录碟,黑白打印的封面,品种大多是老摇滚老民谣和老朋克。姐妹花觉得这些唱片的封套,怎么看都跟发烧挂不上钩,所以也不拿来出样。但我在里头挑过好些有趣的东西,像是Patti smith的《Gone Again》 Bob Dylan的《Time out of mind》,Tim Buckley的《Lorca》……这是一些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不会明白的音乐,却能在很多瞬间带给人神启一样的感动。大概是正经历一个尴尬的年纪,十五六岁,这些生猛的东西是食粮也是负担,所以,那时平安里的邻居们都觉得我脑子有点问题,彼时,夏天各家都在晒台上搭一个小棚洗澡,我边洗边唱,唱那些唱片里怪怪的歌,很多次,我妈都找我谈话,她讲邻居让她注意我的精神状态,还问我是不是压力特别大,我总是很乖地答:妈,我好着呢,就是学习有点累,唱唱歌就好了。”心里则想着,得把那个邻居拿冲击钻钻死,然后我继续唱,他们习惯了,也不管我。

我不单自己唱,还开始启蒙别人,我们一个门洞里三个高中生,那两位都是女生,但绝对是女中豪杰,呲头怪脑喜爱尝鲜,闲了,我就给她们放音乐:“这个你们仔细听,她被她爸强奸过,所以音乐很牛逼。”“这个讲的是家庭暴力,你们看歌词……伊忒结棍了”。鬼知道我怎么会有那种逻辑,但那个年岁,我们听得不亦乐乎,两女生还天天抄歌词,跟唱。高二那年圣诞,在女生乙家里开派对,她把咱们听的朋克从头放到尾,全程高能,最后还是她爸冲进来强制给音响断电,才让派对有了善终。进入高三,我们不聚了,我也不再拿大音响听音乐,整天就是做题,睡觉,听discman,不晓得从哪一天开始,我拒绝音乐感受的分享,我不再让所有我听到的音乐经过空气,我只自己听,也不再解释,我从相信所有人都是傻瓜,到相信自己才是傻瓜,但这一点也不让人难过,我终于可以和自己交谈了。在这个过程里,我唯一不抗拒的就是爸爸,他天生少根经,似乎完全不在意我听什么,或者听什么才是正常的,他甚至还知道那家唱片店:“哦,那两个女人啊,我晓得的,她们还吃香烟来!”很多年后,聊起这家唱片店,他这样讲。“你怎么知道人家吃香烟?”我问。“有一次阿拉看奥运会你记得伐,凌晨你要吃面,我就跑去闸桥下面买,她们也在那里吃,问我借了个火,随便聊了几句”。于是,纵然没见过,抽着烟的发烧姐妹花由此在我的记忆里定格——很多个凌晨,她们都坐在那个面店,头顶上是寂寞的吴淞路闸桥,还有一个陪儿子看了好几届奥运会的男人,秃顶,叼一支红双喜的烟,借出了一点火。后来,男人不到70岁就没了,姐妹花的店,在闸桥拆迁的那一年关门大吉,两人不知所踪,所以,“借个火呗”这问话实在搞笑,你他妈什么时候还呢?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9)

姐妹花的店现在成了小绿地,他们走后没多久,虹口区公安局就搬到了对过

记对?记错?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10)

永远屹立不倒的高点保龄球馆

在我的印象里,虹口的唱片店还有很多,比如塘沽路过了四川北路,现在ZooCoffee的位置,有一家,也卖4AD。唱片店门前是一个卖锅碗瓢盆的露天摊儿。比较后期的,像是东江湾路上,小林house和西北狼烧烤的中间也有一家,卖ECM和Projekt,店面狭长型,很小,但不晓得哪天也突然消失不见,这块区域历来最能超级变变变,唯独能在各类拆迁大逃杀里活下来的,只有高点保龄球馆,每次见到那支长年屹立不倒的白色保龄球在楼顶一柱擎天,只能感叹老板身体好兼路道粗!

林林总总的记忆快被写完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了,有没有写错?有没有添油加醋?有没有无中生有?多少是臆想?多少有实形?或者所有的记忆,从某个地方开始就产生了错位?姐妹花究竟有没有遇见爸爸?那个夜是他的幻觉还是我的?远东电器商厦的五楼,那本印满唱片封套的书存在过吗?东长治路的老板娘,或许她没有丈夫?或者一开始就错了,塘沽路那个还留有一口井的弄堂里,并没有过小萱这个人?甚而那些唱片店,真的在那个位置出现过吗?现在去看看,一个唱片店的所有印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或者在昨天的唱片店和今天的咖啡馆之间,还存在过一个游戏厅,一家牛仔裤店,一个办事处……那开始的开始,它真的是唱片店吗?在我发际线后移的大脑门里,好像渐渐就有了一条河,满是黑水,从里头探出许多头,那是真实生命里的过客?还是我臆造的活物?不知道!但他们身上都穿着事无巨细的一分一秒,赤着脚,由隐秘的天际线处走来,挂着惨烈的微笑,带来一个问题:“我们是他,是她,还是你?!

我不敢再想,就此打住,既然无法与记忆搏命,只能关灯、歇脚:“再见,大概存在过的甲乙丙丁们,我爱你们,不管真假。”幸好,虾米上表示play状态的转盘还在慢慢转着,看久了,就像某种巫术,收纳了春夏和生死,笃悠悠地就唱出了一首歌。我终于能长舒口气了,hallelujah!最后的最后,毕竟音乐是真的。

寻味虹口(城市追忆虹口迷碟记)(11)

曾经东江湾路上,品格清奇的唱片店,如今成了小虹口泳池修建一新的门面

戴刀,沪上资深媒体人,独立音乐人,城市记忆的记录者。击击阅读往期《城市追忆》 ☞虹口三角地,再会

不党群 | 文青终结者 异端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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