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佛寺赋:访谈 道坂昭广 初唐的骈文
王勃佛寺赋:访谈 道坂昭广 初唐的骈文首先,《祭高祖文》是为了在淮阴摸高祖庙祈愿而献上的文章。此文有三处可疑:其一,这篇祭文中贯穿着旅途的不安,作为县令要施行善政,报答皇帝任命之恩的决心。由此,王勃替已在交趾上任的父亲发表这篇祭文未免有些奇异。其二,祭文中“交州交阯县令等,仅以清酌之奠,敬祭汉高皇帝之陵曰”这一句也有蹊跷。祭文是为死者或是为祭祀神灵而作,因此供奉者以及被供奉者一定要写明,若请人代为供奉,需加入“遣某”或“使某”等字样。也就是说如果是王勃过淮阴之际代父而作,就应加入如“遣息王勃”这种话。其三,王勃的《广州宝莊严寺舍利塔碑》序末有“弟子家嗣太丘,忝闆門之薄宦”之句,从这个表现可知,此处的“弟子”是王勃的自称,而“太丘”指父亲王福时,从表示家庭内的词语“闆門”考虑,正是由于父亲王福时是县令,他的家人王勃便成了属僚。《祭文》更像是讲述旅途不安,以及作为县令的决心,与其说是赴任后父亲的委托,不如说是将要赴任之人的心情表白
正仓院藏《滕王阁序》
欧阳修当时就批评 “孤鹜”对“长天”并非一个好对仗。虽然欧阳修以后的文人不敢再批评这种前人的雄文了,但关于“孤鹜”是什么依然引发了诸多讨论,竟有人说“落霞非霞”,而是一种虫子,“落霞与孤鹜齐飞”是指鸭子追逐捕食虫子,而反对者则指出鸭子不能飞。我认为应该是中国文人在某一个时代抄错了一个字。
我之所以赞成日本正仓院的版本“雾”,原因有二:其一是“孤雾”与“长天”这个对仗更好,更有意境;其二是日本人在抄写的时候因为缺乏文学感,只是改变字体的誊写,因此并不会加入自己的感情,只求抄写正确,而中国文人也许在誊写中加入了自己的文学感,改变了原有的意思。
对于“三”“五”之争,“三尺”为故事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背景,才华横溢的王勃,如果身材矮小的话,故事将更加精彩。中国古代的“五”和“三”非常容易写混,我调查历来“五尺”和“三尺”的用法,发现其实初唐确有“三尺”之说,但“五尺”用的更多一些。我偶然看到铃木虎雄先生的旧藏书中所夹的书笺,他也认为应该不是“三”,而是“五”最好,铃木虎雄先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中国文学研究者。而且我发现王勃其他的诗序里都用“五尺”,因此我认为正仓院里的王勃集是更好的版本。
澎湃新闻:一般认为,王勃是在前往交趾探望父亲的路上坠水而卒,您却认为王勃在身死之时可能是与父亲同行的。有哪些文献资料可以佐证您的观点?
道坂昭广:目前,关于王勃之死,“独行说”是学术界主要看法,主要基于新旧《唐书》等中王勃传记载:“上元二年,勃往交趾省父,道出江中,为采莲赋以见意,其辞甚美。渡南海,坠水而卒,时年二十八。”然而研读日本传存的《王勃集》,我发现很可能王勃与父亲是同行赴任的,对此持相同观点的学者还有傅璇琮与张志烈。
我主要参考了:一、正仓院保存的王勃诗序手抄本;二、上野家委托京都博物馆保管的卷子本,也就是《王勃集》卷28,内容是墓志4篇;三、现收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館的富冈本。我之所以认为王勃的交趾行原是与父同行,就是根据王勃自身的作品《祭高祖文》还有富冈本内的《王勃集》卷30中题为《族翁承烈旧一首》,这“一首”中包含三封书信。
首先,《祭高祖文》是为了在淮阴摸高祖庙祈愿而献上的文章。此文有三处可疑:其一,这篇祭文中贯穿着旅途的不安,作为县令要施行善政,报答皇帝任命之恩的决心。由此,王勃替已在交趾上任的父亲发表这篇祭文未免有些奇异。其二,祭文中“交州交阯县令等,仅以清酌之奠,敬祭汉高皇帝之陵曰”这一句也有蹊跷。祭文是为死者或是为祭祀神灵而作,因此供奉者以及被供奉者一定要写明,若请人代为供奉,需加入“遣某”或“使某”等字样。也就是说如果是王勃过淮阴之际代父而作,就应加入如“遣息王勃”这种话。其三,王勃的《广州宝莊严寺舍利塔碑》序末有“弟子家嗣太丘,忝闆門之薄宦”之句,从这个表现可知,此处的“弟子”是王勃的自称,而“太丘”指父亲王福时,从表示家庭内的词语“闆門”考虑,正是由于父亲王福时是县令,他的家人王勃便成了属僚。《祭文》更像是讲述旅途不安,以及作为县令的决心,与其说是赴任后父亲的委托,不如说是将要赴任之人的心情表白更为恰当。而且从《碑文》中的句子考虑,“等”应该指的是交阯县令王福时和属僚王勃二人。
其次,我们能从王承烈的书信《王勃集》(卷30)中,窥探出父子同行的可能性。
《王勃集》卷30
第一封信应该是为了邀请赴交趾途中过扬州的王勃父子而写,而第二封信应该是为了回复逗留广州的王勃的来信。然而,由于王勃父子去了交趾,所以这第二封信也就“毕未达”了。至此,通过考察第一封信的内容及其与第二封信的区别,我认为《祭高祖文》和第一封信暗示了王勃伴随父亲同行。
最后,“父子同行说”最大问题在于新旧《唐书》等中“勃往交阯省父”此句,但这样记录,其一可能由于父亲和王勃赴交趾的出发地不同,直到五月交趾县令发令为止,王福時恐怕没有在故乡,至少王勃没有在他身边。参考现存资料,可见王勃从故乡出发直到洛阳或淮阴应该是去追寻父亲的,至少从八月十六日以后与父同行,这也许便是“勃往交阯省父”这个记录的原因。其二,当时信息不通,来往书信都不知道王勃将去往交趾,更不知其死讯,辞去虢州参军回归故乡之后的王勃的资讯非常贫乏。通过《祭高祖文》一考虑,他们父子可能是在作为交通枢纽的楚州附近做了最后的准备,才奔赴交趾的。
中日两国学者应保持学术交流的传统
澎湃新闻:请您简单介绍一下正仓院,正仓院里还收藏着哪些中国文学作品?
道坂昭广:正仓院是奈良东大寺的宝库,有点类似于皇帝藏经阁,其收藏不仅仅有珍宝,很多文件如人口调查数据等都可以在那里找到,里面的珍宝也不仅来自于亚洲,甚至来源于海外各地。当时圣武天皇信奉佛教,所以把最珍贵的东西都献给自己所信奉的宗教。圣武天皇去世后,他的妻子也就是光明皇后将天皇的珍宝都献给了东大寺,以安慰他的亡灵。
王勃的作品大概就是遣唐使带回来的。光明皇后的那一份誊抄作品被收藏于正仓院,日期是庆云四年(公元707年),当时距离王勃去世过去大概三十年,那么原件传来日本的年代也许更久远,这也证明了王勃生前声名显赫的程度。正仓院里王勃的诗序本应有两卷,现存一卷,如果都在的话,王勃的诗序就应该全部囊括在里面了。王勃现存世诗序有六十余篇,日本正仓院存有四十余篇,中国存有四十余篇,有二十余篇重合的部分。
正仓院里的收藏名类众多,但文集很少。除了王勃,日本人很喜欢王羲之,尤爱《兰亭集序》,所以正仓院收藏有与王羲之作品有关的记载,但是现在所有事物都已失传。
正仓院正仓
东大寺、正仓院保存众多资料至今,可谓实力非凡。现在日本历史研究者都非常看重正仓院里的历史文献、文人诗篇,但是因为迁都,唐朝以后的资料就没有补充进去。很多人都认为,丝绸之路的研究重点也在正仓院,因其保留了很多丝绸之路上的西域珍品。明治之后,除了研究者外,其他人不能随意进入正仓院,现在正仓院每年都有一次展览。
我现在感兴趣的是正仓院中《王勃集》被发现的原因。杨守敬先生介绍了以正仓院《王勃集》为代表的古抄本、刻本,以及珍贵的古文献,同时期的罗振玉先生,在搜寻、影刻《王勃集》残卷方面用力最深。对两位中国学者的活动,森立之和内藤湖南等日本学者提供了协助。中日两国学者有着良好的学术交流传统,我希望这个传统能够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