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庄周梦蝶庄子的人生态度:刘文英庄子蝴蝶梦
子非鱼庄周梦蝶庄子的人生态度:刘文英庄子蝴蝶梦然而 庄子举出“梦为蝴蝶”的梦例 并不是引导人们探讨这类梦例的特殊机制 而是借用这种机制阐明主体自我的“物化”之义。在《庄子》一书中 “物化”概念有三种意义 它们是相通的。但其中只有“梦为蝴蝶”才能使主体自我获得“物化”的体验 因而才能使人感悟到主体自我“物化”的意义。那么 自我原形在梦中为什么会出现非人化 为什么会变为蝴蝶一类的东西呢?庄子本人只描述了这种很特别的梦境与梦象 并未说明其梦发生的原因。上面引文中的“自喻适志与” 成玄英《疏》曰:“喻 晓也。”又曰:“方为蝴蝶 晓了分明。”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庄子梦中已经晓得自己梦为蝴蝶了 梦中已经自说其梦、自解其梦了。这不但和庄子讲的梦中“不知周也”相违背 而且和庄子讲的“觉而后知其梦也”相违背。不过 从“梦为蝴蝶 栩栩然蝴蝶也”的快乐心态中 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 此梦发生的原因一定是在梦者的精神心理中。庄子白天可能看见一只蝴蝶 并十分专注地
摘要:庄子蝴蝶梦寓意丰富。前人解读只在文字训诂和义理分析 我们认为还要重视精神心理分析。其内在意蕴主要包括:主体自我的“物化”体验 自由快乐的“逍遥”心态 消解物我的“齐物”之义。
关键词:庄子;蝴蝶梦;物化;逍遥;齐物论
《庄子·齐物论》的篇末 记载了一个“庄周梦为蝴蝶”的很特别的梦例 梦象十分生动 寓意非常丰富。历代注家和论者无不关注 文人学士早就把它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学典故。但是 前贤或者单纯从语言层面进行文字训诂 或者单纯从思想层面抽象地分析义理 从来无人对此梦例认真地做过精神心理分析。因而 虽然各有所见 总是对其中内在的意蕴说得不清不透。我们想在前贤工作的基础上 把文字训诂、义理分析和精神心理分析整合起来 重新解读庄子的蝴蝶梦 敬请专家和读者指正。
一 蝴蝶梦与主体自我的“物化”体验《齐物论》关于蝴蝶梦的具体记载是: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 栩栩然蝴蝶也 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 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 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 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好为寓言 对于此梦的真实性 人们完全有权怀疑。但我们要指出 人在梦中变为某种动物或以某种动物的面目出现 确实是有可能的。《左传》哀公26年记载庄子之前 春秋时期卫国的乐得 就曾梦见他变成一只乌鸦 嘴放在城垣的南门上 尾巴搭在桐门(北门)上。他认为此梦大吉 是他当作国君的预兆。《庄子·大宗师》中也有“梦为鸟而厉乎天 梦为鱼而没于渊”的说法。后世苏轼诗《以屏山赠欧弼》云:“梦中化为鹤 飞入长松涛。”张元干亦有《浣溪沙》词云:“梦里有时身为鹤 人间无数草为萤。”诗人对、词人的这类想象 也有一定的生活经验为基础。因此 我们虽然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 但相信庄子蝴蝶梦的真实性很大。
蝴蝶梦首先提出的问题是 梦中自我原形的变化。人是人 蝴蝶是蝴蝶 人在梦中为什么会变成蝴蝶呢?这是一种既成的心理现象 不管你理解不理解 先得承认这个事实。根据我们的研究 在很多梦境中 主体自我的形象、身份同现实中的原形是一样的或差不多。但在有些梦境中 主体自我的形象、身份则会发生这样那样、或多或少的变化。这种变化大致有四种类型:一是自我原形的某些特征发生了变化 即梦中某人还是某人 但某人的性别、年龄、性格、职业等等可能发生变化;二是自我原形变成了他人 梦中的他人实际扮演自我的角色 而自我在梦中却没有公开出场;三是自我原形变成了他物 如某人在梦中变成了某种植物(树、花……)、某种动物(鸟、鱼……) 甚至无生命的石柱、石像等等;四是自我原形的分裂或两重化 如某人在梦中由他人扮演自我的角色 而自己又作为旁观者从侧面出场 或者在梦中时而是自己 时而又是他人。庄子的“梦为蝴蝶”属于第三种类型 由于自我原形在梦中变成了蝴蝶 不但自我的形象变化了 自我的身份也变化了。但自我并未消失 可以说蝴蝶的形象就是自我的形象 蝴蝶的身份就是自我的身份。
那么 自我原形在梦中为什么会出现非人化 为什么会变为蝴蝶一类的东西呢?庄子本人只描述了这种很特别的梦境与梦象 并未说明其梦发生的原因。上面引文中的“自喻适志与” 成玄英《疏》曰:“喻 晓也。”又曰:“方为蝴蝶 晓了分明。”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庄子梦中已经晓得自己梦为蝴蝶了 梦中已经自说其梦、自解其梦了。这不但和庄子讲的梦中“不知周也”相违背 而且和庄子讲的“觉而后知其梦也”相违背。不过 从“梦为蝴蝶 栩栩然蝴蝶也”的快乐心态中 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 此梦发生的原因一定是在梦者的精神心理中。庄子白天可能看见一只蝴蝶 并十分专注地观察它 他觉得飞舞的蝴蝶要比现实中的庄子自由得多、快乐得多 因而也希望像蝴蝶那样自由、快乐地飞来飞去。结果 夜间梦里果然变成了一只蝴蝶。当然 这是我们的猜测 但至少是一种合乎情理的猜测。庄子身后五百多年 东晋张湛在《列子注·周穆王》中曾对庄子讲过的“梦为鸟而厉(戾)乎天 梦为鱼而没(潜)于渊”做过一个解释:“此情化往复也。”我们认为 这个解释也适用于“梦为蝴蝶”的梦例。在现实生活中 人根本不可能变成鸟、变成鱼 也根本不可能变成蝴蝶。然而在梦中确实可以变成鸟、变成鱼 也确实可以变成蝴蝶。为什么?答曰:情之所化 无所不能。梦中的精神心理活动 并不受客观的物理法则、生物法则所支配。只要潜意识的意向指向什么、指向哪里 潜意识的机制就会对梦象材料进行相应的加工、改造和转换。宋代作家张耒在其《张右史文集》卷51中曾说过:“精神迁流 何怪不有。”明代作家汤显祖则在《南柯梦记题词》中指出:梦入鼠穴、蚁穴并非不可能 只要“一往情深” 就会出现在梦中。因而 人在梦中变为蝴蝶的现象 就梦者思想感情的变化来看 说怪不怪 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然而 庄子举出“梦为蝴蝶”的梦例 并不是引导人们探讨这类梦例的特殊机制 而是借用这种机制阐明主体自我的“物化”之义。在《庄子》一书中 “物化”概念有三种意义 它们是相通的。但其中只有“梦为蝴蝶”才能使主体自我获得“物化”的体验 因而才能使人感悟到主体自我“物化”的意义。
按照庄子的哲学 “物化”最一般的意义 就是万物的自然变化。《至乐》曰:“万物皆化。”《天地》曰:“天地虽大 其化均也。”应该说 人生天地间也是万物中的一员 因而也在“物化”之列。反过来也可以说 万物在天地间也和人一样 都在“物化”之列 所谓“万物皆种也 以不同形相禅”。(《庄子·寓言》)但是 现实的人总是把自我作为主体 把自我与万物对立起来。因而在“物化”的一般概念中 主体自我的地位与角色并没有被突出出来。主体自我好像在“物化”之流的外面 旁观“物化”的现象与过程 而不能把自我摆进去 把自我也溶化在“物化”之中。这样的“物化”概念 好像完全是客体范畴。
“物化”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专指人的死亡 即人在死亡过程中所显示的“物化”。《庄子·刻意》曰:“圣人之生也天行 其死也物化。”《庄子·天道》曰:“知天乐者 其生也天行 其死也物化。”死亡怎么也能归于“物化”的内涵中呢?因为死亡意味着主体自我化为外物 这也是万物当中的一种变化呀。当然 道家的“其死也物化” 是指自然而然地寿终正寝 而非幼年夭折或疾病死亡。但无论如何 死亡至少也是“物化”的一种特殊表现。这种“物化”与一般“物化”的区别就在于 主体自我的地位或角色凸显出来了 主体自我被明确地纳入到“物化”之流中了。但是 在这种“物化”概念中 主体自我虽在“物化”之流中间 却不能获得“物化”过程的体验。因为死亡过程一旦终结 主体自我也就丧失了意识 从而也就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性。很明显 谁也不能让死者复生再来讲述死亡的体验 因而也就不能再来讲述自我“物化”的体验。
“物化”还有一种特殊意义 就是梦中主体化为外物 “梦为蝴蝶”就是一个典型。如果说死亡意义上的“物化”是万物自然变化的一种特殊表现 那么梦中主体化为外物 同样也是万物自然变化的一种特殊表现。在庄子看来 这些自然变化均根源于大道 没有什么疑义。所以他开始提出“庄周梦为蝴蝶” 最后则概括曰“此之谓物化”。许多注家根据“物化”有死亡之义 认为庄子这里以“梦为蝴蝶”讲死亡 以梦觉变化讲生死变化 大误。其实 庄子这里讲的“物化”与死亡意义上的“物化”有很大的不同。在“庄周梦为蝴蝶”的“物化”中 庄子作为主体自我的地位和角色不但凸显出来了 不但被明确地纳入到“物化”之流中了 而且能够直接体验到“物化”的过程与“物化”的结果。“梦为蝴蝶”的过程 就是主体自我在梦中“物化”的过程。“栩栩然蝴蝶也”和“不知周也” 就是主体自我在梦中“物化”的结果。而庄子向人讲述他的蝴蝶梦 也就是讲述他在梦中被“物化”的体验。这种体验究竟是什么呢?从表面上看 那就是他在梦中竟然变成了蝴蝶和变成蝴蝶时的心理感受。而其深层的意义则在于 主体自我(庄周)在梦中体验到他进入了“物化”之流 从而体验到主体自我(庄周)与外物(蝴蝶)之间的界限被打通了、被消解了。在现实的生活与变化中 “(庄)周与蝴蝶 则必有分矣”;在“梦为蝴蝶”的精神心理活动与变化中 庄周通过做梦而觉得自己变成了蝴蝶 由此他与蝴蝶就没有分别了。“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 蝴蝶之梦为周与”的体验说明 梦者在梦中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 蝴蝶与庄周之间已经没有界限了。当然 这种体验只是梦中的体验。一旦从梦中醒过来 这种体验就会消失。“俄然觉,蘧蘧然周也。”即又发觉自己是庄周而非蝴蝶。那么人们在非梦的状态下 能否获得自我“物化”的体验呢?在庄子看来 一般人不可能 修道者则有可能。《齐物论》中的南郭子綦 在“吾丧我”的状态下 自己也已经不知自己就是子綦 自我已经溶化于外物而随物迁流 这也是一种“物化” 我们后面再讨论。
或问 庄子为什么通过蝴蝶梦大讲自我“物化”的体验?我们认为 这是道家修道的一种基本功夫。一般人不是子綦 不会理解这种功夫。但人人都会做梦 只要在梦中能够化为某种外物 就能获得自我“物化”的体验。而只有获得了这种体验 才能真正感悟到自由快乐的“逍遥”之义和消解物我的“齐物”之义。
二 蝴蝶梦与自由快乐的“逍遥”心态关于“庄周梦为蝴蝶”时的心态 庄子自己有具体的描述:“栩栩然蝴蝶也 自喻适志与 不知周也!”郭象《注》曰:“自快得意 悦豫而行。”成玄英《疏》云:“栩栩 忻畅貌也。……快意适情 悦豫之甚。”这些注疏都是正确的。但是 这种心态有什么特征 这种心态从何而来 郭氏、成氏等人并未说出其所以然。
“栩栩然蝴蝶也”主要描述梦中的精神自由。由于庄子在梦中变成了蝴蝶 因而他在梦中体验到蝴蝶到处飞舞那样的自由。现实的庄子 由于人的肉体器官的限制 他没有翅膀 不可能有蝴蝶到处飞舞那样的自由。但梦中化为蝴蝶之后 就可以像蝴蝶那样可以飞来飞去。唐代作家张随有《庄周梦蝴蝶赋》 他说庄子“乐彼形(有翅膀的生物)之蠢类(无意识的蝴蝶)” 而在梦中创造了一种“逍遥”之境 并把“栩栩然蝴蝶也”进一步形象化、具体化:“飘粉羽 扬翠鬣 始飞飞而稍进 俄栩栩而自惬。烟中荡漾 媚春景之残花;林间徘徊 舞秋风之一叶。”那么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自由呢?为什么说这种自由具有庄子特别张扬的“逍遥”义呢?由于这种自由是梦中所得、梦中所现的自由 因而是一种精神性的自由。由于这种自由超越了主体器官构造的限制 超越了主体存在的时空限制 同时亦超越了主体功利、道德的限制 因而是一种超越性的精神自由。至于“逍遥”之义 历代注家的理解各不相同。我们认为 主要是精神超越所带来的那种优游自在的心理体验。《让王》曰:“逍遥于天地之间 而心意自得。”正是这种精神超越的心理体验。其实 不只“梦为蝴蝶”有此体验 梦为鸟、梦为鱼也会在精神上体验到鸟之在天、鱼之在渊那样的自由或逍遥。成玄英曾曰:“为鱼为鸟 任性逍遥。”白居易诗《池上闲吟》云:“梦游信意宁殊蝶 心乐身闲便是鱼。”
“自喻适志与”把重点转移到梦中心境的快乐。《释文》引李云:“喻 快也。”“喻”在这里是“愉”的假借字。“自喻” 即梦者梦中化为蝴蝶之后心情愉快。志 志趣 属于现代心理学所谓意向。“适志” 可以理解为意向的满足或满足感。白天向慕蝴蝶飞来飞去的自由 梦中居然真的变成了蝴蝶 这种快乐只有亲历其梦才会有真切的体验。庄子和惠施曾有一场辩论。庄子曰:“倏鱼出游从容 是鱼之乐也。”惠施曰:“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 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庄子·秋水》)现代许多论者认为 庄子这里的说法是诡辩。实际上 倒是惠施把“子非鱼”绝对化了。从人的精神心理活动来看 主体自我完全可以把自己想象为鱼 完全有可能进入鱼的角色 因而完全有可能体验到鱼跃于渊的那种快乐。如果说人在清醒状态之下 想象并不能完全消解人(自我)与外物(鱼、蝴蝶)之间的隔阂 那么在梦为鱼、梦为蝴蝶的情境中 则完全可能消解这种隔阂 而真正体验到鱼之乐或蝴蝶之乐。对于儿童、诗人和艺术家来说 这一点并不困难。关键是主体自我有没有这种感情 能不能把这种感情转移到鱼或蝴蝶的身上 从而在心理上完成一种角色转换。惠施拘守于物我对立和名言界限 也不知道心理活动中的移情机制 他是不会理解 也不能感受和体验到这种快乐的。
“不知周也”又把重点转移到梦中的自我观念 这是整个蝴蝶梦的关键词。“梦为蝴蝶”不过是梦象的描述 “不知周也”才是内在的根据。如果梦中仍然知道自己就是庄周 那就不会“梦为蝴蝶” 也不会体验到蝴蝶飞舞那样的自由和快乐。或问 “不知周也”那是否“知为蝶也”?也不是 或不完全是。下文“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 蝴蝶之梦为周与”说明 既“不知周也” 也“不知蝶也”。根据整个《齐物论》的意旨 最确切的说法应该是 庄周蝴蝶梦中的自我乃非周非蝶 而又亦周亦蝶。人们在梦境当中 一般都会丧失自我意识 但自我潜意识仍然存在 并作为梦象活动的中心。“不知周也”是一种极端化了的说法 好像庄子在其蝴蝶梦中既丧失了自我意识 又丧失了自我潜意识。其实 这是庄子醒后其自我意识在意识层面的体验和判断。在“不知周也”的体验中 仍然多多少少隐含着一点自我潜意识。你看 “自喻(愉)适志与”中的“自” 不就是那个非周非蝶 而又亦周亦蝶的自我潜意识吗?再看 庄子醒来以后为什么还能记得他的蝴蝶梦 有关蝴蝶梦的信息醒来之前到底储存在什么地方、由谁来记忆?只有自我潜意识才能回答这些问题。庄子这里之所以特别强调“不知周也” 是因为“知为周也”的体验极为平常 而“不知周也”的体验则非常奇特。并且 正是“不知周也”的体验 才使他感受到“栩栩然蝴蝶也”的自由和快乐。当然。“不知周也”还有更深刻的意蕴 我们下面解读蝴蝶梦中的“齐物”之义时再来讨论。
从整体来看 庄子蝴蝶梦的中心并不在“逍遥”义 所以它对“逍遥”义的说明不是那么充分。但蝴蝶梦中包含着“逍遥”义 则毋庸置疑。任何读者 只要在精神上把自己摆进这个特别的梦境中 都会感受到其中蕴涵的“逍遥”义。
三 蝴蝶梦与消解物我的“齐物”之义庄子以蝴蝶梦为《齐物论》全篇的压轴戏 其主旨是要落实到他的“齐物”之义 这一点早为大家所共识。但庄子通过这个梦例 如何让人们感悟到他的“齐物”之义 古今所论并不令人满意。我们认为 庄子思路的内在逻辑有三个层次 读者如果能够依循他的思路 层层深入 一定会有生动的感悟。
第一个层次是具体地“齐周蝶” 非常明显 不言而喻。在一般人的眼中 庄周是有智慧的人 蝴蝶是无智慧的动物 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事物。但在“庄周梦为蝴蝶”的情境中 庄周其人却被“物化”为蝴蝶了。因此庄子认为 庄周和蝴蝶之间的隔阂可以打通 庄周和蝴蝶的界限可以消解。只要有这样的情境 两者的界限就可以打通 就可以消解。庄子在这种情境中的体验是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 蝴蝶之梦为周与?”读者如果能设身处地地进入这种情境 也会有类似的体验。而由此体验就会感悟到 周蝶之间的差别可以打通、可以消解。但是 庄周和蝴蝶都是具体的事物 谁也不能从“齐周蝶”一下子跳跃到“齐万物”。
第二个层次是特殊地“齐梦觉” 这也比较清楚。在一般人看来 做梦是一种精神状态 醒觉是另一种精神状态 两种状态是根本不同的。梦中所见为幻 醒觉所见为实 不能梦醒颠倒 以幻为实。但庄子蝴蝶梦的前后变化却是 一会儿栩栩然“不知周也” 一会儿“蘧蘧然周也”。庄周到底是梦是觉 并无客观的界限。而且庄子前面已经讲过 人们在梦境中的体验是 “方其梦也 不知其梦也” 梦中总是“自以为觉” 只是“觉而后知其梦也”。那么 在人们“自以为觉”的状态中 焉知不是正在做梦之中?“蘧蘧然周也” 好像处在醒觉状态 然郭象《注》云:“自周而言 故称觉耳 未必非梦也。”成玄英《疏》又进一步得出结论:“觉梦既无的当 庄蝶岂辩真虚者哉!”不过 “齐梦觉”也仅仅打通了或消解了两类精神状态或精神现象之间的界限 仍然不能直接引出“齐万物”。
第三个层次是一般地“齐物我” 正是这一点人们不大注意 而它对“齐物论”至关重要。一般说 只要着眼于万物的变化 物与物之间的界限比较容易打通 比较容易消解。但人与物之间的界限 无论从理智上还是从情感上 都很难打通、很难消解。因为人是现实的主体 而主体必有自我意识。这样以来 人们在习惯上便不知不觉地把自我与外物分隔开来 对立起来。而蝴蝶梦所提供的重要启示就是 消解自我意识!人们一旦在精神上消解了自我意识 自我与外物的界限就自然而然地打通了 消解了。所谓“不知周也”的深意 正在于此。《齐物论》起始 南郭子綦“焉似丧其耦” 描述主体丧失其形体 表现为“形如槁木”;进而子綦提出“吾丧我” “吾”指主体 “我”指我的心 具体即是自我意识。“吾丧我”也就是主体丧失自我意识 其表现则是“心如死灰”。《齐物论》最后在蝴蝶梦中出现的“不知周也” 正是子綦“吾丧我”的形象化的注脚。可是 “不知周也”和“吾丧我”就能消解物我界限吗?回答是肯定的。消解的过程是 把庄周推广为任何一个主体自我 把蝴蝶推广为任何一个外在事物 既然庄周在梦中可以化为蝴蝶 那么主体在精神上也就可以把自我化为外物 这样 自我与外物之间的界限不是打通了吗 消解了吗?不过 人们在清醒状态下 很难丧失自我意识 很难做到“不知周也”或“吾丧我”。为此 庄子设计了“坐忘”的修道方式 让人们一步一步接近这个目标。然而 人们在梦中 只要主体化为外物 主体的自我意识很快就丧失了 即主体很快就达到“不知周也”或“吾丧我”的状态。尽管这种状态是暂时的 主体的确可以从中体验和感悟到物我界限的消解。
从蝴蝶梦中引出了“齐物我” 是否同“齐万物”还有一定的距离?没有了。只要达到了“齐物我” 自然就会“齐万物”。因为一旦打通了自我与外物的界限 自我便同外物合二而一了。不但同外物合二而一 而且同外物所体现的大道合二而一。如果人们不是从自我看外物、看自身、看万物 而是从大道看外物、看自身、看万物 那么天地万物包括主体自身在内 都不过是大道的产物和表现。如此而已 岂有他哉!庄子并不否认人们看到的万物差别和物我差别 而是强调以道观之 物无差别 物无贵贱。
由此可见 庄子举出蝴蝶梦这个特别的梦例 对于人们感悟他的“齐物”之义 非常重要。
最后我们还想指出 不管庄子的蝴蝶梦是真是假、是虚是实 它既有深邃的思想意蕴 又有奇妙的艺术魅力。如果从艺术形象来看 我们可以把蝴蝶梦中的蝴蝶 视为大道的一个象征性符号 而“梦为蝴蝶”则意味着庄子得道 与大道合二而一。若就思想境界而论 蝴蝶梦中的“不知周也” 亦即“至人无己”的形象化 表明庄子自认为他已达到至人的境界了。在人类思维形式中 艺术形象可以超越抽象概念 而容纳更为丰富的意蕴。艺术家在庄子的蝴蝶梦中可能会有更多的发现 但其核心内容仍不外本文所揭示的三个方面。
摘自:《文史哲》2003年第5期。转自“云南大学意象哲学研究所”公众号,文章仅作学术分享,若有侵权,敬请联系,十分感谢。欢迎@文以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