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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家书给天下父亲(书香浸润的农民父亲)

一封家书给天下父亲(书香浸润的农民父亲)每一个父亲在的夜里,家里便充满了生气,虽是粗茶淡饭,晚饭也会隆重很多。母亲炖一锅白菜或萝卜,还会炒上两个鸡蛋、煎几条小鱼。白菜或萝卜是全家人吃的,鸡蛋和小鱼是我和父亲的专利。这时,父亲就会喝上几钱白酒,但父亲很懂节制,无论菜多好,从不贪杯。父亲喝酒的样子也是好看:端起小小的白瓷酒盅,头一仰,“吱”的一声,白酒落肚,又豪迈又利落又英雄,以至于父亲去世都十年了,他喝酒时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父亲是几天之后才回到家里的,当父亲回到家里的时候,地震的风声基本已经过去了。我坐在村口——我时常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坐在村口等父亲回来,父亲远远看到了等待的我,便飞快地走过来。生完3个儿子后,父亲母亲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何况,张家从祖上开始,女孩一直稀缺,于是,从出生那天起,我便成了家中的宝贝。虽是乡村人家,衣食吃住不能讲究,却也是穷尽全家之力,让我与周围的女孩有所不同。父亲一见到我,便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炒过的花

文/张岚

生活在沂蒙大山的父亲,虽然仅读过高小,却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十里八村少有的“知识分子”,尤其他对书籍的热爱影响了我的一生。

自我记事起,除了夏天,父亲的上衣永远是一件浅蓝或深蓝色的中山装,无论在什么场合,父亲总会一丝不苟地扣好每一粒衣扣,上衣左侧的口袋里,永远插着2支笔。这让身材并不高大的父亲永远散发着一股儒雅俊逸的书生气息,在山乡野村里总是显出一份与众不同,似乎父亲并不属于乡村,有时,我常常想,若不是因为我们兄妹的牵绊,父亲应该早就离开故土,有着美好的前程吧?但父亲从没有过这样的表露,而是一直儒雅俊逸地成为大山里的一道风景,直到终老。而父亲更与众不同的是对书的热爱,这份热爱,也伴随了父亲一生。

一封家书给天下父亲(书香浸润的农民父亲)(1)

父亲爱书。稍有闲暇,便手不释卷,一册好书在手,常常是读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

其实生活在乡村的父亲是难得有完整的闲散时光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几个自然村组成小队,所有的小队归属于一个大队,大队再归属于公社。那时,我所在的大队由34个自然村、2391户、17个小队组成,是当时岱崮公社人口最多、地域面积最大的大队。父亲一直在大队里工作,他担任着村里的文书、会计,负责所有通知的起草、各级会议、材料的上报,负责各小队会计账目的审核、年初任务的分配,负责一天三次大队播音室的播报和值班。印象最深的是村里“大喇叭”每天早、中、晚饭时,播放革命歌曲、新闻、天气预报,遇有上级要求、集合开会、交公粮、放电影等事项,父亲就会通过大喇叭连续通知三遍。大喇叭设在大队院内一棵拥有三百年树龄的老银杏树上。小时候跟父亲到“队办”,我不止一次地站在大银杏树下出神,好奇父亲好听的声音是如何通过这棵树传递到四乡八邻的,而且,父亲在大喇叭里的声音,庄重里包含着神圣,知性里浸润着温暖,又威严又亲和,多少年之后,当我听到赵忠祥《动物世界》的配音时,我一下想起了当年父亲“大喇叭”里的声音。

那时的父亲是不用参加农村劳动的。父亲在大队工作的天数折合成工分,每年由我家所在的小队按父亲的工分分配全家一年的“口粮”。这个时期的父亲日出时便赶到大队上班,日落时才回,每周还会固定时间住在大队办公室值夜班。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地震形势十分严峻,家家户户住在山坡上临时搭建的防震棚里,印象最深的是一天夜里,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一起,母亲紧紧地抱着我,大喇叭里是父亲一遍又一遍匆促的通知声:“乡亲们、乡亲们,上级通知,今晚有大地震,今晚有大地震,大家一定要在户外避震,千万不要回院子,千万不要到屋里去。”大喇叭一遍一遍地播报着,人群里有哭声响起,那一刻,我挣脱母亲的怀抱,边哭边向大队的方向奔跑,小小的我对仍在播音室里下通知的父亲有多么担心啊!

父亲是几天之后才回到家里的,当父亲回到家里的时候,地震的风声基本已经过去了。我坐在村口——我时常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坐在村口等父亲回来,父亲远远看到了等待的我,便飞快地走过来。生完3个儿子后,父亲母亲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何况,张家从祖上开始,女孩一直稀缺,于是,从出生那天起,我便成了家中的宝贝。虽是乡村人家,衣食吃住不能讲究,却也是穷尽全家之力,让我与周围的女孩有所不同。父亲一见到我,便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炒过的花生,然后把我背到背上。我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一边吃着香喷喷的花生,一边听父亲轻言细语的问候。从父亲的背上看下去,父亲左侧的背包里,是一本厚厚的书,每走一步,背包就荡一下,我知道,晚饭后,父亲又会给我们读书了。

每一个父亲在的夜里,家里便充满了生气,虽是粗茶淡饭,晚饭也会隆重很多。母亲炖一锅白菜或萝卜,还会炒上两个鸡蛋、煎几条小鱼。白菜或萝卜是全家人吃的,鸡蛋和小鱼是我和父亲的专利。这时,父亲就会喝上几钱白酒,但父亲很懂节制,无论菜多好,从不贪杯。父亲喝酒的样子也是好看:端起小小的白瓷酒盅,头一仰,“吱”的一声,白酒落肚,又豪迈又利落又英雄,以至于父亲去世都十年了,他喝酒时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

饭后是全家人最幸福的时光。七十年代直到八十年代初,沂蒙山的村庄还没有通电,晚上看书要用煤油灯。那时候煤油很珍贵,供销社经常断货。许多人家坚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节约灯油。而我们家很大的一项开支便是用于灯油,但全家好似从来没讨论过这笔开销,更没有人报怨过,因为,在贫瘠的岁月里,父亲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精神世界的大门,更滋养了我们的心灵。于是,寂静山村的夜里,整个村子都安静了、沉静了,而我们家一天最幸福的时光才刚刚开始: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做着针线,我和哥哥们或剥花生或脱玉米,而父亲则打开书,为全家人读书。

父亲读书的时候,整个家里是安静的,即使忍不住咳嗽,也会推开门到院子里去,因为父亲读书的声音轻细柔软,而这轻细柔软的声音却有穿透力,直抵我们的内心。在农村,每个人说话都是粗门大嗓,但父亲读书的声音却是低低的、安静的,静得能听到门外树叶摇动的声音,能听到前远处看家狗紧一下慢一下的叫声,甚至,能听到我们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一刻,甚至过去几十年之后的今天,回想起来,灯光下读书的父亲是神圣的、高大的,充满了智慧的,在那时的我更多了一份幸福和自得——下通知时父亲的声音是属于山村、属于大地、属于十里八村乡亲们的,而夜读的父亲,声音只属于他的妻儿、他的亲人。而父亲读书也是极投入的,那些磁性的声音,带我们进入一个个神秘的世界,认识一个个奇特而有趣的人物,往往读的人入迷,听得人心醉,读着读着,便过了大半夜,一家人才在恋恋不舍中收拾入眠。

每个人的童年未必都像童话,但我的童年因为父亲的启蒙更像我想要的童年。

父亲出身中农家庭。我爷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工巧匠,凭聪明才智置下了不少家业,建起了庄里最有名的四合大院,养育了四儿三女。因父亲是长子,生的又聪明俊秀,爷爷便让父亲从小上学,一直上到高小。解放前书虽昂贵,但父亲花十块八块大洋买一本书,并不稀奇。父亲与母亲结婚时,与其他人家不同的,是有一个盛满书的书架。生活中的父亲,即使用现在的眼光来衡量也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不烟少酒,更无不良嗜好,除了白天到“大队”工作,晚上回家便安心呆在家里陪妻教子,家里的大情小事,也会在饭桌上讨论,让我们从小养成了“参政议政”的习惯;若说爱好,父亲确也有一个,那就是除了养家糊口,便千方百计地买书回家。从我记事起《说岳全传》《镜花园》,《楚辞》《宋词》,甚至《周礼》《易经》以及后来的《红旗渠》《创业史》等等。书的版本各异,有竖排繁体字的,也有简体字的;有带插图的,也有手绘本……

2000年,不满62岁的父亲中风偏瘫。从死亡线上回来的父亲,身体右侧行动受限,且不能言语。在长达8年的时间里,父亲顽强地与疾病抗挣着,从搀扶着下地,到拄拐艰难行走,到能生活简单自理,再到能简单地用左手烧水做饭,父亲每天都在进步,每天都在努力。最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是,父亲坚持用左手写字、字信。一个身体右侧受限,习惯于右手写字的老人,用不便的左手写字有多么艰难,但父亲坚持了下来,在他生病的第四年,竟能流利地写出信件,寄给在外地工作的哥嫂和我。看到我们惊奇的眼神,听着我们的赞叹,父亲总会发出孩子般的笑,那么开心、那么真诚,也让当时当下的我们心里那么酸痛。

更多的时候,父亲刚会坐在我的书架旁,静静观看着满架的收藏。父亲晚年,不但身体有疾,眼睛也患严重白内障,孝顺的哥哥嫂子们先后为父亲的双眼都做过手术,但效果仍然不好,想要读书看字,实在艰难。许多次,我走过去拍拍父亲的背问:是不是想读书?父亲便孩子似地点点头,用含糊的声音说:“很久不读给你妈妈听了。”于是,我便遵从他的意愿,选一本他中意的,招呼了母亲,在他的身边坐下来,认真读上一段。每次父亲都认真地听,有时还会激动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父亲一定想起了那些熟悉的章节,想起了年轻时读这些章节时的那些人物、事件,或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馨情景吧?但更多的时候,读着读着,父亲便会睡着了。母亲轻轻地起身,为父亲披上一件外衣或者盖上一件小棉被,把父亲自己用左手紧紧攥着的右手放回椅子的扶手上去,为他擦一擦流到嘴角的口水,看着头发雪白、微驼着背的母亲为父亲忙活,看着太阳底下如婴儿般无助、赢弱的并不苍老却被病痛折磨着的父亲,我只会久久地背过身去,唯恐母亲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

今年的七月,父亲去世整整十年。

整整十年里,“读书如识人,识人如读书”、“咬住几句有用之诗可以充饥”。父亲引用的古人读书名言、温和而富有词性的声音,一直记在我的心中;整整十年里,儿时伴着摇曳的灯光,一遍遍或低回或高亢习诵那些古文,虽然不懂,但热爱却是真的,尤其习诵时的那份深刻、委婉一直都在;整整十年了,我们依然保留着爱书、惜书、甚至是晚饭后朗读的习惯:每到周末,晚饭后家人围坐在一起,我们轮流读上一段自己喜欢的书,这成了我们张家的一种传统。我们用这种方式怀念和感恩逝去的父亲,虽然父亲走了,但他爱读书好读书的精神仍在,他面对疾病困苦的坚强毅力仍在,在血脉与文化传承中,父亲夜读的精神于我们是永远不可或缺的。

发表于《山东文学》2019增刊第2期

壹点号临沂作协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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