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我的心深度解析(巴金赠我心里话王大同)
巴金我的心深度解析(巴金赠我心里话王大同)扉页签赠1986版巴老先生《近作丛书—心里话》1976年我进入《西湖》文学杂志,认识了小说编辑祝鸿生先生,巴老先生对于这位女婿是器重的,常常在他的文章中提及。记得我入职第一次参加《西湖》笔会,是在舟山定海,祝鸿生先生意外脚部骨折,直到笔会结束,我们几个从沈家门坐船,护送祝鸿生先生回到上海疗伤,也是我第一次竟然走进武康路113号巴老先生的家,也是第一次看到貌似平静如水的巴老先生夹着书,登上有点陡峭、有点高度的楼梯到他二楼的书房去。那时我才感到我曾仰望、恍若天际的星星,离我那么近。后来一个傍晚,我又去过武康路一次,办什么事,已经记不起来,那天巴老先生家里,好像有许多客人,我不便多打搅,和祝鸿生、李小林夫妇见上一面,便告辞了。祝鸿生先生在《西湖》杂志工作时合影,右4是祝鸿生,右5是杭州市文化局长孙晓泉,后排左3是我我和祝鸿生先生生前最后一次见面是1986年金秋,他已经离开杭州,调回到上海电影制片
凝望
这是一张很平静的照片,拍摄时间据说是1989年,杭州西湖孤山后草坪,坐在轮椅上的巴老先生静静地凝望着鲁迅雕像,四周静的出奇。看着这位大他23岁的长者,他说过:“鲁迅先生永远是我的老师。”
这是一张很不平静的照片,视觉冲击力很强、内蕴信息量很大,满头白发的巴金,经历了太多的沧桑,年迈抱病,即使坐在轮椅上,即使已到迟暮之年,也不曾放下如缘巨笔, “随想录”一篇接着一篇不曾停留地发表,他再次来到亦师亦友的鲁迅先生身旁,任何人都无法猜度85岁的他,穿越了无数风波,度过了最不堪的屈辱岁月,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很小时候就开始读巴老先生的书,借来读,买来读,特别是小时候在杭州羊坝头拐角的古旧书店,买的最多的,就是鲁迅和巴金的旧书,那时候,他们都是高不可攀的星辰,离我那么遥远。
1976年我进入《西湖》文学杂志,认识了小说编辑祝鸿生先生,巴老先生对于这位女婿是器重的,常常在他的文章中提及。记得我入职第一次参加《西湖》笔会,是在舟山定海,祝鸿生先生意外脚部骨折,直到笔会结束,我们几个从沈家门坐船,护送祝鸿生先生回到上海疗伤,也是我第一次竟然走进武康路113号巴老先生的家,也是第一次看到貌似平静如水的巴老先生夹着书,登上有点陡峭、有点高度的楼梯到他二楼的书房去。那时我才感到我曾仰望、恍若天际的星星,离我那么近。后来一个傍晚,我又去过武康路一次,办什么事,已经记不起来,那天巴老先生家里,好像有许多客人,我不便多打搅,和祝鸿生、李小林夫妇见上一面,便告辞了。
祝鸿生先生在《西湖》杂志工作时合影,右4是祝鸿生,右5是杭州市文化局长孙晓泉,后排左3是我
我和祝鸿生先生生前最后一次见面是1986年金秋,他已经离开杭州,调回到上海电影制片厂担任编剧,拍了《芙蓉镇》、《苦恼人的笑》等许多有影响电影,我也已经调到《浙江日报》,就是那次来杭州,一见面他就交给我一本巴老先生最新出版的近作《心里话》:“这是老爷子送给你的。”我喜出望外,翻开第一页,有巴老先生的签字:“赠,王大同同志”。作为巴老的“铁粉”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了。
1986版巴老先生《近作丛书—心里话》
扉页签赠
扉页巴老先生和孙女端端留影
那天我们租了条自划船,在西湖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参加的有薛家柱先生、童萃斌先生、祝鸿生先生和我,其时由薛家柱先生和祝鸿生先生编剧的1985版电视剧连续剧《济公》已经播映,船上讨论最热烈的是如何续拍《济公》外传。“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1985版电视连续剧《济公》海报
回到家第一件事,当然是读巴老先生赠我的《心里话》。这是巴老先生近作丛书之四,1986年2月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扉页上有巴老先生和外孙女端端的合影,收入随想录51篇、序和前后记5篇、回忆、信件和讲话6篇。
青年巴金的头发
中年时期的全家福,巴老先生的头发柔软光滑
我的印象中,巴老先生从前的头发一直是柔软光滑的,但是晚年的头发不仅全白了,而且就像鲁迅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大画家黄永玉给他画了一幅画,画面上恰到好处地写下了他心目中的巴老先生《你是谁?》,十分神似,十分震撼。挂在上海武康路113号的故居,现在的巴老先生纪念馆。画中的巴老先生头发像钢丝般发散,在朵朵红梅的映衬下,仍在埋头写啊写,而文字风格已一改早期的平实和温文尔雅,更多地是犀利和锋芒,他要讲“真话”、“把心交给人民”,所以更有启发,更有可读性。
黄永玉先生笔下的巴老先生画像
黄永玉先生笔下的巴老先生《你是谁?》
看到他久久凝望鲁迅雕像的照片,我再一次找出《心里话》重新一篇一篇细读,这和祝老师刚刚给我时,35年前的读,味道更浓。
《心里话》第一篇《鹰的歌》就是写鲁迅的,时间是1981年11月下旬,还注着“未发表”,排序是《随想录73》,当时香港《大公报》把他这篇不长的短文删削的很不像样:“凡是与‘文化革命’有关或者有‘牵连’的句子都给删去了,甚至鲁迅先生讲过的他是‘一条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的话也给一笔勾销了,因为‘牛’和牛棚有关。”
进而发出灵魂拷问:“读完被删削后的自己的文章,我半天讲不出话,我疑心在做梦,又好像让人迎头打了一拳。我第一部小说同读者见面已经是五十几年前的事了。难道今天我还是一个不能为自己文章负责的小学生?”、“删削当然不会使我沉默。鲁迅先生不是给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我记得高尔基早期小说中的‘鹰’,它‘胸口受伤,羽毛带血’,不能再上天空,就走到悬崖边缘,‘展开翅膀’,滚下海去。高尔基称赞这种飞鸟说:‘在勇敢、坚强的人的歌声中你永远是一个活的榜样。’我常常听见‘鹰的歌’。我想,到了不能高飞的时候,我也会‘滚下海去’吧。”可见“文革”结束后5年,“文革”后遗症仍然让人心有余悸,但此时的巴老先生已经不再计较个人得失,不再沉默。
鲁迅对于巴老先生的影响很大,他早期就随身带着鲁迅的书反复阅读,有的甚至会背:
“一九二六年八月我第一次来北京考大学,住在北河沿一家同兴公寓。因了病我没有进过考场,在公寓里住了半个月就走了。那时北海公园还没有开放,我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在北京我只有两三个偶尔来闲谈的朋友,半个月中间始终陪伴我的就是一本《呐喊》。
我早就读过了它,我在成都就读过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过的《狂人日记》和别的几篇小说。我并不是一次就读懂了它们。我是慢慢地学会了爱好它们的。这一次我更有机会来熟读它们。在这苦闷寂寞的公寓生活中,正是他的小说安慰了我这个失望的孩子的心。我第一次感到了,相信了艺术的力量。
以后的几年中间,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呐喊》,我带着它走过好些地方,后来我又得到了《彷徨》和散文诗集《野草》,更热爱地熟读着它们。我至今还能够背出《伤逝》中的几段文字。我有意识和无意识地学到了一点驾驭文字的方法。现在想到我曾经写过好几本小说的事,我就不得不感激这第一个使我明白应该怎样驾驭文字的人。拿我这点微小不足道的成绩来说,我实在不能称做他的学生。但是墙边一棵小草的生长,也曾靠着太阳的恩泽。鲁迅先生原是一个普照一切的太阳。(见《巴金全集》第14卷第6页)
鲁迅先生致巴老先生信一通,罕见墨宝
1936年的10月19日,巴金和往常一样去拜访鲁迅,没想到鲁迅已经在两个小时前去世了。巴金悲痛不已,成为16个抬棺人之一。1956年10月14日,鲁迅先生去世20周年时,上海隆重举行了鲁迅墓的迁葬仪式,许广平、茅盾、靳以、巴金、周扬、唐弢、金仲华等10人扶灵,巴金和金仲华代表上海市民重新献上“民族魂”大旗。
鲁迅先生辞世,巴老先生悲伤至极,抬棺者左一
此刻,巴老先生在想什么?是在回忆自己57年前、离家时带着鲁迅的作品?是在想55年前,到上海之后和鲁迅先生的几次接触?还是在想53年前那春寒料峭时节,“左翼”极左人士攻击他时,鲁迅挺身为他挡箭,并给于他的高度肯定和评价?
巴老先生与鲁迅交往时间并不长,但是巴老先生却用一生都在缅怀这位长者。鲁迅走了,他写了数十篇文章,怀念鲁迅,始终以感恩的心情,在解读鲁迅“讲真话”、“硬骨头”精神,追思你们之间的金石之交。无论早年还是晚年,鲁迅似乎须臾没有离开过巴老先生的关注。当他发现一篇鲁迅佚文时,他会很高兴。
1975 年6 月28 日巴老先生致信西湖边的黄源先生:“我今天买了一本《中山大学学报》,准备你来时送给你。这期《学报》上有一篇鲁迅先生写的《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是一九二七年四月十日在广州写的,发表在一九二七年五月五日广州《国民新闻》副刊《新出路》上面,从未收在集子里,全集里也没有。文中四次提到列宁,并引用了列宁的一段语录。的确是篇重要的好文章。”
可在黑白颠倒的“十年”,那些文坛“棍子”们却罔顾事实,把他和鲁迅对立起来,垄断舆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指鹿为马,莫须有地横加迫害、摧残。
巴老先生墨迹:“驱散黑暗这是战士的任务”
风雨过去了,巴老先生您这样久久地凝望着这位长者,一定是十分想他了,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沉淀,一定是思绪万千,波涛汹涌!
即使在轮椅上,他也不忘给我们讲“心里话”、“真心话”,真正做到了一息尚存,笔耕不息,让我到现在还可以在这些凝固的思想中,看到了一个人民艺术家的良知和良心。
---- 2021.7.8傍晚草于水木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