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窗口期:标签时期的爱情
爱情的窗口期:标签时期的爱情可是有潮流就总会过时,人们一边追赶着下一个话题,一边还要撕下难堪的旧标签,蜕皮似的。 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为自己补充别的标签,就像纹身,只不过需要多一道审批的程序而已。他们坚信自己是滚滚红尘中独一无二的奇葩,殊不知连这份幻想也是那样的平庸。尤其当我们的日常正在变得越来越无聊,想象力和勇气都被消磨得所剩无几,这种廉价而草率的方式成为了最便利而高效的立场表达。后来又慢慢引领了这个时代的潮流。甚至有人靠这个成了红人,被大家模仿。 …… 如你所见,在这个世界里,人人都摆脱不了被标签的命运。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人,以至于你信不信教,养不养狗,饭前便后洗不洗手等等。这一切都会变成浮动的文字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背后的空气里,虽然你看不到,可它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你的过往和态度。 你可以说这侵犯了个人的隐私,是精神上的反革命流氓罪,我也觉得这如同全民裸奔一样的景象虽然淫荡,却也抹杀了诗意生长的
穿衣叠被,洗漱过后,我打着哈欠来到饭桌前,打开了电视,从黑色的屏幕里出现一个妆容素雅的女人,她留着利落的短发,穿一身白西装在屏幕左侧端正地坐着,身后的空气里浮动着诸多如“单身”“知性女” “知名节目主持人” “年度杰出青年代表”等文字 。
随后,我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伴随着煎蛋在锅里发出悦耳的声响,我听见她用标准的播音腔念着今日新闻:
“经过标签研究与规范使用小组决定,‘死肥宅’这一敏感标签具有较强的攻击性与歧视意味,现正式更名为‘暴饮暴食长期缺乏体育锻炼且社交活动匮乏的亚健康人群’使用,原标签已列入非法标签名单目录。”
“昨日,X市的一对夫妇因热播剧《老少爷们儿盘炕头》的党争在家中发生口角,丈夫背着妻子换了不一样的CP标签后被妻子发现。争吵过程中,妻子在失手将丈夫推下十八层阳台后又往下砸了一个仙人球盆栽和一对三公斤重的哑铃,导致丈夫当场死亡。具体情况警方还在做进一步调查。”
……
如你所见,在这个世界里,人人都摆脱不了被标签的命运。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人,以至于你信不信教,养不养狗,饭前便后洗不洗手等等。这一切都会变成浮动的文字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背后的空气里,虽然你看不到,可它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你的过往和态度。
你可以说这侵犯了个人的隐私,是精神上的反革命流氓罪,我也觉得这如同全民裸奔一样的景象虽然淫荡,却也抹杀了诗意生长的空间。可是唯有当所有人都是透明的,谎言所依赖的土壤才会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为自己补充别的标签,就像纹身,只不过需要多一道审批的程序而已。他们坚信自己是滚滚红尘中独一无二的奇葩,殊不知连这份幻想也是那样的平庸。尤其当我们的日常正在变得越来越无聊,想象力和勇气都被消磨得所剩无几,这种廉价而草率的方式成为了最便利而高效的立场表达。后来又慢慢引领了这个时代的潮流。甚至有人靠这个成了红人,被大家模仿。
可是有潮流就总会过时,人们一边追赶着下一个话题,一边还要撕下难堪的旧标签,蜕皮似的。
还是那个节目主持人,我记得她曾经主持过一个访谈节目,采访对象是一个令人敬畏的老教授,无数的头衔在他身后闪闪发光。
期间,她问了一个很大很空也很弱智的问题:
“您觉得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教授沉吟了半晌,说道:“我们怀疑一切,却因为世俗,活得依然盲目,依然学不会在噪声越来越大的世界里,该如何自处……”
“后面的那些破烂儿,”老教授虚指向她的身后,“虽然你看不见,可你有想过它的重量吗?”
这个访谈我看一半就睡着了,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忘记说了,在这个标签世界里,我是个例外。从出生到如今,我的身后始终是白茫茫的一场空。这也解释了我为什么会看一半节目就睡着,文明点说这叫: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
你怎么可以和叫花子聊佛跳墙,和小太监讲丽春院呢?
医生说这是一种罕见病,没人能治。他还假惺惺拍着我的肩膀说:
“真好,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我心说:你丫矫情什么,真得了病你还端得起这碗饭吗?
我说过,在这个世界里,标签意味着过往,大家都不会信任一个没有过往的人。所有人都对我敬而远之。不,没有敬,只是远之。
毕业后,我只能在一些不需要和他人有太多交流的临时工作之间打游击,偶尔开发些整蛊的小程序发到网上,比如给别人标签里偷偷地临时加上“我是痴汉”而不必审批,不过都只是消遣而已,或者说是一种报复吧。
无论做什么,我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提起我的病。我承认这很卑劣,却也是疾病对我最后的补偿。我在景点里摆过摊儿,卖一些专坑游客的明信片和邮票,若是缘分到了,他们也会在夹层里找到几张没开封的黄盘。我也在午夜大排档里服务过脑满肠肥的幻想企业家,他们喝着小瓶的二锅头,满嘴油炸花生米嚼得嘎吱嘎吱响,一边侃着天边的几亿融资,一边预言房市泡沫终将破灭。
我还在凌晨时分打扫过整条街道,那是我打的最后一份工。第一天我捡到个打火机,最后一天我捡到十块钱。拿着这十块钱,我去自动售卖机那里买了一包香烟,用打火机点着以后,蹲在路牙子上抽了许久。直到整盒烟空了,直到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像经历了一次轮回。
可那本不该是我的最后一天,若不是我随手丢的烟屁股点着了堆起来的枯枝烂叶。
所以,如今的我只能蜗居在家,无所事事地上网搜着招聘广告,直到西斜的日光提醒我又浑浑噩噩地消磨了一天,垃圾桶里的腥臭味提醒我该倒垃圾了。
我提着一袋子垃圾出门倒掉,刚一转身,一道身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我没来得及躲闪,和她撞个满怀。
“你长没长……”我张嘴要骂,却发现眼前这个人很眼熟,一尘不染的女西装,短发……
“你是那个主持人?”
“你还认得我?”她反问道,脸色苍白如纸,唇齿在微微打战。
我耸了耸肩:“小姐,您这话说得欠妥。您当然不认得我,却不意味着我不认得您。正所谓……”
“我是说,”她打断了我的话,“我的标签都没了,你还能看见我?”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背后的确什么也没有。
“这没什么,你看我也没有。”我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不过我有病,你也有病吗?”她没理我,自顾自地说:“我的标签,今天中午突然全没了。从那一刻开始,就没人能看见我了,除了你……”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那……”
我陷入了沉默,低头摸着青灰色的发茬。她是不是个骗子?如果不是,我怎么安慰她?等等,关我屁事,我又和她不熟。
当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到了马路上,闭着眼迎向咆哮而来的卡车,金色的大灯像来自地狱的恶犬似的死死盯住她……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飞扑出去,抱住她之后,一起向旁边扑倒。
车几乎贴着我的后背飞了过去。
“找死呢,瞎逼!?”司机大哥从驾驶室下来,一边指着我,一边扯起嗓子骂,根本没理会旁边的她。
“你他妈的……”
我冲着被推倒在地的她吼道,却看到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剩下的话被我噎在了嗓子里。
“哎,叫你呢瞎逼!”
“哎呦……”我呻吟着躺倒,来回打滚,“你撞着我了,我腿怕是骨折了,你不能走……”
“干!碰瓷的!”他啐了口痰,连忙上车,发动起来,卡车又开始咆哮。
“哎呦…别走…你快回来!”我一边躺在地上发出杀猪似的哀嚎,一边偷偷眯只眼看那辆车仓皇逃窜。
“噗嗤……”旁边的她终于破涕为笑。我舒了一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伸出手去拉她,她没有拒绝,握住之后慢慢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王艺。”
“我叫李小牧。你屁股上还有灰,要我帮忙吗?”说着我试探着伸出手来。
“去死。”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咕……”
我看了眼她微微瘪下去的小腹问道:
“饿了吗?”
“嗯。”
“跟我走吧。”
“也许这就和感冒一样。”我一边切着火腿丁一边安慰她,“过几天就会好的,到时候你还是回去做女主持,漂漂亮亮的。我呢,还是个又穷又挫的死肥宅,不对,现在的说法应该是‘暴饮暴食长期缺乏体育锻炼且社交活动匮乏的亚健康人群’。”
“也许吧……你是做什么的?”她在旁边问道。
“程序员…”我心虚地说,“开发些小程序,挣不了几个钱。”幸亏油烟机的噪声够大,掩盖了我底气不足的声音。
“什么类型的程序?”
“我一会给你看,先吃。”说着我把两盘炒饭端了出来。
“我能暂时留在这里吗?你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能看见我的人了。”吃饭时,她在饭桌上问道,用筷子胡乱地拨弄着饭粒。
“行,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吃过饭后,我和她坐到电脑前,她离我很近,发间有好闻的香橙味道,这种味道一点点渗入周围的空气里。这个房间里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味道,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我贪恋这稍纵即逝的美好,用力地嗅着,一时竟有些忘我。
“想什么呢?”她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和她说起了上学的时候,有个背影很好看的女生一直坐在我的前排,之所以说背影好看,是因为我不曾见过她的正面。我依稀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和这个很像,也是好闻的香橙味道,在一瞬间,我甚至有些恍惚,以为身边坐着的人就是她。
我已然忘却了很多,却还记得她叫汪菲。
“我不是套近乎,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哪个神经病会一款香波用上十几年呢?”我自嘲地笑了笑,回头看她竟然在发呆。
“怎么了?”我推了推她,她刚睡醒似的朝我挤出一个微笑说:“没事,那个程序是?”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讲的故事会这么无聊,心情不免有些低落,不过以前也没有人会耐下心来听我讲故事。但手上却没停,我忽然想起她之前做的访谈节目,不动声色地操作着,再把她推到电脑后面,她的头顶便浮现出几个粗糙的大字:弱智主持人王艺。
“好了。”
“这么快?”
“试试吧,你又有了标签,也许别人就能看见你了。”
“你没使坏吧?”
“请相信我的职业操守。”
喧闹的长街上挤满了卿卿我我的情侣,我才想起今天是情人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们逆着汹涌的人潮穿过,依然没有人意识到她的存在。重要的是,当庆典的焰火点亮这个世界的时分,我扭头望去,她的眼睛里明明倒映着整片绚烂的天际,眼神却如此可耻。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感到愧疚?我们明明只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也许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情,一个人的存在怎么会变得这样无力且脆弱,竟然要依靠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我晃了晃脑子,不想再去思考这种残忍的问题,这毫无意义。我只能和她说:“附近有个公园,去逛逛?”
她点了点头,挽住了我的手,我们路灯下走着走着,沉默的影子渐渐交融在一起,像一只四脚怪兽,一只被放逐的四脚怪兽。
这只四脚兽逃进了午夜的公园,累了,便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休息,四只眼睛呆呆地望向天边的新月,浅草间的露水弥散作潮润润的云雾,濡湿了野蛙青色的肌肤,轻飘飘的蛙声也有了几分重量。
她想拍点什么,便打开了手机的相机功能。可无论什么样的景色,在镜头前都只是黑惨惨的一片,打开闪光灯的瞬间又变相露出狰狞的面目。还没来得及失望,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现在知道了吗?后悔吗?”
手机的屏幕光为她的面庞覆上一层银白色的面具,又伸出隐形的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瞬间,她的呼吸停止了,嗓子里发出了几下干咳似的声响,细密的长睫毛微微颤抖。
“其实这样也好啊……”我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我家门口以前有个早餐摊,他家的茶叶蛋好吃,尤其是那锅老卤。当时我就想,要是我能隐身,我抱起那口锅就跑,这样我就能永远吃到好吃的茶叶蛋,那有多幸福,后来我把它写进了作文里,老师当着全班批斗我思想道德有问题,早餐摊老板有个很漂亮的女儿和我一个班,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正眼瞧过我。可即使这样我也没后悔过,再写作文,我还会写我抱起他们家的锅跑,因为我喜欢他们家的茶叶蛋……你怎么又哭了?!”
“没事,你和我讲了那么多,也该我说说过去的事了……”
嘈杂的闹铃声叫醒了电脑桌旁边的我,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是梦吗?可房间里还有残余的香橙味道,我还记得所有的细节,卡车,步行街,公园,还有王艺和我讲的故事……
她原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记者,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的标签,虽然憎恶这种平凡感,却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无可奈何。
是那个教授找到了她,给了她“王艺”这个新名字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我就像一个空房间,打扫干净就迎来了新房客。”说完,她又摇了摇头,“不,这么说太刻薄了,应该是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可是怎么会有不求回报的女巫呢?”
女巫对她的要求并不高,不过是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地念完别人替她写好的稿子。起初她很高兴,终于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当然是做梦了,现实里哪会有这么狗血的故事?不如回头把它敲出来投稿,兴许能赚点外快。
这时,我看见了桌子上满满一袋子热腾腾的茶叶蛋……
我连忙打开了电视机,死死瞪着屏幕,端坐在那里的还是一个名叫“王艺”的女人,利落的短发,一尘不染的白西装和密密麻麻的标签都是那样熟悉,可她不是那个香橙味的女孩。
是我错了吗,还是……
这时
她勉强着自己走到了镜头中央,面朝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扬起了鲜血淋漓的左手,晃了晃。一边嘶哑地说着“再见!”,一边倒下了。
我连忙拿手机打急救电话,却在电话接通的瞬间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打错了。”
“神经病!”对面骂完,就挂断了电话。
也许洗个脸能让自己清醒下来,我走进了浴室,面对着的镜子,我看见自己的头上浮现着几个粗糙的大字:
“谢谢你。——汪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