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区县多少骑手(来自同一个县城)
一个区县多少骑手(来自同一个县城)但如果你问长三角珠三角开工厂的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来自临泉的打工人。如果你在外卖骑手圈打听,几乎所有骑手都认识个临泉的同行。这是你在互联网上用力搜索,能找到的关于临泉县的全部存在感。这个县城出过的最著名的历史人物,是姜子牙。县城西南角的姜寨古镇,据说就是姜子牙的故乡。无奈河南省的卫辉市,山东日照冯家沟村也都各找出了一些考古依据,力证自己是姜子牙的故乡。于是谁也没能和这个古老的IP,发生紧密的旅游地产关联。临泉最叫得响的特产是生姜和黄岭大葱。当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后方指挥所就在这烟火气缭绕的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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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林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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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合肥向西北方向286公里,能到临泉县。
这个县城出过的最著名的历史人物,是姜子牙。县城西南角的姜寨古镇,据说就是姜子牙的故乡。
无奈河南省的卫辉市,山东日照冯家沟村也都各找出了一些考古依据,力证自己是姜子牙的故乡。于是谁也没能和这个古老的IP,发生紧密的旅游地产关联。
临泉最叫得响的特产是生姜和黄岭大葱。当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后方指挥所就在这烟火气缭绕的临泉。
这是你在互联网上用力搜索,能找到的关于临泉县的全部存在感。
但如果你问长三角珠三角开工厂的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来自临泉的打工人。如果你在外卖骑手圈打听,几乎所有骑手都认识个临泉的同行。
238万人口的临泉县,是全国人口最多的县。但你在临泉见不到十分密集的人流,因为有超过80万的临泉人,都在外出打工的轨迹上高速运转,这个县城,也是全国劳务输出最多的县城。
在临泉人心里,从懂事开始,他乡与故乡就是同样重要的存在。故乡也许只有自己,他乡却是亲人在的地方。
身在国家级贫困县,临泉人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外出打工,最初他们能从事的工作很有限,去南方的人大多在走街串巷的收废品,去北方的人,则多以卖菜为业。
外出的人能给老家寄钱,不会寄回人在他乡的苦,得自己嚼嚼咽了。
而往外走能挣钱这事儿,成了临泉人传下去的习惯,也是传下去的微光。
40年过去了,临泉是长三角、珠三角重要的产业工人来源地;你在澡堂里遇到的搓澡工,为你装修的工人,可能来自临泉。临泉,也是全国最大的骑手输出县。
美团外卖做过一个关于骑手家乡的统计,位居榜首的,是临泉——有超过6万临泉人当过美团骑手,他们累计送出了1亿单外卖。
很难说,你现在手中的这份外卖,是不是由临泉骑手送出的。
2
1998年,彭中辉10岁,那一年,他的父母离开了临泉老家,他们去深圳,捡破烂,收废品。
村儿里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到2001年,彭中辉读初二时,他觉得村里除了老的小的,几乎人人都出去打工了。直到2008年金融危机后,整个县城里的人,才又慢慢多起来。
在深圳收破烂的第一年,父母没有回家,但他们寄回来一台彩电,那是村里的第二台彩电。
收废品的生活,每天都是零碎的,却给老家的人,拼起一个彩色的美好。
彭中辉17岁那年,就离开临泉去打工了。他去江苏的机械厂里做过组装,在上海的变压器厂,负责加工变压器里的一个铁片。
后来他去了北京,跟人学了搓澡的手艺,在洗浴中心里扎下根来。
洗浴中心的工作,最大的优点是省钱,彭中辉吃住都在店里,他不抽烟,也不爱好任何需要花钱的娱乐项目。工作最忙的一次,他连续一周都没见过太阳。于是半个月结一次工资,六七千块钱,都能实实在在地存在手里。
洗浴中心的工作,最大的缺点是伤身。洗浴中心湿气重,彭中辉眼见自己洗浴中心工作的老乡,不到四十岁,就得了风湿病,人站都站不稳。
他在洗浴中心干了四年,后面两年随便得一个小感冒,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是好不了的。
“得换工作了”,彭中辉跟自己说。
由临泉老乡介绍,2016年,彭中辉注册了美团外卖骑手。
他每天都能见到太阳了。当然,还有随时要准备见面的风沙、杨絮、暴雨、冰雪。
生活留给人的选择,从难两全,或者被暴露在所有的雷霆雨露中,或者被遮蔽走自然界的一切风光。
彭中辉还记得自己注册成为骑手的日子是3月10日,彼时整个昌平县城只有5个商家上了外卖平台。而到了7月份,昌平已经有了快200个商家。
迅速增长的商家意味着外卖员可见的收入上涨,彭中辉每个月能寄回家的钱,又到了六七千的水准。
彭中辉当了四年外卖骑手后,在临泉工作带娃的老婆,用他这么多年寄回来的27万块钱,在临泉付了一套125平学区房的首付。
距离彭中辉的父母,给家里寄回那台彩色电视机,21年过去了。
3
北京海淀区田村周围,曾经有一片区域,因为居住的临泉打工者众多,被称为“临泉村”。
1995年,孟创业在临泉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在北京的临泉村。
不同于许多收废品、卖菜的老乡,孟创业的父亲是个厨师,他有个手艺,也许还有过在北京开个小餐馆,为妻子儿女在北京闯一方天地的想法。
这个想法,从孟创业的名字里能看出来,从他对孟创业的教育选择也能看出来。
孟创业没有被留在老家,他五岁到了北京,在爸妈身边生活。这是临泉大部分孩子都没有的“特殊待遇”,他们的童年大多与爷爷奶奶为伴。
孟创业在北京上了一所给外来务工者的孩子办的小学。他关于小学最深的印象,是总有媒体记者来采访报道。他的“特殊待遇”截止于小学毕业这年,上了初中,由于学籍问题,孟创业还是不得不回了临泉。
2011年,孟创业初中毕业,他没有继续念书,也没有创业,回到北京开始打工,做各种各样的销售。
2018年,孟创业成为了一名美团众包骑手,做得熟了,一天能跑60多单,一个月赚9000多块钱。不同于销售工作的不确定性,孟创业觉得当骑手的工资踏实,赚的钱在跑单软件上都有显示,多劳多得。
这可能是很多骑手的安全感所在,一份骑手职业报告显示,49.5%的骑手认为简单直接的接单计酬方式,可以感受到“多劳多得”的公平感。
在成为骑手之前,他们有人和孟创业一样是销售,有人在包工队工作过,收入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看得见摸不着,最后拿到手里的,可能被打了个大折扣。
北京是自己的家吗?这是一个让孟创业矛盾的问题,明明他的父母、妻女都在北京,这座城市也是他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有时候,他觉得北京是自己的第二故乡,有时又觉得,这里只是一个赚钱的地方。
2019年,孟创业也在临泉买了学区房,首付里有他自己攒的钱,也有爸爸多年的积蓄。他买房时,临泉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可平均房价已经达到了六千多/平。
“老家虽然穷,但外出务工的人多,都寄钱回去买房,临泉的房子不愁卖的。”孟创业说。
不少骑手都选择了在临泉老家买碧桂园的房子,那是他们在跑外卖的城市里,总能见到的楼盘。跑几年骑手,家里凑凑就够付个首付,而骑手每个月的收入稳定,也可以覆盖贷款。
一个颇显魔幻现实的现实是,临泉县内有四个碧桂园的楼盘。因为房价比肩贵阳、南宁等大城市,临泉成为了当时唯一一个被限房价的国家级贫困县。
学区房是给孟创业的女儿准备的,妻子跟他提出过生二胎的打算,但是孟创业不想再生了。
他给女儿取的名字是孟依依,依依不舍的依依。孩子小名叫糖糖,跟创业、读书都没有啥关系。
孟创业的父亲后来也不想着创业了,他甚至不当厨师了,他跟着其他老乡一起,去收废品了。
4
不仅是临泉,大部分骑手回乡买房的首要考虑,都是学区。
他们在外地跑单,钱都是几块几块地挣,对自己通常是小气的,但对老家孩子提出的关于教育的要求,他们大多选择了一概满足。
他们希望孩子能有好的教育资源,但当被问及会给孩子买绘本吗?多数人又表示不知道,绘本是什么。
李子福是骑手们传说中的“单王”、“大神”,他在杭州当骑手,每个月收入有2万多。李子福也是骑手中并不多见的,一次性付全款买了房的。
他14岁离开临泉,去上海打工,33岁那年在临泉的县政府旁边,给儿女买了一套学区房。家附近不仅有一所水利局新办的实验学校,还有一中和二中。
一儿一女是由妻子在老家照顾的,李子福能负责的,就是给钱。小女儿刚上一年级,报了各种兴趣班,每个月兴趣班的花销就要两三千,李子福问了句“是你自己想学的吗”,就照单全收。
女儿每周会给李子福打几次电话,说自己生活里的各种色彩。儿子读小学六年级,没少花钱补课,学习依然不好,也很少跟李子福联系。
李子福回老家时,打骂与说服教育,都在儿子身上试过,统统没什么效果,他生气也失望。
可回忆起自己14岁就去打工时,他又会说,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对自己缺乏管教。
上一次离开家时,李子福丢给儿子一句话,“你吃不了读书的苦,只能去吃打工的苦”。
彭中辉没买碧桂园。
他在北京昌平当骑手时,总去昌平的万科购物广场,取餐,却很少在里面吃饭。嘴上说着里面贵,不如在街边吃骑手餐,便宜又实惠。其实心里还有一层不好意思,因为穿着骑手的衣服,坐在购物中心里吃饭,总被路过的人打量。
彭中辉本来也是考虑买临泉的碧桂园的,看房时他多看了一个叫“当代城”的楼盘,沙盘上小区附近不仅规划了学区,还有一个爱琴海购物中心,规模有昌平万科购物中心的两个那么大。
那一刻,彭中辉起心动念了。他向来是个理性的人,在北京一个人住出租屋,他觉得寂寞,想养个小动物,思来想去养了一只乌龟,家里了有个活物,需要管的事儿又不多。
但那一天,彭中辉冲动了,他没再去看碧桂园的房子,在当代城付了定金。
让人冲动的是啥呢?也许是那些在大城市被折叠的尊严,缓缓被展开。
5
临泉的高铁站、火车站、汽车站有一个“暑假高峰”,每到暑假时,车站里全是小孩。有的去北京,有的去上海,有的去其他南方城市。
他们是去外地和父母一起过暑假的。长途汽车上,一车的小孩,只有一两个大人。家里的老人把孩子送到汽车站,售票员和司机负责数孩子,给孩子挂个牌子,标注上联系方式。车快到站的时候,售票员会提前通知父母去指定的地方接孩子。
有了候鸟的父母,也就有了候鸟的孩子。
如一到过年就人挤人的三亚般,临泉的春节也会有难得一见的拥堵——在外奔忙的人都回了家,汽车、电瓶车、三轮车,不仅在县城的街上堵,连村里的小道也被堵得死死的。
临泉人的房地产市场并不讲究金九银十,楼盘最好的销售时间,就是过年那几天。
彭中辉考虑过回老家做个小生意,可是一看过年的拥堵,他心里就发怵,因为他知道,这些人过了年,还是要各回各的打工地,老家剩下最多的,依然是老人和孩子。
财富的涌入,是否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脱贫?这些临泉外卖骑手、金牌月嫂、产业工人,是不是只有返乡一条出路,而在有朝一日返乡之后,又该去做点儿什么呢?
一些在产业上利好的消息是,过去两年政策支持的皖北长三角一体化,城际产业转移正在推进,承接了大量劳动密集产业的皖北,对青壮劳动力的需求正在增长。临泉的用地成本无疑比长三角低得多,而回流临泉的打工人们,也提供了成熟的劳动力。
城镇化在推进中的临泉,也会涌现出更多的服务业岗位。现在许多外地回流的外卖员,回老家之后,可以再次选择外卖员的工作。《2021年度美团骑手权益保障社会责任报告》显示,2021年美团外卖日均活跃骑手超过100万,其中省内就业骑手比例提升明显,59.2%的骑手都实现了本省就业。
2014年,临泉启动了县政府主导的职业教育培训。把在外地打工的金牌月嫂返聘回本县的职业教育学校,也让新一代打工者在离乡之前,就有了一技之长。
2021年11月,美团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站长培养计划”,以期帮助骑手打通晋升通道。这项计划此前在成都、苏州、厦门、北京等多个城市做试点时,有近3 000名骑手报名,后来许多骑手通过这项计划晋升成功。按照美团的估计,未来每年将有超过千名骑手走上管理岗位。
这些安排,也许还不能完全回答,80万外出打工大军归来去哪里的问题。但路就是人走出来的,就像上世纪80年代,第一波往外走的临泉人。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临泉人开始外出打工,他们涌入大城市的小街道。他们如葱姜一般,炒进了大城市的生活,他们不是主菜,却不能缺少。在翻炒了许多次之后,又带着一身大城市的烟火气,回到临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