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水浒传阅读全文(四大古典名著水浒传之楔子)
四大名著水浒传阅读全文(四大古典名著水浒传之楔子)当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洪大尉便间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住持真人向前享道:“好教大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尤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下住本宫。”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真人答道:“吝享已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大尉到方丈献茶,再烦汁议。”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殴上,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青松屈曲,翠柏陰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大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权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阶砌下流水语谩,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呜金钟
楔子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佑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哀殿,受百官朝贺。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篮旗,带露宫花迎剑戟。天香影里,玉吞珠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羽扇开,白王阶前停宝辇。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救济万民。”天子听奏,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降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好事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下安,复会百官计议。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拜罢起居,奏曰。“目今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仁宗天子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井降御香一柱,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大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夭师张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御香,亲将丹诏忖与洪大尉,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领了圣敕,辞别天于,背了诏书,盛了御香,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东京,取路径投信州贵溪县来。但见:
遥山叠翠,远木澄清。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且说大尉洪信资擎御书,一行人从上了路途,不止一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接诏。次日,众位官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上清宫前下马。太尉看那官殿时,端的是好座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陰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大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权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阶砌下流水语谩,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呜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磐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淄。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当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洪大尉便间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住持真人向前享道:“好教大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尤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下住本宫。”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真人答道:“吝享已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大尉到方丈献茶,再烦汁议。”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殴上,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
斋罢,大尉再间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下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真人禀道:“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国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贵捧御书丹诏,亲奉尤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酸,以被天灾,救济万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享道:“天子要救万民,只徐是大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大尉听说,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既然恁地,依着你说,明日绝早上山。”当晚各自权歇。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请大尉起来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降降地烧着御香。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
将至半山,望见大顶直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蛐,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平极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藏虎藏豹谓之袕,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有境有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洞,古渡源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云,纳的是雾“锥尖象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磁如平。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主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杂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
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重捆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气喘。
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猜白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吁!”扑地望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就。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樟袍皆敛迹。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口,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大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中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鸭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呗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大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箴绞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大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望后便倒在盘舵石边。微闪开眼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讽起,掣目电光生。动荡则拆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那条大蛇径抢到盘舵石边,朝着洪大尉盘做一堆,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洪大尉脸上。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大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却早不见了。大尉方才爬得起来,说道:“惭愧!惊杀下官!”看身上时,寒粟子比滑灿儿大小。口里驾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下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再拿了银提炉,整顿身上诏敕并衣服中帧,却待再要上山去。
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大尉定睛看时,但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大尉看那道童时,但见:头缩两枚丫舍,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
昔日吕侗宾有首牧童诗道得好: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只见那个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洪大尉见了,便唤那个道童:”你从那里来?认得我么?”道童不睬,只顾吹笛。大尉连间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洪大尉说道:“你来此问,莫非要见天师么什大尉大惊,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今上皇帝差个洪大尉责擎丹诏御香,到来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酷,祈攘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伤害了你性命。”大尉再阿道:“你不要说谎?”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太尉寻思道:“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想是天师分付他,已定是了。”欲侍再上山去,”方才惊唬的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
大尉拿着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众道士接着,请至方丈坐下,真人便间太尉道:”曾见夭师么?”大尉说道:“我是朝廷中贵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这般辛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为头上至半山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惊得下官魂魄都没了。又行不过一个山嘴,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大蛇来,盘做一堆,拦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尽是你这道众,戏弄下官!”真人复道:”贫道等怎敢轻慢大臣?这是祖师试抨大尉之心。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大尉又道:“我正走下动,方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傍边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管铁笛,正过山来。我便间他:’那里来?识得俺么?,他道:‘已都知了。’说天师分付,早晨乘鹤驾云望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真人道:“大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大尉道:“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狠催?”真人答道:“这代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幼,其实道行非常。他是额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世人皆称为道通祖师。”洪大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识真师,当面错过!”真人道:“大尉且请放心,既然祖师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大尉回京之日,这场酌事祖师已都完了。”大尉见说,方才放心。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大尉;请将丹诏收藏于御书匣内,留在上清宫中,尤香就三清殿上烧了。当日方大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
次日早膳已后,真人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大尉游山。大尉大喜。许多人从跟随着,步行出方丈,前面两个道童引路,行至宫前宫后,看玩许多景致。三清殿上,富贵不可尽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殴、驱邪殿,诸宫看遍。
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殴字: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棍予,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钛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棺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大尉指着门道:“此殿是甚么去处?”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租天师,锁镇魔王之殿,”太尉又问道:“如何上面重重叠叠贴着许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在此。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下敢妄开。走了魔君,非常利害。今经八九代祖师,誓丁敢开。锁用铜汁渔铸,谁知里面的事,小道自来往持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
洪大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我且试看魔王一看。”便对真人说道:“你且开门来,我看魔王甚么模样。”真人告道:“大尉,此殴决下敢开!先祖天师叮咛告戒:‘今后潜入,不许擅开。,”大尉笑道:”胡说!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意安排这等去处,假称钡镇魔王,显耀你们道术。我读一鉴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神鬼之道,处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内”快快与我打开,我看庞王如何。”真人三回五次禀说:“此殿开不得,恐惹利害,有伤于人。”大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道土阻当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庇王,煽惑军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胖,刺配远恶军州受苦。”真人等惧怕大尉权势,只得唤几个人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打开大锁。
众人把门推开,看里面对,黑洞洞地,但见:昏昏默默,杏奋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召霄扑人寒,冷气陰陰侵体颤。人迹下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众人一齐都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太尉教从人取十数个人把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井无别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跌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阉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篆,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四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洪而开”。却不是一来夭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凑巧遇着洪信。岂不是无数!洪大尉看了这四个字,大喜,便对真人说道:“你等阻当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字在此?‘遇洪而开’,分明是教我开看,却何妨!我想这个日王,都-只在石碑底下。汝等从人与我多唤几个人工人等,将锄头铁锹来掘开。”真人慌忙谏道:”大尉,不可掘动!恐有利害,伤犯千人,下当稳便。”大尉大怒,喝道:“你等道众,省得甚么!卿L分明凿着遇我教开,你如何阻当?快与我唤人来开。”真人又三回五次禀道:“恐有下好。”大尉那里肯听?只得聚集众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洪大尉叫再掘起来。真人又苦享道:“不可掘动!”大尉那里肯听?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打起,看时,百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袕。只见袕内刮刺刺一声响亮,那响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咸,飞锤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憎折于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那一声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袕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众人吃了一惊,发声喊,都走了,撇下锄头铁锹,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撷翻无数。惊得洪大尉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上。奔到廊下,只见真人向前叫苦不迭。太尉间道:“走了的却是甚么妖魔?”那真人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这个缘由。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下稳,昼食忘餐。直使宛予城中藏猛虎,萝儿洼内聚神蚊。
毕竟尤虎山真人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01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话说故宋,哲宗皇帝在时,其时去仁宗天子已远,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便有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得好脚气球。
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球。
绑来发迹,便将气球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
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
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在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送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
高俅无计奈何,只得来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柳大郎,名唤柳世权。
他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招纳四方干隔涝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绑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临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东京。
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仕是亲戚,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仕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迤逦回到东京,迳来金梁桥下董生药家下了这一封书。
董将仕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得着遮着他?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他却是个帮闲破落户,没信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来,被断配的人,旧性必一肯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
待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当时只得权且欢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数日,董将仕思量出一个路数,将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简,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小苏学士处,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
高俅大喜,谢了董将仕。
董将仕使个人将着书简,引领高俅迳到学士府内。
门吏转报。
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了来书。
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个人情,他去驸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欢喜这样的人。”
当时回了董将仕书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
次日,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
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
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这样的人;一见小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
自此,高俅遭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
蚌一日,小王都太尉庆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
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现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
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一般不爱;即如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自不必说。
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水陆俱备。
请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对席相陪。
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端王起身净手,偶来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
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
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
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
端王又谢了。
两个依旧入席。
饮宴至暮,尽醉方散。
端王相别回宫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着一个小靶子盛了,用黄罗包袱包了,写了一封书呈,却使高俅送去。
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着书呈,迳投端王宫中来。
把门官吏转报与院公。
没多时,院公出来问道:“你是那个府里来的人?”
高俅施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
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逼门踢气球,你自过去。”
高俅道:“相烦引进。”
院公引到庭门。
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条;把绣龙袍前襟拽起扎揣在条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逼门相伴着蹴气球。
高俅不敢过去冲撞,立在从人背后伺侯。
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球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
那高俅见气球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
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人?”
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令,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
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真如此挂心?”
高俅取出书呈进上。
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
都递与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球?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高俅,胡乱踢得几脚。”
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
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恩王下脚!”
端王道:“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何伤。”
高俅再拜道:“怎敢。”
三回五次告辞,端王定要他,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下场。
才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样,这气球一似鳔胶黏在身上的!端王大喜,那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子报道:“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
王都尉出来见了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下了马,入宫来见了端王。
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球,孤欲索此人做亲随,如何?”
王都尉答道:“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
端王欢喜,执杯相谢。
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不在话下。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留在宫中宿食。
高俅自此遭际端王每日跟随,寸步不离。
未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立帝号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举你,但要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与你入名。”
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
绑来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
高俅得做太尉,拣选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
所有一应合属公吏,衙将,都军,监军,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高殿帅一一点过,於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
--不曾入衙门管事。
高殿帅大怒,喝道:“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是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
随即差人到王进家来捉拿王进。
且说这王进却无妻子,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
牌头与教头王进说道:“如今高殿帅新来上任,点你不着,军正司禀说染病在家,见有患病状在官,高殿帅焦躁,那里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小人了。”
王进听罢,只得捱着病来;进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
高俅道:“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禀道:“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得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
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
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不敢不来。”
高殿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众多牙将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
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明日却和你理会!”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我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知此事。
母子二人抱头而哭。
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
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儿子使枪棒,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去处,足可安身立命。”
当下母子二人商议定了。
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府拨来伏侍你的,若他得知,须走不脱。”
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当下日晚未昏。
王进先叫张牌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你一处去干事。”
张牌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
王进道:“我因前日患病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些开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
张牌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望庙中去了。
当夜母子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儿打挟了;又装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的。
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叫起李牌,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
李牌将银子望庙中去了。
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
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取路望延安府来。且说z茧P军买了福物煮熟,在庙等到已牌,也不见来。
李牌心焦,走回到家中寻时,只见锁了门,两头无路,寻了半日并无有人。
看看待晚,岳庙里张牌疑忌,一直奔回家来,又和李牌寻了一黄昏。
看看黑了,两个见他当夜不归,又不见了他老娘。
次日,两个牌军又去他亲戚之家访问,亦无寻处。
两个恐怕连累,只得去殿帅府首告:“王教头弃家在逃,母子不知去向。”
高太尉见告,大怒道:“贼配军在逃,看那厮待走那里去!”
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
二人首告,免其罪责,不在话下。
且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免不了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在路一月有馀,忽一日,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口里与母亲说道:“天可怜见!惭愧了我母子两个脱了这天罗地网之厄!此去延安府不远了,高太尉便要差拿我也拿不着了!”
母子二人欢喜,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走了这一晚,不遇着一处村坊,那里去投宿是好?...”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
王进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
王进放下担儿,与他施礼。
庄客道:“来俺庄上有甚事?”
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母子二人贪行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
庄客答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太公。肯时但歇不妨。”
王进又道:“大哥方便。”
庄客入去多时,出来说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
王进请娘下了马。
王进挑着担儿,就牵了马,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
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条,足穿熟皮靴。
王进见了便拜。
太公连忙道:“客人休拜。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
王进子母二叙礼罢,都坐定。
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如何昏晚到此?”
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因为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程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
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
--叫庄客,--“安排饭来。”
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
庄客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上,先烫酒来筛下。
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
王进起身谢道:“小人母子无故相扰,此恩难报。”
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
一面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进母子到客房里安歇。
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并拜酬。”
太公道:“这个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出后槽,一发喂养。”
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
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
太公自回里面去了。
王进母子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晓,不见起来。
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听得王进老母在房里声唤。
太公问道:“客官,天晓好起了?”
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太公,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多多搅扰,甚是不当。”
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
王进道:“实不相瞒太公说,老母鞍马劳倦,昨夜心痛病发。”
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痛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
王进谢了。
卑休絮繁。
自此,王进母子二人在太公庄上。
服药,住了五七日。
觉道母亲病奔痊了,王进收拾要行。
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
王进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绽,嬴不得真好汉。”
那后生听了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么?”
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
那后生道:“叵耐这厮笑话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会使枪棒?”
王进道:“颇晓得些。敢问长上,这后生是宅上何人?”
太公道:“是老汉的儿子。”
王进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若爱学时,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
太公道:“恁地时十分好。”
便教那后生:“来拜师父。”
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听这厮胡说!若吃他嬴得我这条棒时,我便拜他为师!”
王进道:“小官人若是不当真时,较量一棒耍子。”
那后生就空地当中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向王进道:“你来!你来!怕你不算好汉!”
王进只是笑,不肯动手。
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顽时,使一棒,何妨?”
王进笑道:“恐冲撞了令郎时,须不好看。”
太公道:“这个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脚,亦是他自作自受。”
王进道:“怒无礼。”
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里,来到空地上使个旗鼓。
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条棒滚将入来,迳奔王进。
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
那后生轮着棒又赶入来。
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
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
王进却不打下来,对棒一掣,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
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望后倒了。
王进连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去傍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便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直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
王进道:“我母子二人连日在此搅扰宅上,无恩可报,当以效力。”
太公大喜,教那后生穿了衣裳,一同来后堂坐下;叫庄客杀一个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
四个人坐定,一面把盏。
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王进笑道:“好不厮欺,俏不厮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抟弄。为因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旧仇,要奈何王进,小人不合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只得母子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经略相公勾当。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奔,连日管顾,甚是不当。既然令郎肯学时,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阵无用。小人从新点拨他。”
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输了?快来再拜师父。”
那后生又拜了王进。
太公道:“教头在上∶老汉祖居在这华陰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这村便唤做史家村,村中总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一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剌了这身花绣,肩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今日既到这里,一发成全了他亦好。老汉自当重重酬谢。”王进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说时,小人一发教了令郎方去。”
自当日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头母子二人在庄上。
史进每日求王教头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
史太公自去华陰县中承当里正,不在话下。
不觉荏苒光陰,早过半年之上。
史进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简,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扒,...一一学得精熟。
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
王进见他学得精熟了,自思在此虽好,只是不了;一日,想起来,相辞要上延安府去。
史进那里肯放,说道:“师父只在此间过了。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以终天年,多少是好。”
王进道:“贤弟,多蒙仔好心,在此十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来,负累了你,不当稳便;以此两难。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着在老种经略处勾当。那里是镇守边庭,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
史进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席筵送行,托出一盘--两个段子,一百两花银--谢师。
史进收拾了担儿.备了马,母子二人相辞史太公。
王进请娘乘了马,望延安府路途进发。
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心中难舍。
史进当时拜别了师父,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
王教头依旧自挑了担儿,跟着马,母子二人自取关西路上去了。
卑中不说王进去投军役。
只说史进回到庄上,每日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壮年,又没老小,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白日里只在庄射弓走马。
不到半载之间,史进父亲--太公--染病奔证,数日不起。
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
呜呼哀哉,太公殁了。
史进一面备棺椁盛殓,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拔太公;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超度升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选了吉日良时,出丧安葬,满y中T四百史家庄户都来送丧挂孝,埋殡在村西山上祖坟内了。
史进进家自此无人管业。
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日。
时当六月中旬,炎天正热,那一日,史进无可消遣,提个交床坐在打麦场柳陰树下乘凉。
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史进喝采道:“好凉风!”
正乘凉哩,只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
史进喝道:“作怪!谁在那里张俺庄上?”
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打一看时,认得是猎户兔李吉。
史进喝道:“李吉,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是来相脚头!”
李吉向前声诺道:“大郎,小人要寻庄上矮邱乙郎吃碗酒,因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
史进道:“我且问你∶往常时你只是担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又不曾亏了你,如何一向不将来卖与我?敢是欺负我没钱?”
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没有野味,以此不敢来。”
史进道:“胡说!偌大一个少华山,恁地广阔,不信没有个獐儿,兔儿?”
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如今山上添了一伙强人,扎下一个山寨,聚集着五七百个小喽罗,有百十匹好马。为头那个大王唤作“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这三个为头打家劫舍。华陰县里禁他不得,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拿他?因此上,小人们不敢上山打捕野味,那讨来卖!”
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必然要恼人。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时寻些来。”
李苦唱个喏自去了。
史进归到厅前,寻思“这厮们大弄,必要来薅恼村坊。既然如此...”便叫庄客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庄内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烧了一陌“顺溜纸,”便叫庄客去请这当村里三四百史家村户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齿坐下,教庄客一面把盏劝酒。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喽罗打家劫舍。这厮们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来俺村中罗噪。我今特请你众人来商议。倘若那厮们来时,各家准备。我庄上打起梆子,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递相救护,共保村坊。如果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
众人道:“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
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散回家,准备器械。
自此,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设立几处梆子,拴束衣甲,整频刀马,防贼寇,不在话下。
且说少华山寨中三个头领坐定商议∶为头的神机军师朱武,那人原是定远人氏,能使两口双刀,虽无十分本事。
郄精通阵法,广有谋略;第二个好汉,姓陈,名达,原是邺城人氏,使一条出白点钢枪;第三个好汉,姓杨,名春,蒲州解良县人氏,使一口大杆刀。
当日朱武郄与陈达,杨春说道:“如今我听知华陰县里出三千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
跳涧虎陈达道:“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陰县里先问他借粮,看他如何。”
白花蛇杨春道:“不要华陰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
陈达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陰县;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
杨春道:“哥哥不知。若是打华陰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
陈达道:“兄弟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
杨春道:“哥哥,不可小了他!那人端的了得!”
朱武道:“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
陈达叫将起来,说道:“你两个闭了乌嘴!“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喽罗:“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先去打史家庄,后取豹陰县!”
朱武、杨春再三谏劝。
陈达那里肯听,随即披挂上马,点了一百四五十小喽罗,鸣锣擂鼓,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说史进正在庄前整制刀马,只见庄客报知此事。
史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来。
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曳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
看了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腰系皮搭,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
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
史进上了马,绰了刀,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及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直到村北路口。
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将小喽罗摆开。
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里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
小喽罗趁势便呐喊。
二员将就马上相见。
陈达在马上看着史进,欠身施礼。
史进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弥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懊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
陈达在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粮,欲往华陰县借粮;经由贵庄,假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
史进道:“胡说!俺家现当里正,正要拿你这伙贼;今日倒来经由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於我。”
陈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
史进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
陈达道:“好汉,叫我问谁?”
史进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
陈达大怒道:“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
史进也怒,轮手中刀,骤坐下马,来战陈达。
陈达也拍马挺枪来迎史进。
两个交马,斗了多时,史进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闪,陈达和枪撷入怀里来;史进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挟,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线搭,只一丢,丢落地,那匹战马拨风也似去了。
史进叫庄客把陈达绑了。
众人把小喽罗一赶都走了。
史进回到庄上,把陈达绑在庭心内柱上,等待一发拿了那贼首,一并解官请赏;且把酒来赏了众人,教且权散。
众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休说众人欢喜饮酒。
却说朱武、杨春,两个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喽罗再去探听消息。只见回去的人牵着空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说,送了性命!”
朱武问其缘故。
小喽罗备说交锋一节,“怎当史进英雄!”
朱武道:“我的言语不听,果有此祸!”
杨春道:“我们尽数都去与他死并,如何?”
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输了,你如何并得他过?我有一条苦计,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
杨春问道:“如何苦计?”
朱武附耳低言说道:“只除恁地,...”杨春道:“好计!我和你便去!事不宜迟!”
再说史进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只见庄客飞报道:“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
史进道:“这厮合休!我教他两个一发解官!快牵过马来!”
一面打起梆子。
众人早都到来。
史进上了马,正待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跪下,擎着四行眼泪。
史进下马来喝道:“你两个跪下如何说?”
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
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迳就死。
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
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
史进听了,寻思道:“他们直恁义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史进道:“你两个且跟我进来。”
朱武、杨春,并无惧怯,随了史进,直到后厅前跪下,又教史进绑缚。
史进三四五次叫起来。
他两个那里肯起来。
“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
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
朱武道:“休得连累了英雄,不当稳便,宁可把我们解官请赏。”
史进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
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惧,何况酒肉乎!”
当时史进大喜,解放陈达,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管待三人。
朱武,杨春,陈达,拜谢大恩。
酒至数杯,少添春色。
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
史进送出庄门,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等三人归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们非这条苦计,怎得性命在此?虽然救了一人,却也难得史大郎为义气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谢他救命之恩。”
卑休絮繁,过了十数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两蒜条金,使两个小喽罗送去史家庄上,当夜敲门。
庄客报知,史进火急披衣,来到庄前,问小喽罗:“有甚话说?”
小喽罗道:“三个头领再三拜覆∶特使进献些薄礼,酬谢大郎不杀之恩。不要推却,望乞笑留。”
取出金子递与。
史进初时推却,次后寻思道:“既然好意送来,受之为当。”
叫庄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银两赏了小校回山。
又过半月馀,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议掳掠得好大珠子,又使小喽罗连夜送来庄上。
史进受了,不在话下。
又过了半月,史进寻思道:“也难得这三个敬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他。”次日,叫庄客寻个裁缝,自去县里买了三疋红绵,裁成三领锦袄子;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委两个庄客送去。
史进庄上有个为头的庄客王四,此人颇能答应官府,口舌利便,满庄人都叫他做“赛伯当”史进教他一个得力的庄客,挑了盒担,直送到山下。
小喽罗问了备细,引到山寨里见了朱武等。
三个头领大喜,受了锦袄子并肥羊酒礼,把十两银子赏了庄客,每人吃了十数碗酒,下山同归庄内,见了史进,说道:“山上头领多多上覆”。
史进自此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
不时间,只是王四去山寨里送物事,不只一日。
寨里头领也频频地使人送金银来与史进。
荏苒光陰,时遇八月中秋到来。
史进要和三人说话,约至十五夜来庄上赏月饮酒,先使庄客王四带一封请书直至少华山上请朱武,陈达,杨春,来庄上赴席。
王四驰书迳到山寨里,见了三位头领,下了来书。
朱武看了大喜。
三个应允,随即写封回书,赏了王四五两银子,吃了十来碗酒。
王四下得山来,正撞着时常送物事来的小喽罗,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又拖去山路边村酒店里吃了十数碗酒。
王四相别了回庄,一面走着,被山风一吹,酒却涌上来,踉踉跄跄,一步一颠;走不得十里之路,见座林子,奔到里面,望着那绿茸茸莎草地上扑地倒了。
原来兔李吉正在那坡下张兔儿,认得是史家庄上王四,赶入林子里来扶他,那里扶得动,只见王四搭里出银子来。
李吉寻思道:“这厮醉了,...那里讨得许多?...何不拿他些?”
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是生出机会来∶李吉解那搭,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
李吉拿起,颇识几字;将书拆开看时,见面写着少华山朱武,陈达,杨春;中间多有兼文武的言语,却不识得,只认得三个字。
李吉道:“我做猎户,几时能彀发迹?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财,却在这里!豹陰县里现出三千贯赏钱捕捉他三个贼人。叵耐史进那厮,前日我去他庄上寻矮邱乙郎,他道我来相脚头屣盘,--你原来倒和贼人来往!”
银子并书都拿去了,华陰县里来出首。
却说庄客王四一觉直睡到二更方醒,觉得看见月光微微照在身上,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却见四边都是松树;便去腰里摸时,搭和书都不见了;四下里寻时,只见空搭在莎草上。
王四只管叫苦,寻思道:“银子不打紧,这封回书却怎生得好?...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自道:“若回去庄上说脱了回书,大郎必然焦躁,定是赶我出来;不如只说不曾有回书,那里查照?”
计较定了,飞也似取路归来庄上,却好五更天气。
史进见王四回来,问道:“你缘何方才归来?”
王四道:“托主人福荫,寨中三个头领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乃,因此回来迟了。”
史进又问:“曾有回书么?”
王四道:“三个头领要写回书,却是小人道∶“三位头领既然准时赴席,何必回书?小人又有杯酒,路上恐有些失支脱节,不是耍处。””史进听了大喜,说道:“不枉了诸人叫你“赛伯当!”真个了得!”
王四应道:“小人怎敢差迟,路上不曾住脚,一直奔回庄上。”
史进道:“既然如此,教人去县里买些果品案酒伺候。”
不觉中秋节至。
是日晴明得好。
史进当日分付家中庄客宰了一腔大羊,杀了百十个鸡鹅,准备下酒食筵宴。
看看天色晚来,少华山上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分付小喽罗看守寨栅,只带三五个做伴,将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骑鞍马,步行下山,迳来到史家庄上。
史进接着,各叙礼罢,请入后园。
庄内己安排下筵宴。
史进请三位头领上坐,史进对席相陪,便叫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一面饮酒。庄内庄客轮流把盏,一边割羊劝酒。
酒至数杯,却早东边推起那轮明月。
史进和三个头领叙说旧话新言。
只听得墙外一声喊起,火把乱明。
史进大惊,跳起身来道:“三位贤友且坐,待我去看!”
叭叫庄客:“不要开门!”
掇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只见是华陰县尉在马上,引着两个都头,带着三四百士兵,围住庄院。
史进及三个头领只管叫苦。
外面火光中照见钢叉,朴刀,五股寸,留客住,摆得似麻林一般。
两个都头口里叫道:“不要走了强贼!”
不是这伙人来捉史并三个头领,怎地教史进先杀了一二个人,结识了十数个好汉?直教∶芦花深处屯兵士,荷叶陰中治战船。
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02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话说当时史进道:“却怎生是好?”
朱武等三个头领跪下道:“哥哥,你是干净的人,休为我等连累了。大郎可把索来绑缚我三个出去请赏,免得负累了你不好看。”
史进道:“如何使得!恁地时,是我赚你们来,捉你请赏,枉惹天下人笑。若是死时,我与你们同死;活时同活。你等起来,放心,别作圆便。且等我问个来历情繇。”
史进上梯子问道:“你两个何故半夜三更来劫我庄上?”
两个都头道:“大郎,你兀自赖哩!见有原告人李吉在这里。”
史进喝道:“李吉,你如何诬告平人?”
李吉应道:“我本不知;林子里拾得王四的回书,一时间yb县前看,因此事发。”
史进叫王四,问道:“你说无回书,如何却又有书?”
王四道:“便是小人一时醉了,忘记了回书。”
史进大喝道:“畜生!却怎生好!”外面都头人等惧怕史进了得,不敢奔入庄里来捉人。
三个头领把手指道:“且答应外面。”
史进会意,在梯子上叫道:“你两个都头都不必斗动,权退一步,我自绑缚出来解官请赏。”
那两个都头都怕史进,只得应道:“我们都是没事的,等你绑出来,同去请赏。”
史进下梯子,来到厅前,先将王四带进后园,把来一刀杀了;喝教许多庄客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
庄里史进和三个头领全身披挂,枪架上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朴刀,拽扎起,把庄后草屋点着;庄客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面见里面火起,都奔来后面看。
史进却就中堂又放起火来,大开庄门,呐声喊,杀将出来。
史进当头,朱武,杨春在中,陈达在后,和小喽罗并庄客,冲将出来,正迎着两个都头并李吉,史进见了大怒。
“仇人见面,分外眼明!”
两个都头见势头不好,转身便走。
李吉也却得回身。
史进早到,手起一刀,把李吉斩做两段。
两个都头正待走时,陈达,杨春赶上,一个一朴刀,结果了两个性命。
县尉惊得跑马走回去了。
众士兵那里敢向前,各自逃命散了,不知去向。
史进引着一行人,且杀且走,直到少华山上寨内坐下。
喘息方定,朱武等忙叫小喽罗一面杀牛宰马,贺喜饮宴,不在话下。
一连过了几日,史进寻思:“一时间要救三人,放火烧了庄院。虽是有些细软家财,重杂物,尽皆没了!”
心内踌躇,在此不了,开言对朱武等说道:“我师父王教头在关西经略府勺当,我先要去寻他,只因父亲死了,不曾去得;今来家私庄院废尽,我如今要去寻他。”
朱武三人道:“哥哥休去,只在我寨中且过几日,又作商议。若哥哥不愿落草时,待平静了,小弟们与哥哥重整庄院,再作良民。”
史进道:“虽是你们的好情分,只是我今去意难留。我若寻得师父,也要那里讨个出身,求半世快乐。”
朱武道:“哥哥便在此间做个寨主,却不快活?只恐寨小不堪歇马。”
史进道:“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题。”
史进住了几日,定要去。
朱武等苦留不住。
史进带去的庄客都留在山寨;只自收拾了些散碎银两,打拴一个包里,馀者多的尽数寄留在山寨。
史进头带白范阳毡大帽,上撒一撮红缨;帽儿下裹一顶浑青抓角软头巾。
顶上明黄缕带;身穿一领白丝两上领战袍;腰系一条五指梅红攒线搭;青白间道行缠绞脚,衬着踏山透土多耳麻鞋;跨一口铜钹磐口雁翎刀;背上包裹;提了朴刀;辞别朱武等三人。
众多小喽罗都送下山来。
朱武等洒泪而别,自回山寨去了。
只说史进提了朴刀,离了少华山,取路投关西正路。
望延安府路上来,免不得饥食渴饮,夜住晓行;独自行了半月之上,来到渭州:“这里也有个经略府,莫非师父王教头在这里?”
史进便入城来看时,依然有六街三市。
只见一个小小茶坊正在路口。
史进便入茶坊里来拣一副坐位坐了。
茶博士问道:“这里经略府在何处?”
茶博士道:“只在前面便是。”
史进道:“借问经略府内有个东京来的教头王进么?”
茶博士道:“这府里教头极多,有三四个姓王的,不知那个是王进。”
道犹未了,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进入茶坊里来。
史进看他时,是个军官模样;头里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扭丝金环;上穿一领鹦哥绿丝战袍;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足穿一双鹰爪皮四缝干黄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那人入到茶房里面坐下。
茶博士道:“客官,要寻王教头,只问这位提辖,便都认得。”
史进忙起身施礼道:“客官,请坐,拜茶。”
那人见史进长大魁伟,像条好汉,便来与他施礼。
两个坐下。
史进道:“小人大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酒家是经略府提辖,姓鲁,讳个达字。敢问阿哥,你姓什么?”
史进道:“小人是华州华陰县人氏。姓史,名进。请问官人,小人有个师父,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王,名进,不知在此经略府中有也无?”
鲁提辖道:“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甚么九纹龙史大郎?”
史进拜道:“小人便是。”
鲁提辖连忙还礼,说道:““闻名不如见!见面胜如闻名。”你要寻王教头,莫不是在东京恶了高太尉的王进?”
史进道:“正是那人。”
鲁达道:“俺也闻他名字,那个阿哥不在这里。酒家听得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俺这渭州却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那人不在这里。你即是史大郎时,多闻你的好名字,你且和我上街去吃杯酒。”
鲁提辖挽了史进的手,便出茶坊来。
鲁达回头道:“茶钱,酒家自还你。”
茶博士应道:“提辖但吃不妨,只顾去。”
两两挽了,出得茶坊来,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见一簇众人围住白地上。史进道:“兄长,我们看一看。”
分开人众看时,中间里一个人,仗着十来条杆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插y虼b上面,却原来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
史进见了,却认得他。
原来是教史进开手的师父,叫做“打虎将”李忠。
史进就人丛中叫道:“师父,多时不见。”
李忠道:“贤弟如何到这里?”
鲁提辖道:“既是史大郎的师父,也和俺去吃三杯。”
李忠道:“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
鲁达道:“谁奈烦等你!去便同去!”李忠道:“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贤弟,你和提辖先行一步。”
鲁达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骂道:“这厮们夹着屁眼撤开!不去的酒家便打!”
众人见是鲁提辖,一开都走了。
李忠见鲁达凶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
当下收拾了行头药囊,寄顿了枪棒。
三个人转弯抹角,来到州桥之下一个潘家有名的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旗,漾在空史飘荡。
三人来到潘家酒楼上拣个济楚阁儿里坐下。
提辖坐了主位,李忠对席,史进下首坐了。
酒保唱了喏,认的是鲁提辖便道:“提辖官人,打多少酒?”
鲁达道:“先打四角酒来。”
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又问道:“官人,吃甚下饭?”
鲁达道:“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发算钱还你!这厮!只顾来聒噪!”酒保下去,随即烫酒上来;但是下口肉食,只顾将来摆一桌子。
三个酒至数杯,正说z⒐陧A较量些枪法,说得入港,只听得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
鲁达焦躁,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
酒保听得,慌忙上来看时,见鲁提辖气愤地。
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东西,分付卖来。”
鲁达道:“酒家要甚么!你也须认得酒家!却恁地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
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搅官人吃酒?这个哭的是绰酒座儿唱的父女两人,不知官人们在此吃酒,一时间自苦了啼哭。”
鲁提辖道:“可是作怪!你与我唤得他来。”
酒保去叫。
不多时,只见两个到来∶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都来到面前。
看那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拭着泪眼,向前来,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
那老儿也都相见了。
鲁达问道:“你两个是那里人家?为甚么啼哭?”
那妇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禀∶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父亲懦弱,和他争不得。他又有钱有势。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讨钱来还他?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每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少父女们盘缠。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差耻。父女们想起这苦楚zA无处告诉,因此啼哭。不想误犯了官,望乞恕罪,高抬贵手!”鲁提辖又问道:“你姓甚么?在那个客店里歇?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在那里住?”
老儿答道:“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孩儿小字翠莲。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老汉父女两个只在前面东门里鲁家客店安下。”
鲁达听了道:“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
必头看着李忠,史进,道:“你两个且在这里,等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史进,李忠,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明日却理会。”
两个三回五次劝得他住。
鲁达又道:“老儿,你来。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便回东京去,如何?”
父女两个告道:“若是能彀回乡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着落他要钱。这个不妨事,俺自有道理。”
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上,看着史进道:“酒家今日不曾多带得些出来;你有银子,借些与俺,酒家明日便送还你。”
史进道:“值甚么,要哥哥还。”
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鲁达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酒家。”
李忠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
鲁提辖看了,见少,便道:“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鲁达只把这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女两个将去做盘缠,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来发付你两个起身,看那个店主人敢留你!”
金老并女儿拜谢去了。
鲁达把这两银子丢还了李忠。
三人再吃了两角酒,下楼来叫道:“主人家酒钱,酒家明日送来还你。”
主人家连声应道:“提辖只顾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辖不来赊。”
三个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
史进,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只说鲁提辖回到经略府前下处。
到房里,晚饭也不吃,气愤愤地睡了。
主人家又不敢问他。
再说金老得了这一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安顿了女儿,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儿;回来收拾了行李,还了房钱,算清了柴米钱,只等来日天明,当夜无事。次早,五更起来,父女两个先打火做饭,吃罢,收拾了,天色微明,只见鲁提辖大脚步走入店里来,高声叫道:“店小二,那里是金老歇处?”
小二道:“金公,鲁提辖在此寻你。”
金老引了女儿,挑了担儿,作谢提辖,便待出门。
店小二拦住道:“金公,那里去?”
鲁达问道:“他少了你房钱?”
小二道:“小人房钱,昨夜都算还了;须欠郑大官人典身钱,着落在小人身上看他哩。”
鲁提辖道:“郑屠的钱,酒家自还他,你放了老儿还乡去!”
那店小二那里肯放。
鲁达大怒,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落两个当门牙齿。
小二爬将起来,一道烟跑向店里去躲了。
店主人那里敢出来拦他。
金老父女两个忙忙离了店中,出城自去寻昨日觅下的车儿去了。
且说鲁达寻思,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得远了,方才起身,迳到状元桥来。
且说郑屠开着间门面,两副肉案,悬挂着三五片猪肉。
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
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
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
--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
--“提辖请坐。”
鲁达坐下,道:“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郑屠道:“使得,你们快选懊的切十斤去。”
鲁提辖道:“不要那等腌厮们动手你自与我切。”
郑屠道:“说得是小人自切便了。”
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这郑屠整整自切了半个时辰,用荷叶包了,道:“提辖,教人送去?”
鲁达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
鲁达睁着眼,道:“相公钧旨分付酒家,谁敢问他?”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
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把荷叶包了。
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那店小二那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郑屠道:“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遗我!”
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睁着眼,看着郑屠,道:“酒家特地要消遗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
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
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向前来劝;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
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郑关西!”
你是个卖肉的躁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郑关西!”
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
鲁达骂道:“直娘贼!惫敢应口!”
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郑屠当不过,讨饶。
鲁达喝道:“咄!你是个破落户!若只和俺硬到底,酒家便饶你了!你如今对俺讨饶,酒家偏不饶你!”
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全堂水陆的道场∶磐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个动掸不得。鲁提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酒家再打!”
只见面皮渐渐的变了。
鲁达寻思道:“俺只指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
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尸道:“你诈死!酒家和你慢慢理会!”
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
街坊邻舍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他。
鲁提辖回到下处,急急卷了些衣服盘缠,细软银两;但是旧衣粗重都弃了;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
且说郑屠家中众人和那报信的店小二救了半日,不活,呜呼死了。
老小邻人迳来州衙告状,候得府尹升厅,接了状子,看罢,道:“鲁达系经略府提辖,不敢擅自迳来捉捕凶身。”
府尹随即上轿,来到经略府前,下了轿子,把门军士入去报知。
经略听得,教请。
到厅上与府尹施礼罢。
经略道:“何来?”
府尹禀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辖鲁达无故用拳打死市上郑屠。不曾禀过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凶身。”
经略听了,吃了一惊,寻思道:“这鲁达虽好武艺,只见性格卤。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护得短?...须教推问使得。”
经略回府尹道:“鲁达这人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的军官。为因俺这里无人帮护,拨他来做个提辖。既然犯了人命罪过,你可拿他依法度取问。如若供招明白,拟罪已定,也须教我父亲知道,方可断决。怕日后父亲处边上要这个人时,却不好看。”
府尹禀道:“下官问了情繇,合行申禀老经略相公知道,方敢断遣。”府尹辞了经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轿,回到州衙里,升厅坐下,便唤当日揖捕使臣押下文书,捉拿犯人鲁达。
当时王观察领了公文,将带二十来个做公的人迳到鲁提辖下处。
只见房主人道:“却才带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着差使,又不敢问他。”
王观察听了,教打开他房门看时,只有些旧衣旧裳和些被卧在里面。
王观察就带了房主人东西四下里去跟寻,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见。
王观察又捉了两家邻舍并房主人同到州衙厅上回话道:“鲁提辖惧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并邻舍在此。”
府尹见说,且教监下,一面教拘集郑屠家邻佑人等,点了仵作行人,仰着本地方官人并坊厢里正再三检验,已了,郑屠家自备棺木盛殓,寄在寺院。
一面叠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缉捕凶身。
原告人保领回家。
邻佑杖断有失救应。
房主人并下处邻舍止得个不应。
鲁达在逃。
行开个广捕急递的文书,各处追捉;出赏一千贯;写了鲁达的年甲,贯址,形貌,到处张挂。
一干人等疏放听候。
郑屠家亲人自去做孝,不在话下。
且说鲁达自离了渭州,东逃西奔,急急忙忙,行过了几处州府,正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
鲁达心慌抢路,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一连地行了半月之上,却走到代州雁门县;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骤集,车马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货都有,端的整齐,虽然是个县治,胜如州府,鲁提辖正行之间,却见一簇人围住了十字街口看榜。
鲁达看见挨满,也钻在人丛里听时。
--鲁达却不识字。
--只听得众人读道:“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指挥使司,该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郑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前来或首到告官,支给赏钱一千贯文。...”鲁提辖正听到那里,只听得背后一个人大叫道:“张大哥,你如何在这里?”
拦腰抱住,扯离了十字路口。
不是这个人看见了,横拖倒拽将去,有分教∶鲁提辖剃除头发,削去胡须,倒换过杀人姓名,薅恼杀诸佛罗汉;直教∶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
毕竟扯住鲁提辖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