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嫁入李府陷入后宅争斗(身为嫡女襁褓中就被换到市井)
郡主嫁入李府陷入后宅争斗(身为嫡女襁褓中就被换到市井)吉祥摇摇头,葱白指头点了点兴宁园的方向,比了个流泪的手势,“二夫人、三太太都在兴宁园劝着呢。”又正色问:“老爷可将人带回来了?”秦嬷嬷在暖炉上蹭了蹭冰凉的手,低声问:“大夫人这会子在吗?”“嗯。”秦嬷嬷撩眼皮瞧了小丫头子一眼,小丫头立即退下了。正屋门外墨绿色福寿不断纹锦绣暖帘被撩起,是大丫鬟吉祥闻声迎了出来。见了秦嬷嬷,吉祥忙拉她到一旁低语:“老太君这会子好些了,姑娘们正陪着说话儿呢。”
锦堂归燕【风光霁月】
阳月方至,尚未立冬,天气却渐渐地寒冷起来,就连丞相府上院沿廊摆设的几盆老太君最爱的菊花都略显萎靡。府里出了大事,下人无暇顾及,撂秋菊独自傲霜而立。
秦嬷嬷搓手呵气的快步进了慈孝园,过穿堂,踏着青石方砖铺就的甬道,脚步匆忙的一路直奔正屋而去,墨绿色细棉斗篷因她行的急切在身后展成个扇形。
到廊下,有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子殷勤的双手捧上个温度适中的黄铜暖手炉,“秦嬷嬷回来啦。”
“嗯。”秦嬷嬷撩眼皮瞧了小丫头子一眼,小丫头立即退下了。
正屋门外墨绿色福寿不断纹锦绣暖帘被撩起,是大丫鬟吉祥闻声迎了出来。
见了秦嬷嬷,吉祥忙拉她到一旁低语:“老太君这会子好些了,姑娘们正陪着说话儿呢。”
秦嬷嬷在暖炉上蹭了蹭冰凉的手,低声问:“大夫人这会子在吗?”
吉祥摇摇头,葱白指头点了点兴宁园的方向,比了个流泪的手势,“二夫人、三太太都在兴宁园劝着呢。”又正色问:“老爷可将人带回来了?”
秦嬷嬷面色凝重的点头。
这下子就连吉祥的脸色也变的微妙起来。
二人掀帘子进了屋,将暖手炉撂在外间墙角鼓腿束腰的红木圆几上。
秦嬷嬷拍了拍冷的发僵的脸,挤出个适度的微笑,这才快步绕过黑漆雕“喜上梅梢”插屏到了侧厅。
与室外相比,老太君平日休息所用的侧厅此时温暖如春。
阳光透过糊着高丽明纸的格扇窗照射进来,将屋内一应精致的红木雕花摆设镀上一层柔光,座椅上一水儿的淡绿云锦撒花椅搭,地上铺着波斯来的锦绣花开柔软地毡。地当中摆着炭盆,里头早早的燃了上好的银丝碳,有两名珠光宝气的少妇正搬了交杌坐在炭盆旁取暖,另有五名娇俏的少女围在临窗放置的红木如意雕花罗汉床旁或站或坐。
老太君穿了身茶金色云锦对襟盘领褙子,头上戴着同色锦绣镶翡翠的抹额,斜插着一根金镶翡翠花头大簪,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背后斜倚着浅绿的弹墨大引枕,拉着个穿着淡蓝褙子的清秀少女说话,表情甚是慈爱,与往昔并无不同。
秦嬷嬷心下凛然,四姑娘果真是最得宠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在老太君心里的分量竟然丝毫不减!
“老太君。”秦嬷嬷行了礼。
屋内人不约而同噤声,神色各异的看向她。
老太君阴了脸面,沉声道:“人回来了?”
秦嬷嬷小心翼翼的垂首躬身,“是,奴婢在二门上听见人来传话,说是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带着新来的姑娘进了仪门,奴婢就紧忙来回您的话。”
老太君眉头蹙的更紧几分,“可瞧见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等秦嬷嬷回答,又冷冷道:“怎么就说那个是咱们府里的姑娘呢!我们慧姐儿养了十四年了,我手心儿里捧着,如珠如宝的疼着,怎么就从亲孙女变成假孙女了!”
话音方落,老太君身旁紧挨着坐的蓝衣少女便又嘤嘤啜泣起来。
老太君叹息着,拉着蓝衣少女的手哄着道:“慧姐儿莫哭了,你哭的祖母心肝儿都要碎了。”
秦慧宁抽噎着靠近老太君身旁,腮边挂泪,一双明亮的杏眼早已哭的肿成核桃:“祖母,孙女白受了您这么多年的疼惜,孙女愧对您,愧对秦家……孙女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这一哭诉,屋内便静的落针可闻,姑娘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瞧不得长房唯一的孙女落泪,搂着秦慧宁心肝儿肉的叫着,“你别伤心,也没人敢叫你出去,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怎么就不是你爹妈亲生的了?这事儿没个准儿,保不齐带回来的是个处心积虑攀富贵的野种!无论如何,祖母都要你,都喜欢你。”
“祖母!”秦慧宁动容的跪在老太君跟前,搂着她双腿,将泪湿的脸靠在老太君膝头。
无论如何,只要老太君肯疼惜,她就还是长房的嫡女!
老太君戴着翡翠戒子皱纹满布的手便一下下抚秦慧宁的头。
这场面温馨至此,旁人哪里有看不懂的?二房三房的姑娘们就都跟着动容出几滴泪来。
“老太君,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回来了。”门外,小丫头回话的声音十分清脆。
随着暖帘撩起,一股寒风灌了进来。
众人都伸长脖子往外看,就见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先后绕过屏风进来,背后跟着的是个山眉水眼、桃羞杏让的高挑少女。
见了她,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少女十三、四岁年纪,穿了身簇新的鹅黄素面妆花褙子,行走间步态轻盈,虽然身材清瘦,可骨子里自有一种气度,鸦青长发梳成双平髻,仅用两根鹅黄缎带固定,粉面不施脂粉,樱唇稍显苍白,柳眉入鬓,杏眼熠熠,明艳非常。
她的容貌,竟与秦家大老爷秦槐远年轻时候足足有七分相似!
显然,少女不常见秦家这样的大阵仗,此时略垂螓首,虽沉静安娴,却也有些怯生生的局促,瞧着更加惹人怜惜。
秦家出美人,秦槐远乃是同辈中的翘楚,少年时便被列为“京城四君子”之首,多少闺秀趋之若鹜,若乘车在城中绕一圈儿,花果必定盈满马车。
他学识渊博计谋无双,二十三岁那年使离间计除去了敌国的护国将军逄中正,致使北冀国大乱逐渐灭亡,从此他的仕途平步青云,至今已官拜大燕宰相。
虽然如今北冀国改朝为大周,护国将军逄中正的遗腹子一路杀进大燕,都快打进京都了,但秦槐远的才华容貌依旧知名,茶楼里头些年一直都有“智潘安妙计除奸将”这一段书。
面前这姑娘的容貌品格儿,活脱脱就是年少时“智潘安”的模样,不必去追查都能确认这绝对是秦槐远的亲生女。
可是,如果她是秦槐远的嫡女,那长房养了十四年的秦慧宁又是谁?
众人的目光不自禁在秦慧宁与少女身上来回。直将秦慧宁看的脸色紫涨起来。
老太君撇嘴,一面安抚的拍着秦慧宁的手背,一面挑剔的将面前的女孩打量了一遍。
穿的虽还得体,可眉眼都不敢抬,一副乡下人进城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除了长得像她的长子,其他真没瞧出世家嫡女该有的风度。
还是在她跟前养大的慧姐儿更好!
老太君握着秦慧宁的手又紧了紧,带给她无限的安慰。
“母亲(老太君)安好。”秦槐远与二老爷秦修远、大爷秦宇、二爷秦寒纷纷给老太君行礼。
老太君淡淡摆手:“起来吧。”眼神依旧死盯着少女。
“宜姐儿,怎么还不知给你祖母叩头?”秦槐远冷淡的道。
“宜姐儿?”老太君挑眉。
“是,母亲,这些年她在外头只有个小名儿,儿子已给她取了大名,叫宜宁。”说罢不悦的瞪着还傻戳着 的少女。
毕竟是乡野山村长大的,没见识没规矩,榆木疙瘩一个。
少女抿了抿樱唇,回忆客栈中二堂兄秦寒教导她的礼仪,乖巧的跪下行礼:“孙女见过祖母。”声音宛若新莺出谷,十分动听。
老太君斜睨她的动作,勉强算过关,轻哼一声:“现在叫宜宁?那你从前叫什么?”
“回祖母,从前叫小溪。”
“怎么叫这么个名儿?”
“因为养母从小溪边儿捡了我回去,就叫了小溪。”
一席话听的众人心思各异,有嘲讽的,有叹息的。
秦慧宁紧紧攥着拳头,面上却露出个不忍的表情。
秦寒怜惜的叹了口气,对这个自小坎坷的堂妹,他很是怜惜。
老太君却是嘲讽一笑:“在溪边儿捡到的就叫小溪?要是狗窝里捡到还不叫狗子了?无知愚民连个名字都不会取。我看你也别叫什么宜宁了,你也配不上叫宜宁,就依旧叫小溪吧。”
众人均沉默。
秦宜宁诧异的抬头看向老太君。
看来这个家很不欢迎她,这位祖母对她尤为不喜。
也是,听说城里大户人家小妾之间因为冬日里一点洞子货都能暗自争斗许久,如今她被亲爹找到,贸然回府,一定是顶了什么人的位子,碍了什么人的眼……
其实,她倒是觉得叫小溪更好。
可是她本就是秦家的女儿,该属于她的,为什么要拱手让人?难道当年被爹的政敌换走还成了她的错?难道她艰难的活下来,就不该回家?
被她一双清澈明媚的杏眼看着,老太君竟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冷冷的又道:“听说你这些年都独自一人藏身在深山?”
“是。”秦宜宁再度垂眸。
“怎么想起上山了?”
“因为打仗,城里民不聊生,有许多发国难财的专拐人去卖,养母死后,我怕被人拐走卖了,就独自去了山上。”
梁城地处两国边境,战火纷扰十余年未曾停歇,已是十室九空的情状。
老太君冷哼道:“你倒是机灵,还知道躲山上去。”
侧厅内一片死寂,空气似都因老太君的不悦而凝固,下人们噤若寒蝉,秦嬷嬷与吉祥几个大丫鬟避至外间,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跪在锦绣花开地毡上的秦宜宁抬眸望着老太君,缓缓道:“是养母临终时候嘱咐我躲起来的。说我这样的,若被卖了一辈子就完了,倒不如被野兽吃了倒还落得个干净。”
一句话,包含多少无奈与艰辛。
原本是相府金枝玉叶,刚出生就被歹人换走丢在野地里,好容易遇上个心善的养母还早早的去了,八岁就成了孤儿,战火纷乱之中无奈的躲去山中独自求生存,尝尽生活冷暖世态炎凉,竟坚强的活了下来,直到现在十四岁了被生父找到。
这样的女孩子,如何能不叫人心生怜惜?
换做是他们,能以八岁稚龄独自一人在荒野之中生存六年吗?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有这种自信。
就算是六天他们怕都受不住。
莫说吃什么住什么的问题,就是独自一人生存,病了无人照顾,寒暑无人关心,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孤独,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人心毕竟都是肉做的,在场之人有许多看着秦宜宁的眼神都变的怜悯而温柔。
“你……倒也是难为你。”老太君心里也不无叹息,刚才的尖锐便弱了几分。
秦慧宁眼瞧老太君动了恻隐之心,粉拳不禁紧握,手掌被指甲抠出四道惨白的月牙,几乎渗出血来,但是她清秀的面庞上怜惜之色更甚,原本就哭肿的杏眼中更是溢出了泪水。
三两步上前,双手搀扶起秦宜宁,秦慧宁细白玉手摩挲秦宜宁粗糙带有茧子的手,疼惜的道:“小溪妹妹,你受苦了。”
一句小溪,等于赞同了老太君不认可秦宜宁的事实。
众人都是人精,哪里有不懂得的?姑娘们有垂头不去看的,也有交头接耳的。
秦慧宁的手触感湿冷,让秦宜宁无端端想起了冰凉的蛇皮,眨了眨眼,抽回了手。
自她进门,面前之人对她的敌意最是明显,看来她就是与自己身份对调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养女了。她回来,便是顶了这个人的位置。
在野外生存的秦宜宁,对敌意的感知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否则她早就被野兽吞吃的渣滓都不剩了。她虽然躲在深山,却也并非是完全不下山的,她会采药、打猎下山换取一些生活必备的物资,这便少不得与商人或者猎户接触,而从小跟着养母在市井之中讨生活,对人性的理解,怕是要比这些簪缨贵人们更加透彻。
因为在战乱年代,为了活下去,再龌龊再黑暗的事她都见过。
秦慧宁的假意温柔,真心抵触,让秦宜宁抿起了唇。
二爷秦寒不赞同的皱着眉,上前行礼道:“老太君,宜姐儿的小名儿若叫做小溪也好,那是咱们不忘记她养母的八年养育之恩,可是咱们秦家的女儿在谱的都是宁字辈。佳宁、慧宁、双宁、安宁、宝宁,哪一个不是如此?况且大伯父已经赐了小溪闺名宜宁,老太君这里若是……”
“我的话,如今也轮到小辈儿管到头上了?我是老了,管不得这个家了不成!?还是你要当家,秦家改成你说了算?”
秦寒虽然是三房的嫡长子,可三老爷却是庶出,老太君对庶子不喜,对秦寒自然也没多少喜爱,平日还会顾及秦寒的体面,此刻正在气头上,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二奶奶孟氏上前拉了拉秦寒的袖子,提醒夫君不要当面触老太君的霉头。
秦寒却是侠客心肠,倔脾气被老太君蛮不讲理的一番话说的也顶了上来,“宜姐儿虽是长在乡野,可毕竟是大伯父的亲生女儿,只要不是瞎子傻子就都一眼便能分辨的出,如今既然无人质疑她的身份,为何老太君还要如此说话?”
老太君撇嘴,怒道:“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呢!难不成与你大伯父长得像的还都是咱们家的种了!”
“老太君,其实您心里也清楚宜姐儿就是大伯父当年被政敌换走的孩子,咱们又没说宜姐儿回来,慧姐儿就要怎样了,您紧张什么?不明来历的女孩儿您都能疼惜带大,为何不能疼惜疼惜您的亲孙女?”
一句不明来历,说的秦慧宁满脸涨红,随即便有泪水沿着她白皙秀丽的脸庞滑落,她哽咽一声扑进老太君怀里,呜咽道:“祖母,是孙女的不是,是孙女不好……”
老太君被秦慧宁哭的鼻酸,又跟着落泪,一下下拍着秦慧宁的背,“慧姐儿莫哭,有祖母在呢,他们不敢将你如何!”
说的好像旁人都要赶走秦慧宁似的。
众人知道老太君惯就爱这样,都很无奈。
大奶奶姚氏就上前来劝说道:“小叔好歹顾及老太君,也少说两句。”
二奶奶连忙拉着秦寒的袖子,示意他别再多说,免的徒增人厌。
可秦寒却不以为意,依旧朗声道:“若说不让宜姐儿叫宜宁,那对她未免太不公平。慧姐儿,你在相府衣食无忧,享的可是属于宜姐儿的福!这会子也该为她说说话才是,怎么还夹枪带棒的。”
被点名的秦慧宁面色苍白的抬眸看向秦寒。
秦寒道:“如今战火纷飞,国将不国,梁城里十室九空,惨不忍睹!若是你们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就能明白宜姐儿的艰难!我出去这一趟,是唬的心都凉了半截儿,我很佩服宜姐儿的坚韧,不说别的,她过的日子换成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去过,坟头草都该三尺高了!咱们家的亲骨肉找到了,欢喜的认了便是,说不定过两天都要亡国了,好歹一家人死在一处。”
秦慧宁面红耳赤的哽咽:“是我抢走了小溪妹妹的生活,是我对她不住。”
秦寒闻言撇嘴,翻了个白眼。
“够了,二弟,就你话多。”大爷秦宇等秦寒说完了,才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老太君搂着秦慧宁,气的用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指头点着秦寒,“你这个孽障,我说一句,你却说上这一车话来堵我的心!”
“我知道老太君瞧见我就堵得慌,我躲开还不成!”
“你最好滚的远远的!”
秦寒哼了一声,拉上媳妇转身就走。
老太君气的拍着手边的矮几,面红耳赤的朝着外头大吼:“混账!混账!滚出去就别来见我!”
“祖母您消消气。”秦慧宁哽咽着忙劝:“二堂哥心直口快,也并未说错什么,原是我不配的。”
老太君被她一说,也忍不住,与秦慧宁抱头痛哭起来。惹得其他姑娘都跟着落泪,屋里一时间乱作一团。
秦宜宁冷眼旁观着,眼中的光华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些新红淡翠、金环玉绕的人,与她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让她感觉太遥远。
若是外面还是太平盛世,她真想离开,宁肯清苦度日,好歹还有自由。
但是她不甘心!这里是她的家,她终于有了亲人,难道真要将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拱手让人?
听二堂哥说,她的生母还在。
母亲一定是疼孩子的,就如养母,不是她亲生的母亲都那般尽全力的爱护她,养母尚且如此,生母必定爱护她更甚。
秦宜宁便有些急切起来,回头看向眉头紧锁的秦槐远,忐忑的问:“父亲,我母亲在哪里,怎么没见她人?”
秦慧宁闻言倏然回头看向秦宜宁。
秦槐远淡淡“嗯”了一声,随即挥手召来吉祥:“去请大夫人。”
吉祥应诺退下。
秦宜宁不再去看老太君等人的反应,就只眼巴巴的盯着门前的方向。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做梦都在幻想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即将得见,多年苦难磨砺而养成沉稳心性的人也难免会紧张的手心冒汗。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随即有小丫头在外头回话:
“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三太太来了。”
暖帘一挑,一个身着浅紫色收腰素锦褙子,头戴八宝赤金凤头步摇的中年美妇一马当先冲了进来。
她站在落地博古架旁环视一周,哭肿成核桃的双眼一下子落在秦宜宁身上。
秦宜宁双手紧握,本能的上前两步,同样望着这个妇人。
四目相对,虽没有人告诉她,可她就是知道这就是她的母亲。
“你……”孙氏缓缓走向秦宜宁,身子仿佛重逾千斤 颤抖的抬起手来,摸向秦宜宁的脸。
秦宜宁杏眼中终于含了泪,喃喃的叫了一声:“母亲。”抬起双臂,又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
孙氏一下子就捂着嘴哭了起来,后退着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么些年来,我养的竟不是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
秦慧宁见状忙双眼通红的扑了上来,一下子投入孙氏的怀中,大哭道:“母亲,是女儿对不住您,女儿不配受您的爱惜,是女儿占了小溪妹妹的位置,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孙氏搂着秦慧宁,宝贝了十四年的女儿哭的肝肠寸断,她也是心如刀绞。秦慧宁说的对,这事与她无关。错的是那换走了她孩子的人!
孙氏控制不住,当即与秦慧宁抱头痛哭。
秦宜宁抬起的双臂缓缓放下,眼泪沿着腮边滑落,滴落在鹅黄的襟口上,嘴角却颤抖着弯起了一个弧度。
原来,这就是母亲对她的态度。
秦慧宁见孙氏泣不成声,忍住泪意拿了帕子为孙氏拭泪,故作坚强的道:“母亲不要伤心,如今小溪妹妹能够回到您身边,这是多好的事啊。您的养育之恩,老太君的疼惜之恩,我一辈子都不忘,就算将来离开相府我也还是您的女儿,您别哭了,平白的叫父亲和老太君心疼。”
柔弱的少女哭的眼睛红肿,还不忘安慰情绪激动的母亲。这叫老太君看了便觉得她懂事识大体,顿时心生不舍。倒是将方才对野丫头的同情和怜惜都冲淡了。
孙氏也是如此感觉,眼泪落的更凶了,大哭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这等事为何要落在我们家的头上!”
二夫人和三太太都来安抚劝说。
而孙氏哭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秦慧宁连忙哄着道:“您别哭,您将来若想我时,我可以回来看您,小溪妹妹是您亲生女儿,定会代替我承欢膝下的。您看小溪妹妹,生的与父亲一模一样,必定是父亲的骨肉,不会错的,如今能够一家团聚,这也是上天赐福,母亲,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千万别伤心了。”
一番话说的极守孝道,却也极具挑拨。
因为任何人都没说过要送走她,她却几次故意提起,足可见她的担忧和心虚。
三小姐秦佳宁和六小姐秦双宁对视一眼,垂眸不语。
七小姐秦安宁撇嘴嗤了一声。
孙氏垂眸细想着秦慧宁的话,却像是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秦宜宁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缓缓的握成拳,神色难辨的望着那母女俩,眼神最后落在唱作俱佳的秦慧宁身上。
孙氏似有所感,抬眸看来,正与秦宜宁的目光相对。
慧姐儿说的对,这丫头的确很像她父亲,那漂亮的眉眼,精致的面庞,让她恍惚想起了年轻时的秦槐远。
可是细看,却觉得秦宜宁浑身上下竟无丝毫与自己相似之处!
她年轻时秀丽端庄,而这个丫头却明艳魅人,女子瞧见都觉得勾人,这哪里像她了?哪里能确定就是她亲生的?再看秦慧宁……倒是她的慧姐儿有几分她年轻时端秀的品格。
据说此番是秦槐远的亲信在梁城遇见了这女娃,见她与秦槐远年轻时惊人的相似不免起了疑心,后来又去调查,几番波折才将人带了回来。
可这也只是秦槐远的一面之词!
孙氏拧眉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丈夫。
会不会是秦槐远养了外室,生了这个女孩?
毕竟看年纪,这女孩与慧姐儿年龄相当,秦槐远素来是个爱惜羽毛的人,莫不是当年他趁着她有孕时在外面弄出个野种,现在想带回来,就胡编出这么一套博人同情的说辞?
是了,秦宜宁即便长得清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可周身上下的气度却十分沉稳,虽有见陌生人时的羞涩,却无怯懦之气。这样的气质,哪里是长在深山的“野人”能有的?
说不定是秦槐远故意这么说,要骗人同情的!
秦槐远位高权重,但膝下单薄,只有一独女,外头想给秦槐远诞下子嗣的女人不知凡几。孙氏这个丞相夫人做的一直都没什么安全感。而且也从心底里不愿意接受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是亲生的事实,如今想到这一层,顿觉自己抓到症结所在,再看秦宜宁,眼中就多了一些怀疑。
秦慧宁一直紧张的观察母亲,孙氏对秦宜宁如此明显的怀疑,让她心下稍安。
秦宜宁的心却渐渐凉了。
小时候,战火还未烧到梁城时,有一次养母带着她去卜卦,那算卦的便说她是“姊妹无靠,六亲冰炭”之命。如今看来,果真是应了那一句“六亲冰炭”。
生母那揣度怀疑的眼神,竟比她在山中遇上野狼被盯上时候还要难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攀升而上,竟叫她整个人都冷透了。
原是她贪心,不该奢求的。
秦宜宁闭了闭眼,再张开时,双眸中闪着不屈的光。
她的不屈是多年生存历练打磨出的,越是逆境,就越要坚韧不拔,因为在她生长的过程之中屡次遭遇危险,倘若她稍微有一次懈怠,恐怕都活不到现在,被生存磨砺出的坚韧,让她从不会在遇到困难时低头。
这个家虽然冷漠,可好歹比活在深山要容易一些,况且她又不是不能慢慢改变这些人的看法,没道理让人家见了她就喜欢吧?
秦宜宁紧握的双拳慢慢放开,又恢复了镇静。
秦慧宁一直偷眼观察秦宜宁,却被此时她眼中的光芒眩了双目。原以为她是个乡野丫头,吓唬一番定然会知难而退,如今看来,却惊觉自己低估了她。
孙氏走向秦宜宁,问道:“你家住梁城?”
又要盘问一次吗?
“是,我自记事起就在梁城,养母柳氏是个孀妇,自我有记忆起便告诉了我身世,将我养到八岁时候因病离世。”
“听你的谈吐,像是识字的?”孙氏狐疑。
“养母曾给大户人家做过婢女,她的先夫是个秀才,她也略通文墨,小时候曾为我启蒙,教了我一些。只是后来生活艰难,又逢几次匪兵洗劫,家中存书也丢了个七七八八,养母忙着家计便也很少教我了。”
这说法倒是没有漏洞。
孙氏捻着帕子绕秦宜宁身周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她。
这下子满屋子人都看出了孙氏对秦宜宁的怀疑。有不解疑惑的,也有恍然鄙夷的,各种眼神都落在秦宜宁与孙氏的身上。
若是寻常没见过世面的女孩,早已被这阵仗吓住了。可秦宜宁却很镇定,只是任凭人打量。
过了片刻,孙氏才道:“你生日是几时?”
“我只知道我是己卯年生的,养母捡到我时是六月初六日的清早,说是在京都城南四翠山后山的小溪旁。”
“这么说,你小时候曾在京都生活过一阵子?”
“或许吧,不过自我记得事起就是在梁城了,娘,您……”
“别叫我娘!”
孙氏陡然拔高了声音,将所有人都唬了一跳。
许是察觉自己的态度太过,孙氏又有些生硬的道:“我们这样的大家族,是不兴叫娘的,有封诰的都要称呼夫人,若无封诰的也要称呼太太,只有小户人家的才叫爹娘。”
秦宜宁眨了眨长睫,最后也并未提起方才秦慧宁叫她“母亲”的事,顺从的叫了一声“夫人。”
老太君咳嗽了一声,“既然确定了是蒙哥儿的女儿,那便留下吧。可先说好一点,我的慧姐儿是绝不会离开我身边的!”秦槐远表字“蒙”,小字蒙哥儿。
老太君想了想,又道:“这丫头毕竟在乡野中长大,贸然回了相府怕不懂规矩,过两日佳姐儿就要及笄了,到时宾朋满至,若跌了体面怕是不好。不如先将她送到田庄,请个懂规矩的嬷嬷好生调\教一番,再择日接回来。”
众人闻言,都惊愕的望着老太君,想不到她会偏心秦慧宁到这种程度。
若真将人送去田庄,什么择日接回,择的是哪一日那可就很难说了,若是老太君不高兴,大可以随便请个卦姑来打卦,找个借口就可以拖延。
孙氏闻言便有些犹豫。
虽然她不稀罕这个野丫头,怀疑她是外室养的,可到底她是秦槐远的血脉,也有可能是自己生的……
沉吟片刻,孙氏道:“老爷膝下单薄,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个独女,就算两个女孩都留下,我们长房也只有两个姑娘而已。老太君,儿媳有个不情之请,虽然找回了宜姐儿,可慧姐儿到底与咱们家有缘,往后照旧是我的嫡长女,宜姐儿便算作我的小女儿,入了谱算做嫡次女可好?”
孙氏这样打算,正中了老太君下怀,“你肯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了。”
孙氏道:“至于老太君说的规矩一事,倒是可以请个宫里出来教导规矩的老嬷嬷来费心,去庄子上也好,这样也可以给儿媳和慧姐儿以及全家姐妹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孙氏这便是顺从了老太君,打算将女儿送走了。
秦慧宁悄悄的吁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秦宜宁咬着唇,求助的看向秦槐远,她又不是犯了错,为什么要将她送走?难道她不是秦家的女儿吗!
她的眼神无助柔软,看的秦槐远心里一动。
“宜姐儿留在府里,西席和教导规矩的嬷嬷都可以请到府里来教。”秦槐远终于发了话,“嫡女就是嫡女,养女就是养女,难道因为没有养在身边,宜姐儿就不是嫡女了?”
秦慧宁刚刚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
老太君急切道:“蒙哥儿,你是什么意思?”
秦槐远见老太君急了,拱了拱手,声音也带着一些安抚之意,“母亲莫急,儿子并没有要送走慧姐儿的意思,只是秦家血脉不容混淆,宗谱上也容不下错乱,儿子的意思是秦宜宁上宗谱,替换下秦慧宁,并禀明祖宗慧姐儿是错抱来的,收为儿子的养女,往后就不在宗族中排辈了,宜宁往后就是长房嫡女,秦家的四小姐。”
众人眼神各异的看向秦宜宁和秦慧宁。
老太君沉默了。
宗谱上的确不容错误,可是她到底舍不得秦慧宁啊。
秦慧宁如遭雷击,她从此以后就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养女,再也不是秦丞相的嫡女了!她翻年就要及笄了,这些年秦丞相一直留着她仔细相看对象,如今还未定亲,往后她身份一落千丈,婚事又该怎么办?
为何如此厄运会赶在这个节骨眼儿降临在头上!
为何秦宜宁要回来!
秦慧宁无法接受的呜咽起来,这一次是真的难以克制的大哭。
到底是养在身边的孩子,孙氏见不得秦慧宁这样委屈,拉着她的手焦急的对秦槐远道:“老爷,您不能……”
“慧姐儿就算变成养女,养在你身边吃穿用度也是与亲生女儿一样的。”秦槐远看向孙氏,眼神不容置疑的坚决,随即微眯起眼,“难道要我将慧姐儿送回养生堂去,再或是寻找到她的亲生父母送回去,夫人才满意?”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竟然为个刚刚找回来的野丫头当众给自己难堪!
孙氏气的面色涨红,盛怒之下脱口便道:“一个没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野丫头就值得你这样儿了!秦蒙,莫不是这丫头是你外室养的!你干嘛只带她回来?所幸将她妈那个狐媚子也带来!反正你早就多嫌着我们娘儿们,你往后就与你的外室去过罢!”
孙氏是定国公的嫡女,出身高贵,性子自然骄纵一些。平日妯娌姊妹因她是秦槐远的嫡妻,对她多有退让,老太君又最偏疼嫡长子和四孙女,对孙氏也算宽容,如此便酿成了她泼辣跋扈的性子。
若是旁人,是绝不敢跟夫君当众这般大吵的,可孙氏娘家后台强硬,自然有恃无恐。
秦慧宁见母亲明知自己不是亲生,竟还肯为了自己这样出头,感动的一把将人搂住,小猫似的连声唤:“母亲,您别动气,别为了女儿与父亲动气……”
孙氏却不听,只顾瞪着秦槐远。
秦槐远受不了的斥道:“放肆!”
“你才是放肆!”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直戳秦宜宁的额头,“说,你娘在哪里?是不是你父亲在哪个宅子里养着你娘!”
秦宜宁不可置信的望着孙氏,被她戳的后退了两步,心里一片悲凉。看到秦慧宁不松不紧的拉着孙氏的手臂,却任由孙氏扑上来,她当即就懂了些什么。
看来在这大宅院里生存,更需要演戏。
哭着提裙摆跪下,秦宜宁凄然道:“求夫人息怒。我知道夫人一时难以接受,可是我真的是从梁城来的,我八岁那年没了依靠,您可知道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伸出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双手,一把握住了孙氏保养得宜的手。
“您看我手上的茧子和疤痕,就知道我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以父亲的担当,就算知道了慧宁不是亲生都能容得下,若我真是什么外室女,父亲又怎么会让我活的那么艰难?
“况且父亲是当朝宰相,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真要喜欢什么女子,又何必养外室,直接带回家来又有谁拦得住?他着实没有必要说这种谎话。
“夫人既然暂时不能接受我,我可以等您接受,我也愿意与慧宁好好相处,求您千万不要冲动,一时气话反倒伤了您与父亲的感情。”
秦宜宁生的本就漂亮,又十分瘦弱,一番哭诉之下已叫满屋子女眷都湿了眼眶。孙氏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泪水满布的小脸,手中握着她粗糙的手,对她的话也信了几分。
何况她说的话,着实不讨人厌,尤其是最后一句。
孙氏眼角余光看着面沉似水的秦槐远,心想:这会子若是秦槐远能给我个台阶下,那这事便暂且罢了。
可是秦槐远却因听了秦宜宁的一番话心生怜惜,回想起梁城饿殍遍野的惨状,再想秦宜宁近六年来的经历,心疼和愤怒立即充满心头。
这段日子,他已是够焦头烂额了!
两国战乱数年,大燕已呈落败之势,如今大周的兵马大元帅,正是当年他设计除去的北冀护国将军逄中正的遗腹子逄枭。
逄枭,表字之曦,时年二十有二,因逄中正平反后追封“忠顺亲王”,他承袭王位,江湖上都称呼他“小王爷”,乃是大周建国两年来唯一一个异姓王,十分受民众追崇,据说他十四岁时便追随大周天子李启天揭竿而起,反对北冀暴政,如今在军中威信颇深,调兵甚至用不着兵符,他逄枭往军前一戳就是兵符。
他虽年轻,征战沙场至今已有八年,以兵法诡谲,心狠手辣著称。当年逄中正被北冀皇帝判了磔刑,生生片掉了满身血肉喂狗,逄枭便也是这么为父报仇的。那些诬陷残害过他父亲的前朝大臣,被他亲手剥皮凌迟的就有三个,没有亲自动手的不知凡几,据说午门外地上的血迹多少人用水冲刷了三天三夜,那股子血腥气都散不去。
而他秦槐远,却是当年动了离间计的“罪魁”!
大周建国之后,征伐天下的步伐直奔大燕,大燕与北冀打了多年,积弱已深,如今怎么敌得过势如破竹的大周?
若有朝一日破了城,逄枭又怎么可能不为父报仇?
这段日子,秦槐远只要一想到那个煞胚就难以安眠。连年战乱早就掏空了国库,偏偏主战主和两派还吵的热火朝天,根本没几个人办正事儿。
秦槐远在朝堂上的事早已忙不过来,回了家里,这群无知妇人不知天高地厚,竟还为了这么一点子的小事让他烦心!
秦槐远懒得与妇人说这些,更懒得理会无理取闹的孙氏,只撂下一句“此事就这么定了”便拂袖离去,将孙氏独个儿冰在了原地。
大家都看得出,秦槐远是动了真气的。他毕竟是一家之长,若真是动气,没有人可以忤逆他的意思。
孙氏也有些怕了,毕竟方才是她先吵嚷起来,可是主动示弱她又觉得跌体面,一时间进退两难,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老太君不满孙氏怀疑她儿子的品性,再看站在一旁的秦宜宁,觉得这些事都是因她而起的,对她就更不喜欢,沉声道:“将雪梨院收拾了给四小姐住。慧姐儿就搬来,跟着我一起住。”
认可了秦宜宁的身份,却给她住偏远的雪梨院。失去了嫡女身份的秦慧宁,倒是要搬来慈孝园,老太君的打压和抬举总是这般直白。
见老太君已拿了主意,众人便只应诺。
孙氏含着泪,觉得自己遭遇这等事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也不想多留,低声嘱咐了秦慧宁两句,便头也不回的告辞离开,甚至不肯多给秦宜宁一丝关注。
倒是孙氏身边得力的金妈妈给老太君行了礼,又到了秦宜宁身边行礼,说了一声:“奴婢给四小姐问安了。”
秦宜宁并不认得此人,也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自称奴婢,一时反应不及。
却是她身边一个身着浅粉妆花袄,头梳双髻十一、二岁的少女低声道:“这位是大夫人的乳母金妈妈,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
秦宜宁便感激的一笑,随即对金妈妈颔首:“金妈妈好。”
金妈妈笑道:“其实夫人满心里是惦记着您的,一早就选了自己身边得力的丫头去您身边服侍。待会儿奴婢就带他们来给四小姐请安。”
秦宜宁点点头:“有劳金妈妈。”
金妈妈便笑着退去了廊下。
老太君那厢已经嘱咐秦嬷嬷去带人将秦慧宁的东西都搬来慈孝园,见这群人还杵着,就打发众人都离开。
秦宜宁学着周围女孩儿们的模样,给老太君行了礼,刚要出门,却听老太君唤了一声:“秦宜宁。”
众姐妹都驻足,又因老太君没叫他们,只能忍着好奇退了下去。
秦宜宁转回身给老太君行了个礼:“祖母。”
话刚出口,就见老太君不耐烦的翻了下眼睛:“才刚你母亲不是说了么,我们这样的大家族,不兴称亲族的称呼,要称呼封诰。”
秦宜宁垂眸,重新唤了一声:“老太君。”
“嗯。”老太君拉长音应道:“虽说留了你住在府里,但我还是担忧,往后你需得谨言慎行,回头请了师父来教导你,你必须好生学起来,不要将你那些市井气带进府里来。府里的姑娘各个都是玉洁冰清的,你可别带累坏了她们。”
秦宜宁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银牙紧咬,许久才乖巧的道:“老太君说的是,我会仔细的。”
老太君又道:“你也别觉得既然你回来了,就可以压慧姐儿一头了。她可是这府里养了十四年的嫡出小姐,规矩礼仪样样都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她的才华可不是你一个山野丫头能够比的,往后你可仔细跟她学着点。”
秦宜宁垂着头,不想与老太君争执,只简单应,“是。”
老太君见秦宜宁如此乖巧,心气儿顺了不少,转而又道:“虽然如此说,你可别忘了该学习的尽快学起来,过两日佳姐儿及笄,翻年你和慧姐儿也要及笄了,期间我会留意给你们相看婆家的事,你若是烂泥扶不上墙,被人嫌弃,婚事说不得好的,我可是懒得管你。”
秦宜宁抿了抿唇,抬起头时,面上已挂了乖巧的笑容,“老太君指教的是,我一定认真学起来,不辜负您的期望。”
她那张脸本就生的如雕如琢,虽然是魅人心魄的容貌,可眼神却纯澈如一汪清泉,笑起来两颊的小梨涡尤显得人可爱非常,老太君几乎要被她讨喜的笑容和乖顺的态度软化了。
绷着脸摆摆手道:“你去吧。”
“是,孙女告退。”秦宜宁行礼退后。
老太君又不自然的补充了一句:“有事就去找秦嬷嬷吧。”
秦宜宁立即适度的露出个受宠若惊的微笑:“是,多谢老太君。”
眼看着秦宜宁乖巧的出了门,老太君才道:“绿娟,你看这个孩子怎么样?”
绿娟是秦嬷嬷的小字。
秦嬷嬷就笑着上前来递给老太君一个温度适中的黄铜雕花暖手炉,笑道:“老太君慧眼,才会想着雕琢这块儿璞玉不是么?再如何,她毕竟也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资质上是错不了的。况且老奴觉得,能够经历那么多磨难还撑到今日,她必定是个心性坚韧又聪慧的人。”
不坚韧,不可能小小年纪独活六年。不聪慧,也不可能在危机四伏的市井山野中活到今天。
老太君就叹了口气:“我对她也是复杂,许是血缘的缘故吧……慧姐儿的事都安顿好了?你们可仔细,不要委屈了我的慧姐儿。”
秦嬷嬷见老太君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好再多说,就只笑着应了话。
秦宜宁这厢离开正屋,走到院子里,就觉得有一道怨毒的目光落在了背后。猛然回头,只看到厢房半掩的窗子,并未见是什么人。
反正蚊子多了不怕咬,这个宅子里讨厌她的人多着,也不在乎是谁了。是以也不在意,快步过穿堂离开了慈孝园。
待秦宜宁走远了,秦慧宁才丢下被绞的麻花儿似的帕子。大丫鬟碧桐立即送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姑娘莫要动气,不过是个根基不稳的野丫头罢了。”
秦慧宁一口气将蜂蜜水喝了,甜丝丝的口感倒让她心里好受了不少,她定了定心神,道:“乳娘。”
蔡氏立即笑着道:“姑娘有何吩咐?”
“我记得,您与母亲身边的金妈妈说的上几句话的。”
蔡氏是金妈妈的外甥女。
“自然的,姑娘有何吩咐?”
“你过来。”秦慧宁就叫了蔡氏到近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宜宁这厢出了慈孝园,还没等看清周围,刚才那个给她提醒的少女主动到近前来行礼,笑着道:“四姐好,我是宝宁,族中行八,我父亲是三老爷,对了,才刚被老太君骂走的那位是我哥哥。”
秦宝宁刚才帮了她,加上一路上秦寒对她的照顾和方才的维护,以及一番开朗直白的话,都让秦宜宁对她极有好感。
秦宜宁就学着秦宝宁刚才的样子还了礼:“宝宁妹妹好。”
秦宝宁开朗一笑,“四姐刚回来,府中的一切还不了解,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的,我住在翠微楼,和三姐姐住在一起。”说着就拉过一旁的秦佳宁,介绍道:“这位就是三姐姐。”
秦佳宁抽出被秦宝宁握着的手,啐了一声“泼猴儿”,转而道:“你这么话唠,也不怕你四姐烦。”
秦宝宁吐了下舌头,却没再多言。
秦佳宁就笑着道:“这丫头,非要拉着我在这里等你出来,我与她说等你安顿好了我们再去叨扰岂不是好?她偏偏不肯听,如此急匆匆的说两句话,还不是要暂且道别?金妈妈可还等着呢,等四妹妹安顿好了咱们姐妹再聚?”
“三姐姐说的是,待我安顿好了少不得要去叨扰。”秦宜宁因需要思考,语速略慢,婉转的声音听在耳中别有一番韵味。
“四姐何须客套,说不定我忍不住要先来叨扰你呢!”秦宝宁嬉笑着拉了她的手。
秦宜宁闻言禁不住也笑。
秦佳宁、秦宝宁一同与秦宜宁道别。
金妈妈见那两位走了,便笑着走到近前:“姑娘,咱们走吧?”
秦宜宁忙笑道:“劳烦妈妈久等了。”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姑娘不必客套。”
金妈妈就先带着秦宜宁往雪梨院的方向去。
丞相府是个四进的大宅院,老太君的慈孝园坐落在西南方,占了内宅之中最大的一个院落。出了慈孝园的院门左转,沿着青石砖铺就的巷道直走,右手侧便是垂花门。
金妈妈指着那门道:“平日里姑娘都不准出二门的,若有什么要办的事就指派身边的婢子去做,二门戌时落钥,卯初刻开,要买什么东西找什么人,姑娘都仔细时辰。”
“多谢金妈妈指点。”
金妈妈笑了下,引着秦宜宁沿着冗长的青石砖路往前,沿途给她指了三房的广博苑、二房的长宁园。
途中路过了后花园,只见园中一个偌大的湖塘,白石拱桥凌驾于上,塘中残荷艾艾,让人不免会联想到了夏日,这般垂柳清波、无穷碧色将会是何等美景。仔细看去,却有活水流过,竟是从府外引水而入的。远望朱栏白石、檐牙高啄,近看花木扶疏,摇光铺地,只这一个花园的精致奢华,便是秦宜宁今生未见过的。
秦宜宁面上的喜爱叫金妈妈侧目。过了后花园,金妈妈随手一指,“那就是翠微楼了,拐过去就是大老爷和大夫人所居住的兴宁园。”人却带着秦宜宁往相反的方向走。
越走就越是偏僻,直沿着一条巷子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丞相府后院的院墙了,这才推开一道朱漆的院门道:“这就是雪梨院。”
朱漆门后是个一进的小院,碎石小路蜿蜒至廊下,院中几畦修竹,几株梨树,另还有一株粗壮高大的老槐树。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房三间,院落小巧,看起来有些萧条。
“这院子清新雅致,最合适姑娘不过了,因老太君安排的突然,还没来得及命人打扫,奴婢这就吩咐人来,顺带将大夫人安排的婢女带来给您,您且在此处稍作休息。”
金妈妈说的极为客气。
秦宜宁就只点头道谢。
但是她心里明白,若是真的看重她,不会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紧挨着院墙的院落,也不会还没清扫就将她带来,还将屋门都落了锁。
这不过是要给她下马威罢了。
饶是如此,能有这样的院子住,也比她在山上住过的山洞和草棚要好的多了。
秦宜宁寻了竹子旁的石凳坐下等着。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就要近晌午。秦宜宁有心去唤人。但是偌大宅院竟不知能够找谁。幸而她多年来捕猎练就了极佳的耐性,索性就那么安静的端坐在石凳上。
冷风吹过,零星竹叶翩然而落,少女鹅黄的衣裙和背后翠竹的颜色,在晌午明媚的阳光之下柔和成一幅画卷,而少女低垂螓首,鸦青长发垂在颈侧,更显得她脖颈白皙修长,侧脸姣好。
这一幕,尽数收入屋顶悄然蹲坐的两人眼中。
为首之人身着青衣,面孔精致无暇,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冷锐幽深,如寒夜的星子熠熠生辉。他薄唇轻抿,面无表情,气质雍容矜贵,仿若出鞘的利刃,让人只看一眼便要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他静静的看了院中的秦宜宁片刻,就悄无声息的与随行的侍卫离开秦家。
他的侍卫是个十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少年,穿了身深蓝色的劲装,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显得极为精神。
离开了秦家的地界儿,少年连忙好奇的问:“主子,才刚那个姑娘是您要找的人吗?”
“嗯。”
“她居然能活下来,真是命大!郑先生说您上次见她时她才七岁。”
“嗯。”
“秦家人忒不是东西,叫她大冷天在外头等,连件暖和衣裳都没给,难为她好耐性!”
“嗯。”
“不过谁让她是秦蒙的女儿,活该!郑先生说当年您还给了她银子叫她去给她养母瞧病?主子,不是我说,您就是太好心了,仇人家的孩子您管她是死是活呢!她死也是替她那个卑鄙的爹偿命而已,做什么还这么关心她?”
男子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看向少年,直将少年看的背后汗毛炸起,再不敢多嘴。
他家王爷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冷了,他跟了主子几年,就从没见过主子真心笑过,就连去年皇上给逄将军平反,追封了“忠顺亲王”,主子袭了王位,也没见他有多高兴。
或许将来大仇彻底得报之日,他才能真正轻松起来?
“哎,主子,您等等我啊,咱们要去哪儿?”
秦宜宁并不知方才有人来过,她足足等到午后,人都已冷透了金妈妈才将人带了来。
“让姑娘久等了,才刚夫人吩咐了差事,略耽搁了一些时辰。”金妈妈只略作解释,也不给秦宜宁说话的时间,就将身后的四个婢女引荐给她。
“这是余香和瑞兰,都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性情最是温柔和顺的,特地指派了他们来服侍。这是柳芽和秋露,是三等丫鬟。”
秦宜宁便依次打量四人。
四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余香瘦高,容貌出挑,但是眼睛太过灵活。瑞兰略显得丰腴,笑容敦厚老实。柳芽唇形很薄,看起来便能说会道,秋露低垂着头,显得毫无存在感,应该是个惯于沉默的人。
余香、瑞兰、柳芽和秋露四人就都上前来给秦宜宁行礼。
秦宜宁淡淡颔首,让他们站在一旁。
金妈妈又道:“另外还有一位管事妈妈和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子。”
话音方落,就有一位老妇带着三名十岁左右穿红着绿的小丫头走进门来。
金妈妈介绍道:“这是祝妈妈,往后就负责管着雪梨院里大小一应的事,这几个是往后听候姑娘差遣的小丫头子。”
“奴婢见过四姑娘。”祝妈妈是个胖墩墩面容憨厚的妇人,鬓边已有了银丝,瞧着该有五十岁了。
“祝妈妈请起来吧。”秦宜宁慢条斯理的道。
金妈妈便道:“人已经带到了,姑娘只管使唤便是,若有吩咐随时都可以来找奴婢。”
“有劳金妈妈了。”
金妈妈便行礼退下。
秦宜宁微微皱了眉。
她初来乍到,又没有银子傍身可以打赏,其实金妈妈但凡对她多一点善意,以她在府中的地位,随口吩咐这些人做事就比她说话要管用的多。
可是金妈妈对她只随意敷衍,又不肯多吩咐这些人一句话。金妈妈是大夫人的人,她的意思便是大夫人的意思。
看来她的生母对她真的不喜欢。
秦宜宁吸了口气,看向面前立着的八个人。
她自小受苦,哪里使唤过人做事?这时真有些无从下手。
见她不说话,八人都不免面面相觑。
片刻后,秦宜宁才望着依旧落着锁的正屋和厢房,缓缓的道:“我的处境,想必你们都清楚。安排了你们到我这里来,也着实是委屈了你们。我虽命苦,无缘长在父母身边,可到底是我爹的亲生女儿,你们只要做好本分,咱们一同将日子过下去便是了。”
一番话,包含了多重意思。已是秦宜宁能想出最恰当的话了。她只想相安无事的过日子罢了。
“是。”众人齐齐行礼,就不免多看了秦宜宁几眼。
都说这位姑娘容貌酷似秦丞相,如今一瞧,可不正是么!虽然她是在乡野长大,还在山上做过野人的。可她身上那个威势可做不得假,叫人瞧着无端端的就不敢逾越。
众人带了轻慢之心的便收敛了一些,觉得自己倒霉命苦的也暂且压下了心思。
秦宜宁吩咐了众人去将屋子都打理干净。
正房三间,作为秦宜宁起居待客之处,东厢一间安排给祝妈妈独居,一间安排给两名二等丫鬟同住,西厢一间给两名三等丫鬟同住,小丫头子则都住在倒座,紧挨着小厨房。
这厢刚刚打扫完毕,那厢金妈妈就又带着人来,搬来了一应的被褥帐幔、器皿摆设、文房四宝、衣裳鞋袜以及胭脂水粉来,还将二两银子交给了秦宜宁。
“姑娘,这是这个月的月钱,府里的规矩,姑娘们的分例都是二两。另外三餐要去大厨房抬食盒过来,还要晨昏定省……”金妈妈说着又觉得有些不耐烦,转而道:“往后姑娘住的长了就都明白了。”
“劳烦金妈妈了。稍后我就去给大夫人请安。”秦宜宁微笑。
金妈妈笑了下,也并未多说什么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整理了足一个时辰,屋内总算焕然一新。
房间之中的家私摆设是早就有的,只不过换上了浅绿色的坐褥和椅搭,拔步床上换了淡绿的帐子,还挂了个精巧的香球。被褥铺设的也厚实,祝妈妈正抱着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烘热。
余香和瑞兰两个在整理她的妆奁和衣柜,将一些瓶瓶罐罐的放好,又摆好了一些花式漂亮的头面。小丫头子们则是端着木盆出去,急着清扫厢房和倒座。
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虽然有些久未住人的潮湿和萧条,但要比她住的山洞好的多了。身边这些人,虽然她不知是不是都对她心存善意,可是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比她自己在山上和松鼠、兔子说话强得多了。
只要她肯忍耐,肯努力,日子总归是会越来越好的。
秦宜宁坐在正厅铺着柔软坐褥的圈椅上,明艳的脸庞上绽出个微笑。
“姑娘。”秋露端着茶盘到了近前,将精致的白瓷腊梅的杯子放在她手边的黑漆方桌上。
她从回府到现在还滴水未沾,又在外头冻着一个时辰,早已经冷透了,如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入手,那温暖直暖进了心里。
她不禁笑着道:“多谢。”
秋露忙道:“奴婢不敢。”
听着这头的动静,整理妆奁的余香就撇了撇嘴。
瑞兰看了秋露一眼,从红木柜子里拿出一件才刚拿来的蜜合色锦缎斗篷来,微笑道:“姑娘,您先披着,可不要感冒了风寒。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抬食盒。”
秋露就端着茶盘退下了。
柳芽则是拿了汤婆子进来,用帕子包了放在秦宜宁腿上。
秦宜宁也对她微笑,但不再道谢。
刚才她看到了瑞兰的眼神。
她要尽快适应现在的身份才行。
正当这时,秦宜宁眼角余光看到余香将一本册子往怀里揣。
“那是什么,拿来我瞧瞧。”秦宜宁放下杯子。
余香背对着秦宜宁翻了个白眼,转身就笑容满面的将册子递了上去:“这是雪梨院一应物件登记的册子。”
秦宜宁仔细的翻看起来。
余香撇着嘴,与瑞兰对视了一眼。
她就不信她还能认识这些字!
屋内的东西不多,但是也不少,只见秦宜宁翻到了妆奁首饰这一栏,指着上头的一行字,道:“这个金镶珍珠发箍我没瞧见。”
余香的脸色就僵住了。
她不是一直坐在这里没动吗,屋里那么多人走动,又放置了那么多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将所有东西一一记住?
瑞兰忙走向妆奁,左看右看,又去了罗汉床旁背对着秦宜宁翻找了片刻,这才拿出了那个发箍,笑道:“找到了,是奴婢不留神给落在褥子下头了。”
秦宜宁浅笑,又指着衣饰这一栏,道:“这里说的血玉葫芦压裙,我也没看到。”说着就将册子合起交给了余香,莞尔道:“你们再仔细理一理,可不要我哪天穿鞋子,都能从鞋子里踩到个耳坠子才好。”
一句玩笑话,将余香说的面红耳赤,瑞兰脸上也有些尴尬。
秦宜宁不再多话,依旧抱着汤婆子取暖。
而妆奁和衣柜处就又多了一些才刚没瞧见的小东西。
秦宜宁垂眸,觉得好笑。
她知道她初来乍到不能服众,想不到屋里的丫鬟当面就贪污她的东西,他们大概不知道,她自小过目不忘,而且多年来与猎户和药材商等人打交道,将她磨练的百来斤的东西,过手就能颠得出重量,上下误差不会超过一两。
垂眸将满布疤痕和茧子的白皙双手捂在汤婆子上取暖。
看来她未来的路,难处还多着,首先就要将身边的人摆正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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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安排好了吗?”秦慧宁用过晚膳,接过碧桐端来的茶清口,随即笑着问蔡氏。
“回姑娘,都安排好了。将原来要安排的人换下来三个,安排了余香、瑞兰和柳芽过去。这三个都是脾性极好的。管事妈妈也安排了祝妈妈。”
“祝妈妈?”秦慧宁疑惑。
蔡氏解释道:“就是那个儿子在外院当马棚管事,儿媳在厨房的那个祝妈妈。”
秦慧宁闻言笑了:“祝妈妈脾气温和,与余香、瑞兰和柳芽他们三个,正能够相处的融洽。”说着双手握住了蔡氏的手,笑道:“乳娘,多谢你此番帮忙。”
蔡氏看着秦慧宁的眼神充满慈爱,笑着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我奶了姑娘一场,说一句逾矩的话儿,我心里当姑娘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哪里能看着您受委屈?您别着急,日子还长着,相府的水深着呢。”
这句话说进了秦慧宁的心里。
她感激的搂了一下蔡氏,就笑着道:“走,咱们去兴宁园给母亲问安。”
蔡氏笑道:“那个新来的说不定连昏省的规矩都不懂。”
秦慧宁披上丫鬟递来的大红缂丝披风,笑着道:“她往后会懂的。”可是等懂了也就晚了。粗鄙的名声已经传遍了。
秦慧宁带着蔡氏和碧桐去了兴宁园。
原想着秦宜宁不懂规矩,不知晨昏定省,却不料迎面正看到秦宜宁披着一件蜜合色的锦缎披风,带着瑞兰和秋露两人也正往这边来。
秦慧宁远远地看到了夕阳下款款走来的人,瞳孔缩了缩。
秦宜宁高挑明艳,行走时蜜合色的斗篷微微展开,露出涟漪一般的鹅黄长裙,涟漪轻漾,显得她步态十分轻盈,于柔弱之中带着一些矫健之气,她的背脊挺直,在看到秦慧宁时微微一笑,肖似秦丞相年轻时的容貌让秦慧宁见了就觉得自己输了一筹。
深吸了口气,秦慧宁告诉自己:我才是嫡女!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不过是个野人!在这大宅院中生存我驾轻就熟,秦宜宁才该紧张!
做好了心理建设,秦慧宁微笑着走向秦宜宁,主动握住她的双手屈膝行礼:“小溪妹妹,你来了。我正想着吩咐人去雪梨院请你来呢,家里头有晨昏定省的规矩。”
依旧抓着她的称呼问题不放,这人还没完了!
秦宜宁笑着还了礼:“慧宁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金妈妈先一步想到了告诉我昏省的规矩,这才没叫我在夫人面前出丑。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到“慧宁姑娘”四字,秦慧宁的笑容便有一瞬僵硬,再听是金妈妈告诉,难免开始怀疑大夫人的态度,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蔡氏。
蔡氏立即会意的眨了下眼。
秦慧宁就挽着秦宜宁的手迈进兴宁园,婉声道:“你才刚回来,府里的一切还不甚了解,若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来问我,我虽不才,一些最浅显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暗讽秦宜宁最浅显的规矩都不懂。
“多谢慧宁姑娘,这些事父亲自会安排西席和教规矩的嬷嬷来说明的。”秦宜宁语速缓慢,极为和气:“不过我长在乡野,自然比不得慧宁姑娘从小生长于相府的福气。”暗指她鸠占鹊巢还得意洋洋。
二人走到廊下,望着彼此具都挂着微笑。
秦慧宁起初一直盯着秦宜宁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宜宁肖似其父的缘故,她的眼神有洞若一切的了然,还有一种属于野兽的尖锐寒冷,让秦慧宁不自禁躲闪,待到意识清自己做了什么,又开始生闷气。
想不到,秦宜宁的锋芒竟然丝毫不弱。
“四姑娘、慧宁姑娘来啦。”大丫鬟采橘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屈膝行礼,将暖帘撩向一边。
秦慧宁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那声四姑娘已经不是在称呼她了,父亲的一句话,她已经从嫡女变成养女了。
秦宜宁则将她神色看的清楚,眉头微微蹙起。
昏黄的灯光在二人脚下的地面投下了淡淡的光晕,一股热气和淡淡的瓜果香扑面而来,仿佛到了春天。
各自将披风交给婢女收好,秦宜宁忍不住好奇的眨着水濛濛的大眼睛四处打量。她原本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已经很好,现在到了兴宁园才知道什么叫做华丽。
至少此处的温暖她那里是没有的。
绕过插屏到了偏厅,秦慧宁娇声笑道:“母亲。您用过晚膳了不曾?”屈膝行了个礼,就快步上前侧坐在孙氏身旁,示威似的看着秦宜宁。
秦宜宁规矩的行了礼,称呼了一声:“夫人。”有些羡慕秦慧宁能够与孙氏那般亲近。
孙氏拍了拍秦慧宁的手,眼神复杂的望着秦宜宁,冷淡的道:“你也坐下吧。吃了晚饭没有?”
采橘立即端上了绣墩,摆在了孙氏对面五步远。
秦宜宁侧身坐下,看了看秦慧宁所坐的位置和与孙氏紧握的手,眼神渐冷,礼貌又规矩的垂眸道:“回夫人,已经吃过了。”
孙氏“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气氛有些僵硬。
秦慧宁似是明白孙氏的窘迫,笑着道:“小溪在雪梨院住的还惯吗?还缺少什么不曾?”
孙氏立即道:“是啊,缺什么就跟下人说,叫他们去预备。”赞许的点了下秦慧宁的鼻尖儿。
那亲昵之状,让秦宜宁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事实上,在孙氏怀疑她是外室女时,她就已经是外人了吧?
将期待和失望都深深的埋在心里,秦宜宁自嘲的弯起嘴角,颊边现出两个小梨涡,“是,多谢夫人关怀。”
孙氏看着秦宜宁,目光略微柔和。
一个与秦槐远那般相似的女孩,性子又不讨厌,真是让人无法生出反感,只是她心里还存了疑惑,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外室养的。
眼看着孙氏的态度软化,秦慧宁心中不安,明知故问的撒娇道:“母亲,父亲在何处?今日回来吗?”
孙氏闻言,面色就黑了一半。
秦槐远有四房妾室,今日轮到花姨娘,才刚秦槐远命人来说今日不回来。
想到他们夫妻才因为面前这蹄子争吵过,晚上想要缓和关系也不得见面,孙氏不免生气,看着秦宜宁的眼神多了几分如何都藏不住的厌恶,忍不住就蹦出了尖酸的话来。
“老爷疼你,已经命人去宫里请了教养规矩礼仪的嬷嬷,明日一早就来,还给你花重金请了位西席。这可是原来慧姐儿他们都没有的优待。”孙氏越说,心里越酸,还没确定的事已经被她自己说服自己信了八成,觉得秦槐远对秦宜宁这么好,是因为对那外室好,说话声音不免拔高了。
“我不管你娘现在何处,你既到了相府,就要守我们相府的规矩,吩咐你学习,你便仔细学起来,不要想着偷懒或者推三阻四。咱们这样的人家,将来露面的机会还多着,你若是在外头出了丑,丢了咱们相府的脸面,仔细我掀了你的皮!”
听到孙氏训斥,秦宜宁就已站起身。此时她面无表情的垂下长睫,心仿佛被孙氏刀子一般的话剜掉了一块肉,又被冰冷的血给冻结成了一个冰疙瘩。
生母几次三番不肯认她,怀疑她的来历,着实伤透了她的心!
回到府中来,才不过短短半天时间,被祖母不喜,被亲人猜忌,被下人欺负,就连生母都是这样对她!
难道她回来是受气的吗?
她一忍再忍,想着能靠自己的乖巧懂事打动这些人的心,可换来的是什么?
或许,是她太天真,将簪缨望族的生活想象的太美好了。
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都不吝用各种恶意去揣度人心,明明是没碍着他们什么,他们也恨不能将别人踩在脚下来凸显自己的高大。
这些人甚至比野兽更可怕!
野兽吃人,是为了生存。
他们“吃人”,是为了私欲!
秦宜宁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味的软弱和退让,换来的不会是怜惜!再这么示弱温和下去,恐怕哪一天她被身边的人下药毒死她都不知道!
“夫人,您还是不肯信我的身份吗?您与父亲多年夫妻,可有见过父亲因为这等事情欺骗过您?父亲子嗣单薄,若是真有血脉,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带回来也没人会说他什么,何必要欺骗您一介女流?您如此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伤女儿的心您不在乎,伤了父亲的心难道也不在乎?。”
孙氏面色涨的通红,只一句“子嗣单薄”就已经戳她的心,何况后面那些质问?
因为秦槐远的子嗣单薄,她没少受婆母的嫌弃,她不能生养,只得允许秦槐远纳妾,可是小妾也不能生养,那只能说明秦槐远有问题,可她那刁钻的婆母却一味的认为是她妒忌小妾给她们用了药。
如今这小蹄子竟堂而皇之的提起,怎能让她不气?
“你给我闭嘴!”孙氏颤抖着手点指秦宜宁:“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夫人教导你两句,你居然还敢顶嘴!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敢开起染坊了!来人!给我教训这个野丫头!”
孙氏随手一指,就叫来了大丫鬟采橘。
采橘应是,挽起袖子就要掌嘴,可一抬头对上秦宜宁那冰锥子一般的眼神,顿感背脊发寒,抬起来的手就落不下去了,心里暗想这位姑娘果真是个野人,那眼神跟野兽似的!
孙氏被秦宜宁冰冷的眼神看的心里膈应,健步上前拨开采橘,扬手就给了秦宜宁一耳光。
秦宜宁捂脸,眼神从不可置信变作了原来如此的了然。
巴掌声脆响,打的孙氏手掌发麻,心里却畅快了不少,她一手拎着秦宜宁的衣襟,恨声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去查,可不论你是或不是,我跟前也轮不到你说话!秦蒙子嗣单薄,难道还成了我的错?你若替他鸣冤那就只认他做爹,不用想着认我这个‘一介女流’做娘!”
“夫人,您息怒啊。”金妈妈见孙氏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忙上前来劝。
秦慧宁也适时地扶着孙氏去一旁坐下,泪眼婆娑的劝:“母亲别生气了,都是女儿不好,若不是女儿被抱了来,也不会有现在的事,更不会叫您受委屈了,母亲您再气,可不是往女儿心上插刀子吗。”
孙氏闻言抿了抿唇,眼泪也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看着那被自己一巴掌打懵了的女孩,孙氏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内疚和心疼。她想着不论是不是亲生,她做嫡母的该教导时也必须要教导,这才压下了那股子内疚,冷声道:“你还不滚!”
秦宜宁看着秦慧宁那般作态,又学到了几分。
她垂首将冷笑藏起,声音却很温软:“请夫人息怒。”
孙氏别开眼不看她。
秦宜宁便要离开。
正当此时,忽听见暖帘被拍打开的声音,随即就见秦槐远披着件大毛领子的浅灰斗篷进了门来,面色阴沉的看着孙氏。
孙氏想不到秦槐远会突然回来,也不知自己的话被他听去多少,略感心虚,脱口便问:“您怎么回来了?今儿不是轮到花姨娘了吗?”
秦槐远眉头拧的更紧了,愚蠢妇人,在女儿面前什么话都能说!
“你们二人先出去,为父有话与你们母亲说。金妈,拿最好的药膏给四小姐,若是明日脸肿起来成什么样子!”
金妈妈诺诺应“是”,人却不动弹,十分担忧的看了孙氏一眼。
她是孙氏的奶嬷嬷,自然知道孙氏是个什么脾气,生怕她在秦槐远面前再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想留下规劝几句,但因秦槐远才刚吩咐她去拿药,又不好不走。
秦槐远看出金妈妈的犹豫,冷笑道:“怎么,金妈妈莫非只在乎你家夫人的吩咐,本官说的话全当做耳旁风了?还是你怕本官会欺负了你家夫人?”
毕竟是多年在朝为官之人,周身威压和气魄又岂是金妈妈这等仆婢能够承受的。
金妈妈唬的双腿打颤,连声告罪,“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给四姑娘擦药。”灰头土脸的随着两位小姐退出门外,仔细的为主子关上房门。
毫无意外的,孙氏尖锐的嗓音薄薄的格扇门根本拦不住,无法抗拒的传入耳中。
“秦蒙,你这是回房里来跟我逞威风来了!有本事你外头威风去,跟女人吹胡子瞪眼算什么能耐……”
金妈妈被夫人这般吵闹法唬的头大,一抬眼,看到秦宜宁和秦慧宁竟都站在廊下,慌忙上前拉着二人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姑娘可别在这里!”
想起秦槐远的吩咐,又看秦慧宁担忧的脸色,金妈妈想了想,直接将二人带到正屋隔壁作为茶水间的耳房,低声道:“姑娘稍坐片刻,奴婢这就给四姑娘取药来。”
秦宜宁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再道谢。
脸上被生母扇的那一巴掌火辣辣的痛,让她认清了现实。
她回府还不到六个时辰,吃了多少排场和挤兑?
老太君轻蔑她,生母不认她,其余人见风使舵观望风向,就连丫鬟都敢明目张胆偷她的东西,在她发现后还克扣她的炭火,这位鸠占鹊巢的养女更是几次三番的挑拨是非。
这些人分明是看准了她在秦府无依无靠,捏了她这个软柿子!
她是宁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生的性子。与冷漠的世道对抗尚且能坚韧的活下来,又怎会轻易服输?
秦宜宁不缺捕猎的耐性,更不缺与野狼对峙的勇气!
她对亲情抱有希望,不代表会无限忍让!
素手轻抚脸颊,指尖仿若自虐一般捏了捏红肿之处,唇畔却绽出个充满冷意的笑容。
金妈妈心烦意乱,并未在意这些细节。
可秦慧宁却将秦宜宁那仿若猛兽盯准猎物一般嗜虐的笑容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些发慌。
刚想说些什么,隔壁秦槐远和孙氏的争吵声就隐隐约约的传入了耳中。
秦丞相的声音低沉,语句简短。
孙氏的声音尖锐,怨声不断。
起初听的并不多真切,到了后来孙氏改为咆哮,就是她们二人不想去窥听都难:
“……就连慧姐儿一个女孩子都能看得出,你这个做夫君的还想来蒙骗我!我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若不是有我父亲帮衬,你能平步青云吗!你今天能做丞相,不知感恩我们定国公府,不知对我好一些,还敢拿个外室女来蒙骗我!”
“住口!”秦槐远的声音暴怒:“愚蠢妒妇,我懒得理会你!”
“咣当”一声,是隔壁正房的格扇门被踹开的声音。
与此同时,二人听到孙氏崩溃的尖叫。
秦宜宁和秦慧宁快步走出耳房,正看到秦槐远在夜色下显得极为冷淡的背影气冲冲走远。
孙氏歇斯底里的哭嚎刺向耳膜:“我为何这般命苦!”
二人回头,就见孙氏坐在门槛上,抱着门框涕泗滂沱,几乎晕厥。
“您起来吧,地上凉。”秦宜宁蹙眉去搀扶。
可她伸出的手却被秦慧宁半路挥开。
秦慧宁挤开了秦宜宁,拉着孙氏起身,哽咽着道;“小溪妹妹闹的我们家鸡犬不宁还不够,现在还要来戳母亲的心吗!”
一句话,就让孙氏瞪向了秦宜宁。
可不是么,若没有她的回归,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波澜!明知道她弱质女流,秦槐远竟然也不顾她伤心不伤心,不肯多哄她几句,就那么拂袖而去了!
才刚不过是训斥了秦宜宁两句,打一巴掌,秦蒙就那个模样了,足见那外室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
孙氏赤红双眼,双手推搡秦宜宁,大吼着:“你这个败家种子!自打有了你的消息我就没有一日好过!你给我滚开!”
回头又冲着金妈妈嚷:“乳娘,给我备车!我要回定国公府去!”
金妈妈唬的面无人色,急忙规劝:“夫人,如今这都要宵禁了,您这会子贸然回去怕是不好,不如今儿先歇下,明儿个一早咱们再回去,对老夫人也有话可以解释……”
“不行,我一定要现在回去!这相府我没法呆了!秦蒙是要逼死我!”孙氏泣涕如雨的呜咽:“乳娘要是不许,你就自己留下,我自个儿走!”
气头上的孙氏也不顾秦慧宁了,甩开女儿的手就往外走。
秦慧宁被甩的踉跄了两步,一双三寸金莲站立不稳,若不是碧桐适时地搀扶了一把,蔡妈妈又在后头拉了一下,秦慧宁就要摔下台阶去。
秦慧宁不满的皱眉。
孙氏闹了脾气,眼见着劝不住,金妈妈只得命小丫头迅速去吩咐备车;采兰去取来孙氏的大毛领子斗篷和精巧的黄铜暖炉;又给大丫鬟采橘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几句。
这个时候,长房主子吵架,气的夫人回了娘家的消息是瞒不住了,还不如他们直接去回了老太君。免得旁人传话过去中途就变了几个意思,叫二房和三房的平白看了笑话。
采橘苦着一张脸,无奈的往慈孝园去。
金妈妈和采兰则是扶着抽抽噎噎的孙氏一路过穿堂离开了兴宁园。
才刚还吵吵闹闹的院子,现在一下子安静下来。
最后一丝晚霞悄无声息的隐没于山峦后,只有明亮的一弯月挂在天空,被乌云半遮半掩,将兴宁园寂静的院落染成了阴冷的幽蓝。
小丫头们吓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儿,蹑足而来将廊下的宫灯挂好,温暖的橙色光晕渐渐散开,在廊下投出一个个光圈。
秦宜宁冷笑着睇向秦慧宁。
秦慧宁被她盯的心慌,拿了帕子拭泪,抽噎着道:“小溪妹妹也别怪姐姐多言,才刚母亲那样,我哪里能不劝说一些?你那么说话,等于戳了母亲的心窝子,这些年你毕竟没有跟在母亲身旁,不知道她的苦衷,说错话也是有的。”
看秦宜宁缓步走向自己,秦慧宁就友好的笑了一下,又道:“小溪妹妹脸上肿的厉害,我那里有一种上好的药膏,止疼消肿是最好不过的,待会儿我就让碧桐给你送过去。”
“是吗,那我倒是要谢你了。”
秦宜宁在秦慧宁面前站定,那双明媚的杏眼之中闪着幽深的寒光,让秦慧宁觉得自己活像是遇上了饿狼。
“不,不必客气。”秦慧宁不自禁紧张的吞咽口水,“你我是姐妹,咱们……”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云霄!
秦慧宁的耳朵嗡的一声,眼前金星直冒,身子一歪就跌在地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蔡妈妈、碧桐、瑞兰和秋露四个都吓的呆怔住了,连扶人都忘了。
“你的药不用给我送了,留着自己用吧!”
“你!”被打懵了的秦慧宁回过神,嘴角淌血含糊不清的尖叫:“你居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秦宜宁上前俯身抡圆了胳膊又是一耳光。
毕竟是打猎砍柴的人,手劲儿不容小觑,且两巴掌都扇在一个地方,巴掌打巴掌,秦慧宁的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
“你这个野蹄子,你凭什么敢打我!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秦慧宁指着秦宜宁尖声大叫!
被吓呆的蔡妈妈和碧桐这才反应过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就连瑞兰也跃跃欲试,想要将秦宜宁拉住。
谁料想三个人冲上来,两个抓胳膊的,一个抓头发的,竟都没碰到秦宜宁的半片衣角,反而被她三拳两脚的掀翻在地。
秦宜宁左脚踏住瑞兰的背,一手反剪蔡妈妈的膀子,一手捏住碧桐的喉咙,将三人都疼的脸色煞白,碧桐更是吓的屏息瞠目,不敢动作。
脚下用力,瑞兰立即“哎呦”一声哀嚎。
秦宜宁冷笑:“旁人就罢了,你是我的婢女,不知道护主反而来行凶,不要命了你!”
“姑娘,姑娘饶命啊!”瑞兰求饶的声音已经破音。
原本兴宁园中想来撕罗的下人这会子皆面无人色,再也没了上前的念头,各个噤若寒蝉,哪里还敢用原本轻视的目光来看秦宜宁?
秦慧宁好容易爬起来,踉跄着往廊柱后头躲:“你你你,你这个野人!没教养的破落户!”
“是啊,我就是野人!”
秦宜宁抖开蔡氏和碧桐,从瑞兰的背上踏过,径直走向秦慧宁。
“我算看透了,即便我小意迎合,你们心里照旧当我是野人,我又何必白白的背了野人的名号?!”
“你这个贱蹄子!毒娼妇!你不要脸!”秦慧宁颤抖尖叫。
“到底是谁不要脸?”秦宜宁一把拎住秦慧宁的襟口,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我从未想过害你,咱们本可以相安无事,可你百般挑拨,不但引得母亲误会于我,更害的爹娘不睦家宅不宁!不过一个鸠占鹊巢的养女,我心情好了当你是个人,心情不好你算什么东西!”
秦慧宁被气的双眼赤红,可她不过是文弱的闺秀,又怎敌得过常年野外生存的“野人”?
武力上不及,就只能恐吓:
“你这么对我,就不怕祖母知道了将你赶出去!”
“笑话!我打都打了,还怕这些?大不了我还去做我的‘野人’,倒落得个逍遥自在!”
秦宜宁冷锐的目光扫过院中早已吓呆的婢女,又睇爬不起来的蔡氏和瑞兰几人,微微一笑,露出编贝般的皓齿。
在夜色中,那白森森的牙配上她那个嗜血的表情,直叫人心底冒寒气!
“告诉你们,野狼我都杀了吃肉,何况你们!?不与你们计较那是觉得犯不上,还当我怕了不成!别忘了,就算你们再瞧我不起,我依旧是我父亲的嫡女!”
手上一用力,扯着秦慧宁就往外头去:“走!跟我去见老太君去!你挑拨的娘和爹感情不睦,别以为我会轻易饶了你!”
这么多年来,秦慧宁以秦槐远唯一嫡女的身份长在相府,老太君疼的心肝儿肉一般,何曾被人动过一指头?如今又是被打脸又是被扯衣服,秦慧宁早就崩溃了,挣扎着边哭边骂,什么脏的臭的都骂了出来,简直不堪入耳。
秦宜宁却只扯着她的衣襟,那模样轻松的不像是拉扯一个人,倒像是拎着一只待宰的鸡。
骂吧,倒是叫人看看丞相府里教导出的好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