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与你相见平添了多少惦念(一句再来啊)
自从那次与你相见平添了多少惦念(一句再来啊)在草莽丛生的密林里,在血水流淌的小河边,在阴森恐怖的坟茔墓地,到处弥漫着威胁、惶然和死亡的气息,其间,躲避着成千上万的逃难者。在一堆新坟旁,一名年轻女子因长途劳奔而奄奄一息,她似乎要同刚刚过世的父母一道到世界的另一边去。这时,一位富家子弟,一位大地主的儿子,一位曾受激进思潮影响的进步青年悄悄走近她,递过水壶,拿出为数不多的干粮......女子醒来 ,一睁眼便扑通一声跪倒在青年膝下……死亡边缘共同的命运使他们结伴而行,去寻找远方安宁的乐土。当他们走过战火纷飞的江汉平原,走过荒凉死寂的村庄,走过哀沉萧条的街道,到达南方一座小镇时,他们已不再仅仅是相随者,而是一对夫妻。远离故土的流浪,则演绎为他们悲壮的蜜月旅行!在那里,他们开起了一家布店。他们像筑巢的鸟儿一样企盼着新的生活。然而不久,列强的屠刀便追杀而至,小镇顷刻失去安宁。于是,转眼之间,世世代代生活的热土造山运动般夷为废墟,人们疯狂地自乡村、
七十九岁的外祖母终于走了。深秋的风,吹进窗棂,凉凉的,带走了她最后的声息,就像带走了一缕青烟。
五十多岁的母亲,再也不用独自走在夏天苍白的骄阳下,荷着背包,迟缓着脚步,一次,又一次,去赶三十里的山路,去丈量三十里的亲情,去看一支长长的蜡烛慢慢地燃尽它最后的光焰。
晚风,吹落了最后一片枯叶。寒夜降临,星光满天。浑然不觉中,耳畔隐约传来如烟如梦的童年歌谣,摇曳在午夜。当朝阳重新升起,满目金黄,我再也找不到外祖母生命的痕迹。
一
生命纷杂。我无法寻溯你生命之源呵,我的外祖母。
时光逆流至中国历史最惶恐最惨痛最悲壮的岁月。
在飞机的轰炸震耳的炮声和凶残暴虐的铁蹄声中,东方岛国的异族人来了,带着锋利的刺刀和血红的凶眼。
于是,转眼之间,世世代代生活的热土造山运动般夷为废墟,人们疯狂地自乡村、自城镇逃离自己的家园,向南逃亡,向心中的自由之地逃亡。
在草莽丛生的密林里,在血水流淌的小河边,在阴森恐怖的坟茔墓地,到处弥漫着威胁、惶然和死亡的气息,其间,躲避着成千上万的逃难者。在一堆新坟旁,一名年轻女子因长途劳奔而奄奄一息,她似乎要同刚刚过世的父母一道到世界的另一边去。这时,一位富家子弟,一位大地主的儿子,一位曾受激进思潮影响的进步青年悄悄走近她,递过水壶,拿出为数不多的干粮......女子醒来 ,一睁眼便扑通一声跪倒在青年膝下……死亡边缘共同的命运使他们结伴而行,去寻找远方安宁的乐土。当他们走过战火纷飞的江汉平原,走过荒凉死寂的村庄,走过哀沉萧条的街道,到达南方一座小镇时,他们已不再仅仅是相随者,而是一对夫妻。远离故土的流浪,则演绎为他们悲壮的蜜月旅行!在那里,他们开起了一家布店。他们像筑巢的鸟儿一样企盼着新的生活。然而不久,列强的屠刀便追杀而至,小镇顷刻失去安宁。
一个太阳苍白,遍地黄叶的日子,一伙日本兵将那富家子弟推搡着拉出布店,一把推倒在大街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砰”的一声枪响,他没吭一声便不动弹了。那时,那位已做母亲的年轻女子刚从菜场回来,她没料到丈夫遭此厄运,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找到日本太太需要的花边布。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扑上丈夫的躯体,昏死过去。带她醒来,眼里已没有眼泪,只有仇恨。
逃亡也终究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丈夫死前也没能留给她什么遗嘱。但那年冬天他毅然带着丈夫的骨灰盒和三个孩子踏上返回故里的规程。当然,也带着刻骨的仇恨。这将意味着又面临漂泊、流浪、威胁、恐惧、孤独与死亡。
江汉平原的寒风凛冽地吹着,荒凉的村落在漫天飞雪中痛苦地挣扎,颤栗。茫茫荒原上,随处可见的白骨显出狰狞与阴森的面孔。黑夜岗楼里,稀里哗啦的划拳声混杂着淡淡的酒肉香气。可在茫茫荒原上,缓缓移动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和两个紧紧跟随的孩子。他们构成了这死亡雪原上一幕冷峻的风景。在这死亡雪原的前方,是生命之鸟可以自由飞翔的晴空。
也就在这样一个饥寒交迫的黎明,女人收养了一个于废墟中哇哇啼哭的女婴。而因为这个女婴的到来,她的乳汁发生危机,她自己那个本就弱小的婴孩死去了。
新的悲痛没有弱化她回归的意志。当年轻的母亲历尽艰辛返回丈夫生活过的那个村落时,那个战争策源地的东方岛国已向全世界低下罪恶的头颅。她含着热泪把丈夫的骨灰盒安葬在他故土的青山上……然而,因为丈夫家世的缘故,在几十年后那场十年浩劫中,她遭到了不公平的际遇……
这位逃避战乱的年青女子,这位远离故土、流浪远方的年轻母亲,这位历经人世沧桑的女人,就是我的外祖母。
而那个拾到并有幸存活的女婴,就是我的母亲。
(我是在童年从零零碎碎中知道外祖母的故事的。童年是那样遥远而贴近地在岁月的轨道上缓缓滑翔,使我一天天开始顿悟流浪、饥寒、威胁、死亡及爱的忠贞;使我懂得因为你——外祖母我的童年便走进了一部历史。)
二
山峦环绕的村庄,翠竹四围得湖塘,一条弯弯的小河柔柔地向前流去。黄昏来临,晚风徐徐,碧波和着竹浪,仿佛齐唱一首古老的山谣。如血残阳下,如色如黛,蜿蜒曲折,悄然匍卧,似一条气息微弱的巨龙。
那年三岁,我来到了外祖母的家。
外祖母呵,你站在树林边,昨日容颜已去,却一脸笑容如昔地迎视我。你似乎永远是矮矮的个子,稀稀的银发梳得根根贴着头皮,一对小脚,一双手骨节突起,瘪瘪的嘴。你将给我一个怎样的童年?
阳光普照的午后,蝉声四起。外祖母独自坐在门前的老槐树下,宁静而又安详。古老的槐荫树,在强烈阳光照射下,流逝的时光在它体干刻下的道道皱沟清晰可见。外祖母轻轻抚着树干,陷入遥远地记忆。多少个午后,她这样独守树下,仿佛老槐树下也盘着自己的根。
此时的我,却安睡在外祖母收拾得整洁的凉席上。窗口斜射的阳光,照得我的梦境一片清朗。当我从酣眠中醒来,突然看到煞白的光线与暗角的阴影组合的情景时,会恐惧地大声啼哭。这时,外祖母忙起身奔进屋来,搂起我,轻拍着我的头,重复那句古老而似乎永远不倦的安慰语:
“伢啦,莫怕,(天)黑了,就回。”
她似乎要永远这样重复。当天色暗下来玩耍在外的我仍然未归,当深夜我从噩梦中惊醒,当黄昏降临我故意躲在竹林里听她亲切而焦急的声音唤我回家地时候,她似乎永远这样重复。
这句慰语,成为我童年的护身符啊,外祖母。因为这,我不再惶恐。然而,我又给你留下了什么呢?
太阳从山顶淡紫色的雾霭中冉冉露出笑脸,金光洒遍的竹林一片葱郁。洗衣桶里是我的脏衣,我和外祖母抬着它咿呀哦呀地穿过竹林,来到水塘边。塘水清澈见底,洗衣青石洁净滑亮。外祖母屈起身,一支膝盖跪在石板上,一双干枯的手吃力地不停地揉呀搓呀。背后,一双小脚有节奏地蠕动。突然,她膝下一滑,半膝没进水中,一只手也在按在水中。外婆!我叫喊着去拉她的另一只手,吓得双泪直流。一旁洗衣的三好婆说,还不快拉,你外婆要淹死了。我使劲拉,边拉边哭,可力小拉不动。“外婆!外婆!”我哭得更厉害。三好婆哈哈大笑,过来帮我拉起外祖母。
事后,三好婆碰见我外祖母就说:“老姐姐,好福气啦,死后定有人哭。”说完,“不怀好意”地看我。外祖母则幸福地牵紧我的手,脸上笑出一掬花。她笑得那样开心,我相信外祖母是不会死的。可有一次,外祖母问我:外婆真死了,你哭吗?哭,哭!我使劲捂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说。外祖母一把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脸贴在我脸蛋上,不停地摩挲着。
第一次,我贴近地、真切地看见她眼眶里滚动着泪花。
外祖母怎么会死呢?每个夏夜,我都仰视星空,警觉捕捉着是否有流星滑过。外祖母说,天上落下一颗流星,地上死一个人。可好久过去了,天空一颗流星也未划过。于是我相信了,外祖母永远不会死去。
直到七岁,我回到父母身边求学,仍没寻到一颗流星。临走那天,外祖母替我装满一袋零食,步履蹒跚地将我送至竹林出口。
“再——来——啊!”
我像大人一样挥挥手,走出好远,外祖母矮小而苍老的身影愈加模糊,风中仍传来她颤抖的亲切的呼唤。
(岁月的流逝总那么快,那么容易。唯有爱,生生世世永远鲜明,永远充盈,永远庄严,就像一座山,一块石头,一条干涸的河床。多年后,我才明白,当我恋恋不舍向外婆挥手而别的那一刻,这永世的爱,已流入我心海,那个叫永恒的地方。)
三
没想到八年后,我真的再来了,外祖母。那一年父母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探油,需要很久才回来。于是,我转到你所在山区中学读一年初三。于是我又来了,亲爱的外祖母。
八年后的你已经与两个舅舅分开过活。他们有了新家,忙着营造各自的幸福,而将你孤寂地留在一间幽暗潮湿、屋檐被烟熏黑的老式土屋里,默默走向生命的边缘。
八年后的你更衰老不堪让我无法形容,只知道呢额头深深的皱纹总让我想起你老式土屋那扇被岁月磨蚀得发黄的门;你佝偻的身子总使我坚信你会永远凝望脚下的土地。
再来的那天我推开土屋吱吱嘎嘎的门,潮气扑面而来,随之是昏黑、阴暗。我没有像八年前一样扑向你的怀中,外祖母啊,时境的变迁也构造陌生与距离!
那个傍晚你拿出珍藏的食物做成的晚餐和沙哑的呼唤也唤不起儿时的亲切。反而,我感到孤独、冷寂、空虚,甚至恐怖。我突然要回家。你狠命地拽住我,一个趔趄,我忙护住你,你却将我抓得更牢,抓得执着而坚决。我无奈坐下,发觉你背过身去,偷偷试眼泪,矮小的身子在灯影里微微发颤,如同一棵风中濒临凋零的小草。那一刻一种内疚涌上心头。外祖母呵我真的忘记了,许多个日夜你一直这样独自过啊。
雨季的山丘空奓,飘飘洒洒的细雨清洗着尘世的尘埃。
我瞟了一眼外祖母伞布脱落的旧油纸伞,夺门而出,听凭身后外祖母急切的呼唤。放学归来,一出校门,便瞥见苍老的外祖母举着破油纸伞立在雨中。雨滴,顺着伞顶破处流到她脸上,顾不得拭一拭,她递给我一把漂亮的花伞。人流中有同学打量外祖母和我,窃窃私语。我一把接过伞,快步向前走,我力图躲过身后人群中惊异、赞叹、鄙夷及无以言状的目光。不觉走了很远,回头看,外祖母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着。那双小脚,被泥水糊得模糊不清了。我的心一颤,脚步慢下来。我看见身边有鄙夷的目光投向我。
外婆……我迎上外祖母,收了伞,接过外祖母的油纸伞,高高举过头顶……
夜晚,我辗转难眠。当黎明来临,我又听见外祖母起床窣窣的穿衣声,油锅里香喷喷的油炸声,炉膛里木条噼噼的爆声。我知道,她又为我上早学做饭了。我也知道。饭碗边,一定搁置着两根黄灿灿的油条。我还知道,当我吃罢饭迎着朝阳走在绿色的田野,当我穿过生机盎然的竹林,当我跨过金色凝重的山梁,外祖母正挎上竹篮,迈着颤微微的脚,佝偻着腰身,一步一步地,从一座村子走向另一座村子,用颤悠悠的古朴的声调呼唤:
“卖油条卷子甜麻花啦——”
那么,我又该以什么来回报你呢,敬爱的外祖母?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告诫小表弟们多到她的独屋走一走;只能代她养起一只小狗,为这寂寞的土屋平添一份喧哗;只能在离别的前一天,与母亲一道替她打一满筐干燥的松果。然而,我知道呵,我今生无以回报,就像永远无法驱逐你生命的孤独、寂寞;就像永远无法圆满你对外祖父的思念;就像永远无法挽回你往昔的青春。
(很多年以后,每一次当我发现自己仍是好好地活着时,我都不会忘记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珍惜生命,珍惜爱。因为爱,我将去成长去珍惜。这时,我发现自己慢慢长大了,不再仅仅是孩子。)
有一种声音是永远的。
今天,我寻着这声音再来了,外祖母,你却随秋叶一起走进了一个晶莹圣洁的季节。你走的时候我都来不及向你道别,那一刻我正在一所高级中学编织最清纯最青春最绚丽的梦。
但有一种声音是永远的。当清凉的季风吹过巍峨的山丘,当黄昏的绵雨中飘来幽幽的卖叫,当青青的竹林在月光的清晕下沉静,有一种声音的确是永远的。
“再——来——啊!”
泪光中,我惘然四顾,再也找不您生命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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