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崞县各村简介（崞县风物志任晋渝）

山西省崞县各村简介（崞县风物志任晋渝）有时他车上会架耧和耙。都木头的。耧像斗下支了个架。耙像十八齿钉耙，没把，有拖杆，拖马屁股后，有扶手。人站在耙上，扶扶手，抽马屁股，吆喝：“驾驾驾。”马不高兴，一撩尾巴，“扑溜、扑溜”，滚下一堆马粪蛋蛋。驴是驴粪蛋蛋。地呢，就被直直地耙出道道“沟”。我有时会坐房东爷爷的马车下地。这地方管牲口拉的车都叫马车，管牲口棚都叫马圈。房东爷爷养的牲口经常变，驴子、骡子、马。驴子好认，骡子和马分不大清。房东爷爷叫我认耳朵，耳朵长是骡子，耳朵短是马。不管骡还是马，都会蹽蹶子。我没被踢到过，爷爷不让我站屁股后头拽尾巴。他好甩鞭子，凌空炸响。我喜欢牲口脖下的铃铛，响得欢。城北有城隍庙。城隍爷文革让红卫兵砸烂了，现在只有空房子，锁了。不能不锁，这里如今是学校，初中，收罗远近村落的学生。有个不务正业的老师当了诗人，带出一堆不务正业的小诗人。喜欢聚在一起喝酒吹牛。吹完，各过各的生活。城北还有条老街，街上店铺很民国，

春安崞城

任晋渝

崞阳

崞县老城叫崞阳，崞阳城南有桥，隋的。上边有驰道痕迹。城东有文庙，有一座绣楼。文庙残破得厉害，大殿、山门还在。金水桥边和孔林里到处是石雕的残物。人进去，有些心生凄凉。这处被当了粮库，好像以前还用做过屠宰坊。绣楼隔得不远，在人家院落，令人奇怪，守绣楼的不是这家闺女，而是媳妇，七八十了。

城北有城隍庙。城隍爷文革让红卫兵砸烂了，现在只有空房子，锁了。不能不锁，这里如今是学校，初中，收罗远近村落的学生。有个不务正业的老师当了诗人，带出一堆不务正业的小诗人。喜欢聚在一起喝酒吹牛。吹完，各过各的生活。

城北还有条老街，街上店铺很民国，也可能追到清。有一家店常年卖一种叫麻叶的油炸面食，崞阳麻叶鼎鼎大名。有供销社，下了门板，里边卖布缎子。有个老城门，周围城墙全是土堆。

崞县城北是另一个村，班村。班村原先离县城很远，现在成了县城大半。班村的地，有的成了县医院、县保险公司、县电视台。我们那时在班村住。房东爷爷当过村长，他有回说：“我那会儿一人十几亩，现在一亩半。”现在村书记是他外甥女婿。

我有时会坐房东爷爷的马车下地。这地方管牲口拉的车都叫马车，管牲口棚都叫马圈。房东爷爷养的牲口经常变，驴子、骡子、马。驴子好认，骡子和马分不大清。房东爷爷叫我认耳朵，耳朵长是骡子，耳朵短是马。不管骡还是马，都会蹽蹶子。我没被踢到过，爷爷不让我站屁股后头拽尾巴。他好甩鞭子，凌空炸响。我喜欢牲口脖下的铃铛，响得欢。

有时他车上会架耧和耙。都木头的。耧像斗下支了个架。耙像十八齿钉耙，没把，有拖杆，拖马屁股后，有扶手。人站在耙上，扶扶手，抽马屁股，吆喝：“驾驾驾。”马不高兴，一撩尾巴，“扑溜、扑溜”，滚下一堆马粪蛋蛋。驴是驴粪蛋蛋。地呢，就被直直地耙出道道“沟”。

我喜欢这沟里的一应事物。比如甜根苗，就是甘草根。可以直接剥皮放嘴里嚼。洗了就不剥皮。还有抱搂牛牛。不长，拇指节那么长。有些肥，有些慵懒，有些自恋。总是自己抱自己。放太阳地里一晒就慌了，夺路而逃。我总是捡起来，预备丢给鸡大姐。

不过，它只在春天有。春以后就变成别的事物了。就像三街和班村一变再变。就像爷爷马圈里的牲口变得空无。就像自恋的我们开始爱妻子，爱世界，被生活逼的忙忙碌碌。

柳巷和桃园

崞县城南有个柳巷，西郊有个桃园。柳巷没柳，桃园没桃。柳巷西边是个臭水泊，桃园东边是条滹沱河。滹沱河是活水，里边有板乍(音)鱼、蛇鱼、泥螺。泥螺和田螺一样，春时候多。也不一样，一个瘦尖一个肥圆。瘦尖的不能吃，肥圆的能。田螺让人捞光了，泥螺扔大路上也没人捡。蛇鱼就是泥鳅。蛇鱼不怕水，有水没水照样活。这东西以前不能吃，逮来玩，上窜下跳，搅浑水。现在能吃了，河里却寻不见了。

也有海蚌，其实就是河蚌，也是这河通海，渤海。海蚌个大，像拳头，一股子海腥。这东西从春到冬都有，小孩喜欢放清水盆里，看它慢慢晃悠。

柳巷的臭水泊没这些，有水蟞、圪斗(音)。都春事物。圪斗夏后变成癞蛤蟆。水蟞好咬手指头，夏天成了河观观(音)，就是蜻蜓。

我不大喜欢从柳巷过，臭水泊周围一片槐林，密密麻麻。春时候，可以一眼进去，看到梢头挂几个老鸹窝。空的。走进里边，鸦雀无声，那个阴森。臭水泊里殁过人。有人黄昏被拦下，让带一段。越走越觉得后脖颈发凉，扭头一看，空无一人。

桃园的春不这样。桃园的春比较阳光：水边有蒲棒，可以敲脑壳。还有青苇，回头包粽子。桃园的地是沙地，很疏松。春三四月，地里尚无耕，蒙生一种野类：甜苣。好肥，好壮。一冬的肥都奶到了它身上。时时可见村里女人或孩子，拿着小锄或铲，挎袋子、篮子、箩头，也有空手的。猫腰，撅屁股。也是好肥，好壮。拿锄铲的就锄铲，就在一圐圙，不怎么挪窝，大小都不放过，合适细致人。空手的不这样，拣个大的操练。喜欢拔出白根子。白根子更好吃，有嚼劲。白根子连着白根子，一拔一窝子，也干净。这就翻出一道渠，渠连渠，好嘛，翻回地。好大的地，翻不完的。就像根根茎茎，拔不光的。春风吹又生。

还有小蒜，也是拔不光的。

这地方风大。吹面不寒杨柳风，吹不伤这边的女人。桃园和周围村落女人都好水色，嫩得能掐出水。骨头也轻。我第一次路过桃园也是春，送一个女诗人回乡，一路光顺风，没觉得后边带着个人。她比我高一年级，她的诗很轻，像风浮水面。以后，她嫁人，再也不写诗。

好像桃园跟狄仁杰有关。县城另有个村子，村人多姓狄。

范中和原中

崞县城东许多学校，三小、五小、六小、二中、三中、原中、范中。范中名气最大：南康杰北范中。都高中。范中原先在崞阳，后来才搬到县里。老范中叫成了二中，不过人们更喜欢叫：老范中。县里这个二中是初中，以前就这么叫，现在仍如此。范中是纪念一个人的，里边有他的纪念堂。好像全国叫纪念堂的地方很少，不超过一巴掌。可见此人功劳大。不过，大多数人更能记住的是纪念堂里看门的。他个子高高，收拾的干净，不像老大爷，更像教授。他其实是，画炕围的。

县城以前家家有炕围：布炕围、木炕围、漆炕围。木炕围是没办法，拿木板挡着。布炕围是实在穷，只能上块遮羞布。漆炕围最多，画三国、西厢、红楼梦。没人画水浒，一窝强盗。一时和一时的画法不一样，比加关老爷舞大刀，民国时是拖着，眼虚着。后来呢，扛过了头，怒目圆睁，憋的！听人说的，我不大知道里边的调调。以前好漆匠很多，人能从墙上走下来。后来呢，没了。人家都盖水泥房，装修现代了。

这个漆匠不算好，也不算坏。他应也不画了，但炕围画却成土特产了，要寻漆匠头一个就寻他。好寻，看门的。人家到纪念堂，也把他当一道景儿：民间艺术大师。

我不大到这边来。有年春天去一次，只觉杨树枝还光秃秃的，多少有些荒凉。那个纪念堂好像不大老开。

这边有我一个朋友，好喝酒。有回请我吃摇头媳妇。大拇指那么大，油炸的。一口半个摇头媳妇一口酒。摇头媳妇发甜。摇头媳妇就是蚕蛹，这东西只在春天有。

我还年少时，更喜在原中周围转圈。原中东北边是班村的菜地，东北墙是土墙。土墙经常被刨出豁牙，有学生会从这里翻出去谈乱(音)爱。我有时也翻出去，沿着墙外的土路乱走。看农人往渠里放水。那水很清凉，若进了五月，可以光脚在里边走。我经常沿渠走到菜地去，这边生着一垅垅胡萝卜缨子、水萝卜缨子、卷心菜。卷儿菜叶上老趴着蜗牛，那黏糊糊的东西。从叶上拽下来时，马上缩壳里。这里经常有菜粉蝶出没，它喜欢落在葱花和白菜花上。捉住时，一手白粉。蜜蜂也有，少。一开始是野蜂，后来才是放蜂。还有花媳妇，就是瓢虫。我们喜欢数星星，几星是好虫，几星是坏虫。

这菜地经常有看菜人，有人爱偷菜。他的鞋总是湿泥。没事就把渠水引地里去。我拔过他的胡萝卜缨子，那新鲜的事物，在渠水里洗过后，咔嚓咔嚓生吃了。

五月后，周围的玉米地令逐渐把这里淹没。

有谁还知道这里边曾经有故事呢？

现在，原中四围都成了宅区，这菜地应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