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铁路游玩感受(小兴安岭秋天邂逅中东铁路)
中东铁路游玩感受(小兴安岭秋天邂逅中东铁路)因山势阻挠,铁路沿着蚂蚁河蜿蜒而行,在地图上看也是曲折迂回,在虎峰山更是来了个“几”字形的180度大拐弯。这条滨绥线是连接哈尔滨、牡丹江和绥芬河几大重镇的东北交通要道,高铁线则要平直得多,路程也大为缩短。再说窗外这条细细的小河,同样得名于满语,蚂蚁河其实是“玛蜒河”的讹传,“玛蜒”在满语里意为肘,形容河流弯曲如手肘,可谓十分形象了。蚂蚁河窄得似乎能一跃而过,把手机上的地图放到最大才能看见名字,但不要小瞧它,发源于张广才岭西坡的蚂蚁河志向高远,一路流向东北,在方正县注入松花江,在边境同江市注入黑龙江,直到在尼古拉耶夫斯克(中国古称“庙街”)注入鄂霍茨克海。从前的特快列车在高铁时代成了慢车,车速正适合看风景。出发时下着小雨,浓密的云层、金黄的稻田和远处整齐的行道树构成一幅水彩画。后来,天放晴了,稻田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更加明媚。火车开出哈尔滨市区后,就驰骋在广阔的松嫩平原上,这里是我国重要的大米
众所周知,地球上最长的铁路西伯利亚大铁路全长9288公里,东起符拉迪沃斯托克(中国古称“海参崴”),西至莫斯科,中国乘客往往从北京出发,经二连浩特出境,穿越蒙古国,在贝加尔湖西南岸的乌兰乌德接入西伯利亚铁路主线。几年前的秋天,我用18天走完符拉迪沃斯托克到莫斯科全程,没想到,又一个秋天,我意外邂逅了一段历史上的西伯利亚铁路支线。这支线却不在俄罗斯或蒙古,它藏在黑龙江小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对,就是杨子荣智取威虎山那个威虎山脚下。
小兴安岭赏秋之旅到了尾声,我正准备从哈尔滨飞回广州,却收到航班取消通知。改签到晚班机后,凭空多了一个白天出来。《孤独星球:东北》的作者小澍建议我去横道河子,说从哈尔滨搭火车过去,翻越张广才岭的秋景不错。横道河子属于牡丹江市海林市,我曾经两度在隆冬探访海林的双峰林场也就是著名的雪乡,对哈尔滨到海林这段铁路并不陌生,却没留意到还有个叫横道河子的地方,原来就在海林的前一站。
秋到横道河子机车库。 (骆仪/图)
登上“特快”慢车,沿蚂蚁河而行
哈尔滨到横道河子很方便,一天有5趟火车直达,动车仅需一个半小时,T字头特快和K字头快车车程4小时左右。我选择搭乘清晨的特快列车前往,午后的动车返回。
从前的特快列车在高铁时代成了慢车,车速正适合看风景。出发时下着小雨,浓密的云层、金黄的稻田和远处整齐的行道树构成一幅水彩画。后来,天放晴了,稻田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更加明媚。火车开出哈尔滨市区后,就驰骋在广阔的松嫩平原上,这里是我国重要的大米产区,与在西伯利亚乘火车穿越白桦林的风景颇不一样。
从尚志开始,窗外风景变为蜿蜒的小河和低矮连绵的山,山林的色彩变化多端,有的黄绿交杂,时而冒出一簇火红,有的仍是一片松绿。山是张广才岭,河是蚂蚁河,名字都很有趣。尚志本名珠河,1946年为纪念抗日英雄赵尚志而改名,那么张广才是否也是一位英雄人物?非也非也,张广才岭是满语“遮根猜阿林”的音译,“遮根猜”意为“吉祥”,汉语读起来像“张广才”,“阿林”则意为“大山”,吉祥的大山。
张广才岭是长白山支脉,构成松嫩平原的天然屏障,南方人对于这名字比较陌生,但说到威虎山就无人不知了,威虎山正是张广才岭的余脉。威虎山除了因杨子荣、座山雕的林海雪原故事而出名外,还有一座东北虎林园,是中国乃至世界最大的东北虎繁育饲养基地。不过虎园并不在我这次行程计划里。
再说窗外这条细细的小河,同样得名于满语,蚂蚁河其实是“玛蜒河”的讹传,“玛蜒”在满语里意为肘,形容河流弯曲如手肘,可谓十分形象了。蚂蚁河窄得似乎能一跃而过,把手机上的地图放到最大才能看见名字,但不要小瞧它,发源于张广才岭西坡的蚂蚁河志向高远,一路流向东北,在方正县注入松花江,在边境同江市注入黑龙江,直到在尼古拉耶夫斯克(中国古称“庙街”)注入鄂霍茨克海。
因山势阻挠,铁路沿着蚂蚁河蜿蜒而行,在地图上看也是曲折迂回,在虎峰山更是来了个“几”字形的180度大拐弯。这条滨绥线是连接哈尔滨、牡丹江和绥芬河几大重镇的东北交通要道,高铁线则要平直得多,路程也大为缩短。
滨绥线上的秋色 (骆仪/图)
深山小镇里藏着漂亮车站
过了因滑雪场而知名的亚布力,下一站就是横道河子。天又转阴,山林薄雾缭绕。刚下过雨的站台很干净,一抬头,看到车站的两个红色尖顶,细长高耸如雪糕筒,车站建筑以明亮的黄色为主色调,屋檐、门窗框和建筑拐角均有白色饰边,即使在阴天也很是亮眼。这座异域风情的车站比沿途经过的站都要好看、讲究,让我有点意外。我刚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站台上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了,工作人员催促着我出站,我想着下午来搭车的时候再好好拍拍,却没想到后来就没机会再进站了。
横道河子是滨绥线上不起眼的小镇,只有两个站台,车站也不大。我很快穿过车站出来,瞬间被眼前景象愣住了:坑坑洼洼的路面,一滩滩的积水,一堆堆的砖石瓦砾,还有略显破旧的小商店。当然,这是普通乡下小镇常见的样子,只是跟车站另一边的差距有点大……
横道河子的行政级别是镇,但看起来更像个村庄,一个夹在河流、铁路和山之间的狭长村庄,因河流穿行而过故名横道河子。只有几条街,街上人不多,建筑多是一两层楼,抬头就能看到后山的森林。虽然不乏饭店和旅馆,但没什么人气,有的旅馆破旧不堪,似乎即将被拆迁,也有的是欧式庄园别墅模样,看起来不错,但铁门紧闭,没有营业。离返程还有几个小时,看到地图上有个“中东铁路博物馆”,以及“中东铁路机车库”,为什么在一个这么偏僻的小镇会有个博物馆呢?我决定去逛逛。
“古建筑旅馆” (骆仪/图)
蒸汽机车的“暖房加油站”
踏着雨后泥泞,来到博物馆。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有个圆形“水池”,池上有道桥,过了桥,多条铁轨以桥为圆心呈放射状延伸,通向一座圆弧形红砖建筑。数一数,15条铁轨,对应建筑的15个拱门。拱门呈等腰三角形,15个拱门连起来如波浪起伏,有种韵律的美感。此时如果我有一架无人机,从空中俯拍,会看到铁轨如同一把打开的铁骨扇,红砖建筑那起伏的屋顶就如同扇子的蕾丝花边。
沿着铁轨走到建筑前,细节看得更清楚了。外墙整体以清水红砖墙砌筑,三角形屋檐下用砖砌出城垛状的凹凸线脚,与横道河子车站风格类似但更加精致,拱门贴脸(建筑术语,指用以掩盖门窗框与墙之间缝隙的木条或其它建材)使用蜜蜡色石材贴片,既是红砖墙上的亮色点缀,又加强了建筑的波浪韵律感。回想起来路上所见的泥泞破落,这座建筑就像是在深山里发现了宝藏。
横道河子机车库 (骆仪/图)
花两个小时细细参观完博物馆展览,我解锁了一段尘封的历史。博物馆前身是中东铁路机车库,也就是用于蒸汽机车车头停放和维修的库房。“中东铁路”是什么且按下不表,为什么会在深山里建机车库?这要从横道河子的地理位置说起。滨绥线穿越地势平坦的松嫩平原和占地广阔的张广才岭,全程最高点是虎峰岭的高岭子站,位于亚布力和横道河子之间。为了解决蒸汽机车牵引力不足的问题,需要在铁路沿线设置机车库,火车来到这里加挂助推机车,才能把列车推上山去。当年在安达、一面坡、亚布力等站都有机车库,现在仅存横道河子机车库,也是世界上唯一保存较完整的扇形蒸汽机车机车库。
扇形机车库的关键在于机车库外面那个“水池”和桥,它其实是以电力驱动的转盘,机车入库时,转盘将机车分流到不同的轨道,出库时,原本车头朝里的机车经过转盘180度转向,车头朝外驶走。扇形机车库巧妙地节约了空间,很适合山区地形,博物馆展出的老照片显示,安达和一面坡的机车库都是扇形机车库,与横道河子现存的如出一辙。可惜的是,转盘没能修复回它当年运转的样子,车库与车站连接的轨道也被水泥路掩埋,游客只能靠文字描述凭空想象。
在把机车库改建为博物馆时,机车库内部铁轨和机械设备被拆除,但建筑主体结构保存完整,陈列了几架蒸汽机车车头。穹顶垂下一个巨大的煤斗,这就是蒸汽机车的“加油站”,整个机车库能容纳15台机车同时“加油”,规模相当可观,还有足够空间给工人进行检修。蒸汽机车的煤一旦灭了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点燃,所以机车入库停放检修通常不熄火,只用湿煤封炉。此外,山区冬天零下三四十度酷寒,蒸汽机车也需要一个“暖房”。机车库门窗紧闭,库门厚达三层,两层木板中夹一层毛毡,在余火烘烤下,室内温度能维持在零度以上,以保证机车随时能出库运作。屋顶有一排烟囱,等到需要加挂机车时,给机车里的煤捅火升温,煤烟从烟囱排出。
蒸汽机车听起来像是十分古老的产物,其实它在滨绥线上一直运行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被内燃机车取代。内燃机车的牵引力比蒸汽机车强得多,翻越张广才岭不再需要在横道河子加挂机车,横道河子机车库从此停止运作。2006年,以横道河子机车库为代表的中东铁路建筑群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4年,海林市启动对横道河子机车库的抢救式修复工作,2016年,由机车库改建的博物馆对外开放。
横道河子的蒸汽机车 (骆仪./图)
西伯利亚铁路的“捷径”
到2022年,横道河子机车库已有119年历史了。跨越两个世纪的滨绥线,最初名为“中东铁路”,是“中国东省铁路”的简称。
在甲午海战失利的清政府期望联俄抗日,1896年,李鸿章作为特使赴莫斯科祝贺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签订《中俄密约》,允许西伯利亚大铁路穿越中国。最初俄国将这段铁路命名为满洲铁路或西伯利亚支线铁路,李鸿章坚持命名为“中国东省铁路”,因中俄联合成立东清公司来承建铁路,也称“东清铁路”。
1898年,中东铁路动工,1903年7月14日全线通车,比西伯利亚大铁路主干线全线通车早了一年。中东铁路包括满洲里—绥芬河主干线和哈尔滨—旅顺南支线,一纵一横呈“丁”字形,贯穿黑吉辽三省,总长接近2500公里,是当时中国最长的铁路。
以横道河子机车库为代表的中东铁路建筑群是沙皇俄国对我国进行侵略扩张的实证,但在客观上也给中国带来了先进的铁路技术和开放的社会风气,推动了东北的现代化进程。
俯瞰俄罗斯老街 (骆仪/图)
6万人的铁路小镇繁华难觅
走出机车库,我来到“俄罗斯老街”。这条街铺了石板路,比我先前走过的街道要干净整洁。
有一座黄色砖房主体建筑普普通通,特别之处在于不开正门,而是在门口搭一间木头小房子,从木房子侧面进屋,能避免寒风长驱直入。木头小房子从屋顶、屋檐到外立面均有细腻的木雕花纹,精美如蕾丝边,窗户挂的也是蕾丝窗帘,繁复的图案绘出在柳树下戏水的天鹅。它让我想起贝加尔湖畔的城市伊尔库茨克,后者正以蕾丝般的木雕房子和雅致的窗户布置闻名。
小木屋的木雕装饰如蕾丝般精致细腻。 (骆仪/图)
可惜横道河子这样精美的房子不多,更有不少空置老屋门窗破破烂烂,仿佛随时就要倒塌。许多屋子玻璃窗上贴着“出租”或“卖房”字样,只是小镇如此冷清,怕是房屋价格再低也无人问津。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横道河子机务段撤销,大批铁路职工迁往牡丹江机务段,小镇的青壮年就少了。午后放晴,老人们拄着拐杖、带着狗在屋前晒太阳,一派宁静气息,难见年轻人和小孩子身影。老人家说,这些老房子冬暖夏凉,但要是没人住了,很快就会变得糟烂。
哈尔滨工业大学建筑学院学者李国友、刘大平走访当地老人得知,日军在战败撤退过程中烧毁了大量住宅建筑,木屋被毁之一炬,砖石住宅则只剩下四面砖墙。如今俄罗斯老街的住宅其实是后来加建的,受俄罗斯建筑风格影响,中国平民自发建造的单层住宅也基本延续了俄式建筑的坡面屋和厚重砖墙,只是在外檐装饰上简省了不少。
在屋外晒太阳的80多岁老大爷 (骆仪/图)
中东铁路沿途车站分为五个等级,其中哈尔滨为仅有的一等站,横道河子与满洲里、海拉尔、齐齐哈尔等并列二等站,旅顺为三等站,头道沟(今长春)、沈阳为四等站,大连、牡丹江为五等站,可见如今默默无闻的横道河子当年是中东铁路的重要节点。
中东铁路共动用17万华人劳工,俄方还调派来近3万俄罗斯工程技术人员。哈尔滨原本只是松花江畔的小渔村,成为中东铁路枢纽后建起医院、教堂、酒厂、百货公司,文化和生活习惯也深受俄罗斯影响,很快发展成“东方莫斯科”。而原本是一片原始山林的横道河子涌入1.5万华人劳工、数千俄罗斯技工、1.5万伐木工人,工人家属和商人随之云集而来,人口最稠密时超过6万人,成为黑龙江东部最大的团体人群聚集地。
博物馆里的资料介绍,当时俄汉互相影响,横道河子的中国人也像俄罗斯人一样喝啤酒、吃大列巴和火腿肠,女性冬天也穿裙子。捷克人马列可前来开了横道河子最早的啤酒庄,因为小镇水质优异,出产的酒格外甘醇,备受欢迎。到如今,除了建筑以外,我没发现多少俄罗斯风情,跟我去过的俄罗斯族民族乡恩和相比,横道河子还是个比较典型的东北小镇。火车站一楼的快餐店提供地道东北菜,我请老板娘给我蒸了几只大肉包,后来又在一家小饭馆喝了碗羊肉汤。
当年的铁路工人浴池 (骆仪/图)
山沟里的全景秋天
远远望见一栋高大的俄式楼房和高耸的大烟囱,我朝山上走去。这栋三层楼房目测占地数百平方米,比镇上的民居要气派得多,半圆形窗户和长方形窗户并列,显得沉稳又灵动。挂牌文字介绍,这是当年修路工人的浴池,不知道已空置了多少年,“保护”它的铁丝网上爬满攀缘植物,大楼外表斑驳,砖块脱落。
再往山上走,便是森林了,树木已有了秋天的色彩,在蓝天白云映衬下煞是好看。回头俯瞰镇上,火车站的红色“雪糕筒”和民居的黄墙黑屋顶显得很出挑,两面环山,河流穿镇而过。中东铁路催生了东北许多大城市,不知何故,仅次于哈尔滨的二等站横道河子却没落至此。
据统计,横道河子现存97栋建于20世纪初的俄式建筑,除了机车库以外,以圣母进堂教堂和俄罗斯工程师的办公楼大白楼为代表。后来我才知道,我因赶火车错过了全国唯一的木制俄罗斯教堂圣母进堂教堂,它建于1902年,室内可容纳500名信徒进行宗教活动,规模仅次于哈尔滨圣尼古拉大教堂,是全国重点保护文物。从照片看,这座绿色木刻楞教堂十分精致,是纯正的俄罗斯建筑风格。它又名“约金斯克教堂”,因为中东铁路管理局局长霍尔瓦特是乌克兰人,用乌克兰方言称横道河子为“约金斯克”,意为山沟里的城。
2007年,横道河子镇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也是东北三省唯一获此称号的乡镇。2018年,横道河子镇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荣誉奖。专家团评审认为:“始建于19世纪的铁路小镇——横道河子镇以其完整的保护方案成功地实现了铁路建筑、基础设施和附属公共空间的全面保护。该项目不但复原了小镇原始风貌,更使得小镇作为历史城镇工业景观重新焕发了活力与精神。”评价之高令我诧异,机车库固然修复得不错,但既缺少本地年轻人也没有吸引来很多游客的小镇,何来活力?或许,只是因为中东铁路其它地方的遗址状况更差,才凸显出横道河子的“全面保护”。
山上的俄式别墅 (骆仪/图)
我赶往“雪糕筒”火车站,却被检票员告知我应该前往高铁站横道河子东。我跟当地人拼了一辆出租车,仅花了三块钱就来到4公里外的高铁站。高铁站比老站更气派,但少了些异域风情。进入站台,空无一人的站台被彩色的山林环抱着,我掉进了360°的全景秋天。为了秋色来到这座山沟里的城,意外收获了美丽的机车库和一段近代历史,不虚此行。
横道河子没落了,却没有被高铁抛下。回程火车风驰电掣,接连穿过隧道,把山沟里的秋天远远甩在脑后。
骆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