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姑娘的感人故事:为了那一个微笑
工地姑娘的感人故事:为了那一个微笑这间简易的窝棚由几根毛竹和几片油毡搭成,虽然简易,但天已经暖和了,却不觉得寒冷。难得的休息时间,虽然不算工钱,但工地照样管饭。一个民工的窝棚,窝棚虽小,却聚了很多的人。里面正在打牌,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落雨的日子,不用出工。
一个农民工与女大学生在城市的美丽邂逅……
一个错位的爱情故事……
第一章 进城
六月,江南。
天正落着雨,不大。
一个民工的窝棚,窝棚虽小,却聚了很多的人。
里面正在打牌,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落雨的日子,不用出工。
难得的休息时间,虽然不算工钱,但工地照样管饭。
这间简易的窝棚由几根毛竹和几片油毡搭成,虽然简易,但天已经暖和了,却不觉得寒冷。
只是这绵绵的雨落了这么多天,住在窝棚里自然潮得难受,很多换洗下来的衣服,堆在脸盆里,窝棚里有着一股难闻的馊味,不仅从那堆衣服中散发出来,也从这群农民工身上的衣服上散发出来。连天阴雨,不见太阳,连人都有些发霉了。
第二章 微笑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中午,他所在的工地的活结束了。他领到了第一笔工资,虽然包工头照例以各种名目克扣了不少钱,但是对于从小山村出来的他而言,能拿到手的这点钱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他当即兴奋地跑到附近的一家银行,将整数存了,留下的零头八十块钱,他没有存,他准备给自己置办点东西,然后好好吃一顿。
平时他都在工地上,放工已经很晚了,而且往往一吃完饭就累得倒地便睡,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好好看看这个城市,更何况也没钱。
而今天,手里头破天荒有了一笔大钱,他想过一回城里人的生活。
他在城市的街头漫步,浏览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欣赏着穿着暴露的都市女郎。
可是路人异样的目光令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这身打扮和这个时髦的城市格格不入,家里带来的衣服都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而且也换季了,得买套新衣服。
他不愿老是被人用那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想早点买身衣服换上,于是随便找了家商厦就进去了。可是他刚进门,便过来了一个保安,气势汹汹地问他要干吗。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电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说是来买衣服的。对方却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上下逡巡。
他开始以为所有人进去买东西保安都要查的,可是后来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被拦住询问,其他衣着光鲜的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他很愤怒,却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发泄。
已经有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相互询问着。
“是不是抓住小偷了?”
“一看这身打扮就不是好人。”
“好好揍他一顿,就是这些民工把好好的社会弄得污七八糟。”
……
鄙夷的目光,无稽的指责,令他怒火中烧,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他的愤怒,末了,“呸!”他狠狠地往光洁如镜的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转身走了。
留下身后围观者的鄙夷与指指点点:“真恶心,看看这些民工的素质。”
保安本想追出来,可是看到他因为愤怒而将那被砖瓦磨砺得十分粗糙的手快攥出血来的样子,保安却步了,在后面咒骂了几句,没有追赶。
本来因为今天发了工资而雀跃的心顿时变得异常糟糕,他已经没有心情去买衣服了。
愤怒地穿行在城市热闹的街头,他感到那般孤独,那般疲累。
他在一个路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街上的人流如潮而过,各色各样的鞋子从他眼前晃过:皮鞋、高跟鞋、跑鞋、平底鞋……
偶尔会有几双还沾着泥巴的黄色的旧解放军鞋从眼前过去,脚步怯怯的。
“喂!别挡道!”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厌恶的女高音。
他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时髦女人皱着眉头,站在他的身后,旁边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坐在了一家肯德基店的门口。
虽然对于对方不善的语气,他很不喜欢,但是自己坐在这里毕竟是不对的,他便默不作声地起身了。
那两个人已经走过去了,可是那个时髦女子却依旧不依不饶,边走边对中年男子说道:“这些乡下民工,看着就觉得倒胃口,幸亏不是在吃饭前看到他们,否则就吃不下了。”
中年男子也接口道:“还坐在肯德基店门口,难道这种人也有钱吃肯德基?”
两个人都轻蔑地大笑了起来,那样的肆无忌惮。
他们说的都是普通话,虽然带着当地口音,他依然听得很清楚,心头怒火“腾”地蹿了上来,他很想冲上前去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将他们狠狠地踩在脚下,再往他们那自以为高贵的脸上狠狠地吐上几口浓痰,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人在异乡,有些时候是不得不忍的。
但是他实在是憋得难受。
他攥着拳头,咬着牙,沉默地走到肯德基店门口,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中,伸手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如果当时我要是没有推开那扇玻璃门,我还会遇到她吗?我还会是现在的我吗?”后来,回忆的时候,他这么问自己。
只是命运是不由人的,当命运的门被打开,命运之轮便开始运转。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各色的灰尘颗粒悬浮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的空气中,折射着虚幻的光线,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其实推开门之后,他就后悔了,跟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呕什么气啊。
刚好是个礼拜六,肯德基店里闹哄哄四处都是人,年轻的情侣,带着孩子的家庭……
他有些迷失了,脸辣辣的,觉得整个店里的人都在回过头来看他,看他那一身的破破烂烂,看他那一脸的不知所措。
他浑身发热,如芒在背,低着头逡巡,当看到柜台那里排着好几列队伍的时候,赶紧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真实情况,他发觉人声鼎沸的肯德基店,在他走进来之后,似乎忽然间静了下来,人们之间的高谈阔论也变成了窃窃私语。而原本的人山人海,当他一走过去,就似孙悟空下海使了个避水诀,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他一个人暴露在四周异样的目光下,越发的不自然了。
柜台到了,他就近在一个队列之后排上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着前面的人的脚后跟,发窘。
虽然没有往四周看,但是他感觉到了队伍的异样。
原本齐头并进的几支队伍,现在却变成他所在的那支最短了。其他的几支队伍不断有新来的人加入,而他却一直是最后一个。偶尔有人不经意排到了他的后面,也会在其他人善意的提醒下自动换个队伍。
他左右两边的队伍也默契地自动向两旁退却。
他前面的中年妇女看到了周围的异样,回过头来,看到了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忙不迭地催促前面的人动作快点,身子不由地往前倾。
似乎他是一个斥力场,所有的人都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退去。
他所在的地方空空荡荡。
羞愧与愤怒交杂着。
时间过得好慢,一分一秒地煎熬。
当前面的那个中年妇女捧着盘子逃也似地走开后,他已经在队伍的最前面了。
其他的队伍都有七八个人排着,而他的身后仍然没有一个人。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根本没有意识到该自己点菜了。
“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悦耳的女音响起。
是对我说吗?是在叫我?他慢慢抬起了头。
“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依旧是那温柔的声音,那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姣美的脸庞,洁净素雅,隔着柜台,近在咫尺。
女孩冲他微微一笑,笑容是那般洁净,那般明亮通透,没有半分杂质。若是水,那便是冰山雪水的初融,若是阳光,那便是早春清晨的第一缕。
恍惚中,他呆了。
他能感受到柜台那边另外几个女孩也在看着他,但是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那份鄙夷。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在那边排队的话,对方也会冲着他笑的,甚至更灿烂,但是他明白那只是职业使然。
然而,对面女孩的笑容却是那般真诚,他完全能感受到那份微笑的真挚。
“我……”他红着脸,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点菜。
“这里有套餐,您看看哪份合适,”女孩依旧微笑着指了指身后上方的墙壁,接着道:“您也可以单点。”
“那,那就那份吧。”他没有仔细看墙上的菜单,随手点了一个套餐。
“请问您是要在这里吃,还是带走?”女孩问道。
“带走。”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好的,请您稍等。”女孩微微一笑,就去忙着拿食品了。
他没敢正眼看女孩的背影,但是自己的心思却早已随着去了。
女孩将装满食物的袋子放在他的面前道:“先生,您的套餐已经好了,总共二十四块钱。”
“二十四块钱?”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的。”女孩轻声道。
一顿饭竟然要二十四块钱,那可相当于他一整天的收入啊。就这么几个小东西,还不够他半顿的。
“能不能便宜些?”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后悔得无以复加:我怎么可以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何况是在她的面前。
他已经听到了旁边队伍上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却如锥子般直刺进他的耳朵,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羞愧得无地自容,好想找条地缝逃走。
可是无处躲避。
阳光是那么的明媚,没有任何的阴暗可以供他躲藏。
“要不就把饮料退掉吧。”女孩诚挚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真诚的微笑,没有半点的鄙夷与伪饰。也不是同情与怜悯,而是一种理解与鼓励。而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这边,脸上的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不,不用了。”他赶紧道。
女孩还待说什么,他已经笨拙地把钱掏出来了。
接过女孩递过来的食品袋,他逃也似地出了肯德基店。玻璃门外,下午的阳光依旧是那么耀眼,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他却觉得憋闷了许久的呼吸忽然畅通了。就像是在水底下憋了好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上,可以大口地喘息了。
空气是那般甘美,酣畅。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不顾一路的鄙夷。
不知何时,他抬头时,竟已来到了昨天才离开的工地。这是一栋高大的办公楼,很多工具都还没有搬走,四面的支架也还没拆完。因为刚刚竣工,所以没有一个人,昔日热闹非凡的工地冷冷清清,显得有些落寞。
在几块弃砖上坐下,他看着太阳慢慢往西方坠下去,思绪乱飞。
西沉的太阳将脚手架的影子越拉越长。
热闹的都市,一个人孤独。
鼻子一酸,他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伸手想抹一下眼角欲坠的泪,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上,他这才想起了手里还拿着那个食品袋。想起了女孩的微笑,心一阵温暖。
将汉堡取出,早已没有了热度,他却仍然感到了温暖,那上面也许还有着那个女孩的手的温度。
将汉堡放进口中嚼咽,竟有泪顺着脸颊滑落口中,混着汉堡,酸酸甜甜。
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将夜空染得通红,如同白昼,没有了黑夜。
他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啜泣。
吃完了套餐,并没有饱,但是他却没了再去吃饭的心思。
起身了,虽然是夏天,但是入夜的风袭来,微凉。
依旧一身的破烂,行走在光怪陆离的城市街头。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刚才的那家肯德基店外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看着一个个光鲜的人,或西装革履或花枝招展地进进出出。
很晚了,终于他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已经换上了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行走在这喧闹污浊的都市,就如一朵圣洁的莲,盛开。
他的目光随着她移动,他的脚步不由得跟了上去。
她站在附近的公交车站牌下。
他在她身后两米的地方,一个广告牌下的阴影中站定。
她注视着公交车的方向,焦急地等待。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默默地等待。
车子来来去去,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站台上的人不停地变幻着。
他的眼中只有她。
车子来了,末班车,载满了人,大部分是大学生模样的人,叽叽喳喳。
他跟在她的身后上车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
随着车子的行进,她的两条麻花辫微微地左右晃动。
满耳的喧嚣,一车的人,在他的眼中却只有他和她两个静静地站立。
他好想能就这么永远陪伴着她在黑夜的都市行进。
然而,她还是到站了,终点站:云海大学。
随着如潮的人流,她下车了。
他在司机的催促下,最后一个走下了车,默默地注视着她走进了学校的大门,拐弯,在视线中消失。
呆立在苍茫的夜色中,夜风轻轻吹起他破旧的衣衫。
良久,他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往回走。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个双休日的晚上,他都会在放工吃完饭之后来到肯德基店外等候,跟着她上公交车,来到云海大学,默默地注视着她走进学校,然后再走回来,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
虽然每次回到工地的窝棚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时分了,虽然第二天早上还要早起赶工,但是他愿意,因为只有看到她,他才不会孤独,即便是在喧闹但却冷酷的都市,那一丝温暖,依旧。
第三章 重逢
几天之后,他找到了另一份工作,一份云海大学的工作。工钱不多,但是他愿意,因为,那里,有他的梦。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害怕会再遇到她。他虽然很想能经常看到她,但却害怕会迎面撞上他。他可以不顾路人的鄙夷,穿着满是泥水汗臭的衣衫在大街上昂首阔步,但是每次看到她,他都会觉得自卑,发自内心的自卑,即便只是看到她的背影。
但是当他来到云海大学之后,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云海大学占地三千多亩,他所在的工地是在校区的边缘,临近云江的地方,这里要新建几所学院的教学大楼,而学生们现在都在原来的教学楼里上课,至于学生宿舍区更是离得远了。何况,他们这些民工和大学生虽然都在云海大学,但却分属于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世界。
所以刚开始的两个礼拜里,他不但没有遇到她,而且由于这次的工作较忙,晚上也常常要加班,只有晚饭过后的一两个小时可以自由支配,所以他就没有时间在双休日的晚上去市区的肯德基店等她了。
但是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在云海大学的校园里徜徉。其实他的内心还是期待着能有不经意的相遇。
虽然刚开始只是为了能有机会遇到她而在校园里行走,可是慢慢地,他喜欢上这里了。他喜欢大学校园的宁静,他喜欢教学楼通宵教室里那不灭的灯光,他喜欢栖息在白桦林里的优雅的白鹭。
他羡慕那些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穿行的男男女女。
那天黄昏,他在工地吃过饭,换上一身新买的白衬衫,信步来到连接学校教学区与宿舍区的那条商业街。
正是放学吃饭的时间,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骑着自行车的大学生,不少人索性下车推行,两旁林立的小饭馆几乎家家满员。
他看到街上唯一的那家书店——诚章书屋相对冷清,便踱了进去。
虽然初中毕业就回家劳动了,但是他骨子里还是很喜欢读书的,虽然才来云海大学没几天,已经来过这里几趟了。
书店很小,十分逼仄。除了临街一面是门之外,其余三壁都是书架,按照英语类、教材类、文学类顺次排列。
他习惯性地来到文学类前面,顺手抽了本《平凡的世界》,随便翻看着。
“同学,能帮我取一下书吗?”沉浸在阅读中的他听到有个女孩的声音对他说道。
他抬起头,看到了对方的脸,忽然呆了,全身僵硬,傻傻地盯着对方,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也移动不了半分。
这个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又很小。
那张他魂牵梦萦的美丽脸庞就在他的面前,那个令他忘却孤独忘却都市冷漠的女孩就在他的面前。
“同学,能不能帮我拿一下顶架的那本《平凡的世界》?”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女孩有些尴尬地再次问道。
她没有认出他来。她当然认不出他来,但是他却在一阵轻松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失落,还有一丝酸涩。因为,她认不出他来。
“我……”他想说什么,却失却了言语,最终,他仍然傻傻地呆立着,傻傻地盯着对方,傻傻地张大着嘴,傻傻地说不出一个字。
女孩的脸红了,正不知该怎么摆脱尴尬的时候,她看到了他手中的那本书——《平凡的世界》。
“真巧!”女孩说着笑了。这一笑,云也开了,天也亮了,百花盛开,阳光灿烂,逼仄的斗室瞬间变得那般的宽敞明亮富丽堂皇。有轻柔的仙乐从缥缈的云端传来,那是心的旋律,爱的乐章,那一刻,地狱也成天堂。
女孩走了,没有买书。
而他的魂魄却已忘了回家。
等他回过神来,女孩早已不见了身影。
他快步走出书店的门口,街上依旧熙熙攘攘,而那个令他心醉的人儿却不见踪迹。
人流汹涌犹如江水,而他就似那江心的一块顽石,将江水劈开两半,分流,又汇合,汩汩而去。
他在街心呆立良久,回到书店后,故作不经意地问起老板,女孩为什么没有买书。
老板嗤之以鼻的样子道,我给她八折还嫌贵,我怎么做生意啊。
他没有作声,默默地将手里的《平凡的世界》放在老板的面前。
他买下了它,他想,也许有一天,我有机会将《平凡的世界》亲手交到她的手里。想到这里,他的脸忽然潮红了,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小心地将书放入塑料袋中,他回到了工地,今晚又有加班。
晚上的工作忙完之后,他冲了凉,光着膀子,趴在自己的简易床上,躲在被单里,悄悄地拧亮手电筒,然后将《平凡的世界》轻轻地打开了。
其实他当时取下这本书看,纯粹只是偶然,但是得知她喜欢这本书之后,他便莫名地对这本书产生了亲切感。
窝棚里传来其他工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他独自游走在路遥朴实无华的词语中。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天刚下过雨,无数只蜻蜓轻展薄翼,在低空中穿梭、飞翔,偶尔有一两只黑翼的燕子紧贴云江的水面,如箭般俯掠而过,姿势妙曼轻盈,带起阵阵轻微的涟漪,一圈圈地往外漾。
他正在工地里,吃力地往楼上搬砖块,累了,停下来,抹了把汗,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竟然看到了她!长发披肩,身着一袭白裙,捧着一本书,静静地坐在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
冥冥中,命运的神掌握着一切。
那一刻,他艰于呼吸,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她,衷心感谢着上苍的厚爱。
不知何时,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又用双手将书抱在胸前,微闭着双眸,陶醉忘我,深深地吸了口这雨后清新的空气,然后轻轻睁开眼睛,欣赏这万千蜻蜓轻翔的壮丽奇景,一个梦幻般的微笑挂在嘴角。
他也深吸了口这清新绝俗的雨后空气,微带着泥土的腥味,有点微微的刺鼻。他吸得很深,很贪婪。
旁边,一个正在砌墙的中年建筑工,用手拍死了一只蚊子,骂骂咧咧地道:“妈的,哪来那么多的蚊子?徐虎啊,你看江边那个小女生,也不怕蚊子咬,那么多蜻蜓在飞,肯定有很多蚊子。真他妈的怪事,她怎么就不怕蚊子咬呢?”说话间,又用粗糙的大手拍死了一只,手上的水泥有少许随着溅到了徐虎的脸上。
他有些着恼,这么美的意境被这个大老粗一说,破坏殆尽。
这时,太阳从西天一抹淡云后探出头来,金黄的阳光刹那间洒满云江,飞舞的蜻蜓薄薄的双翼都似染上了一层金黄,恍若满天飞舞的小天使。女孩缓缓站起来,向空中伸出了双手,似乎想托住什么的样子,也许是想让天使们在此驻足吧。
雨后正斜阳,满江碎金点点,耀眼生辉,一个白裙长发的少女独立其间,万千小天使展动金灿灿的薄翼围绕着她飞翔,舞姿妙曼。少女白皙的脸庞似乎焕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看得痴了。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首诗,忘了作者是谁,诗的大意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大妹子,是不是看上我们中的谁了?”那个中年人冲着远处的女孩大声喊道。
立刻引起大家的一阵笑声。
“徐虎,你来唱个‘纤夫的爱’。”有人提议道。
“好嗳,好嗳。”大家齐声起哄。
他脸一红,十分气恼。其实以前在工地上,他经常唱,而且嗓门洪亮,在这些老乡里是出了名的。可是今天,他却觉得很难堪,他怕女孩会因此而觉得他很粗俗。
他板着涨红的脸,一言不发地下去了。
“小伙子害羞了,哈哈,莫不是真的爱上了对面的姑娘啦?”那个中年人大笑道,然后用漏气的嘴带头唱道:“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岸上走……”
他虽然下去了,但是还是偷偷往女孩那边看。他害怕她会生气,更害怕会看到她鄙夷的表情。
但是她虽然满脸通红,却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有些兴奋地看着这边。当中年人唱完之后,竟然还高兴地鼓起掌来,弄得中年人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用沾满水泥的大手尴尬地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以前当有女的走过工地的时候,如果他们冲人家唱酸歌的话,对方不是不屑一顾地走开,就是悄悄低声骂着快步离开,有些甚至还会破口大骂。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样的。难道她也有父兄在外地打工,所以才会这样?
“早点回家吧,晚了不安全。”中年人忍不住冲女孩喊道。
女孩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抱着书离开了。
此后的日子里,女孩经常会在黄昏时分来到云江边,总是长发披肩,总是一袭白裙。
他也总是在那个时间等待着心中的那个梦出现。
也许她从来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即便只是那么远远地一瞥,已经足以让他回味良久。
前几天连绵的雨淅淅沥沥落个不休,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她了。
今天雨停了,她还会出现吗?看着窝棚前小洼地如镜的积水不时地被檐头滴落的水珠搅动,晃出圈圈涟漪,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第四章 梦醒
他起身来到那栋尚未完工的教学楼上,随地坐下,望着云江那个她经常出现的大青石,发呆。
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一个人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扭头看到了那个中年建筑工,没有说什么,回过头依旧看着云江发呆。
中年建筑工拿出根烟递给他,他摆了摆手,道:“谢了,李叔,我不抽。”
李叔把烟点着了,自己抽着。
“你们不会有结果的,”连抽了三支烟后,李叔忽然说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你知道?”他很惊讶,脱口问道。
“傻瓜才不知道,”李叔嘿嘿干笑两声,接着道:“你每天一有空就傻乎乎地看着那里,还总是莫名其妙地走到那里,把那块大青石擦了又擦,坐在那里发呆,一旦她来了,却又急急忙忙逃走。谁看不出来?”
听着李叔的话,他的脸腾地红了,嗫嚅着:“哪有,哪有,我只是,我只是……”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叔当年也年轻过,当年……”李叔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爽朗的笑容也勉强起来。
两个人顿时又都沉默了,一个抽着烟,一个抱着双膝,一起看着云江发呆。
李叔和他同村,当年就是他第一个带着一帮村里人出去打工的,回来后,村里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是他却都没有应承。失了面子的女方人家和说媒的人便说他这是看上了城里的狐狸精了,所以嫌村里的姑娘粗糙。而且一起出去打工的人也有说的,绘声绘色,大家便都信了。他也不辩驳,依旧过了年就去打工,依旧未婚。直到有一回,有个媒婆吃了闭门羹之后,气不过,便站在他的门口骂,村里的姑娘就算皮肉粗糙了点,可都干干净净,说城里那个他看上的女人虽然细皮嫩肉的,可是跟男人勾三搭四的,不干净,是个给钱跟谁都可以上床的骚货。他听到这话,冲着媒婆迎面就是一拳头,打得对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上他那说媒了。四十多岁的人了,至今未婚,老光棍一个。
太阳出来了,江面上有氤氲的雾气升起,被万道金光照射着,一道美丽的彩虹横跨云江的入海口。
慢慢地,彩虹淡去,雾气也被逐渐蒸腾散发,阳光却依旧光亮,将西天的晚霞染得通红。无数的白蝶应和着随风起伏的芦苇,在跳跃的霞光中翩跹起舞。
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一起看着晚霞,发呆。
“您后悔吗?”他打破了沉默。
“后悔什么?”李叔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用粗粝的指节送了他一个爆栗子,笑道:“你个小皮孩懂个屁!”
“反正我不后悔,”他却认真地说道:“我们看着同一轮落日,同一片天空,甚至坐过同一块青石,虽然在不同的时间。”
年轻的孩子冲中年人笑了笑,又加了句:“这就够了。”
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一如天边的彩霞……
李叔看着他的笑容,竟有些呆了,转过头,继续沉默地抽烟。
忽然李叔笑了:“你的她来了”,说罢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心里暗暗轻叹了口气,背着双手走了,背脊似乎佝偻了许多。
她果然来了,依旧是那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刚刚洗过的乌黑长发散披在削瘦的肩上,随着脚步的移动,被带起的风微微掠起发梢。静静地看了会雨后云江的景致,她将携来的书本在膝头摊开,低下了头,如瀑的黑发滑落,半掩了朴素秀丽的脸。夕阳斜照,隐隐有淡淡的五彩光华在发间跳跃。
她静静地看着书,他静静地看着她,恬淡的斜阳无语凝眸,澄澈的云江静静流淌。
一片芦苇叶尖的水珠悄悄滑落,瞬间融入万顷碧波,消失不见;一只瘦黑的蚂蚁吃力地推开封住蚁洞的最后一块小土疙瘩,深深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一条银色的小鱼随着微微涌动的波浪,轻轻跃出水面,匆匆忙忙瞥了眼羞赧的晚霞,重又潜入水底;一只谨慎的螃蟹用硕大的双螯,将泥涂拨开,悄悄探出了头,吐着泥水泡泡,四处窥探……
但是对他而言,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何时,她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着一群在她头顶上翩跹起舞的白蝶,灿烂的笑容溢满了脸庞。顺手折下脚边的一片狭长的青叶,含在嘴里,她起身欢快地追逐着夕阳中嬉戏的蝶群。
随着蝶群骤然改变方向,她脚尖轻旋,轻盈地转身,长发如水散开,洁白的裙摆如清荷怒放。
黑发飘下,白裙垂落,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半晌没有动弹。
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了一个男生,一个清秀的男生,托着一个画夹,冲着她微微笑着。
男生将画夹的正面缓缓转向她。
她的脸上的表情由惊疑逐渐变成惊喜,红潮浮起,羞赧地笑了。男生的笑容也越发灿烂了。夕阳下,他们俩走到了一起,在大青石上坐了下来。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晚风送凉,吹得芦苇沙沙地响,也将那隐隐约约的笑声捎到了这栋尚未完工的教学楼,那个黑暗的角落,他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有一丝带着血腥的咸味渗入嘴里,酸酸咸咸,直透心底。
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氤氲的雾气升起,那可是万千星光同情的泪?
等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牵着她的手的正是那个画画的清秀男生。他们俩相偎着,沿着云江的堤岸漫步,让夕阳将两人紧挨着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变成了一个人。
他依旧喜欢看夕阳,看晚霞,呆呆地望着赤红的晚霞在西天燃烧着隐去,痴痴地注视着通红的夕阳醉酒般坠入山那边。
潮起潮落间,日子似水流淌。
夏天的蓬勃与繁荣,随着叶子逐渐枯黄,飘落,萧索的秋意四处弥漫,江风渐趋凛冽,大地凝冻,肃杀的寒冬不知不觉间降临人间。虽然没有落雪没有结冰,但是云江的水却似凝结不动,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他来到那个初遇她的肯德基店,要了一份同样的套餐,同样的24块,没有涨价。女孩依旧灿烂地微笑,一如那次初相逢。
女孩在给他拿好了东西之后,微笑着道了声“谢谢。”然后再招呼下一位,笑容同样的阳光灿烂。是啊,他只是其中的一个顾客而已。也许当时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也许她的笑和别人的笑没有丝毫的区别,也许她给他的笑和她给其他顾客的笑没有丝毫的区别。
忙乎的间隙,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为他绘画的男孩,羞赧地薄嗔微笑。他的心隐隐作痛。
今天的他没有穿和那次一样的破衣烂衫,他穿着深蓝的西装,虽然廉价,但是体面,和在这里就餐的所有其他人一样体面。
他想,如果自己仍然是从前的衣衫褴褛,也许女孩会忆起他,但是就算记起来,又为了什么?最多只不过是再一次的同情与怜悯。是啊,只是怜悯。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将和上次相同的汉堡一点点塞进嘴里。
味道依旧,竟然同样有着咸咸的泪水的味道。他觉出了对面一个小孩望着他的异样的表情,匆匆几口吃完,快步离开了。
手按到了玻璃门上,他不由想,如果上次,我没有推开这扇门的话,我还会遇到她吗?这一切会发生吗?我还会是现在的我吗?
这么想着,他轻轻地推开了这扇玻璃门。
窗外依旧斜阳,淡淡的阳光照射着玻璃门,发出有些炫目的光,将这个冬日的午后映照得恍恍惚惚,没有些微真实的痕迹。
他眯缝着眼睛,望着清亮刺眼的阳光,心想,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第五章 尾声
云江边,夜黑如漆,无星无月。
他默默立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
不远处是一蓬青砖围就的院落,时间已经很晚了,唯有二楼右侧房间的灯光还亮着,日光灯经由窗帘透射出来,变成了朦胧而暧昧的暖色。
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在那有些单薄的窗帘上粘成了一块,身影倒下的同时,灯光随着而灭,他的心狠狠地嚎了一声,痛到没有知觉,被砖瓦磨得短短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肉里,深深地。
他一个人在城市与郊区交界的幽暗街头徘徊,漫无目的。
迷离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用浓妆掩饰年华老去的中年女人向他招手,他有些厌恶地转身想走,却留下了,走了过去,朝那间弥漫着暧昧的橘黄色灯光的理发店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
这是个特殊的地方,整个云海地区的人对它都讳莫如深。
每当公交车路过这里的时候,尤其是晚上,男人们的眼睛都会投向街道两边的那一排排灯光昏黄的小屋,眼里或是掩饰下的渴望或是故作清高下的戏谑,而女人们则一律是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城市的堂皇与农村的纯朴都容不下,于是在这城市与农村交界的地方安家。男人剥下白天的道貌岸然衣冠楚楚,女人抛去千百年的矜持与坚守,恶之花在这里妖艳地绽放。
城市被富丽堂皇压抑下的欲望,农村被绵延千年的传统道德压抑下的欲望,统统在这个断裂的交界处尽情释放,贞操在这里被兑换成一张张数额不等的纸币。
经常有跟他一起打工的村人为了排遣寂寞,跑到这里,这个灯光暧昧的地方,寻找安慰,忘了在那遥远的山村,自己的婆娘在同样昏黄的灯光下为自己纳着来年的鞋底。
以前当他路过这里,被那些暗淡灯光下浓妆艳抹的女人招呼的时候也曾有过冲动,毕竟他也是个男人,可是脑中掠过了那个女孩的身影,他走开了,嘴角有一丝微笑。
可是今晚,他的坚守失守了。当心中的城堡已经轰然倒地,美丽的肥皂泡被上帝轻轻戳破,他又该拿什么来坚守?
毕竟是第一次,他有些迟疑了,呆立在小屋中,没有动弹,当对方伸手要将他那身肮脏破烂的衣服脱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挣脱了。
“乡巴佬!”中年女人轻蔑地嘟囔着,盯着他那一身民工标志的破衣烂衫,脸上是不屑掩饰的鄙夷。
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走进那间肯德基店的时候,浑身都是旁人灼人的鄙夷目光,将他的心烧得好痛,好痛。
他的心绞痛到无法忍受,将那刚发的工资——一叠百元纸币从裤兜里掏出来,狠狠甩在床上,用力拽过对方,一把扯下对方的衣裤,推到床上。
中年女人在他的身体下夸张地呻吟着。他全身光溜地趴在那坨松弛的肉堆上,闭着眼,脑中划过那个灿烂的笑容:“真巧”,恍若千百年前,又仿佛就在昨天。
冬夜的寒风刮过简陋的门板的缝隙,呜呜地响,现在的云江应该也有风吧,一定也吹得岸边干枯挺立的芦苇呜呜地响吧。
一滴泪,自眼角悄悄滑落。
第二天早上,他回来了,路过那方院落的时候,虽然一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再看,但是还是忍不住向那个窗口望了过去,窗帘已经换了,一块厚重的深色窗帘,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已经有好几栋教学楼建成了,一起过来的工匠们已经陆续走了不少,可是他却留下了,一直到最后一栋教学楼落成。
四月,春意盎然,最后一栋教学楼也终于封顶了。工匠们拿到了工钱,都走光了,唯有他一个人还住在那间窝棚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等待什么。他只是舍不得离开。
春天煦暖的江风,中人欲醉,簇拥着云江的浪,轻轻拍打着堤岸。
他坐在那块大青石上,望着滔滔的江水,发呆。
自从搬到那个院子里之后,女孩已经很久没有在云江边出现过了。
他回想着遇到女孩时的每一个镜头,那一次在肯德基店里的微笑,那一次在书店里的偶遇,那一个个夜晚末班车里悄悄的护送,还有那一次次云江边默默的等待……
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浑忘了身外的世界。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将他惊醒,他有些恼怒,看看到底是谁打搅了他。
可是一抬头之后,他惊呆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孩,以手掩面,正朝这边跑过来,衣衫单薄,穿着拖鞋。
难道女孩知道他就要走了,所以特意前来道别?
他的心跳得好厉害,可是很快他就把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排除了。
他赶紧起身想要躲开,可是来不及走远,女孩已经跑过来了。他只好就近躲到了旁边的芦苇丛里。
女孩还没有跑到大青石处,就一跤跌到草地上,坐了起来,将手里的一张宣纸在地上摊开,边看边哭,哭着哭着,忽然一把抓起它,一阵犹豫之后,猛地将它撕开,然后不停地将它撕成碎片,用力扔了出去,纷纷扬扬。
他在茂密的芦苇丛里,看着这一切,心里十分难受,她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是那个混蛋欺负她了吗?他好想冲上去保护她,好想给她一个揽工汉有力的拥抱啊。天塌了,有我!
然而,理智告诉他,如果他贸然冲出去的话,肯定会吓坏她的,自己这么一个农民工躲在芦苇丛里,冲出去拥抱她,她不吓晕才怪。而且,自从那次去过那种肮脏的地方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脏,原本在她面前就觉得自卑,现在更是无地自容了。
可是,她哭得好伤心啊,怎么穿得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呢?还穿着拖鞋,万一冻坏了怎么办啊?
一阵风吹过,她忽然趴在地上呕吐起来,吐得喘不过气来,好似把五脏六腑都给吐了出来。
他看得好心疼好心疼,他好想她所受的所有痛苦都由他来承担。
她已经吐得没有哭泣的力气了,只是双肩仍不停地微微颤动,如一只无助的小兔。
他实在忍受不了了,他不管了,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要告诉她,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只是希望能将她的痛苦减少丁点。他要告诉她,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绝望。他要告诉她,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她的快乐。他只希望她能好好的。
正当他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安慰她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呼唤着女孩的名字,那个清秀的会画画的男生出现在云江堤岸的外边,疾步小跑过来。
回头看到了对方,女孩满是泪痕的脸上,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停下了脚步,在茂密的芦苇丛的边缘。
女孩在男生的怀里,薄怒,你舍得让那狐狸精走啦?
男生尴尬地挠挠头,你又扯哪去了,根本没有这回事。
女孩不依不饶地轻擂着对方的胸膛。
男生说,天晚了,还是回去吧,这里不太安全,民工很多。
女孩只是不答应,将头埋在男生的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男生,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抱过我了,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吗?就在这里。
男生说,当然记得,既然你喜欢,那么以后我们每天来这里,我就这样抱着你,看太阳落下,看星辰升起,好不好?
女孩幸福地笑了,看到一地的纸张碎片,心痛地说,可惜我把你那天给我画的画给撕碎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冲动的。说着,想要把它们收拢起来。
男生说,都碎成这样了,别捡了,我到时候再给你画一张吧。
女孩说不行,一张不够。
男生说,那我每天给你画一张,好不好?
女孩开心地笑了,说,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我们打勾勾。
男生笑着无奈地摇摇头,伸出了手。
……
天色已晚,江风渐寒,女孩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男生心疼地道,我们回去吧,别把你冻坏了。
不嘛,不嘛,女孩紧紧搂着男生的腰,不愿离开。
男生道,但是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受凉啊,乖,还是回去吧,以后可以天天来啊。
女孩闻言有些害羞,有些担心,又有些恼怒地嘟着嘴道,还不都是你的错。
男生又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
女孩又羞又气,不停地擂打着对方,说道,看你还得意,看你还得意。
男生连忙举手投降,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打闹了一阵之后,女孩终于还是听了男生的话,任由对方扶着起身了,将头靠在男孩的肩膀上,在苍茫的雾气中,渐去渐远。
风有些大起来了,刮得芦苇嗤嗤地响,他呆呆地站在芦苇丛中,一动不动。良久,一阵风将一片画的碎屑裹到了他的脚下,他缓缓俯下身子,轻轻捡了起来。
他走出芦苇丛,寻找着被风吹散了的她那破碎的画像,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他把所有的画的碎屑都捡起来之后,放在了手心,紧紧地握着,犹如护着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他就这样在云江边站了很久,江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满天的星辰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将一轮娥眉冷月烘托得那般明亮圣洁。
终于,他颤抖着缓缓将手摊开,碎屑顿时随风四散飘飞,在皎洁的月光下,如满天的白蝶,漫天飞舞。
第二天,男孩走了,离开了这个工地,离开了这所学校,离开了这座城市,简单的行囊里只有一本平平整整的《平凡的世界》和书本中夹着的云江边的一茎枯黄的草叶,曾经,一个女孩调皮地折下岸边的一茎青叶,含在嘴里,迎风起舞,周遭彩蝶翩跹……
那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
徐崇杰
2006-3-9 凌晨
于北京
2006-7-7
修改于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