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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丧不归杀妻求将的故事(丈夫冤情大白后)

母丧不归杀妻求将的故事(丈夫冤情大白后)表演完毕之后,耍猴人用拇指粗的铁链子系着黄皮猴子的脖子,时不时甩它一鞭子,让它朝着众人磕头作揖,引来一片大笑,即刻便有人撒下铜钱三两枚。开明桥上的花市里,各色的鲜花竞相绽放,有人圈了一小块空地出来,牵了只黄皮猴子在演杂耍。高空走钢丝,隔岸钻火圈,围观的群众看得津津有味,大声喝好。十二月眼瞧着过了半旬,街市上置办年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满街都是撒佛花,韭黄,兰芽,泽州钖。市井里小货郎乐呵呵挑了担子走街串巷,兜卖些对联、桃符,兼着财门钝驴、回头鹿马诸如此类的行帖子。纸画的钟馗眼如铜铃,方脸的门神倒眉竖立。这一带有名的瞎眼老卦师收了摊子,好些日子不见人影,只剩了个瞎眼徒弟,摸骨看相极为灵验,摸索着将摊子摆了出来,挂着高高的神幡,将手里两块龟板翻来覆去地摸着。

母丧不归杀妻求将的故事(丈夫冤情大白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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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连着下了多日的雪,好不容易晴了几日,后山的梅花瞅准时机挺了挺腰肢,悄无声息地长了几个花苞出来。

趁着天气晴好,窈娘便将店关了半日,带了陶墨墨和石清上街闲逛,准备备些年货。给君泽放了半日假,让他寻故友喝酒去了。

十二月眼瞧着过了半旬,街市上置办年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满街都是撒佛花,韭黄,兰芽,泽州钖。市井里小货郎乐呵呵挑了担子走街串巷,兜卖些对联、桃符,兼着财门钝驴、回头鹿马诸如此类的行帖子。

纸画的钟馗眼如铜铃,方脸的门神倒眉竖立。

这一带有名的瞎眼老卦师收了摊子,好些日子不见人影,只剩了个瞎眼徒弟,摸骨看相极为灵验,摸索着将摊子摆了出来,挂着高高的神幡,将手里两块龟板翻来覆去地摸着。

开明桥上的花市里,各色的鲜花竞相绽放,有人圈了一小块空地出来,牵了只黄皮猴子在演杂耍。高空走钢丝,隔岸钻火圈,围观的群众看得津津有味,大声喝好。

表演完毕之后,耍猴人用拇指粗的铁链子系着黄皮猴子的脖子,时不时甩它一鞭子,让它朝着众人磕头作揖,引来一片大笑,即刻便有人撒下铜钱三两枚。

耍猴人笑得眉开眼笑的,好不得意。

一片叫好声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耍猴的,你这只猴子卖不卖?”

只见一黄衣姑娘一身劲装,粉目含春,正皱着眉头看着场中不断作揖的猴子。

耍猴人苦兮兮地讨饶了一番之后,婉拒了黄衣姑娘,牵着猴子继续往前走,扒拉着铜锣里的铜板,向着看众点头哈腰讨赏。

黄衣姑娘还是不死心,从人群中急急走了出来,一手拽住耍猴人手中的锁链,“你说,你要多少钱才卖?”

耍猴人有些不耐烦了,“不卖,不卖,给多少钱也不卖!”

两相争执中,突然人群中一阵喧闹,红衣皂吏执着短棒呼呼喝喝,人群被驱赶至两侧,中间留出好大一块空地来。四下寂静中,闻得马蹄声阵阵,六匹骏马载着一辆精美绝伦的马车经过,车后跟着长长的队伍。

斑驳的悄声耳语声中,只听得一清脆娇媚的声音传来。

“皇姐,你看,那儿有只猴子!”

“幼梧,猴子有什么好看的,那玩意儿脏兮兮的,宫里都没人养,再说了,眼前不就有一只吗!”

“哪儿,哪儿有啊,哎呀,皇姐你讨厌,又取笑我!”少女的娇嗔声传来,听得车中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马车也随之有些摇晃。

众人正在揣测车中贵人身份时,变故突生,场中一直安安静静的猴子趁人不备发了狂,一下子从耍猴人和黄衣少女的手中挣脱了开来,朝着马车拔足奔来,踩着高低的肩膀跳跃。

眼看着三两步就要跳到马车上时,黄衣少女从乌压压的头顶上凌空一跃,扑了过来,在马车旁边的空地上打了个滚,顺势将铁链子拽住,猴子生生止在了马车的栏杆上,随即就被少女抱了下来。

右边两匹马儿受了惊,相继抬起四肢嘶鸣着。石清不知何时冲了上来,挡在黄衣少女跟前,双手朝马头一按,然后回头一脸担心地看着黄衣少女,眼里忽地有光一闪而过。

黄衣少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蓦地捂着胸口怔了怔。这明明是个陌生人,是个模样朴实憨厚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却让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马儿一下子就老实了,恢复了平静。

人群中有人喝了声彩,随即就被一尖锐的嗓音给打断了。

“大胆刁民,这是谁家的猴子,冲撞了公主仪仗,可知罪!”领头一个公鸭嗓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捏着兰花指,冲着人群气急败坏地喊道,手指头都快戳到黄衣少女额头上了。

一听是公主仪仗,耍猴人心下当知不妙,躲在人群背后哆哆嗦嗦不敢露面。

黄衣少女回头看了一眼,一跺脚,话已经说出了口,“这是我的猴子,不知怎的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赎罪!”

一双玉手将车窗帘子掀开,一位宫装丽人露了半边姣好的面庞,“无事,下次小心便是了,快将猴子带下去吧,别让它再伤了人。”

猴子一见那宫装丽人露了面,挣脱着下了地,蹲在地上,一手指了指自己,一手指了指一旁的屋檐。呜呜咽咽,眼神里满是急切,好似在向旧相识证明自己是谁。

谁知那宫装丽人只凝神看了它几眼,略有些奇怪,又把帘子收回去了。

黄皮猴子被黄衣少女抱了回去,眼睁睁见着那人消失在帘子后头,挣脱地更加用力了,大声叫唤着,音色悲切。

马车中丽人温声吩咐道,“无事,继续走吧。”

公鸭嗓斜着眼睛剜了一眼黄衣少女后,这才指挥着队伍趾高气昂地走了。马车在众人的注目中绝尘而去,只听得车轱辘轧着青石板,嘎嘎作响。

此时车里的人还不知道,这只猴子,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给她们带来多少意想不到的事。

小卦师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虚空望着远处,抚着手里的龟板喃喃自语道,“怪了,这扬州城里怎会有如此天神贵胄之气。”

卖剪纸的老伯从旁经过听到了,打趣道,“得了,小瞎子,公主都走远了,别装了。”

“不对,我说的不是人,这猴子明明就是皇宫里出来的,这公主怎么就不认识呢?”

2

人群散尽之后,耍猴人涎着脸上前讨要猴子,黄衣少女凑近嘀咕了一阵,指了指远去的车队,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个钱袋丢了过去,耍猴人一把接住之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窈娘看了看安安静静躲在黄衣少女怀中的猴子,总觉着有些眼熟,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陶墨墨眼见着没了看头,催着窈娘赶紧走。谁知窈娘却蹙着眉看着黄衣少女,眼里有惊喜有欣慰有惊讶一一闪过。而石清在一旁,盯着少女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陶墨墨问出口,就见窈娘走向黄衣少女,似是不经意地挥手撞了一下她的袖子,转眼便笑脸吟吟地迎了上去,手里捏着一块青色的玉坠。

“姑娘,这是不是你的东西?刚刚掉地上了。”

黄衣少女大惊,手径直往袖口摸去,摸了个空,一脸惭意地连连告谢。

“今儿本来是出来给外祖父买生辰礼物,多亏了姐姐,不然今天要空手而回了。不知姐姐家住何方,改日定登门致谢。”

窈娘含笑将玉坠递了过来,抬眼打量了一番黄衣少女,态度出奇地和善,“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客气。看姑娘装束,不像是扬州人。我这人,平日里最喜交朋友了,城南太平桥下有家如意馆,姑娘若是得空,可来馆中寻我喝喝茶解解闷。”

黄衣少女拱了拱手,带着猴子离去了,举手投足之间自见一派洒脱。

陶墨墨眯着眼睛一脸疑惑,“窈娘你何时爱交友了?你认识那姑娘?好端端的去招惹人家干嘛?”

窈娘望着黄衣少女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旁在摩挲着一个牙白色有些发旧的香囊的石清,百感交集。

“这不算我的故人,不过到底了,也该了结这桩夙愿了……”

没过几日,黄衣少女抱着黄皮猴子果真寻了过来,猴子躲在少女怀里,眼睛骨碌碌直转,一脸的神采奕奕。

窈娘拣了几样时兴的糕点果子送了上来,一番攀谈之后才知,少女名唤慕如英,父亲是熙州守将,自小在西北长大,这次随母亲回扬州省亲。

窈娘笑道,“熙州是个好地方,早些年我还去过,没记错的话,北边是不是有座马衔山?”

如英大喜,当下把窈娘当做知己,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了起来。

“从小就听闻母亲说这扬州有多么美,水榭歌台,繁花似锦,所以一直就想来看看。这次母亲回乡探望祖父,我就跟着一道来了,一见之下,果真名不虚传,好吃的多,景致也美,姐姐妹妹们一个个也都水灵灵的。”

如英说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些陶醉,末了睁开眼又说道。

“不过我还是喜欢我们熙州,熙州的天是蓝的,极少有阴雨绵绵的苦闷,就连下起雪来,也不像扬州一般忸怩,动辄就是鹅毛大雪。熙州的风也不似扬州这般,刮起来轻轻巧巧的,大风带着稻草和飞蓬从城墙上穿过,铺天盖地都是泥土里牛羊的味道……”

陶墨墨在一旁磕着瓜子儿,啧啧道,“我虽然没去过熙州,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牛羊的味道,怕是粪便的味道吧!”说完看了一眼如英,一副嫌恶的模样,好似当真闻到什么味道,还将手凑到鼻子跟前扇了扇风。

如英一瞪眼,有些气急败坏,“你又没有去过熙州,你什么都不知道!”

陶墨墨翻了个白眼,“我是没去过,不过看你这蛮横刁蛮的样,也知道你们熙州是什么样。”说话时特地在“你们熙州”几个字上加了重音,一字一句咬着说的。

如英好像反应过来了,连忙看了一眼窈娘。

“窈娘姐姐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说扬州不好,我只是,只是……”

窈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我这伙计平日里就是欠揍,打上一顿就好了。”

3

如英隔个两三天就会来一趟如意馆中,给小黄顺一顺毛,吃些小点心,跟陶墨墨君泽聊聊天,远离家乡的枯燥也变得有趣起来。

她最喜欢吃窈娘做的各种小点心,江南的碧水亭榭让她提不起兴致,唯有精美的吃食,与熙州的大饼和粗面相比,更让人多了一份舌尖上寻胜探幽的逸致。

院子东边摆着几个坛子,都用盖子盖住了,走近了却闻得一阵酸味。

早些日子窈娘说是趁着天寒,酿些醋放着,以备来年用,便让石清搬了几个新坛子放到院子里的槐树下。

第一个坛子上边压着的石头已经被搬下来了,窈娘正皱着眉头细看。

坛子里酿的是米醋,远远的就能闻到甜香,还夹杂着一丝发霉的味道。君泽凑近一看,果真,坛子里已经能看到白色酒渣上飘着一朵朵青灰色的霉花。

窈娘让陶墨墨去隔壁巧儿家借了几枚针过来,洗洗干净后,架到灶上烧得通红,然后丢入坛子里已经渐成模样的米醋中。火针入水,淬得呲啦呲啦的,倒让人下意识觉着这坛醋是保住了。

第二坛是小麦醋,取了天明井中第一桶水,也就是所谓的井华水,泡了小麦三天三夜后蒸熟了放到坛子里,得放个七七四十九日。窈娘掀开盖子看了看,小麦已经开始融化了。

第三坛是五辣醋,窈娘取了柳条一边缓缓搅拌,撒了几粒红红的花椒……

第四坛……

林林总总七八样坛子都检查了一遍,最后靠墙角处,摆着的却是一个瓮。搬开厚厚的稻草和棉被,再掀开压着的桑皮纸,一股子陈年老醋的味道扑面而来,四下只听得一阵纷纷咽口水的声响。

窈娘望着使劲儿吞口水的如英,“这是千里醋,也就是备着能行上千里的醋。”

如英瞪大了眼睛,走近了细看,只发现黑漆漆的水里泡着一些东西,闻着极酸,还透着一股子果子的香味。

“这千里醋,又称乌梅醋,是用乌梅制成的,说起来还有个故事呢。”

窈娘看着如英一脸兴奋的模样,微微眯了眼。

“相传吴兴早先有一男子家中开了个醋坊,后来战事频起,男子被征兵调往西北。起先,家中妻子时时能收到军中来信,男子在信中抱怨北地荒凉,饮食单调,且多为面食,常常思念家中的醋。妻子因思念自家丈夫,就想办法制了些千里醋,带上行囊千里迢迢去往北地。谁知到了北地之后,却发现丈夫已经死了,罪名是通敌叛国。”

前边有客人招呼,石清转身欲走,却踢破了院子里储水的荷花缸子,哐当一声响,水哗啦啦全流了出来。窈娘抢先走了两步,将水缸里的老蚌给接住了。

“后来呢?”如英三两步跳开,顾不得打湿的鞋子,连忙追问。

“后来啊,女子也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在城门了。”

如英突然觉着脸上一片凉意,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淌了好些眼泪出来。一边擦着眼泪,神思却飘到了千里之外。

千里醋,行千里,千里相思无处寄。

若是自己,不知会不会有这女子这番决绝。

4

如英要随母亲回熙州过年了,临行前问窈娘要了些千里醋。

去核捶碎的乌梅在陈醋中泡了许久,反复浸晒之后,陈醋已经完全被乌梅给吸收了。窈娘将乌梅碎肉研磨成了细末,入了些许屋檐上的朝露和成拇指大小的黑丸,用柔软的湖绸裁剪成方寸大小,一一包裹起来,再放入木匣中。

交待她若是要用时,化一丸于清水中,便成了一坛好醋。

酒酣耳热之际,小黄趁无人注意,偷偷将如英身后的行囊打了开来,东翻西翻的,将木匣子打落在地,醋丸子一个个滚了出来。

小黄见这丸子被上好的绸绢包裹起来,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捡起一颗就丢进了嘴里嚼了起来。正酸得呲牙咧嘴之际,从眼缝里瞧见窈娘笑脸吟吟地看着它,一时慌了神,连吞口水,结果却呛着了,咳得唾沫横飞。

石清和如英正好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回头看时躲避不及,被小黄的口水喷了个正着。

恍惚中,众生颠倒,整个世界一片模糊……

5

挽着的发髻上垂了一缕发丝下来,正滴着汗,隐约闻得一股子酸,夹杂着米的甘甜,酒酿的微香。

吴兴郡乌程的一家醋坊里,张家小娘子正在瓮里捶着乌梅。清晨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乌梅水灵灵的,皮薄肉厚,轻轻咬上一口,汁水在舌尖上颤颤悠悠地淌着,醉人的清甜。

前日里正到醋坊来了一趟,送了一封军中的家书过来。张家小娘子既忐忑又迟疑地拆了信之后,一颗高悬着的心才落了回去。

幸好,幸好不是报丧的信。

丈夫张延世在信中照旧叙说了一番近况,说他屡立战功,已经被提拔为百骑长了,深受裨将军重视。

最近战事颇紧,敌军将领耐心告罄,频频发起进攻,守城的士卒常常几天几夜不能合眼。碰上北方大雪,粮食供给不力,每日仅能分得几个又干又涩的菜饼子,运气好时,也能分到一碗素面。

每到此时,张延世就愈发想念家中的醋,汤面中一搅,撒上些许肉丝黄瓜丝,搁上几片青菜,光想想就令人垂涎三尺,也愈发地思念她。

张家小娘子有些心疼,张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夫妻俩靠着醋坊倒也能安然渡日。别说一晚肉汤面,平日里醋鱼也烧得,红烧肉也是隔几日便能端上桌的。

丈夫平日里无肉不欢,要不是战事突起,何苦到北地遭这份罪。

里正走后不久,镇子里的泼皮赵五又寻了上来。自征兵后,镇子里四肢健全的青壮年基本上都从军了,只剩了些老弱病残守着家。

这赵五自小便有腿疾,走路一瘸一拐的,自然不用上战场,就留了下来,每日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四处骚扰年轻的妇人。

借着打醋的名义,赵五到醋坊中来了好些回,惧着张延世从前的威慑,也只是言语上调戏几句。

眼见着一年多了,张延世还没有回来的迹象,赵五来醋坊愈加勤快,时时目露邪光,教人心惊肉跳的,每日睡前总得在枕头底下压着一把菜刀才能睡得安稳。

应付完赵五之后,张家小娘子做了个决定,既然生逢乱世,哪哪儿都不安稳,还不如卷了行囊去北地看望丈夫。

她将晒好的肉干缝进了夹衣的里层,将制好的千里醋丸子放进了装药的瓷瓶里,沿着大道一路往北,一路向西,孤身踏上了寻夫的征程。

她的丈夫,在北地狄道郡。

6

狄道郡中,两军已经连着多日未曾开战,城中的百姓抓紧时间在修补城墙。

张家小娘子一路风尘到了此处,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路打探消息,就得知进城门时看到的那具吊着的尸首,正是张延世。两眼一黑,直直晕了过去。

他们说,她的丈夫是叛贼。

他偷了郡守的城防图出城投靠敌军,敌军派他先行潜回城内当内应,谁料在城门口便被守门的城将发现了,愤怒的儿郎们举起手中的弓箭,众箭齐发直直朝着他的胸膛而去,将他射死在城门口。

夜幕掩护下的敌国大军紧跟其后,随即一举而上进行突袭。那一仗是敌军规模最大的一场进攻,死伤无数。

一场血与泪的交战之后,威南大将军将张延世的尸体吊在入城的管道旁,以儆效尤。

张家小娘子不信,可又无能为力。

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威南大将军允许她将尸体带走,却不能同其他将士的尸体一起,马革裹尸运回故土。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她拖着板车载着她的相公走过长长的石板路,失了儿子的寡母兜头泼来脏水,年轻的小妇人带着咿呀学语的幼儿唾上一声,她始终抬着头,抿着唇一言不发。

张家小娘子在城郊的马衔山上找了块空地,将张延世给安葬了,守在坟地旁搭了个草庐,住了下来。

千言万语只汇于一句话,她不信!

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

战事突起时他日夜辗转反侧的忧思仍历历在目,那一封封千里家书中好男儿的豪情壮志不会骗人,被提拔后字里行间的欣喜也是字字句句熨帖在心头的。

甚至在临行前,张延世还特地带着她去了一趟广德王祠,叩拜之后,从祠前取了枝桃木回来,雕了块木雕,刻上了喜鹊登梅的图案,想着能像广德王一样英勇善战,能早日建功立业。

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为人?

战事停了好些天,敌军再一次卷土重来,满城皆硝烟,她踽踽独行穿梭在狄道郡里,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也不知是一年,还是两年,亦或是更久。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些什么,或许是盼着战事胜利,又或许,是在希望着什么。

年轻的小妇人头簪白花,形容枯槁地守着坟庐,等到了威南大将军带着数百将士低着头前来告罪。

他们说,她的丈夫是被冤枉的。

张延世同裨将军定下计谋,伪造了一份城防图,假借献图的名义,行刺杀之实。为了不让营中的细作发现,此事除了他二人之外,只有裨将军身边的心腹知道。

二人夜缒而出,缚着裨将军献给敌军,以此为投名状,借着进献城防图的机会到了敌军大将跟前,拼死刺伤对方之后,张延世趁乱逃至城门前,谁知却被守门的城将不管不顾以利箭射穿。

裨将军未能逃出,死在敌方军营里,那一场暴怒之后的大规模突袭中,唯一知道真相的裨将军心腹也战死了。敌方将领受重创后不治身亡,军心溃散,这才匆匆结束了战局。

直至缴获敌军俘虏时,才有人为了活命道出这一内幕。

原以为是最大的罪人,受风吹日晒,死后仍不得安宁,结果,却是最大的功臣。

万千活下来的将士,心中能不有愧?

凛冽的寒风中,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女子悲戚的呜咽声,渐渐变成痛快淋漓的大哭,绕着孤飞的大雁盘旋直上。心中压着的大石滚滚而落,砸进深渊里寂静无声。

次日清晨,整个狄道郡都弥漫着一股酸醋的味道,由南至北的墙缝里,窗台上,墙角绽了新枝的苍耳沙蒿间。

城里相继有人循着味道出门,到街市上互相询问,是否家中待客,端上了江南的乌梅?

而张家小娘子,悄无声息地将自己一根白绫吊死在北边的城门上。

丈夫冤情大白后,守了一辈子坟庐的妇人,往城楼挂了根白绫。

乌梅与醋的味道在城中弥漫了整整半月才散,直至许久之后,狄道郡的井中打出的水依然是酸的。

7

如英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酒桌上剩了残羹冷炙,屋子里架了炉火,窈娘和君泽正围着陶墨墨坐着,听他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小黄低眉顺眼地蹲在一旁,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如英抬头一看,正好看到石清趴在桌上,抬眼望过来,眼里粼粼的,有光。

想到刚才那个梦,如英有些心慌,连忙垂下了眼帘。

仿佛就在刚刚那一两刻的功夫,自己经历了一个女子的半生,身上蓦地有些冷。再细想时,却发现自己不管怎么想,也想不起梦中人的模样,只有铭心刻骨的绝望与窒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临行那日是个雨天,如英与母亲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中,年轻的小妇人提着食盒撑伞而过,前方的书肆里,束发男子正盘腿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耳边母亲絮絮叨叨的埋怨也变得模糊起来,“平日里舞刀弄枪整日打打杀杀就算了,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要是让你带个猴子回去了,那还了得,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按我说,就不该让你爹惯着你,女孩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绣绣花学学琴,不然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如英突然心念一动,将手中摩挲已久的木雕揣进胸口,不顾母亲的呼喊,匆匆跑进了书肆,不一会儿满身淋漓地带着一本厚厚的地方志上了马车。

翻了几页之后,如英突然顿住了,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

只见翻开的图页中,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熙州,前狄道郡。

8

如意馆中,因着几场雨,石清将坛坛罐罐搬进了后厨。窈娘取了新泥小瓦罐,扎上一层凉纱,一勺一勺将坛子里的醋分门别类装进去。

“为什么不去送她?”

“她已不再是她,我也不再是我,又何必多添是非。”

若是君泽或者陶墨墨在,肯定是要惊讶的,平日里口讷不善言辞的石清何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窈娘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望了望屋子柜台上的枯枝,“也许是前世的羁绊太重了,兜兜转转竟然让你们重逢了。”

石清沉默不语,将手里搅动五辣醋的柳枝搁在坛子边上。

柔弱的江南水乡女子,投生在死去的北方,成了张扬明媚的女子,在黄沙漫天的北地励志要成为大将军。

许是上一世,她过得太苦了罢,这一世,她活成了他的模样。

“还是得谢你,若不是你,我也得不了这副身躯,也活不到现在。”半晌之后,石清才说道。

窈娘有些感慨,当年她闯下那弥天大祸,为寻补救方法,上天入地走了许多年。去往北地时,被一股冲天的执念所吸引,寻到了马衔山,从尸骸累累的空地上找到了源头。

人死之后,若是一般的执念也就罢了,要么徘徊个数日也就消散了,要么化为厉鬼作祟。也是这张延世运气好,身上带着的那块木雕来自广德王祠,得了广德王的些许庇佑,竟让他死去之后在这世间飘荡了数年,仍怀着赤子之心守着这马衔山,守着这交界处的最后一道屏障。

窈娘得知前因后果之后,感其忠诚,不忍他就这样最终消散于世间,到广德王张勃那处讨了个人情,许他役使阴兵一夜,在夜里无人时攻入敌方边境阵营,好生驱逐了一番,敌军溃败千里,此后再无抗衡之力。

随后,窈娘将他的残魂收入灵石中,幻了人形,改名为石清,从此跟着她四处行走。只可惜,许是因为在世间飘荡过久,张延世的魂魄沾染了世间污浊之气,重塑人身后神志浑噩,有些呆傻,也就成了早先的模样。

”说起来,你还得谢谢小黄,这皇家贵胄之气还真是厉害。也是因缘际会巧得很,如英救了小黄,小黄还了你们一场如斯梦境,解了你的迷障。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

石清苦笑,顿了顿,低下头默然说道,“你就当我还同原来一般吧,我倒宁愿没有醒来。”

今日的雨下得有些大,小黄有些闷闷不乐的,时不时抬头望上一眼,无精打采地躲在屋檐下拔着天井里的草。

陶墨墨盘腿坐在门口,将手里的馒头一小撮一小撮撕下来,揉成团用力砸了过去,“这死猴子怎么赖这里不走了,前日里才把我晾的衣服全给打落到泥水里,还整天追着那几只鸡跑,你看看,吓得我的宝贝母鸡连蛋都孵不出来了,你说,你说这可恶不可恶啊!”

君泽正拿着棋谱一一对应解着棋,闻言有些不忍,拣了新鲜的果子递了几个过去。

“你瞧,世事如棋,这世间不是人人都能有这般好运的。”窈娘抬头望了一眼石清,意有所指地说道。

门外,邻家的幼儿扶着木马在玩闹,绕着小街边跑边唱着吴中民谣,“卖汝痴,卖汝呆,谁来买……”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而窗外,官府的车马正有条不紊地往高旻寺行宫运着东西。今年圣上大寿,海外诸国纷纷派遣使节来访,齐安公主和宿国公主奉旨到扬州接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皇家的两位公主,将成为整个扬州城最热闹的中心。而小黄,也终究逃脱不了宿命的纠缠。(原标题:《如意馆之千里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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