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怛罗斯之战阿拉伯放弃东征原因(双雄争锋怛逻斯之战前后的中亚局势及其影响)

怛罗斯之战阿拉伯放弃东征原因(双雄争锋怛逻斯之战前后的中亚局势及其影响)大食阿拔斯王朝疆域攻陷石国后,高仙芝掠夺财宝的目的达到了,他纵使手下士兵屠城,史载“悉杀其老弱”“掳其丁壮”,石国哭声满城。高仙芝“掠得瑟瑟十余斛,黄金五六橐驼,其余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把石国抢掠一空。曾经在中亚各国心目中的仁义之师,此时俨然成为一帮烧杀抢掠的强盗。这还不止,石国王到达长安,本以为向天子请罪便可得到宽恕,谁知道高仙芝随后于天宝十载(公元751年)也返回长安,还带上之前俘虏的朅师国王以及刚平定的突骑施可汗,石国王也被列入到这些俘虏的行列,被送到皇宫阙下的献俘仪式上,随之被送上刑场斩首。高仙芝的背信弃义、不讲武德,被在石国之役时幸运逃脱的石国王子告知粟特的其它诸国,各国既吃惊又愤怒,没想到他们一向寄予厚望的宗主唐帝国做出如此失德之事,令他们大失所望。中亚各国此时觉得唐朝比他们一向所讨厌的大食还要可憎,于是他们纷纷倒向大食,请求大食为他们出一口恶气。影视剧中的高仙芝就在攻破

四、战火燃起——高仙芝登场

开元六年(公元720年)唐玄宗置四镇经略节度使,是为安西节度使设置之先。安西节度使成为唐朝在西域的代表,可便宜行事,代表唐帝国在西域宣扬国威、征伐不臣。开元末年,夫蒙灵詧任安西节度使,见其部下的高丽人高仙芝“骁勇,善骑射”,遂举荐高仙芝为安西副都护、四镇副节度使。

天宝六载(公元747年),小勃律国降附吐蕃,娶吐蕃公主,“其旁二十余国,皆附吐蕃”,唐朝在中亚的权威受到挑战,西界安全也受到了威胁,但这也为高仙芝提供了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朝廷命令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率领万骑征讨小勃律。高仙芝军令严明,时间管控极强,加上骑兵的优势,遂使行军、攻城都极为神速,出敌人于不意。此战只用了数日时间,便攻破小勃律数座城堡,俘虏小勃律王及吐蕃公主。经此一战,“拂林(东罗马)、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归国家”,唐朝在中亚的威望进一步加强。高仙芝也为此一战成名,马上被升为安西节度使。从此,这位来自东方的高丽人成为大唐的中亚代言人,代表大唐的利益在中亚行使威权。

天宝八载(公元749年),吐火罗叶护向唐朝控诉邻国朅师(今巴基斯坦吉德拉尔)“亲附吐蕃,困苦小勃律镇军,阻其粮道”,请求唐朝出兵。次年,高仙芝率领安西镇军大破朅师,俘虏其王,扶立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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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中的高仙芝

就在攻破朅师国后,高仙芝突然向朝廷奏称石国“无藩臣礼”,要求征讨。石国向来对唐朝忠心耿耿,前面说过,开元初年玄宗还曾以石国对唐有功而册封石国王,开元末年石国王也曾向玄宗上书,声称“奴身千代已来,赤忠于国”。天宝五载(公元746年)唐朝册封石国王子那俱车鼻施为怀化王,并赐铁劵。赐铁劵之事可见石国的忠心得到了唐朝的嘉奖。为何高仙芝突然说石国“无藩臣礼”?阿拉伯文史书记载,这是高仙芝应与石国不和拔汗那国之邀攻打石国。我认为,石国的“无藩臣礼”也有可能是双重效忠,即既效忠唐又效忠大食。双重效忠本是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为求生存而采取的惯用策略,比如西汉时期的楼兰国就同时臣服于汉和匈奴。以石国当时的处境,采取这种策略自保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对于唐朝来说这却是难以接受。在中华帝国的华夷体系内,天无二日,双重效忠对于华夷秩序来说无疑是冲击的。所以以石国的“无藩臣礼”对其进行征讨是对于大唐权威和华夷体系的维护,同时也对中亚各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当然,这也有高仙芝个人的原因,史书记载高仙芝征石国强调其“性贪”,有掠夺石国财物的目的。石国是粟特人的国家,粟特人以经商著称,而且石国处在东西方贸易要道之上,所以这是一个商业重镇,各国货物与金钱汇聚于此,高仙芝征讨石国亦有觊觎该国财富的动机。

天宝九载(公元750年),高仙芝大军兵临石国城下,突然向石国王车鼻施提出愿意和解,还约好受降的日期。受唐军压境恐惧多日的石国王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是喜出望外。到了约定的那一天,石国王出城,准备向高仙芝请罪。高仙芝表示,石国之前的行为有违作为大唐藩臣的礼节,应该要亲自到长安在皇帝面前请罪,高还表示他会派遣使者护送石国王到长安。于是石国王跟着高仙芝的使者前往长安。石国王走后,高仙芝并没有履行和石国王的和解约定,而是对已是无主的石国发起进攻。石国作为一个小国哪里能抗住大唐安西劲旅的猛攻,很快石国都城便被攻陷了。

攻陷石国后,高仙芝掠夺财宝的目的达到了,他纵使手下士兵屠城,史载“悉杀其老弱”“掳其丁壮”,石国哭声满城。高仙芝“掠得瑟瑟十余斛,黄金五六橐驼,其余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把石国抢掠一空。曾经在中亚各国心目中的仁义之师,此时俨然成为一帮烧杀抢掠的强盗。这还不止,石国王到达长安,本以为向天子请罪便可得到宽恕,谁知道高仙芝随后于天宝十载(公元751年)也返回长安,还带上之前俘虏的朅师国王以及刚平定的突骑施可汗,石国王也被列入到这些俘虏的行列,被送到皇宫阙下的献俘仪式上,随之被送上刑场斩首。高仙芝的背信弃义、不讲武德,被在石国之役时幸运逃脱的石国王子告知粟特的其它诸国,各国既吃惊又愤怒,没想到他们一向寄予厚望的宗主唐帝国做出如此失德之事,令他们大失所望。中亚各国此时觉得唐朝比他们一向所讨厌的大食还要可憎,于是他们纷纷倒向大食,请求大食为他们出一口恶气。

怛罗斯之战阿拉伯放弃东征原因(双雄争锋怛逻斯之战前后的中亚局势及其影响)(2)

大食阿拔斯王朝疆域

五、怛逻斯之战始末

就在一年前,大食经历了改朝换代,哈希姆家族(中国史书称作“奚深种”)的阿布.阿拔斯(中国史书称作“阿蒲罗拔”)即位哈里发,阿拔斯王朝建立,中国史书称之为“黑衣大食”。当时黑衣大食的呼罗珊总督是并波悉林(Abu Muslim),并波悉林是阿拔斯革命的一大旗手,领导呼罗珊的百姓推翻倭马亚王朝在波斯地区的统治,成为新王朝的呼罗珊总督。波斯人出身的并波悉林在当上呼罗珊总督后,对中亚的阿拉伯人展开疯狂的报复,对他们进行残酷的剥削和镇压。并波悉林的残暴统治引起了中亚阿拉伯人的反抗,公元751年,布哈拉(安国)的三千名阿拉伯人起义,并波悉林派遣军队前去镇压。这此时恰恰石国王子向粟特各国求助,各国一致认为大食可以为他们出气,于是共同向并波悉林求援。所以,刚刚平定叛乱的并波悉林军队没有撤退,而是联合粟特各国部队,继续向东推进。

大食与中亚诸胡联军东进的消息传到了刚刚从长安回到安西的高仙芝那里,高甚至还收到了胡兵“欲攻安西四镇”的消息,这令他十分惊讶。高仙芝赶紧纠集军队,前去应战。史书对高仙芝这次率领的军队人数记载不一,《资治通鉴》记载的是蕃汉兵三万,新旧《唐书》的李嗣业传记载是两万兵力,《段秀实传》记载是“蕃汉六万众”,《通典》记载战后“七万尽没”,阿拉伯史书记载唐军战死五万,被俘两万,莫衷一是。据史书记载,唐朝在安西四镇的驻军多则三万,少则两万四千,高仙芝率军出征不可能把四镇所有的军队都带上,肯定要保留相当一部分兵力留后,所以高仙芝能征调的四镇部队应该在两万以下。但同时,我们还要注意到,高仙芝率领的不单是汉军,而是蕃汉联合的军队,除了四镇守军外,他还征调当时尚听命于唐朝的属国部队,史书记载的就有葛逻禄和拔汗那的军队。白寿彝先生认为高仙芝调动七万兵力完全有可能,他的理由是开元年间吐火罗叶护之弟向玄宗报告的吐火罗各国的兵力数量,各国军队都在十万到二十万之间,白先生认为这样的军队可以尽多的调动。虽然史书没有记载这次出征的队伍中有吐火罗的军队,但当时服从唐朝的国家,除了拔汗那和葛逻禄以外,还有四镇所在四国,即龟兹、焉耆、疏勒、于闐四国的部队,再看之后战争中葛逻禄军队起到的决定作用,可知葛逻禄部队在蕃汉联军中已占不少比重,甚至接近一半也有可能。再加上《段秀实传》和《通典》都是唐人所著,离战争的年代更近。所以,高仙芝集结六七万的军队是有可能的。

高仙芝率领着这数万的部队,从安西(今新疆库车)出发,跨过白雪皑皑的拔达岭(即西天山),进入了所谓的“胡地”。高仙芝“深入胡地”,终于在怛逻斯与敌军相遇了。怛逻斯即今天哈萨克斯坦的塔拉斯,位于七河地区的草原上,发源于西天山的塔拉斯河从旁流过。这里曾是中华帝国数次耀威域外的地方。西汉元帝时期,西域都护陈汤就是在这里攻杀匈奴郅支单于,一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轰动各国,大汉威名远扬。在不久前的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高仙芝的前上司、时任疏勒镇守使的夫蒙灵詧率领拔汗那国军队攻破尚属突骑施的怛逻斯城,再震大唐兵威。而这一次,高仙芝面对的是新的敌人,一个中华帝国从未交手过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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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斯古城遗址

在大食军那边,阿拉伯史书《肇始与历史》记载布哈拉阿拉伯人起义的部队有三万,那么并波悉林派去镇压的军队应该也不会少于三万。加上大食向东进军还纠合了河中各国的部队,甚至可能还有突骑施的军队,所以大食方面人数应该是很可观的,可能和唐军不相上下甚至更多。

双方在怛逻斯的草原上摆开了阵势,当时战争的情形,史书无着太多笔墨,对怛战记载相对详细的《资治通鉴》提到战争过程也只有“相持五日”短短几个字。我们只能大概知道在战争的前五天,唐军和大食军不分胜负,他们到底如何作战,只能通过其它的史料去推测。

按照相传是李靖所著的《卫公兵法》记载,唐军的兵种有弩手、弓手、战锋队、骑兵、奇兵、跳荡。在作战时,敌人在距离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弩兵射击;敌人距离六十步,弓箭手射击;敌人距离二十步,弓弩手射击后执刀棒与冲锋的步兵战锋队一起出击,其它部队先不动;若冲锋步兵作战不顺,骑兵、奇兵(即步兵预备队)、跳荡(刀盾轻步兵)再出击,冲锋步兵后撤;若前方作战不利,则所有步兵与骑兵配合作战。很明显,唐军是以步兵为主,弩和刀是唐军的优势武器。高仙芝率领的部队除了传统的汉军,还有属国的军队,特别是葛逻禄,因为他们的游牧民族,以骑兵见长,这可以弥补唐军骑兵的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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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壁画中的唐军作战情景

大食的军队是怎样的呢?当时阿拔斯王朝的正规军有步兵、骑兵、弓箭手等。步兵列阵时的装备是长矛加盾牌,骑兵装备包裹头颈和手臂的锁子甲、头盔、胸甲、长矛和斧头,战马是世界一流名马阿拉伯马。步兵和骑兵都使用阿拉伯弯刀,其中一大马士革刀为上乘者,“大食宝刀”在唐朝也是闻名遐迩。大食军在战术上借鉴了拜占庭和萨珊波斯,亦有所创新,把阵型分为前卫、中军、左翼、右翼和后卫,战时五军并出,两翼用骑兵作掩护,战斗力无懈可击。除了阿拔斯王朝的部队外,大食联军还有粟特各国的军队。粟特军队以“赭羯”最为著名,玄奘在《大唐西域记》记载“赭羯之人,其性永烈,视死如归,战无前敌”,亦是不可小觑的劲旅。在塔吉克斯坦片治肯特出土过不少有粟特战士形象的壁画,其中有一幅壁画是粟特的重骑兵,战士内穿锁子甲,外披札甲,战马亦披札甲,其威武可与大食骑兵相媲美。由于不少粟特人东迁至突厥和中国内地,“赭羯”也成为突厥和唐朝的重要部队,怛逻斯之战几年后攻陷唐朝两京的安史叛军,以及唐后期与朝廷抗衡的河朔三镇,粟特军人都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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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治肯特壁画中的粟特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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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银器上的粟特军队形

这样两支各有所长的劲旅,在怛逻斯的大草原上足足相持了五天,不分胜负。然而,到了第六天,战局被扭转了。唐军阵营中的葛逻禄突然倒戈,反攻唐军,唐军的优势失去大半,还面临两路敌军的夹击。这葛逻禄是什么来头呢?葛逻禄是西突厥的别部,游牧于金山,即阿尔泰山的两侧。在天宝三载(公元744年)以前,他们隶属于后突厥汗国,在这一年,葛逻禄和同隶属于突厥的回纥和拔悉密联合共抗突厥,斩杀突厥可汗,后葛逻禄又与回纥一道击杀拔悉密酋长。但最后得到最大好处的还是回纥,回纥取代了后突厥在漠北草原的统治地位,成为漠北的新霸主,建立起东临室韦、南接大漠、西到金山的回纥汗国。而葛逻禄则分为了两部,在金山以东的隶属回纥,在金山以西、以南的则隶属唐朝的北庭都护府。参与怛逻斯之战又在战争中临阵倒戈的葛逻禄军队就是来自金山以西、以南的这支。

葛逻禄的叛变,不仅使唐朝联军在兵力上吃亏,骑兵的优势也失去了,胜负很快就有了分晓。史载:“葛逻禄部众叛,与大食夹攻唐军,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所余才数千人”,《通典》甚至记载“七万尽没”。且不论《通典》所记数字是否准确,总之唐朝联军在这场战役中几乎全军覆没。唐军因此陷入了僵局,高仙芝也陷入了迷茫之中。这时,他的部将李嗣业建言:“将军深入胡地,后绝救兵。今大食战胜,诸胡知,必乘胜而并力事汉。若全军没,嗣业与将军俱为贼所虏,则何人归报主?不如驰守白石岭,早图奔逸之计。”大概意思是说,我们孤军深入到别人的地盘作战,没有援军和后勤,现在又打败仗了,再这么撑下去很可能全军覆没,到时候我们也都会被俘虏,还不如退守白石岭(应该是西天山某处),做好退回唐境的准备。可一向以常胜将军著称的高仙芝不甘战败,还想在战场上拼死一搏,期待能有一线希望,他说:“吾欲收合余烬,明日复战,期一胜耳。”在唐军几乎全军覆没的事实面前,高仙芝的想法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这一点上李嗣业比高清醒的多,他继续劝谏:“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势危若此,不可胶柱。”大概意思是,现在胜负已经很分明,我们已经身陷危险之中,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高仙芝终于同意了撤军,退守白石岭。

在全军覆没的威胁面前,唐军和属国部队都争先恐后地往东边撤。到了路况崎岖的天山地区,道路狭窄,“人马鱼贯而奔”,大家都顾着逃命,场面非常混乱。尤其是跑在前面拔汗那的军队,把道路都堵塞住了。在生存危亡之际,友军盟军这些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猛将李嗣业手持大棒跑向前,对着溃逃的拔汗那军一顿狂挥,“人马应手俱毙”,为后面的唐军杀出一条血路,唐军得以安全撤回。怛逻斯之战也因此落下了帷幕。

六 怛逻斯之战的后续——兼谈怛罗斯之战对中亚局势的影响问题

怛逻斯结束后,在唐朝方面,似乎一切没有发生过。战败的高仙芝没有被追责,仍然稳居安西节度使之位。朝廷方面对这场战事也没当回事,翻看《旧唐书》和《新唐书》的“玄宗纪”,都没有记载怛逻斯之战,其它关于这场战争的记载都是寥寥几笔。对唐朝人来说,甚至是对古代中国人来说,这是一次无关痛痒的战争。

然而到了近代,随着西方东方学的兴起,兼通东西方历史的东方学家、汉学家们对西方和中国的史书记载进行拼接,对怛逻斯之战这场本不起眼的冲突重视起来了,重新发掘它对当时世界局势的意义。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东方学家巴托尔德提出,怛逻斯之战决定了中国文明抑或阿拉伯文明在中亚占主导地位的问题,也就是说,怛战是中亚文明版图的决定性战役和分水岭。法国东方学家沙畹还认为“由怛逻斯河之败,中国国势遂绝迹于西方”,也就是说,怛逻斯之战后,唐朝势力退出了中亚。

这两位东方学大师重拾了这场被忽视的战役,他们对怛战意义的阐发也为后学们所继承、发展。怛逻斯之战的对中亚政治、文化版图的决定性作用得到了很多学者的认可。怛逻斯之战后,唐朝势力退出中亚,中亚真正走向伊斯兰化,成为了许多人的共识。甚至还有人认为,怛逻斯之战对新疆的伊斯兰化也有影响。怛战的文明冲突论、文明决定论、历史分水岭论直到今天还很有市场。比如薛宗正老先生就是这些观点的坚定持有者,他认为“这场战争绝不仅仅是一次军事战役,而是唐朝所体现的汉文明遭遇到一种新的阿拉伯文明的挑战”,怛逻斯之战“是一场民族的悲剧”,唐与大食两大帝国、两大文明的对抗是“铁的事实”,把怛逻斯之战的意义吹捧到极致。前几年出了一本《怛逻斯之战——唐与阿拉伯帝国的交锋》,是社科院历史研究所中外关系史研究室所主编,书中也认为怛战是中亚伊斯兰化的先兆,对中亚文明起到转折点的作用。

怛罗斯之战阿拉伯放弃东征原因(双雄争锋怛逻斯之战前后的中亚局势及其影响)(7)

怛逻斯之战——唐与阿拉伯帝国的交锋

怛逻斯之战是否如这些学者所说是一场决定性、对抗性的战役,是历史的转折点、分水岭呢?我们来看看史书中关于怛战以后唐朝和中亚关系的记载。

根据《册府元龟》和新旧《唐书》的记载,从天宝十一载(公元752年),也就是怛战后的一年开始,到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黑衣大食每年都遣使来唐朝贡,这正好是从怛战以后到安史之乱这段时间,在天宝十二载还一共来了四次。在安史之乱中,大食也派兵入唐平乱。即使在安史之乱后的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到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大食也仍然隔几年来朝贡一次。甚至在贞元年间,唐德宗还派遣宦官杨良瑶从广州渡海出使大食,与大食联合,共抗吐蕃。这些事件都说明了怛逻斯之战后唐和黑衣大食的关系非常好,唐与大食对抗论本身就经不起史实的推敲。怛逻斯之战对唐和大食关系无甚影响。

再来看看中亚各国。就在怛战结束不久的天宝十载九月(怛战在七八月),波斯苏利悉单国、火寻国(花拉子模)、康国、安国、俱密国、宁远国(拔汗那)一同遣使入唐朝贡。天宝十一载,归仁国(即小勃律)、宁远国、康国来贡。十二载,罽宾国(今阿富汗东南及巴基斯坦东北部)、谢䫻国(今阿富汗加兹尼)、归仁国、火寻国、宁远国、安国、新城(位于碎叶城和怛逻斯之间,粟特人的商业城市)、吐火罗叶护、护密国(今阿富汗瓦罕走廊)、石国来贡。十三载,宁远国、石汗那(今塔吉克斯坦南部)、俱位国、康国来贡。十四载,康国、火寻国、曹国、石国、归仁国来贡,这一年,陀拔国(即陀拔斯单,今伊朗北部)王子入质唐朝,留唐宿卫。从这些朝贡名单可以看出来,怛战结束后,到安史之乱前,中亚各国仍每年频频入唐朝贡,除了亲唐的拔汗那和小勃律,粟特各国也仍然每年入贡,且通常是多国共同入贡,甚至连煽动起怛战的石国也位列其一。怛战后的中亚国家朝贡情况相比起战前并无太大变化,开天万国来朝的盛状仍在延续,直到安史之乱。

各国除了依旧频频入唐朝贡外,还继续有请唐出兵驱逐大食的请求。在怛战后一年,也就是天宝十一载,东曹国王设阿忽与安国王共同请求唐朝攻打黑衣大食,玄宗的态度也是和往常一样“尉之,不听”。天宝十三载(公元574年),“东曹国王设阿及安国副王野解、及诸胡九国王并遣上表,请同心击黑衣,辞甚切至,帝方务以怀柔,皆劳赐慰喻,遣之以安西域”。所谓诸胡九国王,即昭武九姓,也就是粟特各国,他们再次请求唐朝出兵击退大食,而且“辞甚切至”,估计与开元七年的上表相差无几。

由此可见,怛逻斯之战后,粟特各国并非一边倒,从此倒向大食。所谓“自是臣大食”只是暂时的。当初各国倒向大食,挑起怛逻斯之战,祸乱之根源是高仙芝不讲武德,诱杀石国王,屠石国城,让中亚各国对唐王朝大失所望。它们觉得唐朝比大食还坏,大食最多是收重税,而无像唐朝般的烧杀抢掠,所以才纷纷向大食求救。大食觉得这是一个让它在中亚建立起权威、拉拢中亚各国人心的好机会,因为在此之前中亚各国对大食并无认同感,一心想摆脱大食的统治,所以这一战对大食而言是在中亚建立起稳固统治权的契机,于是才同意向唐朝进军。在怛逻斯大败唐军后,大食没有乘胜追击,所谓“共攻四镇”,只是在战前散布的流言,想让唐军军心恐慌而已。战后不久,黑衣大食马上和唐朝建立起友好的关系,自此每年来贡,之后又成为与唐朝共击安史叛军和吐蕃的盟友。可见黑衣大食无心与唐为敌,它发动怛战只不过是为了拉拢中亚各国的好感而已。

大食的目的暂时达到了,但大食似乎还在中亚实行以往的政策,向异教徒征收重税。不堪重负的各国这时又想起了唐朝的好,于是又纷纷请求唐朝驱逐大食。当然,除了大食的沉重统治,更重要的原因在与怛战以后唐朝势力并未退出中亚,唐朝在中亚的炽盛威权仍然延续着,否则各国也不会年年入贡。怛战过后,唐朝在中亚的兵威未曾退去,天宝十三载,继高仙芝成为安西节度使的封常清攻打大勃律(今巴基斯坦巴尔蒂斯坦地区),大破之。由此观之,所谓怛战后唐朝势力退出中亚之说也是经不起史实推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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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勃律(巴尔蒂斯坦)今貌

安史之乱爆发后的乾元元年(公元758年),“吐火罗叶护乌那多并九国首领来朝,请助国讨贼”,吐火罗与粟特昭武九姓请求出兵助唐平定叛乱。可见当时唐朝仍然在中亚保持中央大国的地位,中央有难,八方支援,唐帝国还是中亚各国心目中的宗主国。直到安史之乱以后,情况才有所改观。虽然中亚各国还偶尔来贡,但频率比以往大大减少,代宗以后便无。究其原因,正如王小甫教授所言,真正对唐朝中亚政治关系起决定性作用的并非怛战,而是安史之乱。安史之乱使唐朝的国力大为削弱,唐朝逐渐失去了对周边各国的震慑力。唐朝为了平定叛乱,把驻扎在安西北庭的大量兵力调往内地。西域驻军是唐朝维系在中亚威权的有力武器,是唐朝在中亚的代言人。西域驻军的削弱无疑同时也削弱了唐朝在中亚的影响力和威慑力,加上后来吐蕃攻略安西北庭,原本就力量孱弱的西域驻军不得不忙于应对抵抗入侵,早已无暇顾及中亚的事务,唐朝势力这才真正退出中亚。

就在唐朝退出中亚之时,曾经在怛逻斯战场上背叛唐朝的葛逻禄瞄准了机会,占领了中亚东部的七河地区,这里原本生活着早已分裂的突骑施,碎叶城、怛逻斯城尽落入葛逻禄手中,而且成为了葛逻禄的核心地区。葛逻禄的入侵,让很多生活在七河地区的西突厥部落迁走,一部分西突厥人迁到了咸海一带,建立了乌古斯叶护国。葛逻禄和乌古斯这两支突厥人也向河中地区,甚至是阿姆河以南渗透,加速了中亚绿洲地带的突厥化进程。而这些地区也早在大食的统治之下逐渐伊斯兰化,但中亚伊斯兰化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早在7世纪下半叶白衣大食占领中亚时,就已经向中亚各国征收宗教税,一部分人为了免交重税而改宗伊斯兰教,所以说中亚伊斯兰化早就开始了,并不是在怛战以后。而且在怛战后数个世纪,中亚的伊斯兰化也并不彻底。

前面说过,中亚东部的七河地区被葛逻禄占领,根据10世纪的波斯地理著作《世界境域志》记载,葛逻禄是异教徒,直到10世纪末统治这一地区的突厥人喀喇汗王朝改宗伊斯兰教,七河地区才开始走向伊斯兰化,但到13、14世纪的蒙元帝国时期,这一地区仍有大量的基督教聂思托里派教徒。而河中的粟特地区,被大食征服后的数世纪以来,仍然存在大量的非伊斯兰教徒,波斯史料记载在9世纪有撒马尔罕(康国)的祆教徒们写信询问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领袖关于修建达克玛(即天葬塔,拜火教徒奉行天葬)的问题,可见当时粟特还有一定数量的祆教徒。上个世纪初,在俄罗斯乌拉尔山地区发现了一个粟特银盘(也就是上面插图那个有粟特军队形象的银盘),根据学者的研究,这个银盘是9-10世纪的作品,银盘上的人物图像反映的是《圣经》故事,此银盘出自粟特基督教徒之手。可看出直到9-10世纪,粟特仍有相当数量的基督教徒。所以说,中亚的伊斯兰化是一个长时段的过程,把怛逻斯之战作为中亚文明转换的节点,这是对中亚宗教文化史的认识不清。

说怛逻斯之战为新疆伊斯兰化埋下伏笔更是无稽之谈。新疆伊斯兰化和怛战没有任何关系,怛战以后,大食没有东进入侵到新疆,新疆仍处在唐王朝的稳定统治之下,唐军一直在新疆驻扎。直到唐德宗贞元年间,新疆各地才相继陷落于吐蕃,之后也是在信奉佛教的吐蕃和信奉摩尼教的回鹘手中争夺。数世纪以来,伊斯兰教一直未曾染指新疆。到10世纪后期,统治新疆西部喀什等一部分地区的喀喇汗王朝改宗伊斯兰教,这才开启新疆伊斯兰化之先。之后喀喇汗王朝发动所谓的“圣战”,征服了于闐等新疆西部地区,这些地区走向了伊斯兰化。但新疆东部、北部的广大地区处于非伊斯兰教的高昌回鹘统治之下,高昌回鹘早期短时间内信奉过摩尼教,后受到当地浓郁的佛教风气影响,很快便改宗了佛教,并开创了新疆佛教又一个繁盛时期,直到15世纪以后,这一地区才走向伊斯兰化。所以,新疆的伊斯兰化和怛逻斯之战完全无关。

怛罗斯之战阿拉伯放弃东征原因(双雄争锋怛逻斯之战前后的中亚局势及其影响)(9)

高昌回鹘佛教壁画

总之,怛逻斯之战是一场意义被放大的战役。这本是一次由突发性事件(高仙芝屠石国)引起的局部性冲突,当事双方都没有予以太多的重视,唐朝一方,史官对此无太多着墨,大食一方,也无乘胜向东进军。之后,唐和大食双方的关系也没有因此受到影响,甚至两国关系的蜜月期的在怛战以后。而中亚各国,只是暂时性的倒向大食一方,战争结束后,他们马上又频频入唐朝贡,向唐请求援军,唐与中亚各国的关系与战前没有太大变化。怛战后,唐朝依然维持在中亚的权威,直到安史之乱后,唐朝势力才逐渐退出中亚。再则,怛战也不是中亚文明的分水岭,早在怛战前的差不多一百年间,中亚就开始了伊斯兰化,在怛战后的数百年间,中亚也不是清一色的伊斯兰海洋。所以,怛逻斯战役是唐与大食对中亚控制权的争霸战,是中亚政治、文明版图的转折点之说,乃是对这场战役的过度解读和高估。

最后说一下粟特人的后续情况,在伊斯兰教和突厥人对河中地区的不断渗透之下,他们逐渐伊斯兰化和突厥化。但粟特人没有因此很快消失,直到11世纪中叶喀喇汗王朝学者马哈茂德.喀什噶里在他的名著《突厥语大辞典》还记载有粟特人,他在书中提到了粟特人已经突厥化,他们是双语的民族,既讲自己的语言又讲突厥语。喀什噶里之后,在文献上基本上见不到有粟特人的记载了。粟特人逐渐消失,与其他进入中亚的民族融合,重新组合成新的民族。9世纪时波斯人建立起以河中地区为中心的萨曼王朝,新波斯语作为官方语言,河中地区中心城市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的粟特人融合了波斯人、突厥人等民族,语言上逐渐改说波斯语,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塔吉克人。河中其它地方的粟特人,则逐渐突厥化,融合了突厥人以及后来进入中亚的蒙古人等民族,在近世逐渐发展为乌兹别克人。但也有少数粟特人得以保留下来,在上世纪,苏联学者在塔吉克斯坦北部的深山中发现了粟特人的后裔——雅格诺比人,依据是他们的语言与古代粟特语十分相近,是从粟特语发展而来。但雅格诺比人口很少,只有3000来人,而且近几十年来越来越多人搬迁出大山,这些人逐渐融入新的环境,所以这些粟特人的直系后裔已经是面临消失危险的民族。

参考文献

《旧唐书》

《新唐书》

《通典》

《唐会要》

《册府元龟》

《资治通鉴》

《大唐西域记》

《世界境域志》

《突厥语大辞典》

巴托尔德《蒙古入侵时期的突厥斯坦》

白寿彝《伊斯兰史存稿》

张小贵《中古华化祆教考述》

王小甫

《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

《疑义相与析——答薛宗正先生》

薛居正

《唐代西域史研究中若干重大问题——答王小甫,兼作反批评》

《论高仙芝伐石国与怛逻斯之战》

《怛逻斯之战历史溯源——唐与大食百年政治关系述略(651— 751)》

吴玉贵《突厥汗国与隋唐关系史研究》

张信刚《丝路文明十五讲》

森安孝夫《丝绸之路与唐帝国》

杨军,高厦

《怛逻斯之战——唐与阿拉伯帝国的交锋》

芝兰学社唐史系列

双雄争锋——怛逻斯之战前后的中亚局势及其影响 (上)

撒马尔罕的蝴蝶——安史之乱前后的唐朝与粟特集团

隋唐骑兵 :装备、编制与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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