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辈子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我们究竟活成了什么样子)
我们这辈子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我们究竟活成了什么样子)撰文 | 韩瑞祥荒诞中的悲喜剧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1921-1990)瑞士剧作家、小说家。曾在苏黎世《世界周报》任美术与戏剧编辑,1946年开始职业作家生涯。1956年创作的喜剧《老妇还乡》使他享誉文坛。曾获德国曼海姆城颁发的席勒奖、瑞士伯尔尼市颁发的文学奖、意大利广播剧大奖等。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知识分子们开始了对罪恶的反思。德国与纳粹历史成为前沿阵地,但这导致了一个问题,在对纳粹德国罪行的严厉批判下,其周边国家的历史却显得无辜,甚至被淡忘,在很多人眼里,纳粹不过是一支来自德国的侵略性政党,而忽略了在自己的国家里也拥有着孵育纳粹分子的沃土。
迪伦马特就是这么一位指向栖居深处的作家。罪恶起源于何处?正义是否可寻?我们是否还能够期待着一个上帝或英雄来拯救大众的命运,以及这种期待又会将人引入何种危险的境地?迪伦马特在写作中不断探索着这些问题。作为战后德语文学的代表人物,迪伦马特继承了德国思想的传统,在故事和戏剧的背后蕴涵了大量的哲学思索。无论是历史剧还是现实题材戏剧,迪伦马特都在其中灌注了时代色彩。这似乎让他的作品难以理解。但所幸的是,他作品的另一个特点——荒诞——使得他的作品具有了世界性的意义。
被关在精神病院的物理学家、一个回到家乡要求处死小商人才愿捐赠善款的老妇、追逐凶器而非凶手的侦探……任何时代的读者看到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都会有所感悟。因为正义与罪恶之间的不平衡,庸人对命运的无可奈何,权力对自由的压制,这些话题在任何时代都存在。而荒诞,正好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撕开了隐藏在时间之下的、数百年不变的人性本质。
从1939年逃学阅读尼采与莱辛的书籍,到上世纪80年代封笔,迪伦马特一共留下了10部经典剧作。其中有些在当时便大获成功,而有些剧作,例如《密西西比先生的婚姻》则被剧院拒之门外,导致他不得不带着剧本四处奔波。被拒绝的原因是,迪伦马特的小说向来都有着强烈的讽刺性,他用荒诞的方式投射出了当时欧洲的生活困境——历史不会结束,未来也毫无期待。
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
(1921-1990)
瑞士剧作家、小说家。曾在苏黎世《世界周报》任美术与戏剧编辑,1946年开始职业作家生涯。1956年创作的喜剧《老妇还乡》使他享誉文坛。曾获德国曼海姆城颁发的席勒奖、瑞士伯尔尼市颁发的文学奖、意大利广播剧大奖等。
荒诞中的悲喜剧
撰文 | 韩瑞祥
本文摘自《迪伦马特戏剧集》序言
01
让“笑”变成严肃的接受行为
迪伦马特1921年1月5日生于伯尔尼市附近一个叫柯诺芬根的村庄。父亲是新教神父。像他的祖辈一样,他几乎在伯尔尼家乡度过了一生。对他来说,童年的家乡既是一个祥和之地,又是一个幽灵似的田园。中学时期,他就开始阅读表现主义作家凯泽和卡夫卡的作品,同时也对叔本华和尼采情有独钟。1941年,他进入苏黎世大学学习哲学、自然科学和日耳曼语言文学,主攻克尔凯郭尔和柏拉图哲学,同时开始研究阿里斯托芬与古希腊悲剧诗人。
迪伦马特在卡夫卡和凯泽影响下开始其文学创作生涯,短篇小说《老人》是他发表的第一部作品。1946年冬,他的第一本剧作《〈圣经〉如是说》问世。创作初期,迪伦马特为卡巴莱剧场写了许多卡巴莱小品剧,度过了作为自由作家生存的困境。这些成功的卡巴莱小品剧,可以被看作其后来喜剧的雏形。
《迪伦马特戏剧集》,作者:(瑞士)迪伦马特,选编:韩瑞祥,译者:叶廷芳等,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9年7月
在同代德语作家中,迪伦马特是很幸运的,由于他的国家的特殊地位,他的家乡没有遭受过纳粹铁蹄的蹂躏,他的精神没有受过法西斯奴役的创伤。他几乎一直生活在伯尔尼州比勒湖畔的诺伊堡。从这个静谧的田园冷静而批判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的“喜剧”。他的作品不是自我的表现,而更多是力图呈现给这个令人沮丧的世界一面镜子,一面怪诞扭曲的镜子,要以此来认识它。他的全部作品都围绕着这个主题。与同代作家不同,他的文学表现自始至终都渗透着一种历史悲观主义色彩,正如他所说的,“我认为,人们不可能完全认同一个曾经存在的、现在存在的和将来会存在的社会,而始终必然会以某种方式采取反对的态度。反对是文学艺术的事,而反对需要人,因为只有在与别人的对话中,才会有事物、思想的继续发展。”
在喜剧创作中,迪伦马特十分崇拜的是古希腊喜剧大师阿里斯托芬,认为其喜剧表现充满思辨的构想和机智的幽默。他始终把自己的喜剧艺术视作过滤现实存在“怪相”的漏斗;他的喜剧表现始终着眼于把变态的人物、扭曲的事件、可悲的环境置于怪诞的聚光灯下,使读者或者观众把喜剧的“笑”看作最严肃的接受行为。
迪伦马特
早在1955年发表的《戏剧问题》一文中,迪伦马特就强调,他写戏剧,不是要充当当今戏剧舞台上的“推销商人”,四处去兜售“某些时髦的世界观,无论是以存在主义者,还是以虚无主义者,是以表现主义者,还是以讽刺家的面目出现也好”。他认为当今世界奇形怪异,朦胧混沌,捉摸不透。“今天只有世界屠夫们一手导演的悲剧”,人不再是自己行为的主体,无法保持个性的独立和自由,而是无可奈何地听凭一个超人力量的摆布。而这样一个被异化得怪诞不堪的,也就是说只有悲剧而没有悲剧英雄的世界,只有在喜剧中才能找到针锋相对的有效手段。
02
走向怪诞与悲观的戏剧理念
迪伦马特戏剧处女作《〈圣经〉如是说》于1947年在苏黎世剧院首演,引起了轩然大波。作者从此禁止再演出。这出剧取材于历史,即再洗礼教派(1533-1536)的兴亡。《〈圣经〉如是说》虽然还不完全是迪伦马特意义上的喜剧,但剧中几个主要人物命运兴衰的交织和对立以及偶然对情节发展的作用、在信仰与怀疑对立的表现中所彰显的怀疑意识等,已经显现出作者后来在《戏剧问题》一文中所阐释的喜剧理论的端倪。
伴随着四幕剧《罗慕路斯大帝》(一部非历史的历史喜剧)的问世,迪伦马特完成了向喜剧作家的转变。这部成名作也是他在德国上演的第一部剧作。1955年,迪伦马特发表了《戏剧问题》,系统阐明了他的戏剧理论和主张。可以说,这篇论著是作者承上启下的划时代之作。
随之问世的“悲喜剧”《老妇还乡》一举奠定了他在世界戏剧史的地位,也成为舞台上经久不衰的经典。它描写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发生在欧洲某国一个叫居勒的小城里的故事,其产生的历史背景无疑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瑞士经济腾飞时期。
《老妇还乡》舞台剧剧照。
《老妇还乡》几乎采用了严格的传统三幕剧形式,情节主线非常清晰:四十五年前,被乡人易尔诱奸的查哈娜西亚蒙受了奇耻大辱,被迫离开家乡。而今她作为拥有亿万财产的世界贵妇回到故乡访问。这座贫困交加破败不堪的小城自然期盼着她的“善举”带来富裕。这位贵妇“慷慨地”赠给十亿巨额,但作为交换条件,她要求处死该城的小商人、当年伤害过她的易尔,以“买回正义”。起初,居勒人出于人道主义传统,愤慨地拒绝了这个要求。然而,当全城的气氛变得愈来愈不可名状时,他们最终杀死了易尔,换来了十亿恩赐,铲除了“邪恶”,扶持了“正义”。作为巨富,始终作用于幕后的查哈娜西亚实际上是命运的制造者。但是,《老妇还乡》表现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人物身上,它着意描写的是贵妇的访问给这座小城所带来的戏剧性变化,尤其是遭受厄运威胁的主人公易尔与其怪诞可笑的生存环境之间展开的冲突。
全剧无论是在情节安排和冲突展开,还是在人物刻画和环境烘托方面都充满了令人惊愕的怪诞色彩。读者从居勒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滑稽表演中感受到的只是现实的怪诞:一个被物化了的存在,一个没有个性的群体,一个名存实亡的灵魂。
《抛锚》,作者: [瑞士] 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译者: 郭金荣,版本: 99读书人 |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3年3月
《物理学家》又是一部为迪伦马特带来世界声誉的喜剧,与《老妇还乡》同属当代世界喜剧经典之作。这部喜剧的主题无疑是作者对当时世界局势发展最直接的感受、关切和思考的结晶。在作者看来,这个时期超级大国的核军备竞赛,必然会给人类带来不可挽回的灭顶之灾。故事发生在瑞士某地一家私人精神病院里,作为所谓的精神病患者,三个核物理学家在这里接受举世闻名的女精神病学家马蒂尔德·封·查得的治疗。三个病人中无一有病。莫比乌斯的发明引起了世界上最大的两个情报机构的关注,出于对科学的负责,莫比乌斯决定装疯,以免被政治家们利用。而两个同样装疯的间谍试图弄到他的发明。然而,莫比乌斯要让这两个同事相信,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只有选择逃离这个世界。遵循自己的认识,他焚毁了自己的手稿。这时,那个畸形的精神病院院长宣布三个物理学家为囚犯。她看穿了他们的游戏,已经让人及时复制了莫比乌斯的手稿。于是,这个世界落入一个疯狂的精神病医生手里。
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怪诞的喜剧,迪伦马特给出了明确的回答:“物理学的内容涉及物理学家,而影响则关系到每个人。凡是关系到大家的事,只有大家才能解决。任何个人试图自己去解决关系到大家的事的努力都必然会失败。”
继《物理学家》之后,迪伦马特虽然也发表了一些有名的剧作,但并没有取得更大的突破。喜剧《同伙》是迪伦马特喜剧中最受争议的一部,甚至有评论家认为作者因此走上了离经叛道的荒诞派道路。尽管在国内外的上演遭到方方面面的非议,但迪伦马特为之据理力争,并于几年后将剧本与许多论述文章结集出版。
不言而喻,迪伦马特的喜剧是充满悲剧色彩的现代讽刺喜剧,怪诞构成了其审美核心;怪诞既是作者对现实的理解和现代人的认识,又是表现这种理解和认识的手段,而二者在他的喜剧中自然和谐,相映相衬,相得益彰,深深地渗透着作者独具风格的喜剧观,即“悲剧性的东西就是从喜剧里产生出来的”。
迪伦马特就是以这种别具一格的艺术手法,给观众或者读者展示出一个怪诞的现实,“故事就是故事,超出此外的一切,作者无须去出面介绍,也不必在舞台上导演。结局亦是如此”。这种表现永远是“无与伦比的悲叹”,它“不能给予安慰,而只会令人不安”。但透过怪诞与无望的表现的深层,却让人感到作者对生存执着的追求;“我主动创作,我袒露心声,我表现绝望,这就是我的安慰。”他的喜剧描写得越怪诞,内涵的双重性就越尖锐,就越耐人寻味:怪诞中隐喻着道德秩序,无望中潜藏着希望,于面目全非中塑造新的面目,于混乱不堪中幻想新的世界。这种充满矛盾张力的喜剧表现就是要唤起读者或观众随着那交替发展的矛盾和冲突去接受,去联想,去追踪,去体味作品的内在。
作者 | 韩瑞祥
编辑 | 余雅琴
校对 | 翟永军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