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的思维与方法(物理学也需咬文嚼字)
物理学的思维与方法(物理学也需咬文嚼字)人类社会的主导性语言是随着文明变迁而改变的。中文、希腊文、埃及文与拉丁文都曾作为不同时期人类文明顶峰的载体而成为科学的载体。物理学初现于古希腊。所谓经典物理,其中经典的意思就是源自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化艺术标准、原则和方法的或以其为特征的意思。希腊语和拉丁语就是西欧文化艺术的根基。近代科学产生于欧洲,开普勒、牛顿时代的作品基本上都是用拉丁语写成的。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前,德语是科学语言,至少是数学和物理的语言;德国的哥廷根、海德堡和柏林都曾是世界科学的中心。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科学的中心转移到美国,英语也随之成为科学的语言。基于以上事实,对于我们中国的物理学习者来说,一个物理学词汇的大致演化路径就清楚了,即自希腊语和拉丁语,经德语、法语(并不总是如此)到英语,再被翻译成中文(早期的部分中文翻译来自日文译法)呈现到我们的书本上。学习者若能略知上述外语,于物理学概念理解上或许能少入歧途。物理学,实
作者:曹则贤(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员)
西学东渐,科学名词如何翻译也成为一门学问——翻译得好,有助于了解和学习;翻译得不好,则会带来误解。2007年,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曹则贤研究员答应时任《物理》副总编的刘寄星先生撰写“物理学咬文嚼字”专栏,探讨物理学中诸多名词的翻译问题。转眼12年过去了,他完成了100篇,成书四卷共七种。在《物理学咬文嚼字》四卷彩色版出版之际,我们编发作者撰写的《物理学也需咬文嚼字》,希望借此引起广大科学爱好者对科学术语与概念从源头上予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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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理解不得不将普通物理课程用中文、英文、德文学习三遍的痛苦?我能。
我于1982年进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物理系学习,延宕到1997年才在德国凯撒斯劳滕大学拿到物理学博士学位。15年,于物理学,我有不间断的迷茫,迷茫中有不间断的执着,工作后依然如是,我对物理学仍一无所知。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天资不足,是的;努力不够,sure(确实); 学习环境中尚待建立学术传统,ja stimmt(确实)。Quelque chose encore(还有别的吗)?
现代物理学那些伟大的思想,不是用我们祖先的语言表述的。于我而言,有认知上的隔阂、心理上的隔阂。那些创造者的名字,那些思想发生的时间、地点与过程,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Pour moi,ils sont étrangers totalement(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面对这些陌生,如何追寻那种物与我浑然一体的感觉?
物理学是关于存在的客观认识,是抽象的、严格的。但物理学的记载和传承却需要语言——来自我们日常生活的、掺杂了我们情感的、承载了我们历史的那样一种灵活多变的语言。物理学家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描述他的观念和事物,也要在文字上下很大功夫,甚至要充当语言学家的角色,自己去创造、打磨新词。薛定谔的Aperiodic(准周期),外尔的Coordinatization(坐标化),盖莫夫的Wavicle(波粒子),这些同具体创立者联系的词,是那些科学思想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里面,创造时有无奈与一知半解,传播时有误解与曲解。倘若能够系统地检视一番,或于愿意理解之人能节省一些时间?
物理学,实际上所有的自然科学,是全人类的普适的精神财富,它不应该因为语言载体的不同而产生任何差别。数学是物理学思想的可靠载体,但一种叙述性的语言作为物理学的载体仍然是必要的。这一现实,决定了因为载体语言以及该语言所表达的文化不同,造成对物理学理解上的差异。不同的语言可能呈现给学习者不同的物理图像,而不同的文化塑造了研究者不同的风格,从而将物理学导入不同的方向。比较一下德语物理学教科书之有板有眼注重现实细节和法语教科书之轻灵飘逸注重数学理性,你会恍惚觉得这是来自两个世界的物理学,你也就能理解为什么高分子材料的研究德国收获更多的是产品而法国收获的是德热内的诺贝尔奖。就科学的传播来说,虽然科学的发展让专业词汇变得精致脱俗,但略微仔细考察其起源就会发现,它们大多依然是世俗世界中土得掉渣的交流单元。在向公众传播科学的过程中,专业词汇依然是作为其本来世俗面目为公众所理解的,而那些远远脱离实际生活的新词汇在当前的专业人士中间并没有共识。就科学的严谨性而言,真理和谬误有时就像实数轴上的有理数和无理数,比邻而居;稍许的理解偏差就会造成是非颠倒的局面。而语言的灵活性与科学严谨性的不协调正是歧义产生的地方,是科学理解与科学传播的敌人。因此,对于研习物理学的人来说,从语言的角度理解一个物理概念的演化多少是有些助益的。
人类社会的主导性语言是随着文明变迁而改变的。中文、希腊文、埃及文与拉丁文都曾作为不同时期人类文明顶峰的载体而成为科学的载体。物理学初现于古希腊。所谓经典物理,其中经典的意思就是源自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化艺术标准、原则和方法的或以其为特征的意思。希腊语和拉丁语就是西欧文化艺术的根基。近代科学产生于欧洲,开普勒、牛顿时代的作品基本上都是用拉丁语写成的。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前,德语是科学语言,至少是数学和物理的语言;德国的哥廷根、海德堡和柏林都曾是世界科学的中心。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科学的中心转移到美国,英语也随之成为科学的语言。基于以上事实,对于我们中国的物理学习者来说,一个物理学词汇的大致演化路径就清楚了,即自希腊语和拉丁语,经德语、法语(并不总是如此)到英语,再被翻译成中文(早期的部分中文翻译来自日文译法)呈现到我们的书本上。学习者若能略知上述外语,于物理学概念理解上或许能少入歧途。
笔者自少年起修习物理,虽经二十余载孜孜以求,于物理一道仍不得其门而入。近年来总想将诸般迷惑说出来,一来略疏胸中块垒,二来或有益于同辈及后进学子。遂决意付诸笔端,撰几篇断续文字,且就咬文嚼字始。然而,能力所限,只做引玉之砖,期待与大家共同探讨。
唯愿我的点滴辛劳,能唤起人们关注科学概念之起源与演化的热情。
Quod Scripti,Scripti(那些我写的,也就写了)!
《光明日报》( 2019年03月21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