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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全杨公二十四山全书讲解:杨少涵十三经无

最全杨公二十四山全书讲解:杨少涵十三经无南宋洪适亦曾发现六经无“真”字。洪适与欧阳修、赵明诚并称为“宋代金石三大家”,其金石学名著《隶续》曰:《元城语录》是刘安世门人马永卿所编。此段语录中的“先生”为刘安世,曾从学于司马光。《元城语录》卷上曰:“先生呼温公,则曰老先生。”4因此,此段语录中的“老先生”即司马光。司马光与刘安世论“诚”5一事,是刘安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因此他曾向身边多人谈及。除了马永卿《元城语录》,北宋王绹《尽言集跋》、李光《元城语》、胡珵《刘先生道护录》也有不同形式的记录,南宋朱熹《三朝名臣言行录》、真德秀《西山读书记》、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之集》、元脱脱《宋史》、清全祖望《元城学案》也皆有转载。6但“六经之中,绝无‘真’字,所谓‘诚’,即‘真’也”一语,却只出现于《元城语录》。(1)儒家六经无“真”字之发现。就笔者目前所接触的文献材料而言,最早发现这一点的是北宋儒者刘安世(号元城)。《元城语录》卷中载:先生尝言

摘要:儒家十三经中未见"真"字。学者们认为,儒家经书是以"贞""正""实""诚"等字来表达"真"字之含义。但"真"字在先秦道家经典中却频繁出现,后来还成为道教的标志性字眼。《说文解字》以"仙"释"真",即是以道教神仙思想详为说解。"真"字在儒、道两家早期文献中的不同命运,与金文"真"字之初义有关:道家起源于一种主张"灵生肉死"的古代宗教,儒家则起源于一种主张"肉体不死"的古代宗教;"真"字表达的正是"古道教""灵魂为真、肉体为假"的思想,而这正好与"古儒教"的观念相反。由此来看,"真"字是儒、道两家原初分野的一个字源学证据。

关键词:十三经;真;儒道分野;古儒教;古道教

引言

“真”字是现代汉语经常使用的一个字。1“真理”“真假”“真伪”“真正”“真实”“真诚”等习用词汇,广泛存在于日常生活的各个语境。然而,儒家十三经共计六十余万汉字,近六千八百个字种2,却没有一个“真”字!这听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而事实却是如此。本文略述古人之见,详释其因,并据此以观儒、道两家之原初分野。

一、十三经无“真”字之发现

关于儒家经典,先秦有“六经”之语,汉代有“五经”之传,宋代以后又有“十三经”之名。与此相应,也就有六经无“真”字、五经无“真”字与十三经无“真”字之发现。

(1)儒家六经无“真”字之发现。

就笔者目前所接触的文献材料而言,最早发现这一点的是北宋儒者刘安世(号元城)。《元城语录》卷中载:

先生尝言:“某初见老先生,求教。老先生曰:‘诚。’某既归,三日思‘诚’之一字,不得其门,因再见,请问曰:‘前日蒙教以诚,然某思之三日,不得其说,不知从何门而入。’老先生曰:‘从不妄语中入。’某自此不敢妄语。”先王曰:“且六经之中,绝无‘真’字,所谓‘诚’,即‘真’也。”3

《元城语录》是刘安世门人马永卿所编。此段语录中的“先生”为刘安世,曾从学于司马光。《元城语录》卷上曰:“先生呼温公,则曰老先生。”4因此,此段语录中的“老先生”即司马光。司马光与刘安世论“诚”5一事,是刘安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因此他曾向身边多人谈及。除了马永卿《元城语录》,北宋王绹《尽言集跋》、李光《元城语》、胡珵《刘先生道护录》也有不同形式的记录,南宋朱熹《三朝名臣言行录》、真德秀《西山读书记》、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之集》、元脱脱《宋史》、清全祖望《元城学案》也皆有转载。6但“六经之中,绝无‘真’字,所谓‘诚’,即‘真’也”一语,却只出现于《元城语录》。

南宋洪适亦曾发现六经无“真”字。洪适与欧阳修、赵明诚并称为“宋代金石三大家”,其金石学名著《隶续》曰:

碑面名之曰“真人君”。……始知是洛阳上清宫中之物,其文惟“大老君”三字最大,盖尊老子也。“西海真人”六字却似晋人笔札,岂镌刻有工拙乎?六经无“真”字,独于诸子见之。延熹中,蔡邕作《王子乔碑》及《仙人唐公房碑》,皆有“真人”之称矣。(《隶续·五君桮柈文》)

此条文字是对洛阳上清宫“五君桮柈文”的考释。桮柈文所刻之五君“大老君”“西海君”“东海君”“真人君”“仙人君”,皆为道教神仙。如释文所说,“大老君”为道教始祖老子的尊称,其他四君从字面上看应皆出自《庄子》。“王子乔”与“唐公房”是得道成仙之人,东汉书法家蔡邕《王子乔碑》开篇即有“王孙子乔者,盖上世之真人也,闻其仙旧矣,不知兴于何代”7之语。《仙人唐公房碑》记载的是西汉王莽居摄二年,陕西城固人唐公房服用道教真人李八百所赠丹药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8因此洪适所说“六经无‘真’字,独于诸子见之”的“诸子”应是特指道教老、庄二子。

洪适时人孙奕曰:

六经之中无“真”字,非无真字也,夫人而不伪也。是故“仙”之一字,圣经所不著,圣人所不言。以至于佛,若僧若禅,圣人尤不笔之于书,盖其卫道之严也。(《履斋示儿编·六经无真字》)

孙奕将“六经无‘真’字”单条列出,可见其对此现象已有足够自觉。此条所言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以“不伪”释“真”,二是将六经无“真”字与道教、佛教相提并论。

(2)儒家五经无“真”字之发现。

秦火以后,《乐经》亡佚,迄于汉代,六经之数,实存其五。因此六经无“真”字,实则是五经无“真”字。明儒顾炎武曰:

五经无“真”字,始见于老、庄之书。……《说文》曰:“真,仙人变形登天也。”徐氏《系传》曰:“真者,仙也,化也。从匕,匕即化也。反人为亡,从目从匕,八其所乘也。”(人老则近于死,故老字从匕;既死则反其真,故真字亦从匕。)以生为寄,以死为归,于是有真人、真君、真宰之名。秦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魏太武改元太平真君,而唐玄宗诏以四子之书谓之《真经》,皆本乎此也。后世相传,乃遂与“假”为对。……(今谓“真”,古曰“实”;今谓“假”,古曰“伪”)(《日知录·破题用庄子》)9

这段文字归纳起来,大致有三层意思。一是“真”字始见于《老子》《庄子》诸书。洪适、孙奕等人虽然注意到“真”字与道教有关,但并没有明确指出“真”字始见于道教。二是以“仙”释“真”。洪适在谈及“真人”时曾举道教仙人碑刻,孙奕将“真”与“仙”相提并论,但皆未以“仙”释“真”。顾炎武举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与南唐徐锴《说文解字系传》以“仙”释“真”之例,并说明“真”字与道教追求长生有关。三是指出“真”与“实”相通,而其反义词分别为“假”与“伪”。司马光、刘安世以“诚”与“不妄”释“真”,洪适以“不伪”释“真”。“诚”即“实”也,而“假”“伪”“妄”义亦相通。

(3)儒家十三经无“真”字之发现。

汉唐以降,儒家经书屡有增附,先后有七经、九经、十经、十一经之说,至宋代始成十三经之数。南宋俞文豹曰:“六经《语》《孟》无真字,凡经义皆不用真字。”10其在六经之外,又于《论语》《孟子》两部经典中也发现无“真”字。清人梁绍壬进而发现整个十三经皆无“真”字:

十三经无真字,盖正字,即古真字也。正鹄、正月、雨无正,皆是。今广东各艺招牌,如教识正银、正山水,皆不作真字,尚有古风。又经书中假字,皆作假借解,盖真假二字,古悉用诚伪也。(《两般秋雨盦随笔·真字》)

梁绍壬这里指出十三经表达“真”字之义皆用“正”字,这是前贤所未言及者。另外,他还指出十三经也无“真假”意义上的“假”字。汉字有一个规律,即皆相对而出。南宋周密曰:“卫山斋云:‘凡字皆有对,如饥之对饱,寒之对暖,悲之对欢之类是也。’”(《癸辛杂识续集下·渴字无对》)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字无对》引之曰“天下之字对皆有对”。十三经既无“真”字,当然也就没有其对反之“假”字,经书中的“假”字皆非“真假”之“假”,古人表达“真假”之义悉用“诚伪”。这与刘安世与顾炎武所见相同。

以上就是关于儒家五经、六经或十三经无“真”字之发现的大概过程。这一过程向我们呈现三点信息:第一,儒家经书中无“真”字之发现是随着经书数量的演变,逐渐从六经或五经扩展至十三经的。第二,儒家经书是通过“诚”“正”“实”等来表达“真”字的意思,与之相对的是“伪”“妄”等字。第三,“真”字始见于道家、道教著述,与道士追求成仙长生观念有关。

二、儒家经书对“真”字含义之表达

上文第二点信息旨在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儒家十三经虽然不用“真”字,但是总会遇到“真”字所包含的意义,比如“真理”“真假”之真,那么儒家如何来表达这些含义呢?

针对这个问题,历来学者有各种回答。有的学者认为,儒家经典是以“贞”代“真”。明儒方以智在《通雅·专论古篆古音》中所讨论的第二个通假现象就是“贞与真”:

贞即真。真字六经不见。……贞与真通。篆作鼑,因贞悔而设也。古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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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贞真之通明矣。(《通雅·专论古篆古音》)

王船山《说文广义》说之更详:

真,《说文》据会意而言,为仙人化形登天之名。乃古今文字皆用为“真伪”字。仙人登天,妄也,何得云真!“贞伪”字自当作贞。贞、真相近,传写差讹,遂有“真”字。方士假为之说,汉人附会之耳。《六经》《语》《孟》无真字。贞,正也,卜筮者所正,得之爻体也。故为正、为实、为诚、为常、为不妄,而与虚伪相对。考文者废真字可矣。11

以“贞”代“真”有古文字学的支持。“贞”字比“真”字出现得早,在甲骨文中已频繁使用。在金文中,“贞”有三个基本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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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其中出于春秋早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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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出于西周中期后段季真鬲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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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形非常接近。事实上,季真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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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古文字学者将其释作“贞”。13这都印证了“古代‘贞、真’二字形音俱近”14。

还有学者认为,儒书是以“正”代“真”。比如《汉书·河间献王德传》“留其真”,颜师古即注曰:“真,正也。”也有学者认为,儒书是以“实”训“真”。比如《淮南子·俶真训》的篇名“俶真训”,东汉高诱注曰:“真,实也。”(《淮南子集释·俶真训》)而学者们强调得最多的一种说法是以“诚”代“真”。“诚”字晚出,真德秀《西山读书记》有一节专论“诚”字,并于卷末加按语曰:“唐虞之时,未有诚字。……至伊尹告太甲乃曰‘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诚’字始见于此。”(《西山读书记》卷十七)儒家论“诚”之精者莫过于《中庸》。《中庸》之“诚”字作为实词,其意义可以从体、用两个方面来看:从体上说,“诚”是实实在在的实理;从用上说,“诚”是实理之实现,实理之实现落实到个人身上,就是实实在在、纯亦不已地做工夫。15《中庸》论“诚”与道家的“真”具有同等层面的意义。《老子》中的“真”有两种用法,一是对宇宙实体的表达,二是对人生德性的表述。而《老子》“真”字的两种用法与《中庸》“诚”字两个方面的意义几乎完全对应。

关于《中庸》与老子的关系,日本大儒荻生徂徕曾经提出“对抗说”。其名著《辨道》开篇即曰:“观夫子思作《中庸》,与老氏抗者也。老氏谓圣人之道伪矣,故率性之谓道,以明吾道之非伪,是以其言终归于诚焉。”16这一观点其在《辨名上·诚》中得到详细阐发:

“诚”者,谓发于中心、不待思虑勉强者也,才欲“诚”则涉思虑勉强,故“诚”者不可得而为者也。故先王孔子之教,有忠信而无“诚”,以其不可以为教也。……及于老氏之徒谓先王之道为伪,而子思作《中庸》,言“诚”者始盛焉。……是“诚”本非先王所以为教者,子思为欲辟老氏,故始发此义,岂必执以为美德哉?17

在这里,荻生徂徕对儒家先王、孔子罕言“诚”做了一个回应:《中庸》曾明言“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所以诚者“不可以为教”,故而儒家“有忠信而无诚”。子思作《中庸》之所以大谈“诚”,是因为老子批评儒家为“伪”,因而才不得已对不可以为教之“诚”进行一番说教。所以《中庸》之“诚”是子思为了抵制道家、对抗老子的批判而宣教的。

《庄子》中“真”字的用法,基本上都倾向于人生论的意义。这与《中庸》“诚”字第二个方面的意义恰好对应。日本庄子学名家森三树三郎就敏锐地看到了《庄子》与《中庸》的这种对应关系。他在荻生论“诚”的基础上,通过比较《中庸》之“诚”与《庄子》之“真”发现:

《庄子》中,还很喜欢用代替“诚”的“真”一词……鉴于这些,可以认为《中庸》的“诚”是《庄子》的“真”的改换说法,也可以说,它是为了对抗《庄子》而产生的思想观点。18

相应于荻生徂徕的“对抗说”,森三树三郞的这一发现可以简约为“改换说”。这两种说法都认为,儒家本来不甚重视“诚”字,但为了对抗老庄,《中庸》就发明了“诚”。

但荻生徂徕与森三树三郎的说法并没有解决我们上面的疑问。这两种说法只能解释《中庸》及其后之儒家不用“真”字的可能原因,但不能证明《中庸》之前的儒家经书无“真”字乃是以“诚”代“真”。如此看来,以“诚”字作为儒家表达“真”字意义的字眼,理由并不充分。

三、“真”与“仙”及其与道家道教之关涉

通过上文疏理,我们看到已有多人指出“真”字与道家道教的“仙”字有莫大关联。那么“真”与“仙”及其与道家道教的具体关涉到底是什么呢?这种关联又是如何形成的呢?这一节将具体探讨这些问题。

“真”与“仙”的最早关联见于许慎《说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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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

眞,僊人变形而登天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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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目,从乚;八,所乘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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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眞。(《说文解字》卷八上)

清人王筠指出,《说文解字》的说解体例是“必先字义而后字形”(《说文释例》卷十)。根据这一体例,《说文解字》对“真”字的说解包括三个部分:一是以“僊人变形而登天”释“眞”,这是字义;二是分析“眞”字的四个部件,这是字形;最后列出“真”字的一个古文字形。清人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对这三个部分都有详细的解释发挥。

《说文解字》解“真”的第一部分是释义,即以“仙”释“真”。“仙”字在《说文解字》中共有两个字形。第一个作“僊”。《说文解字》曰:“僊,长生僊去,从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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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声。”(《说文解字》卷八上)其篆文字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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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部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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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裁注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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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高也。长生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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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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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意。”(《说文解字注》卷八上)所以“仙”字的本义是追求长生者升高而去。去到哪里呢?《说文解字》说是“登天”,但“天”虚无缥缈,给人以不真实感。成仙而不真实,这是不能令人满意的。

“仙”字的第二个字形“仚”,给出了一个相对真实的答案。《说文解字》曰:“仚,人在山上。从人从山。”(《说文解字》卷八上)段玉裁曾引刘熙《释名》,该书《释长幼》一篇解释了二十多个人生名词,始之以“婴儿”,而终之于“老仙”曰:“老,朽也。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故其制字人旁作山也。”(《释名·释长幼》)这就把“仙”的特征说得很清楚了:首先是不死,“不死是神仙的根本特征”19;其次是上山,长生成仙要“迁入山”,要有一个空间上的转移,其终端归宿是深山老林20。段玉裁注为“此真之本义也”,那么“真”字的本义就是“长生不老、升天而去”21,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进入深山、养生修仙。

《说文解字》解“真”的第二部分是分析字形。《说文解字》有“眞”而无“真”,有些字书认为“真,俗眞字”(《正字通·目部》)。段玉裁注说“眞从四字会意”,这“四字”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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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乚”与“八”等四个部件。而“真”字却于前三个部件大变其形,从而大失其真。因此有字书明确指出“眞”字“俗作真,非是”(《集韵》卷二)。

“眞”字最上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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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部首,音huà,甲骨文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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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同倒人。也就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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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是“采用改变‘人’字的正倒方向,使正变倒表示变化义,与‘化’当为一字”22。“化”字的甲骨文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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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象人一正一倒之形”24,或“象一人上下翻腾,以示变化”25。《说文解字》对该部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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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解释是:“变也。从到人。”(《说文解字》卷十五)段玉裁注曰:“到者,今之倒字。人而倒,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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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也”,“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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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尽作化,化行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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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矣。”(《说文解字注》卷十五)杨树达则进一步指出:“形解销化,化去不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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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之本义也。形从到人者,人字形象臂胫,乃戴天履地之形;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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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人,则示登天上升之意也。”26

“眞”中间部件为“目”。从周代金文“真”字演变来看,“眞”字之“目”与其下面的“乚”与“八”原为“貝”。“貝”演变为“目”后,各种字书随之附会。《说文解字》只是就篆文字形而言其“从目”,后来的一些字书则进一步作各种神乎其神的解释。明人张自烈曰:“眞……人所受于有生之初者也。人受气以生,目最先,神之所聚无非实也,故从目从匕。”(《正字通·目部》)27《正字通》在这里对“眞”字进行了一种生成论的解释:“眞”是人之初生所受的充实之气,而“目”则是这种充实之气最先聚积起来的器官。段玉裁注曰:“独言目者,《道书》云:‘养生之道,耳目为先。耳目为寻眞之梯级。’韦昭云,偓佺方眼。”(《说文解字注》卷八上)段玉裁注引《道书》“寻眞”之说,是把“眞”作为养生过程中的一种状态,而耳目是达到这种状态的梯级工具,又引三国韦昭“偓佺方目”之言,证明养生寻真之仙人必有不凡之眼目。

在《说文解字》解“眞”的第三部分,许慎只是给出一个古文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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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裁又给出一个汗简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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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都没有做更多解释。章太炎曾经写过一篇小文《释真》,文中就“真”字的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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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说法:“古文下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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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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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合之,盖多细胞生物必有死,而单细胞生物万古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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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作双耳相背,象多细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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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合而一之,则单细胞也。真人不死,必化单细胞物。”28章太炎的这个说法是基于现代生物科学的一个基本认识,即多细胞生物必死而单细胞生物不死。根据这个说法,真人不死是仙人变形而获得长生,那么其变形就是由有死之多细胞生物变为无死之单细胞生物。我们暂且不论这种认识的确切内涵,单就多细胞生物变形为单细胞生物而言,这个过程对于相信现代科学的人来说,其神奇性绝不亚于真人成仙。所以我们大概只能将章太炎的这个说法视作其以现代科学来附会《说文解字》的一时之兴会。29

《说文解字》以“仙”释“真”,历来颇受非议。清人徐灏《说文解字注笺》曰:

经传无真字,惟列御寇、庄周之书有之。其所谓真者,犹不过为淳一不杂之称,与今世所谓真伪者同,未始以变形登天为真也。……若夫仙人变形登天之说,则又以归真为不死而谓之真人,此方技之流与庄、列之旨本殊,后世乃以道家、方技合而为一耳。30

这个批评意在指出《说文解字》以“仙”释“真”其实是以神仙方术杂入先秦道家,而道家本义却未必如此。徐灏同时也表明,先秦道家的确有用“真”之传统。“真”字初见于《老子》,共出现三次,其用处无外乎两途,一是“道”:“道之为物……其精甚真”(《老子·第二十一章》),这是从宇宙论意义上对大道实体的表达;二是“身”:“修之于身,其德乃真”(《老子·第五十四章》),这是从人生论意义对修身建德的表述。《庄子》中“真”字六十余见,其用处也大大推广,如“真宰”“真君”“真伪”“真人”“真知”“真性”“全真”“反其真”“忘真”“葆真”“守其真”“得其真”“道之真”等,后世与“真”字有关的重要哲学概念,基本都出现了。

然而老、庄虽用“真”,却罕言“仙”。关于这一点,王安石早已言及:“老、庄之书具在,其说未尝及神仙。唯葛洪为二人作传以为仙。”(《临川先生文集·答陈柅书》)据笔者检索,《老子》五千言无一“仙”字,《庄子》仅于外篇《天地》有一“仙”字:“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庄子·天地》)但是,《庄子》内、外、杂篇的成书时间与思想来源大有分别。根据刘笑敢的考证,“内篇是庄子的作品,外杂篇是庄子后学的作品”31。庄子后学的下限,在庄学研究中有“汉初说”,即《天地》诸篇是汉初的作品。即使按照保守的说法,“《庄子》外杂篇完全有可能是战国末年以前的作品”31。无论如何,现行《庄子·天地》中的这个“仙”字决非庄子本人所用。实际上,《庄子·天地》“‘千岁厌世’四句,只不过是《应帝王》篇‘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的意思,而秦汉以后神仙家,便以此为上仙不死之典实,而封庄周为‘南华真人’,或竟以仙人视之,皆远非作者本意”32。所以先秦道家本有用“真”的传统,但绝无用“仙”的习惯。欧阳修“自古有道无仙”(《居士外集·删正黄庭经序》)之论与顾炎武“仙论起于周末,鬼论起于汉末”(《日知录·泰山治鬼》)之说,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先秦道家虽然无用“仙”的习惯,却为后世道教崇“仙”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尤其是《庄子》一书,更是提供了大量的人物素材。这些思想资源和人物素材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1)长生。上古中国人本来一直就有向往不死与追求长生的观念。《尚书·洪范》曾经提供一个生活幸福的判断标准,这就是所谓的“五福”:“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长寿。在《诗经》中,“万寿无疆”是一个常见的诗句。先秦道家都对“长寿”有比较明确的期求,比如《老子·第三十三章》说:“死而不亡者寿。”老、庄关于长寿用得更多也更有哲理的是“长生”一词,比如“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老子·第七章》),“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庄子·在宥》)。

(2)升高。《庄子》书中的理想人格包括天人、至人、神人、圣人、真人。这些理想人格都有一个特别的经验,即“登高”,比如真人“登高不慄”(《庄子·大宗师》)。登高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登天,如黄帝“登云天”,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登天游雾”(《庄子·大宗师》);而更多的是第二种情况即登山,如伯昏无人与列御寇“登高山”比射(《庄子·田子方》)、徐无鬼“居山林”(《庄子·徐无鬼》)、善卷“去而入深山”(《庄子·让王》)、庚桑楚“北居畏垒之山”(《庄子·庚桑楚》)、大隗居“具茨之山”(《庄子·徐无鬼》)、神人居“姑射之山”(《庄子·逍遥游》)。这些理想人格登高所乘的工具也很特别,有的“乘夫莽眇之鸟”(《庄子·应帝王》),有的“御飞龙”(《庄子·逍遥游》),有的“骑日月”(《庄子·齐物论》),有的甚至还“乘光”(《庄子·天地》),而更多的是乘云,如圣人“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庄子·天地》)、神人“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逍遥游》)、至人“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齐物论》)、老聃“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庄子·天运》)。

(3)变形。庄子寓言中的理想人格多是一些形体严重扭曲变形的“怪物”。美国学者爱莲心曾将这些畸形怪物分为四类33:一是跛足,比如断足的王骀与申徒嘉、断了脚趾的叔山无趾(《庄子·德充符》)、独脚的右师(《庄子·养生主》);二是畸形,比如跛足、驼背、无唇的“混合型怪物”,颐隐于脐、肩高于顶、头发朝天、五官向上的支离疏(《庄子·人间世》);三是纯粹的丑陋,这以哀骀它(《庄子·德充符》)最为典型;四是心理变形的疯子,这以楚狂接舆(《庄子·人间世》)为代表。前三者是生理怪物,最后一类是心理怪物。

长生、升高与变形具有内在的统一性。变形是解脱,即精神、灵魂从肉体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升高是精神获得解脱之途径。长生是变形解脱、精神升高之结果或目的。所以这三者也可以直接说成是成神、登天与解脱。34

但先秦道家的这些素材、资源,无论是长生、登高还是变形,在老、庄那里都只是一种寓言或一种理想。战国后期,一批具有科学精神的人把老、庄的寓言或理想落实为“修仙”的生活实践。这批人具有医药、养生等一技之长。他们即所谓“方技之士”或“方士”,因其与神仙道教的关系,也称之为“方仙道”35。首先,他们不甘于“长寿”“长生”只是停留在心理上的愿望与精神上的向往,而是通过各自的一技之长,将这些愿望和向往在现实生活中实现出来。战国出现的“不死之药”(《战国策·楚策》《韩非子·说林上》)、“不死之道”(《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和“不死之乡”(《吕氏春秋·慎行论》)等说法,应该都是这些方士的研究成果。其次,方士是长生观念的实践派,而实现长生的最佳场所就是名山。这从《列仙传》与《神仙传》所载神仙们的生活环境就可以看出。而神仙们诗意栖居的名山多是《庄子》书中提到之山的实在化。36神仙之所以偏好大山,大概是因为“修仙者应当避免与普通人发生过多的接触,远离乡村生活和农业社会,独自居住在山里”37,而且深山能够为他们炼制长生的丹药提供足够的材料。最后,方士的修仙实践是从身体上做工夫,追求身体的各种变形,以达到身体向精神的转化。到了东晋葛洪《抱朴子》里的神仙,甚至可以“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抱朴子·论仙》),“具有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不畏寒暑,能改变容貌和形态,能隐身等各种能力和特征”38。

总之,在先秦道家那里,长生、登高与变形原本只是一种人生理想或哲学寓言,但到了秦汉道教却被坐实为修仙成神的三个必要条件或基本特征。39处于神仙道教形成时期的许慎将“真”字解为“仙人变形而登天”,正是对道教神仙思想的这三个基本特征之定义式简化。或者说,《说文解字》以“仙”释“真”是以后起的道教“神仙”观念来解说道家求“真”思想。

四、“真”字之初义与儒、道之分野

通过上面两节的考察,我们会提出这样两个问题:第一,既然以“仙”释“真”是以后起观念解释早出思想,并非“真”之本义,那么“真”之初义又是什么呢?第二,既然“真”字在儒家十三经之前已经出现,那么儒家十三经何以如此忌讳“真”字,且一定要以“贞”“正”“实”“诚”等字来替代它呢?第一个问题要求我们详细考察“真”字之初义,第二个问题则涉及更深层的理论问题,即儒、道两家的原初分野。

首先来看第一个问题:“真”字之初义。殷商甲骨文无“真”字,但在西周的金文中,学者们已经考释出有七八个“真” 字40,其 基本字形有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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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真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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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盘)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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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真鬲) 41。这三个字所在之器的时间分别为西周早期、中期前段与中期后段。从字形上看,西周金文“真”字的上部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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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系文字),下部先从“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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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易“貝”为“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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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到了东周,“真”字的上下两部分都发生了演变:春秋时,“真”字的基本字形有两个,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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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敖簋)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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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子鼎),“其‘貝’又讹作‘目’形(晚周文字习见)”,而“目”为横形;战国时,齐、晋、楚、秦系文字皆有“真”字,其字形“均呈地域特点”43,其中秦系文字“真”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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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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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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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又由横形转为竖形,最下面的“丌”则逐渐演化为“八”。篆文“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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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从秦系文字而来。

从以上简要的考察中,我们可以发现:“真”在造字之初,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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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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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音符,“貝”为意符。由此而有古文字学关于“真”字起源的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认为“真”是“殄之初文”。唐兰通过考释认为,真字“当是从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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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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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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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殄字古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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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45。《尔雅·释诂》曰:“殄,尽也。”又曰:“殄,绝也。”《说文解字》曰:“殄,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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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殄如此。”(《说文解字》卷四下)马敘伦《说文解字六书疏证》卷八曰:“尽也者,人死后肉化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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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死之最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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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一字也。”46总之,殄之本义是人死亡灭绝、肉体化尽。

第二种说法认为“真”为“珍之初文”。《说文解字》曰:“珍,宝也。”(《说文解字》卷一上)《玉篇》曰:“珍,宝也,贵也,美也。又重也。”(《玉篇》卷一上)朱芳圃亦曰:“真即珍之初文。……真从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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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与珍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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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义悉同。由于真为借义所专,故别造珍字代之,真之初形本义,因之晦矣。”47珍是宝贵、贵重之意,转为动词即为珍重、爱惜。“真”是这两种说法的合观:“殄”与“珍”之初文,其本义当是对人死亡灭绝、肉体化尽后之余物的珍重、爱惜。

由此来看,《说文解字》援据道教“仙人”之说把“真”字说解作长生、登高、变形三义,与金文“真”字之初义中对死亡灭绝、肉体化尽之余物的珍重、爱惜,未必不可通合。这就是说,“真”字之初义中本就包含长生、登高、变形等基本观念。这些观念与后来的先秦道家的“真人”和秦汉道教的“仙人”是有其相通性的。

商周金器是时人祭祀、兵刑、宴饮、娱乐的生活用具。西周早期金器已出现“真”字,这就意味着,至少在孔子编定六经之前,“真”字已是人们的生活用字。另外,从个体汉字的形体构成来看,汉字的产生有这样一条规律:“源字和它的直接分化字放在一起比较,完全可以断定源字产生先于分化字。”48十三经虽然无“真”字,却常用“慎”“填”“镇”“颠”等从“真”之字,尤其是“慎”字还是十三经的高频用字。49就“慎”来说,“真”是源字,“慎”是分化字,那么“真”字的产生一定要早于“慎”字。所以方以智说:“慎独之慎从真,何谓真非古有乎?”(《通雅》卷一)今人唐兰在批评许慎以“仙”释“真”时亦曰:“又慎、填、镇、颠等字从真者至多,其字必至古,宁有造字之初,乃援仙人之说,此许氏之误也。”50

这就向我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真”字早出而且日用,那么儒家经典何以不用?对此,有一种解释认为,儒经之所以不用“真”字,是因为不需要用到“真”字。前引孙奕曰:“六经之中无‘真’字,非无真字也,夫人而不伪也。”明人孙绪亦曰:“古今字俱有反对……隆古时人无诈伪,故六经中无真字,人不知有异端,故六经中无“仙”“佛”“僧”“禅”字。”(《沙溪集》卷十四)这就是说,凡字皆有其相反对之字,无相反对之字,那么也就没有本字;“真”字的相反对之字是“伪”,古人无诈伪,因此亦无需其相反对之“真”字。这显然是理想主义者的一厢情愿。且不说诈伪行为伴随着人类文明的整个历程,仅“诈”“伪”等字眼在儒家十三经中并非少见,怎么能说“人而不伪”“隆古时人无诈伪”?

那么儒家经书到底为何不用而道家典籍却偏爱“真”字呢?这就是本节开头所提到的第二个问题。陈寅恪曾说:“依照今日训诂学之标准,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51所以这个问题要得到合理地解答,需要将目光投向更为遥远的儒、道两家思想文化之源头上去。

关于先秦诸子学派之起源,有一种观点认为,“这些学派的兴起往往被视为同一种历史原因所致”52。准此而言,儒、道两家可能起源于同一种原始文化。但是同一种原始文化,何以会导致如此纷杂甚至截然相反的学派主张?就目前的材料来看,这一问题颇难回答。

于是就引出另一种可能,即诸子学派不必产生自相同的起源,而是各有其源头。具体到儒、道两家而言,闻一多就曾提出一种解释:儒家与道家分别衍化或解脱自两种截然不同的原始宗教。道家的原始宗教,闻一多称之为“古道教”;相应地,儒家的原始宗教,我们也可以称之为“古儒教”。两种宗教的根本分歧体现在对待灵肉生死的态度上:

儒家是重形骸的,以为死后,生命还继续存在于形骸,他们不承认脱离形骸后灵魂的独立存在。道家是重视灵魂的,以为活时生命暂寓于形骸中,一旦形骸死去,灵魂便被解放出来,而得到这种绝对自由的存在,那才是真的生命。这对于灵魂的承认与否,便是产生儒道二家思想的两个宗教的分水岭。53

这两种原始宗教有一种共同点,就是相信“不死”。这与前面所说上古中国人追求“长生”的普遍愿望是相符合的。但两者的“不死”观念又是有区别的。两者的区别,简单地说,即“古儒教”之“不死”是“形骸不死”,“古道教”之“不死”是“灵魂不死”。54

“古儒教”相信形骸不死,反映在生活实践上,就是厚葬、祭祀,进而发展为一整套礼乐制度。这一解释与陈来关于夏商周三代“经历了巫觋文化、祭祀文化而发展为礼乐文化,从原始宗教到自然宗教,又发展为伦理宗教,形成了孔子和早期儒家思想产生的深厚根基”55的研判结论,可以互相印证。礼乐文化观念是一种理性观念。这一结论与倾向于儒家以“贞”代“真”的观点也是相符合的。在中国表意文字发展的最初阶段,“贞”与“占”是两个新造字,同属于“卜”的占卜学系统。这一系统是一种“占卜理性的精神,它把现象世界的无穷偶合化为几种格式化的、付诸计算的知性”56。也就是说,“贞”字代表的是一种理性的文化观念。

而“真”作为解脱成仙的道家追求,则是一种非理性的文化观念。“古道教”相信灵魂不死,反映在修养方式上,就有正负两个方面的表现:正的表现是就灵魂而言的,即追求灵魂升天,长生不死57;负的表现是就肉体而言的,即卑贱身体,以至于形解销化。这两个方面的表现与前述神仙道教的“升高”与“变形”两种思想资源恰好对应。变形是摆脱肉体的束缚桎梏,升高是获得灵魂的长生超越。因此后来的“新道教”神仙思想的三个基本要件,都可以在“古道教”的灵魂不死观念中找到对应的根源。从道教的神仙传说中可以看到,追求长生的人生向往与升高变形的修仙实践,无不渗透着浓郁的非理性倾向。

古道教所相信和追求的灵魂升天与形解销化两个方面合而言之,就是一个“真”字。闻一多在《神仙考》一文中说:

人能升天,则与神一样,长生,万能,享尽一切快乐,所以仙又曰“神仙”。升天后既有那些好处,则活着不如死去,因以活着为手段,死去为目的,活着的肉体是暂时的,死去所余的灵魂是永久的,暂时是假的,永久是真的,故仙人又谓之“真人”。这样看来,神仙乃是一种宗教的理想。58

灵魂升天,长生不死,这是“真”,是值得追求的;肉体暂存,拘束灵魂,这是“假”,是需要化解的。这样看来,“真”字与灵魂不死观念有关,这一观念是“古道教”的宗教理想。可以说,“真”字及其含义是“古道教”的必然产物。也正因此,源自“古道教”的老庄道家以及东汉以降的“新道教”才会专意于“真”字。而“古儒教”没有灵肉真假之别,源自“古儒教”的儒家十三经必然讳用“真”字,而代之以具有理性色彩的“贞”等字,其中原由也就得到了相对合理的解释说明。

至此,我们可以简约地说,“真”字反映的是一种非理性的文化观念。“古儒教”自始便倾向于一种理性的文化观念,而“古道教”则具有一种非理性的文化观念。儒家十三经讳用“真”字而道家、道教钟情于“真”字之始因,正在于这种原始文化观念上的分野。所以对“真”字初义之考察,就为我们探究儒、道两家之原初分野,提供了一个字源学上的证据。

注释:

1为便于理解“真”字的古文字形与字义演变,本文对其相关的“眞”“僊”等古文繁体予以保留,下文不另注。

2传世文本十三经经文总字数,历来统计各异(参见熊梓灼:《唐代大、中、小经字数及划分标准探究》,《汉字文化》2020年第14期,第96—98页)。海柳文据中华书局影印清人阮元主持校刻的《十三经注疏》电子文档,利用自主开发的语料处理软件,统计十三经经文共616328个汉字,6794个字种(参见海柳文:《十三经字频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第19、93页)。

3马永卿编:《元城先生语录》卷中,载孔子文化大全编辑部编《诸儒鸣道》第2册,山东友谊书社,1992,第1103页。因“先王”与“先生”字形相近,原文中“先王”或为“先生”之误。

4马永卿编:《元城先生语录》卷上,载孔子文化大全编辑部编《诸儒鸣道》第2册,第1058页。

5关于司马光论“诚”之考察,参见郭晓东:《论司马光对〈中庸〉“性”与“诚”的诠释:从经学史与道学史的双重脉络考察》,《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第69—77页。

6参见王绹:《刘安世〈尽言集〉跋》,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2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第316—317页;李光:《元城语》,载《宋元学案》卷二十,《黄宗羲全集》第1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第56页;胡珵编:《刘先生道护录》,载孔子文化大全编辑部编《诸儒鸣道》第2册,第1171页;朱熹:《三朝名臣言行录》卷十二之三,载《朱子全书》第12册,安徽教育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779页;真德秀:《西山读书记》卷十七,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第542页;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之集》下卷十九《刘谏议安世传》,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50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第808页;脱脱:《宋史》卷三四五,中华书局,1997,第10951页;全祖望:《宋元学案》卷二十,载《黄宗羲全集》第4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第55—56页。

7蔡邕:《王子乔碑》,载《蔡邕集编年校注》卷一,邓安生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第104页。

8参见陈显远:《汉“仙人唐公房碑”考》,《文博》1996年第2期,第27页。

9“真”字在《说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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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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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匕”应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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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俞文豹:《吹剑四录》,《全宋笔记》第74册,大象出版社,2019,第200页。

11王夫之:《说文广义》,《船山全书》第9册,岳麓书社,2011,第329页。

12参见张桂光主编:《商周金文辞类纂》第2册,中华书局,2014,第688页。这三个“贞”字的载器及时间如下:,散氏盘10176,西周晚期,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7册,中华书局,2007,第5486页;,鼎2569,春秋早期,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2册,中华书局,2007,第1294页;,冲子鼎2229,战国早期,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2册,第1153页。

13参见张亚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中华书局,2012,第20页。

14裘锡圭、李家浩:《曾侯乙墓竹简释文与考释》,载湖北省博物馆编《曾侯乙墓》,文物出版社,1989,第512页。

15参见杨少涵:《中庸原论——儒家情感形上学之创发与潜变》,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第231—246页。

16荻生徂徕:《辨道》,载《日本思想大系·荻生徂徕》,吉川幸次郎等校注,日本岩波书店,1973,第200页。

17荻生徂徕:《辨名上·诚》,载《日本思想大系·荻生徂徕》,第226页。

18森三树三郎:《〈中庸〉的“诚”与〈庄子〉的“真”》,王顺洪编译,《中国典籍与文化》1994年第2期,第112页。

19孙昌武:《从〈列仙传〉到〈神仙传〉》,载《诗歌与神仙信仰》,《孙昌武文集》第13册,中华书局,2019,第48页。

20参见孙昌武:《诗歌与神仙信仰》,《孙昌武文集》第13册,“绪论:神仙幻想、神仙信仰、神仙术”第2—3页。

21李学勤主编:《字源》中册,天津古籍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2014,第720—721页。

22董莲池:《说文部首形义新证》,作家出版社,2007,第209页。

23参见徐中舒主编:《汉语古文字字形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第324页。

24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卷八,四川辞书出版社,2018,第912页。

25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3,第504页。

26杨树达:《积微居小学述林》卷三,中华书局,1983,第79页。

27此处“匕”应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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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章太炎:《太炎文录补编》上,载《章太炎全集》第10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第249页。

29章太炎《释真》一文写于1903年,初发表于《国粹学报》第一年第二号(1905年3月25日出版)。章太炎后有《新方言》(1908)、《小学答问》(1909)、《文始》(1910)等《说文解字》学专著,又有逐字讲解的《说文解字》授课笔记(1908),其中授课笔记还专门讲到“真”字(参见《章太炎全集》第16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第346页)。但在这些研究与教学成果中,皆未再提及此一颇具新思的说法。

30徐灏:《说文解字注笺》,载舒怀主编《〈说文解字注〉研究文献集成》下册,湖北教育出版社,2018,第1766页。

31 刘笑敢:《庄子哲学及其演变(修订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第48页;第60页。

32方勇:《庄子纂要(增订版)》第3册,学苑出版社,2018,第294页。

33参见爱莲心:《向往心灵转化的庄子——内篇分析》,周炽成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第64页。

34参见普鸣:《成神——早期中国的宇宙论、祭祀与自我神化》,张常煊、李健芸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第281页。

35赵洪联:《中国方技史(增订本)》上册,上海书店出版社,2017,第420页。

36参见贾学鸿:《〈庄子〉名物研究》,人民出版社,2016,第219页。

37康儒博:《修仙:古代中国的修行与社会记忆》,顾漩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第56页。

38窪德忠:《道教史》,萧坤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第54—55页.

39杨儒宾说庄子的至人有“三要件”:升天、变形与不惧水火(参见杨儒宾:《道家与古之道术》,台湾清华大学出版社,2019,第301—352页)。窪德忠也说神仙“最大的特点是不死和升天。所以一般认为神仙起码具备这两个特点”(窪德忠:《道教史》,第55页)。

40这些“真”字的器号(器名)分别为:870(伯贞(真)獻)、2751(中方鼎)、2752(中方鼎)、2756(寓鼎)、3732(鼒簋)、4208(段簋)、10091(真盘)、531(季鼑(真)鬲),拓片分别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1册,中华书局,2007,第725、562页;《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2册,第1419、1420、1424页;《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3册,中华书局,2007,第1978、2406页;《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7册,第5417页。张亚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有3732(鼒簋)无531(季鼑鬲),531之“真”释作“贞”(参见张亚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第629、20页);张桂光主编《商周金文辞类纂》反之,认为3732之“真”释作“鼒”(参见张桂光主编:《商周金文辞类纂》第1册,中华书局,2014,第139页;《商周金文辞类纂》第5册,中华书局,2014,第1752页)。

41参见张桂光主编:《商周金文辞类纂》第5册,第1752页;高明、涂白奎:《古文字类编(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第53页。

42参见谢明文:《释“颠”字》,载《商周文字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第19页。《商周金文辞类纂》所定时间分别为西周早期(参见张桂光主编:《商周金文辞类纂》第1册,第725页)、早期(张桂光主编:《商周金文辞类纂》第7册,中华书局,2014,第5417页)与中晚期(张桂光主编:《商周金文辞类纂》第1册,第562页)。

43何琳仪:《战国古文字典——战国文字声系》下册,中华书局,1998,第1115页上。

44参见杨宗兵、彭文、蒋文孝:《秦文字编》第3册卷八,中华书局,2017,第1300页;张守中撰集:《睡虎地秦简文字编》,文物出版社,1994,第130页。

45唐兰:《怀铅随录·释真》,载《唐兰全集》第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第530页。

46转引自李圃主编:《古文字诂林》第4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第385页。

47朱芳圃:《殷周文字释丛》卷下,中华书局,1962,第190页。

48王宁:《汉字构形学导论》,商务印书馆,2016,第46页。

49参见海柳文:《十三经字频研究》,第125页。

50唐兰:《怀铅随录·释真》,第529页。

51陈寅恪:《致沈兼士(二通)》,载《陈寅恪集·书信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第172页。

52杨儒宾:《道家与古之道术》,第1页。

53闻一多:《道教的精神》,载《序与年谱、神话与诗》,《闻一多全集》第1册,朱自清等编,上海书店出版社,2020,第162页。

54参见闻一多:《道教的精神》,第161页。

55陈来:《古代宗教与伦理——儒家思想的根源》,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第16页。

56汪德迈:《中国思想的两种理性——占卜与表意》,金丝燕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第21页。

57道教的这种升天不死观念,可能与萨满教的巫觋文化有关。参见杨儒宾:《道家的起源与神话的类型》,《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第145页;叶舒宪:《新原道——从考古新材料看道家思想的神话起源》,《诸子学刊》2007年第1辑,第23页。

58闻一多:《神仙考》,载《序与年谱、神话与诗》,第173页。

原文载丨《哲学动态》,2021年第8期。转自“上海儒学”公众号,仅作学术分享,若有侵权,敬请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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