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搜索:  汽车  科技

老韩谈古今(老韩讲了一个故事)

老韩谈古今(老韩讲了一个故事)你在想什么?她又问了一句,边问边搅动茶匙。女人的心事如涟漪投影到小小的杯中。我盯着她的手,感受隐秘的快乐。那是属于我的独特审美。在瘦瘦面前,我不想太羞涩。我有点怕被她看穿,又有点怕被她看扁。金光如缕,爱抚她的发丝,舒服得伸出了懒腰。她低着头,秀发如瀑跃入我的双眸。你是个传统保守的人,我身边的女性都这么说。很多人给我盖过这样的章,她们的年龄跨度是一座桥。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说,这就像一个秘密,扼杀了我和她们之间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你知道的,外界对一个人的评价并不一定准确,有时这种评价还会反噬自己。例如现在,我就常问自己,我是一个传统保守的人吗?那时我已欣赏完电影,烟灰缸旁立着一卷纸。吸烟有害健康,也有助于思考。我对着镜子发呆,想以前的样子。想着想着,就跳出来个男人告诫我说:不能只做柏拉图式的朋友,你有钥匙能开女人内心深处的锁。我嗤之以鼻,也无可奈何。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你胆小如鼠。

老韩谈古今(老韩讲了一个故事)(1)

1. 傻子才悲伤

瘦瘦,不胖。她用名字寄托女人对完美身材的渴望。

我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一定是雄性动物的好奇心惊扰到她。她低着头,略带不安地说,怎么啦,让你失望了?

她的手柔嫩白皙,像她的身材恰到好处,既没有过于丰腴,又摆脱了营养不良的嫌疑。左手护卫着乳房,指节微微突起,如一座缓坡,翻过是一片镜面的湖——青色大理石。伴随我们的交谈,她有时变换手势,像五枝竹子,或张开或并拢,或摇曳或静止,仿佛我说的话会掀起风雨。我知道,我没那种魅力,至少现在没有。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是个传统保守的人,我身边的女性都这么说。很多人给我盖过这样的章,她们的年龄跨度是一座桥。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说,这就像一个秘密,扼杀了我和她们之间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你知道的,外界对一个人的评价并不一定准确,有时这种评价还会反噬自己。例如现在,我就常问自己,我是一个传统保守的人吗?那时我已欣赏完电影,烟灰缸旁立着一卷纸。吸烟有害健康,也有助于思考。我对着镜子发呆,想以前的样子。想着想着,就跳出来个男人告诫我说:不能只做柏拉图式的朋友,你有钥匙能开女人内心深处的锁。

我嗤之以鼻,也无可奈何。

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你胆小如鼠。

在瘦瘦面前,我不想太羞涩。我有点怕被她看穿,又有点怕被她看扁。金光如缕,爱抚她的发丝,舒服得伸出了懒腰。她低着头,秀发如瀑跃入我的双眸。

你在想什么?她又问了一句,边问边搅动茶匙。女人的心事如涟漪投影到小小的杯中。我盯着她的手,感受隐秘的快乐。那是属于我的独特审美。

没想什么——脸涨起一丝潮红——又不是相亲,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

为了见你,出门前我可是化了一个小时的妆呢,她认真地说。

怎么样,和镜头前差别大吗?

让我想想,第一次刷到她视频的场景:一个萌妹和一个糙汉,今晚的戏码是女追男,双方说着磕磕巴巴的中式英语,节目效果直接拉满。我又翻了翻其他视频,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能整活儿的视频博主,挺漂亮的,值得关注。

为什么叫瘦瘦?

我想让自己变瘦啊,她笑着说。大概被很多人问过,她迅速给出了答案,像启动了植入大脑的固定程序。

其实她并不胖,一点都不。我承认我有评头论足的毛病,但在一个并不熟稔的女孩面前,我还是收敛了恶习。此时不宜谈论高深话题,那可能涉及一个人的历史。过去属于永远,属于自己。没有共同经历,遇不到对的人,感同身受就是个伪命题。

那时我对瘦瘦来说,就是个“伪命题”。

于是我说,抖音上有个女装大佬,化妆技术一流,戴着假发美瞳,辅以美颜滤镜,简直难辨雌雄,你知道吗?

哦哦,我看过,就是那个日系风格,说话嗲声嗲气的东北老爷们儿,对吧?

对,对!我神采飞扬,找到一个消遣对象。说来搞笑,他录视频的初衷本是深扒网红脸、拯救宅男的妄想症,却不小心凭借化妆术走红,有五六十万粉丝。我也是其中之一。不为别的,就为提醒自己:屏幕上嘟嘴卖萌、蜂腰翘臀的妹子,屏幕那边可能是个不拘小节的抠脚大汉。给“她们”刷礼物?不存在的。

去年过年回家,我被“安利”了一款手机APP:抖音。那时父亲和我妹人手一机,整天沉溺其中。有一次,我半夜被尿憋醒,迷糊中趿拉着拖鞋从我妹的房间走过,忽然传出的笑声吓得我一激灵。我从《飞越疯人院》《绿里奇迹》《K星异客》见识过歇斯底里的笑,他们不少是精神病人。我不是医生,不能确定她是否有精神异常的征兆,但那笑声听起来和电影里演的差不多。父亲已不再笑,仿佛提上唇肌失去了记忆,现在的他习惯躲在角落里安静地抽烟。

从小到大,我见惯了争吵。街坊四邻的偷窥撞到我眼里,像撞到了一座山,再也吓不倒我,我已经能提起书包不动声色地离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年幼的我曾无比渴望安宁,为了获得它,背起行囊去几千公里外的地方上大学是值得的,毕业后又去几千公里外的地方工作也是值得的。像一首歌里唱的,傻子才悲伤。

妹妹无处可逃,她扎着马尾,躲在深蓝肥大的校服里。我一回家,她就缠着我要各种零食。夏威夷果、碧根果、开心果……她对坚果情有独钟。补脑益智,会对她日渐繁重的学业有帮助吧,每当看到那囊肿的书包,我就这样安慰自己。我曾梦见自己在尸横遍野的荒原奔跑,我看到了一个女孩,但我的双脚没有画上句点。其实我还有个弟弟,不是亲生弟弟,他和妹妹一般大。零食他也有份,我没用她过去对我们的方式对他,他应该感到庆幸。

北方的天空习惯刮北风,每到这时,冬天就凶神恶煞地堵在家门口。我们再次无路可逃,像曾经经历的那样。五个人,十只眼睛,五张嘴,它们填不满房间。“各自为战”的短视频,锁定了茶几、餐桌、卧室虎踞龙盘。在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中,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终于,我的手机也装上了它。它长得像鱼钩、海马和没有尾巴的蜗牛。里面的视频很短,但它们组成了绵延的矩阵,沾上就不容易脱身。快乐是真实的吗?当我随着拇指上下滑动,忍俊不禁。它似乎成了廉价的日用品,变得司空见惯,不需要任何努力。快乐是否与获得感有关?当它变成漫无目的的奔跑,是否只是假象?

年后回到单位,我开始了刷抖音的日子。

白天我在单位写领导讲话、工作总结、会议通知……报送各种材料给科室领导、主要领导、其他领导……鉴于我只是个“员”,和“长”界限分明,与“主任”毫无瓜葛,谁都能支使我,因此我很忙,非常忙。我的步子在不同科室间“贩卖”我。他们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伙子很满意,拍着我的肩膀说,年轻人眼疾手快,前途无量。领导说我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一开始我很受用,后来就有些腻烦。毕竟我不是一块砖,是一个人啊。是人就不喜欢被搬来搬去,到处堵漏洞和枪眼。我也会累会疼啊,会感觉被利用很受伤。

为什么要做一块砖,不做一个人呢?

夜晚我躺在床上,刷抖音,练习“阿长”的书法——“大”。白驹如闪电,小时弹指一挥间。抖音主页,除了“推荐”还有“附近”,我就是在那儿发现瘦瘦的。那天二月十四,西方情人节,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都在“撒狗粮”。一个单身女孩在微博痛斥:鸡汤喝多了有毒,狗粮吃多了会吐。请高调者继续,明年还是同一个人,算我输。如果连女孩都要自比“单身狗”,那我恐怕只能去做“狗不理”了。瞧,狗鼻子挺灵,我发现了离我2.2公里的瘦瘦。她的脸偏圆,为了完成由“圆”向“椭圆”的渐变,她梳着侧刘海。她在翻唱刀郎的歌:“爱像风筝断了线,拉不住你许下的诺言,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巅温暖的春天,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

不知怎的,我的眼红了。我关注瘦瘦,给她点赞留言,写下一堆“唱得很棒,看好你哟,加油”之类的傻话。大概是我的孤独或者坚持打动了她,几个月后,瘦瘦回复我说,她现在在斗鱼直播。

斗鱼是家弹幕式直播分享网站。她每天下午五点开播,播到凌晨一点左右,有几万个粉丝。我刷过几个“火箭”,我们互动得很好。瘦瘦说,你关注我了,就不要做僵尸粉,否则我会杀了你。说着,她举手作刀,挤出威胁的表情。她知道我的名字、单位、住址,完全有可能杀了我。那时我们已经熟稔,经常互黑,黑完假装生气,约好下次见面的地点。

最初是线上。斗鱼的标志像一条跳起来的灰鲨,鱼鳍握着黄鼠标,大眼黑亮呆萌,一副聚精会神、激战正酣的表情。如果说“鱼钩”挂的是十几秒的诱饵,那“灰鲨”就像养在水族馆,它一直在那儿,有无数房间永远在直播。经过一段时间摸索,我很快抛弃了鱼钩,迷恋上灰鲨。我点开它,看见瘦瘦美美的,笑盈盈地坐在麦前。强烈的倾诉欲望驱使我的手,噼里啪啦打出一串字符,发到弹幕。瘦瘦看到会读。她喜欢和我们聊天,聊社会新闻,聊娱乐八卦,聊身边发生的事,聊真实的感受和虚无的幻想。我觉得自己不再对着空气和人偶讲话。那些人以工作之名、朋友之名围在身边,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坚硬冰冷,谁都甭想渗透谁。瘦瘦唱歌跳舞、直播游戏和粉丝聊天,虽然她不是单独表演给我,但我一出现,她就兴高采烈地和我打招呼。我很满足,更何况我们还会见面。

你经常见粉丝吗?我问。

你觉得呢?她反问。

希望不是。

她蓦然一笑,说,有没有人说你和谁长得很像?

像谁啊?有啊。舍友说我长得像曾志伟,还有人说我像梅西,你说有趣吗?这俩人可一点都不像,竟然在我身上有了交集。

哈哈,是挺有趣。给你看个人。说着,她拨出一张照片,手机递给我。

泛黄的黑白照,锯齿边缘。一个年轻男子,头发黑密,四六分。他两手掏兜,耍帅。依现在的审美,有点傻气。

他谁?

我爸。

你别说,欸,他和我还真有点像啊。

你滚哪!她笑着说。

端详了一会儿,我得出一个结论:你和你妈长得更像。她是你妈吗?

沉默。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在瘦瘦三岁时抛弃了他们。她记忆里没这个人,她再也没叫过谁“妈”。绕不开时,她称呼女人“那个人”或者“她”。

瘦瘦的长相,更多地遗传了那个女人。女人有张圆脸,眉清目秀,偎在男人身旁。男人的长相清癯,这个充满骨感的造型,他从结婚一直保持到现在。这与体质有关,也与营养有关。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学语文教师,柴米油盐、水电煤气,瘦瘦和家中的一切吃穿用度都得从他微薄的工资中扣。他学会了精打细算,并养成了记账的习惯,两位数的加减张口就来,带小数点的也不怕。纵然生活不宽裕,他也没找别的女人分担。他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的,他很骄傲。每次看到儿时的照片,瘦瘦都会不由得生出负罪感,她觉得自己把本属于他的东西夺走了,它们像记号塑造了现在的她,她越来越像“那个人”。一想到这,瘦瘦就很生气,一生气就大张旗鼓吆喝着减肥。

其实她一点都不胖。真的。

瘦瘦喜欢穿着我的白T恤,在房间走来走去。她有很多文胸,深黑、雅白、桃红、鹅黄……它们像彩虹遮住温柔的所在。瘦瘦的皮肤很白,白得通透、一览无余。白皮肤的她穿着白T恤在房间走来走去,像月亮照亮了我。月亮上有淡蓝色的蚯蚓出没,黄铜色的乳晕发出薄雾一样的光,下体像黑色的叶子,含情脉脉地躺在粉色沙滩上。我在一片横无际涯、波涛汹涌的月光中喘息、挣扎,我沉下去又浮上来,浮上来又沉下去。我已经不是我,一个传统保守的男人。

一切平息后,我蜷在她怀里,抚摸她。她光滑细腻的皮肤、稀疏可辨的体毛,还有羸弱的乳房给我一种错觉:二十三岁的瘦瘦,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而下巴上的胡楂,青春痘遗留下的暗疮和世事的沧桑已驻扎在我脸上,使二十七岁的我,看起来像三十七岁的中年人。十三岁那年冬天,母亲捧起我的脸,问,你愿意跟谁?天空阴沉着向我砸来,我瞅着三十七岁的父亲,他的目光和我一样迷离。那是我做过的最难的选择题,我来回打量着他们,呼吸急促,无望又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好吧。她终于放下我,把自己和箱子塞进出租车,在雪势变大之前,飞驰而去。

没有再见。

我猛然想起一个词——虚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世上所有都是假象,缘起性空,因缘和合……

瘦瘦,能问你个问题吗?我小心翼翼地说。事实上,这个问题很蠢,后面的问题更蠢。大概只有喝醉的人才问得出。

她果然朝我翻白眼,用词也干脆利落。

——滚。

什么?

我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的乳房,所以才用颜色款式各异的文胸装饰。

那你为什么迷恋它?

……直播虽然辛苦,但你月入过万,你知道,我一个月就四千块钱,还要缴房租水电,吃喝拉撒一抖落,剩不下啥。我给你刷的礼物也不多,你怎么上了我的船?你不会有恋父情结吧?

滚!她大吼。摔门而去。我没滚,她倒先滚了。

其实上面只是我的幻想,从未发生过。究其原因,或许是我和瘦瘦还不够亲密。可我怀疑即使两个人再亲密也有秘密。秘密是刨根问底狩猎的对象。从另一方面说,我和瘦瘦已经很亲密,至少身体如此,有些话,我于心不忍。

你爱我吗?那晚我们从“巫山”回来,瘦瘦突然问。这时男人在抽烟,女人在一旁犯傻。

我觑向她,她坐在床尾。我倚在床头。灯光昏暗,裁出侧影。黑色遥控器。中央六台。《云上的日子》。

我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其实对女人来说,这不算问题,她们之所以问,是让对方确认她们心中的答案。一个兼作名词动词,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双元音音节。然而我却败下阵来。

她又问了一遍,你爱我吗?我注意到,她眼角泛出了盈盈水色。她仍然背对着我,紧盯着电视:里面一对男女正激情拥吻,并渴望续写激情的下部。

瘦瘦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踌躇不决。你不爱我,她说完,若无其事地走进盥洗室,里面很快传出哗哗的淋浴声。我呆坐在那儿,分不清水声和哭声。

我想,也许我该骗她,说我爱她,但我做不到。瘦瘦是个好女孩,我不能骗她。有些事我不懂。瘦瘦是我的第一次。她不是。不过这不重要,我并不难受。肉身藏着古老的歌,春天来了,一切都会醒。

这就是爱吗?

我喜欢和瘦瘦在一起,这只是一种感觉,“变迁”的感觉,并不意味着更多。我的父母、瘦瘦的父母也曾彼此喜欢并在一起,后来他们分道扬镳,杳无音信。感情这东西真的靠得住吗?像烟花刹那爆裂极致的美,然后冷却。

我和瘦瘦疏远了一段时间,很有默契地相互疏远。男女之间暧昧最复杂,值得玩味,充满无数的可能性,让人浮想联翩。一旦疏远,关系就清晰起来: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就不做朋友之外的事。

2. 镜中人

我和她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原因用她的话说,我是个残忍的人,在我们的关系中只能给她带来伤害,出于自我保护,她必须与我保持一定距离,更何况,她现在是已婚妇女。

站起来说,我是她的初恋,她心里第一个可以背负“爱”这个深重字眼的男人。后来证明“沉重”更合适。

我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我记得她说这话时,倒在我怀里,我看不清她的脸,我想她可能快哭了,因为我听到了哽咽。平常她的声音像风铃,现在有点像二胡。我的内心泛起了什么,像呼啸的夜风掠过草原。尽管我知道,此时女人最想听的是那三个字,很简单的三个字——连幼儿园的小朋友、光棍和傻子都知道,可我没说。黑暗中,有人抬起头,用嘴唇定位脸颊。两个烟囱,快要合而为一了,我听见四只鼻孔急促地燃烧。猛地刮来一阵大风,把我掀上了天,我像一只风筝,看见地上的女孩越来越小,最后模糊成一个斑点。

我卧室的墙上,贴满了周慧敏的海报。我最喜欢的一张,她留着黑色披肩长发——她总是一头长发,不像我母亲,她头发和她吵架一样干练——粉框墨镜像发卡,宽阔的额头,细细的刘海,笑不露齿,含情脉脉。每当父母吵架,我门一摔,闪入房间,拉上窗帘。后面追来母亲急急地吼:小兔崽子,有劲没处使是吧?门摔坏了,你修啊!那声音咆哮着冲进我耳里。有时,我啥也听不到。因为我已按下播放键,全世界只有一种声音——华仔的声音,像城墙挡在外面。他的经典歌曲太多了,每首按四分钟算,多数时候能撑到外面战争结束。不过有一首歌,我会跳过。

“我的家是就我的城堡,每一砖一瓦用爱创造,家里人的微笑,是我的财宝。等回家才知道,自己真的重要……”

扯淡。

我一边听着华仔的歌,一边盯着墙上的周慧敏发呆。我知道我属于叶公好龙,即使那样,周慧敏也不会从墙上走下来坐到我床上。我要是有叶公的本事,早换成几张裸照。叶公真是个傻瓜。为了躲避父母关于生活的激烈探讨,我常想些匪夷所思的问题。例如,华仔和周慧敏为什么没在一起?他俩年龄相仿,当红明星,又在同一个圈子里混,为啥没在一起?发现没,那时我对明星八卦的关心远甚于其他,那时我是一只男性特征和男性功能发育完全的雄性动物。虽然未成年,但年龄并不能阻挡我对异性的浪漫幻想。周慧敏便是我的第一幻想对象。“第一”这个词足以表明,她在我心中无与伦比的地位。我幻想我们相识、相恋、相依。我的想象力很丰富,对此我很高兴,谢天谢地。不过,这事只在大脑内部发生,没啥现实可能性。所以,我把华仔列为周的第二男友候选人,为了他俩幸福,我愿意忍痛割爱。

我曾很傻,这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生活是由无数个圈子套在一起的,人就在这重叠交错的夹缝中生活。如果某天你看透了一切想跳出来,你会发现你啥也不是。世界是这么鬼魅无情,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前一秒有人出生,后一秒有人死亡,上一任刚把政策定下,下一任就给推翻,喝酒时称兄道弟,酒醒后翻脸骂娘,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我只能确定自己不想被当成傻子。九十年代,县里刮起畜牧养殖的风潮,父亲购入山羊百只,准备大干一场,好不容易等到羊崽长大,县里又出台新文件,说畜牧养殖对“造林绿化”有威胁,勒令整改。父亲提着斧头大闹县政府,腰折了不算,还被关进监狱。出来后,老嘀咕一句话:政策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说这话时,父亲两眼发直,像个傻子。聪明人不会和傻子在一起,母亲是聪明人,妹妹和我比较傻。对于母亲,我基本不去想她们,我更愿意想她们完美的对立面——周慧敏。

我喜欢温柔的女人。站起来离这个标准,尚有距离。

我是高二分科后,才和站起来有了名义上的同学关系。所谓名义上,就是知道班里有这么一个人,同时上课下课,清楚她的长相,大体知道她的成绩。我们之间真正产生联系源于一个偶然事件。

站起来的身高在一米五五左右,她坚称一米六一。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她坐在第二排,长期处于老师的监控之下。从学习看,这是好事,很多家长巴不得将自己的孩子塞到老师眼皮子底下。但她从那个令人羡慕的位置跑了。

这和一部电视剧有关,《铁齿铜牙纪晓岚》。当年这剧火遍大江南北,不仅俘获了万千家庭主妇的芳心,也赢得了我们历史老师的青眼。我们历史老师姓史,从姓名学上讲,没人比他更适合当历史老师。可惜史老师已年过半百,他和他教授的学科一样发出腐朽的气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批批学生像一支支火柴燃尽了他的激情。这时,“嘶”的一声,杜小月出现了。

杜小月?

对,杜晓月。

历史充满悬念,现实暗藏惊喜。杜晓月坐在第二排,她个子不高,齐耳短发,大眼睛,嘴角右下方有颗痣。我问她,这痣长这儿,什么意思。她说,有口福。我说,屁,吃痦。不好吃懒做就不错了,还有口福,真会给自己贴金。她揭竿而起,拿历史课本打我。历史课本板着蜡黄的脸,让我很受伤。想必你们已经猜到,站起来就是杜晓月,杜晓月就是站起来。杜晓月的性格和电视里的有点像,活泼开朗、大大方方或者说大大咧咧,喜怒哀乐皆写于脸上。她成绩中上,在十五至三十名徘徊,起伏大、潜力高,属于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纪晓岚”的热播唤醒了史老师麻木已久的责任心,他自觉地肩负起解读清史和督促学业的双重使命。关于前者,他如老树开花,陷入一种解读乾隆历史的癫狂,每堂课都见缝插针,把稗官野史、宫闱秘闻塞进我们青春期的脑袋,丰富我们狂野斑斓的想象。关于后者,杜晓月幸运或者说不幸地成为他的重点关照对象。

杜晓月,站起来,你说一下,我国古代农业经济的特点?

杜晓月,站起来,珐琅彩是什么时候发明的?

第二次工业革命的主要成就有哪些?哦,大家不怎么积极。来,找个人带头。杜晓月……

史老师长相瘦削,但这不妨碍他慧眼独具地从莘莘学子中找到杜晓月,培养她的应变能力、应答能力。有时我怀疑他过着另一种生活,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回大清王朝,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乾隆皇帝。杜晓月不过是杜小月的替身。每堂课他都点她答题,后来她坐我旁边回忆说,历史课就像那盒著名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必须时刻准备着。她说这话,有点矫情。我瞅着她,没有言语。我想起历史课上,她圆润的臀部和硬瘦的椅子这对密接,它们每次分离,立足之地都发出了抗议。“站起来”就是那时从某个聪明的脑瓜一下蹦了出来,并声名远播。

有一次,杜晓月漫不经心的回答惹怒了史老师。他说了什么,它们如牧羊犬撕咬杜晓月和我们全班的自尊心。翌日,她抱着桌椅坐到我旁边。一开始,我并不能接受。因为老帽。老帽是我前同桌。他有收集帽子的癖好,常在冬春季上演时装秀,当然绿色的除外。他最喜欢的是一顶红色鸭舌帽,帽檐像鸭嘴兽的嘴,前边绣着AC米兰的队徽。我不知道以他的个头加上这顶帽子,怎么坐在第二排听课,我预感他和他的帽子会成为众矢之的。我猜一定是站起来出卖了人格,笼络他换了位。每次站起来答题,他都盯着她发痴,那感觉据他说,有点“上头”——让人隐隐地期待,不由自主地兴奋。爱情其实挺庸俗的,真的,但身处其中时,往往让人觉得特别美好。要是她央求他换位,他肯定不会拒绝。

总之,既定事实是,老帽抛弃了我,向硕大的黑板和飞扬的粉笔末子游去;一个陌生女孩,完成了从正数第二排向倒数第二排的迁徙,她飞出史老头的金丝笼,在我旁边搭起了“行宫”。我不知道她将在我身边驻扎多久,何时和老史言归于好。我祈祷那天早点到来。

还没等到那天,班主任一纸调令,老帽又被发配边疆——他被调到我们后面,他后面就剩下一面蹭得蜡黄的墙了。老帽回来了,我以为,站起来很快会走。前排才是她的世界,和我们在一起,她的成绩只会越来越出溜。事实上从下堂课起,历史课就变了。没有提问回答,没有奇闻轶事,老史和他的历史课又回到了原来委顿的状态。一些东西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再也回不去。

你不能跟我们学,你得专心听课、记笔记,知道吗?我小声对她说。

站起来政治课本底下,铺着一份《体坛周报》,叠成A4纸大小。她用课本捂着,一行行浏览上面的信息,都是些图文并茂的体育报道,球星特写看得人热血沸腾。我没想到站起来是球迷,比我还狂热,每回都和我们抢报纸。老帽也抢,抢来给她,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她睇我一眼:小气鬼,下回请你吃饭。水煮鱼、锅包肉、风味茄子、重庆火锅……每次站起来请我,我都喊上老帽。他俩出手阔绰,我小日子过得滋润。

五月,天空像吃了大量阿司匹林,潮湿燥热。五一假期,浙江台在播《浪漫满屋》,大韩流,一股脑将我拍在沙滩上。假期回来,我发现站起来变了,原先她散着头发,现在扎成马尾,短裤也穿了起来,裤脚停在膝盖以上一搾,露出白花花的大腿。韩智恩?

天真热了。

我不是有意偷看,真的。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和老帽不一样,他眼珠都快掉地上了。晚自习,我在摆弄一道貌似爱情问题的数学问题: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纵然航程未知,纵然急流险滩,我不怕风浪,撑起木筏,摆起樯橹,向你的方向驶去。已知急流水速40m/s,木筏最快速度20m/s,江岸宽150m视作平行,木筏与岸边成45°向下游航行,求到下游对岸找君所在江上所用时间?”

离谱!要是算出来才能和爱人相见,我宁愿一头扎进河里,让悲伤与爱顺流而下,来到她身边,说:亲爱的,下回咱换个地方见面吧。

反正当时,我正处于对数字恼羞成怒的状态中,没留意身边发生的事。为了让你们更好地进入情境,我说详细点。当时我穿着黑色五分运动裤。即使那样,也阻挡不了我那茂盛的体毛对于习习凉风的渴望。它们从我不可描述的部位出发,沿着大腿小腿一路向下,向着大地的方向蓬勃生长,最后延伸到脚踝,在那里望断天涯路。那一株株茂盛的野草,像一个个雷达接收器,敏感地感知外部世界的风吹草动。

忽然,我左大腿外侧萎靡不振的腿毛,发出兴奋尖叫。叫声如敲锣打鼓,喊醒无精打采的毛孔,它们张开嘴,像鱼贪恋地吮吸。什么东西?那么柔软。什么感觉?那么奇妙。啊,我的大脑沉醉在幸福的刹那。在那刹那,我看到空中有飘忽的云,落下雨滴吻我的腿。

我没法控制我的眼睛,它们已经不属于我,干起为非作歹的勾当。它们向我大脑汇报:老大,我们发现旁边那女孩衣着暴露,大腿光滑细腻,像潮汐退却,海洋写给陆地的白色情书——沙滩。我们俩情不自禁,将那情书一再展读。

大脑:好的,收到。你们的工作很出色,不过告诉你俩,那个女孩是站起来,她是主人的同桌、朋友,是主人好友老帽的暗恋对象。你们务必谦虚谨慎,务必戒骄戒躁,做个绅士,懂吗?

腿毛:老大,谦虚啥,谨慎啥,我现在没羞没臊,我不管,我想再来一次!

心脏:报告委员长,您现在心率过快,血压飙升,有晕厥的风险。

脑垂体:各部门请注意,各部门请注意,现在主人肾上腺素激增、情绪亢奋,请不要轻举妄动。

大脑:乱了,乱了。都给我回各自岗位,恪尽职守,听见没有!耳朵,你怎么回事,还不回去,想造反啊?

耳朵:不是,老大,有情况。你听——

欸,以后咱俩吃饭,你少叫老帽。

我正处于上面描述的混乱状态,期期艾艾吐不出一句话。

须臾,站起来又碰我一下,同样的部位,不同的感觉。她用了力道,像一种美食——陕西凉皮。我“嗯”了一声,情不自禁。她咯咯笑了。她这一笑,我脸红了,我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一种无路可逃的感觉,一种被人洞察秘密后的羞耻感。又过一会儿,一大片云贴了上来,停在那儿。我感受它的大小、形状、质地……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我爱上一片云,这前所未有。

什么数学问题,见什么爱人?都去见鬼吧。

我若无其事,我一动不动。唯有我心脏直动。

咯咯,站起来又笑了。她这一笑,要坏。果然她刚笑完,腿就一下子抽走了。哎呀,空了,没有了。有风袭来,一股凉意在那儿滋生。都是汗。

一个声音向我招手:喂,下晚自习,到操场等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头低点。

我低下头,耳朵给她。耳朵没等来啥,脸颊却收到一个吻。一定是搞错了,耳朵说。脸颊说,没错,挺好。

我有些恍惚,她有些哽咽。她用哽咽的声音对恍惚的我说,一个戳。

我说,什么?

她郑重其事:我给初恋盖了一个戳。……再给你说个秘密?

我一声不吭,还没想好,可不知为啥,脖子又低下去。两团火焰在深沉的大地上跳跃,它们一点点照亮了整个世界。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我从一泓眸子中看见了慌张的自己。忽地,一个念头将我吹上天空,我变成一只越飞越高的气球。地上的女孩越来越小,最后模糊成一个斑点。

高考结束后,我和老帽上了同一所大学。站起来考得不理想,父母把她送到英国。她英语不错,每回考试都在120分左右,会对她适应那里的生活有帮助吧。一开始她隔三岔五给我打电话,我有时在上课,有时在睡觉,有时在打游戏。我习惯到外面,找个僻静之所,安静地听完她讲的故事,然后挂掉电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老帽。老帽最初很兴奋,后来眼神黯淡下来。有时我狂风骤雨般说完,他坐在桌子对面,不置一词。我觉得自己有点傻,像个精神病。有几次我忍不住挂了电话。后来,她的态度冷淡下来,我们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变得清醒而克制。再后来,就断了联系。

两年前,有人在微博发消息:我要结婚了。我想,这谁啊?发错了吧,或者骚扰信息,网上套路太多,我懒得理。前段时间,那人又给我发信息:我是杜晓月,后面还附着个笑脸。

站起来!如一道闪电,我瞬间清醒。

我说,我喜欢上单位一个女孩,她有花儿一样的笑容,每天看到她,我就会变成一只蜜蜂,内心甜蜜。

站起来说,你这是要采花啊。和你在一起时,没发现你有这本事啊,什么时候这么煽情了。

我说,别闹,和你说正经的,这事我还没告诉别人呢。

她安静下来,说,你说吧。然后问:成了吗?

我说,没成。

人家对我没兴趣。

她说,伤心了?需要我安慰一下吗?

我说,伤心是肯定的。安慰,你随便。

她说,嘁!你说了不少,我来分析分析。能分析吗?

我说,能,愿闻其详。你是过来人。

她说,一个女人,三十岁,已经经历过一些事情,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包括物质层面的、精神层面的,还有……现实一点说,我说得挺狠,你能接受吗?

我说,能,你接着说。

她说,我们踏入社会就像鱼儿钻进了网,一切都稳定下来、固定下来,很难有破圈的机会。人对爱情的幻想与执着是最普遍最真实的浪漫主义。我们总是推迟戴上世俗的眼镜审视适婚对象那天的到来。你口中的朵儿,就像那个延宕王子——哈姆雷特。

她说完,我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朵儿从未给出拒绝我的理由。关于这点,我一直好奇。她说,她愿意把我当成弟弟。我不记得她在拒绝我后,是否说过“想找一个更成熟的伴侣”。我只记得,她的姐妹曾在餐桌上说,朵儿希望男方家是本地户口,她也曾开玩笑说,自己喜欢颜值高的小鲜肉。其实所有的条件都是虚掩的门,遇到真正的爱情它会自然开。它能拦住的,只是一个个像我这样觊觎她的对象。

站起来并未提及我的家境,她只是分析朵儿。我想,她多少给我留了面子,对此我很动容。她的话很现实,也很有道理。现实又有道理的东西,总是具有很强的力量。这种力量站到人对面能把人打倒,让人无可奈何,被迫接受它的奴役。

站起来和她丈夫是亲戚介绍认识的。他条件不错,一个家族企业继承人,身家几千万。对于女儿的婚事,站起来的父母只提了一点:门当户对。不奢望高攀,但绝不下嫁。他们交往一年多,到民政局领了9块钱的红色证书。

有一时期,站起来和我联系得极为频繁。那时我情绪跌入谷底,朋友圈发了很多一会儿颓废伤感一会儿又大彻大悟的文字。当然我不傻,很多人看不到,因为我把他们给屏蔽了。每条朋友圈下面都有她的评论。后来她问我,最近看过什么电影、听过什么歌,推荐给她。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说,我怀孕了。我说,好事,恭喜啊。她哇地哭了,说,好个屁!男人在外鬼混,找了别的女人。

苏小姐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鸿渐,是不是?”

鸿渐摇头表示不知道。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非他人所能同感,非语言所能言明。

站起来说,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我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这方面我相当博爱,鲁迅、沈从文、余华、苏童、毕飞宇、双雪涛、马尔克斯、芥川龙之介、毛姆……

没等我说完,她打断我,得得,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女作家?

我想起最近看过的一本小说,报上她的名字。

潘向黎?没听过。漂亮吗?

我想起扉页上的照片和个人简介。她竟和我母亲同年。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漂亮”这个词有些轻佻。

我说,挺有气质的。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她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男人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更难搞懂的是你们女人吧。还灵魂,净整些深奥玄妙的词。

她说,你怎么回事,吃枪药了?和我说话头头是道,怎么在那个朵儿面前变成哑巴了?你这德性从我们上学那会儿就没变过,一直呛我。我看你多少沾点大病。

我说,你才有病呢。滚,改天再聊。

她说,你滚!谁和你聊!后面站了一排愤怒的表情。

退了微信,我马上去读潘向黎的《我爱小丸子》,我的速效救心丸。那是一篇小说,女主暗恋单位同事,他极为高冷,绰号“奔4”。奔4不是指他的年龄,而是指奔腾4处理器,形容他做事简洁,从不拖泥带水。她是热情的傻白甜。哦,不白,健康色,不是晒的,天生古铜。奔4对女主也不拖泥带水,没留一丝可能。在暗无天日的单恋中,女主每天看日本动画《樱桃小丸子》,和小丸子一起上学,一起闯祸,一起挨骂,一起大笑。她是她最好的朋友、私密的朋友,她拒绝和任何人分享小丸子、讨论小丸子。小说结尾,奔4出差前给她打电话。她以为自己的春天要来了,然而他告诉她,他要辞职了,独立创业,他要结婚了,女友从国外回来了,她对他的感情,他一直知道,只是不能接受,只能敬而远之,淡而处之。十分残忍,也十分人道。

我的人生,迄今为止,读得最多的一本书,恐怕就是《我爱小丸子》。朵儿对我笑了,我很高兴。高兴之余我意识到,这本质上是空欢喜,我不会拥有她,将来另有一个男人和她同床共枕、白头偕老。想到这,我心如刀绞,吃下一粒速效救心丸;朵儿对我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我心痛得要死,又吃下一粒;她装作没看见我,也许真没看见我,反正我被无视了,再吃一粒。她站在走廊,我躲在门后,她说话、谈笑,我在心慌,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我心里怅然若失。我一遍遍读,每读一遍,我的心就痛一次。我要心干什么,我希望它麻木,希望它消失。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醒来变成了清洁工。我整理被褥、打扫房间,身体安歇的地方照出了倒影。我清洗衣物,也清洗自己,双手红肿。镜像中的人,干净清爽、嘴角上扬。他跪在雪山大士前诵念自己,温热的液体从眸子渗出,恬静朗然,云淡风轻。然后他拉下百叶窗,它们像含羞草的叶子闭合了自己。我脱光衣服,全身赤裸,放一支悠扬的曲子。有形的实体被虚妄的意念占有,它是大海泛起的泡沫,是夜风中飘忽的蜡烛,终归于虚无。我盯着镜中人浮躁的脸和黑色的下体,他是谁?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时空流转、地动山摇。

做完这一切,我累了。我躺在床上,睡到天亮。醒来,我看到码头上的渡船鳞次栉比、排列整齐,女人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招揽顾客:门票160,船票20,马上就走!我仰头看天,普陀山光风霁月,雾霭流岚。

恍惚里,我化尘埃飞扬。(作者 周刚)

猜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