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通鉴宋辽金元篇1(国史大纲摘录8元明兴亡)
国史通鉴宋辽金元篇1(国史大纲摘录8元明兴亡)回民相率殖产卜居于中原,尤以江南为盛。【周密癸辛杂志续集。】黑鞑事略:“鞑人只是撤花,【找外快钱。】无一人理会得卖贩。只是以银与回回,令其自去卖贩以纳息。回回或者自转贷与人,或自多方卖贩,或诈称被劫而责偿于州县民户。”又曰:“其贾贩则自鞑主以至伪诸王、伪太子、伪公主等,皆付回回以银,或贷之民而衍其息,一锭之本展转十年后,其息一千二十四锭,【锭五十两。】谓之‘羊羔儿息’。民间普通以缗取三分为常。”【见牧庵集十三。】4.郑氏以怯薛拟之周官,甚是。蒙古制度本多带有古代封建社会之意宋。汉初郎官入仕,亦与怯薛差似。惟汉代经董仲舒、公孙弘诸人提倡以孝廉及博士弟子补郎,遂将封建意宋改革。蒙古则只是封建政治自己之腐烂。要之。他们欠缺了一种合理的政治理想,他们并不如所谓政治的责任,因此亦无所谓政治的事业。他们的政治,举要言之,只有两项:一是防制反动,二是征敛赋税。5.明袭元弊,不能大事荡涤者多矣。至清则同为
1.内用聚敛之臣,外兴无名之师,嗜利黩武,并不能在文治上树立基础。
此下因蒙古未有早定储之制度,帝位相续,均由诸王拥戴,故屡起纷争。
2.【太祖西征以后,仓廪府库,无斗粟尺帛。中使别迭等佥言:“虽得汉人亦无所用,不若尽去之,使草木畅茂以为牧地。”太祖然其言,以耶律楚材谏而止。直至世祖入治中国,上种观念仍未徹底变去。】
3.此由中央政府常派重臣镇压地方之上,实为一种变相之封建。而汉、唐州郡地方政府之地位,渺不再得。此制大体上为明、清所承袭,于地方政事之推进,有莫大损害。自此遂只有中央临制地方,而中央、地方共同推行国政之意义遂失。
4.郑氏以怯薛拟之周官,甚是。蒙古制度本多带有古代封建社会之意宋。汉初郎官入仕,亦与怯薛差似。惟汉代经董仲舒、公孙弘诸人提倡以孝廉及博士弟子补郎,遂将封建意宋改革。蒙古则只是封建政治自己之腐烂。
要之。他们欠缺了一种合理的政治理想,他们并不如所谓政治的责任,因此亦无所谓政治的事业。他们的政治,举要言之,只有两项:一是防制反动,二是征敛赋税。
5.明袭元弊,不能大事荡涤者多矣。至清则同为盗憎主人。自乐于循用矣。
黑鞑事略:“鞑人只是撤花,【找外快钱。】无一人理会得卖贩。只是以银与回回,令其自去卖贩以纳息。回回或者自转贷与人,或自多方卖贩,或诈称被劫而责偿于州县民户。”又曰:“其贾贩则自鞑主以至伪诸王、伪太子、伪公主等,皆付回回以银,或贷之民而衍其息,一锭之本展转十年后,其息一千二十四锭,【锭五十两。】谓之‘羊羔儿息’。民间普通以缗取三分为常。”【见牧庵集十三。】
回民相率殖产卜居于中原,尤以江南为盛。【周密癸辛杂志续集。】
四十巴里失,杀一汉人其偿价与一驴相等。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六月,括诸路马,凡色目人有马者三取其二,汉民悉入官。成宗大德四年,定诸职官荫叙之制,诸色目人视汉人优一等。
静修文集二十一:“保州屠城,惟匠者免。予冒入匠中,如予者亦甚众。”又蒙古入汴,依旧制,攻城不降则屠之,耶律楚材谏不听,乃曰:“凡弓矢、甲仗、金玉等匠,皆聚此城,杀之则一无所得。”乃诏原免,汴城百四十万户得保全。
6.顺帝信西天僧演折儿法,译言大喜乐也。又有西番僧伽璘真,授帝秘密大喜乐禅定,帝皆习之。丑声秽行,初为太子所恶,帝曰:
“秘密佛法,可以延寿。”令秃鲁帖木儿以教太子,太子亦悦之。曰:“李先生教我儒书多年,我不省书中所言何事?西番僧教我佛法,我一夕便晓。”李先先生,太子论德好文也。其时顺帝父子既溺惑于西番佛法,而社会起事者如韩山童、刘福通等,亦以白莲教为号召。
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
惟就蒙古人眼光及其政治设施言之,则不能了解其地位。彼辈既不能执干戈入行伍,又不能持筹握算为主人殖货财,又不能为医匠打捕,供主人特别之需求,又不能如农民可以纳赋税,故与“丐”同列。
7.长春真人邱处机以宗教得成吉思汗之信仰,其徒得免赋役,全真教遂大行,文人不能自存活者多归之。
不屑而甘自没溺于山林之间者,不可勝道也。”【惟元代政治,虽学术的气味极薄,而社会上则书院遍立,学术风气仍能继续南宋以来,不致中辍。明祖崛起,草野绩学之士,乃闻风而兴,拔茅彚(汇huì)征,群集新朝,各展所蕴,以开有明一代之规模。如刘基、宋濂、章溢、陶安、钱用壬、詹同、崔亮、刘三吾等彬彬文雅,郁乎其盛,一时何上数十百人,皆元代之所贻也。
8.明代是中国传统政治之再建,然而恶化了。恶化的主因,便在洪武废相。
太祖是一个雄猜之主。
天下大定,年已六十余,太子死,孙孱弱,故为身后之虑。一面封建诸子,各设卫兵三千,乃至一万九千,一面尽诛功臣宿将。
洪武十三年左丞相胡惟庸诛,遂废宰相。
自秦以来辅佐天子处理国政的相位,至是废去,遂成绝对君主独裁的局面。
第二个恶化的原因,在于明代不惜严刑酷罚来对待士大夫。此亦起於太祖。
鞭笞捶楚,成为朝廷士大夫寻常之辱。
魏叔子集载廷杖事,言:“每廷杖,必遣大珰监视,众官朱衣陪列。左中使,右锦衣卫,各三十员,下列旗校百人,皆衣襞(bì)衣,执木棍。宣读毕,一人持麻布兜,自肩脊下东之,左右不得动。一人缚其两足,四面牵曳。惟露股受杖。头面触地,地尘满口中。
受杖者多死;不死,必去败肉斗许,医治数月乃愈。”
而监杖用内官,行杖用卫卒,遂使士大夫悬命其手。
明祖恶宰相弄权,谓可以篡夺王室之统续,故深忌之。既不能不用士人,而当时士人在社会上之势力,亦更非汉、唐、宋初年可比。
遂不惜时时用一种严刑酷罚,期使士人震慑于王室积威之下,使其只能为吾用而不足为吾患。
君主独裁,非精力过绝人,其势必不可久。
全国政事归皇帝独裁,皇帝又不向任何人负责,朝政懒废堕弛至此,亦历史中奇闻也。自然有权臣应运而生。
9.洪武十七年铸铁牌,置宫门中,曰:“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河臣民隐事诸大权,皆自永乐间始。
又太祖制,内臣不许识字。宦官通文墨,自宣宗时设内书堂始。然非朝臣附丽羽翼之,虐焰亦不若是烈。首以阁臣比内侍,则焦芳也。
而阁臣中想实际把握政权者,最先便不得不交结内监。【时谓:“大臣非夤缘内臣不得进,非依凭内臣不得安。”即如张居正,亦交结内侍冯保也。】
国家并未正式与阁臣以大权,阁臣之弄权者,皆不免以不光明之手段得之。此乃“权臣”,非“大臣”。权臣不足服众。”可见一切症结,实在内阁制度之本身也。
又明史七卿年表:“洪、宣以后,阁体既尊,权亦渐重,于是阁部相持,凡廷推考察,各骋意见,以营其私,而党局分焉。科道庶僚,乘其闲隙,参奏纷孥。驯至神宗,厌其嚣聒,置而不论。”此岂非政体失调有以致之乎?】故虽如张居正之循名责实,起衰振敝,为明代有数能臣,而不能逃众议论。
张居正为相,治河委潘季训,安边委李成梁、戚继光、俞大猷。太仓栗支十年,太仆积贮至四百万。及其籍没,家资不及严嵩二十之一。然能治国,不能服人。法度虽严,非议四起。继之为政者,惩其败,多谦退缄默以苟免。因循积弊,遂至於亡。
10.明祖之废宰相,与永乐之任宦寺,皆出一时私意。明代规模定于二君,祸根亦胥重于是矣。
在一种黑暗的权势下面,鼓荡出举世谄媚之风,而同时激起名节之士之反抗,而党祸于此兴。直待全国正人都卷入党祸,而国脉亦遂斩。
明主一面废宰相,用重刑,一面却极看重学校。明主盖知政治不得不用读书人,故一面加意培植养成,一面却设法削其权任,杀其气焰。
洪武十四年六月,诏于国子诸生中选才学优等、聪明俊伟之士,得三十七人,命之博极群书,讲明道德、经济之学,以期大用,称之曰“老秀才”,礼遇甚厚。此皆为后来庶吉士制度之先声。可见明祖未尝不思作育人才,后人谓明祖创为八股文以愚世,非也。
11.如此,只要上面有精明强干的皇帝,【如洪武、永乐。】下面学校贡举制度能继续不懈,社会优秀分子逐渐教养成才,逐渐加入政府。又有翰苑制度,为政府特建一个极富学术意宋的衙门,做政府的领袖人才的回翔地。既以通上下之志,又以究古今之变,使常为全部政治的一个指导机关。又使下级官僚乃至地方民众,常得风厉奋发,在政府中有不时参加及相当发言的地位。此种政治,宜可
维持一个相当时期,不致遽(jù)坏。【明祖鉴前代女祸,首严内教。终明一代,宫壸肃清,论者谓其超轶汉、唐。刑法已宽于建文,而重峻于永乐。援用宦竖,亦始成祖。若明无靖难之变,其政制或可不如以后之所至。】
故洪武以来,吏治澄清者百余年。
其时地方官每因部民乞留而留任,且有加擢者。守牧称职,增秩或至二品,监司入为卿贰者比比。又常特简廷臣出守,有尚书出为布政使,而侍郎为参政者。又常由大臣荐举,又时遣大臣考察黜陟(chù zhì)。【府、州、县官廉能正直者,必遣行人斋勅往劳,增秩赐金。仁、宣之际犹然。】又重惩贪吏。故明之吏治,且驾唐、宋而上之,几有两汉之风。英、武之际,虽内外多故,而民心无土崩之虞,由吏鲜贪残故也。
其他又如明初卫所制度,颇得唐府兵遣意。
黄册、鱼鳞册整顿赋役,清代因之不能革。
明初武功亦足方驾汉、唐。
故明代的政治设施,虽论其用心,未得为当,而亦与两汉、唐、宋诸朝并为中国史上之一段光昌时期。
科第不与资格期而资格之局成,资格不与朋党期而朋党之形立。
12.顾炎武谓:“举天下惟十八房之读,读之三年、五年,而一幸登第,则无知之童子,俨然与公卿相揖让,而文、武之道,弃如弁髦(biàn máo)。故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廿一史废。此法不变,则人才日至於消耗,学术日至於荒陋,而五帝、三王以来之天下,将不知其所终。”又曰:“时文败坏天下之人才,而至士不成士,官不成官,兵不成兵,将不成将,夫然后寇贼奸宄得而乘之,敌国外患得而胜之。”
袁桷所举,固非朱子所逆料也。盖朱、王皆欲提倡一种新学风,而皆为科举功利所掩,其提倡之苦心深意皆失,而流弊转无穷。阳明继起,力倡良知而斥功利。然良知之说,仍为空疏不学者所逃。荆公、朱子、阳明皆有驱虚就实之意,而皆不胜世变之滔滔,则以学校之教不立故也。在上者仅知悬一标准以取士,而不知教育,则无论东汉之察孝廉,隋、唐之考诗赋,宋、明之试经义,其末流之不能无弊皆一矣。
明末以廷议误国,事不胜举。要之不度时势,徒逞臆见,是非纷呶,贻误事机。举其要者,流寇既起,内外相乘,若暂和关外,犹可一意治内;而思宗迫于言路,不敢言和,廷臣亦无敢主和事者。陈新甲主兵部,力持议款,帝亦向之,事泄于外,群臣大哗,为杀新甲。
至于地方生员,则有养无教,日益滋增,徒蠹公帑。
宣德中,生员定增广之额,初食廪者谓之“廪膳生员”,增广者谓之“增广生员”。嗣后又于额外增取,附于诸生之末,谓之“附学生”。人愈多,习愈恶。遐陬下邑,亦有生员百人。俊士之效赊,游手之患切。
又在地方仗势为恶,把持吞噬,实做土豪劣绅。
崇祯之末,开门迎贼,缚官投伪,皆出生员。
当时比之“魏博之牙军,成都之突将”。【此顾亭林语,犹今人拟学生为“丘九”也。】
顾亭林日知录痛论之,谓:“万历以上,法令繁而辅之以教化,故其治犹为小康。万历以后,法令存而教化亡,于是机变日增而材能日减。”又曰:“孔子对哀公,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为俗之不祥。自余所逮见五、六十年国俗民情举如此。不教、不学之徒,满于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邓析之流。”
又曰:“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吏、士分途始於明。天下有以操守称官者矣,未闻以操守称吏者。吏无高名可慕,无厚禄可望,夙夜用心,惟利是图。官或朝暮更易,吏可累世相传。官深居府寺,吏散处民间。官之强干者,百事或察其二、三。至官欲侵渔其民,未有不假手於吏。究之入官者十之三,入吏者已十之五。吏胥为害,明、清两朝为烈。
王府久缺禄米,卫所缺月粮,各边缺军饷,各省缺俸廩。此后文、武官益冗,兵益窜名投占,募召名数日增,实用日减。积此数蠹,民穷财尽。於是明代便非亡不可。
明室财政,自英宗后即告绌。其弊端之大者,一曰内府。二曰宗藩。三曰冗官,而尤冗者则在武职。
13.唐中叶以前,中团经济文化之支撑点,偏倚在北方。【黄河流域。】唐中叶以后,中国经济文化的支撑点,偏倚在南方。【长江流域。】这样一个大转变,以安史之乱为关捩。
宋都汴京,主要原因,即为迁都就漕运。【石晋自洛迁汴,已为此。】
14.西南诸疆,虽早隶国土,然川、滇、湘、岭峤土之间,盘踞数千里,苗、蛮、僰、爨之属,种类殊别,自相君长。秦汉以来,虽设郡县,仍令自保。历代相沿,【宋谓之“羁縻州”】至于明世,踵元故事,为设土官土吏,而视元益恢廓。分别司郡州县,额以赋役,听我驱调,渐次规置,为宣慰司者十,为招讨司者一,为宣抚司者十,为安抚司者十九,为长官司者百七十有三。此为明代开发西南一大事。
盖亦随褚地经济民户之自然展扩而俱起。【其间如播州、蔺州、水西、麓川,皆动大军数十万,殚天下力而后铲平。】下及清代,渐次“改土归流”,而近世中国开发西南之大业,遂告完成。
15.河南、山东在汉、唐时,正犹如江浙之在元、明。所谓“岁漕关东粟数百万石”者,大部即在此两省。将明人记载一对比,可见中国南北社会经济文化转移之剧烈,而其原因则多半在人事,不必远推至气候雨量或人种血统等种种渺茫之臆测也。
若当时一面能改行海运,【元人海运,已十达六、七,若自淮口扬帆,不经月即至天律,更无可虞。此事明人主之者,如邱浚、罗洪先、郑晓等,殊不乏人。而屡议屡格,宁岁掷无量巨金于会通无底之牝,真可惜也。】
一面纵河北去,【明人防河之北,如防盗贼,强逆其性,必挽之于东南,故河患终不能弥。】则河、淮皆可安澜。而豫、鲁、苏、皖四省,凡河、淮溃澜之区,皆复变为膏腴沃土。一面广兴京东、河北之水利,【如虞集、徐贞明所计划。】一面再能移民辽、沈,垦辟渐远,北京正在陆海之中心,何至必仰哺于江南,为此嗷嗷之态?【明马文升已谓:“交纳之费,过于所需。”至清代约计运米一
石入仓,费银至十八两、二十两乃至二十四两者。而仓米出售,则一石一两。(见郑观应停漕议。)如此漏卮,而不思为之计,真可叹也。】
大抵北方状态,先坏于安史之以后,大毁于宋之南渡,及蒙古之灭金而摧残益甚也。
其时两淮之北,大河之南,所在萧条。燕、赵、齐、鲁之境,大河内外,长淮南北,悉为丘墟。 直至明初,尚谓山东、河南多是无人之地。靖难兵起,淮以北又鞠为茂草。【食货志。】
中国北方社会,自安史乱后,直至明兴,五、六百年内,大体上在水深火热下过日子。
大体上可以说,北方是中国史上前方一个冲激之区,【因强寇大敌常在其外。】而南方则是中国史上的后方,为退遁之所。因此北方受祸常烈于南方。安史乱后,中国国力日见南移,则北方受外祸亦益烈。而且自唐以下,社会日趋平等,贵族门第以次消灭,其聪明优秀及在社会上稍有地位的,既不断因避难南迁,留者平铺散漫,无组织,无领导,对于恶政治兵祸天灾种种,无力抵抗,于是情况
日坏。事久之后,亦淡焉忘之,若谓此等情形,自古已然。
16.南北朝、隋、唐的学者,大体分成两路。
一是入世讲究家庭、社会种种礼法,以及国家政府典章制度。建功业与保门第,一而二,二而一,异流同汇。
一是信从佛教讲出世,或从道家讲长生。【艺术、诗文则两路均通。】
这两条路的后面,均带有一种狭义性的贵族气味。【寺庙僧侣,仰赖社会供养,自成一特殊阶级。虽非贵族,气味与贵族一般。】
所谓“狭义性的贵族气味”,即谓其与一般社会可以分离,超然独立。
宋后的学者绝不是那样。他们早非门第贵族。他们既不讲出世,亦不在狭义的门第观念上面来讲功业、礼教。他们要找出一个比较更接近平民性的【即更有一般共通性的。】原则,来应用于宇宙、人生、国家、社会、入世、出世【生死。】等各方面。
这一个原则,他们称之曰“道”,【故有“道学”、“道统”之名。】或称“理”。【故又有“理学”之名。】理亦称“天理”,“
天理”的对面是“人欲”。天理、人欲的分辨,则在公、私之间。【公的是天理,私的是人欲。】
“公、私”的另一名称,则为“义、利”。【利公亦是义,义而私只是利。】
这一个公私、义利之辨,从外面客观来讲,即是“道理”。从各个人的内省审察,则为“心术”。【张南轩云:“学莫先于义利之辨。义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已,非有所为而为之者也。一有所为而为之,则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朱子谓其“广前圣之所未发,同于性善养气之功。”】
所以做君、相、官吏,应该先明白做君、相、官吏的责任。【要言之,并不是在要保持君、相、官吏的门第或地位,而在为社会民众尽其责任。】
如是则“师道”还应在“君道”之上。【王安石在经筵始主坐讲,司马光等不谓然。盖司马光主尊君,王安石则主尊道。故王安石讲
王霸之辨,而司马光不谓然。
在范仲淹、王安石继续失败之后,他们觉悟到要改革现实,更重要的工夫应先从教育上下手。所以关 洛学者便一意走上讲学的路。
朱子绍熙三年与赵尚书书谓:“天下之事,决非一人之聪明才力所能独运。是以古之君子,虽其德业智谋足以有为,而未尝不博求人才以自裨益。
17.程明道知扶沟事,谢上蔡往从之。明道肃以客礼,辞曰:“为求师而来,愿执弟子礼。”程子馆之门侧,上漏旁穿。天大风雪,宵无烛,昼无炭,市饭不得温。明道弗问,谢处安焉。逾月,豁然有省,然后明道与之语。按:其时上蔡习举业已知名,程、谢初见,非此不足已验其诚,亦非此不足以发其趣。此等关系,自与学校师生有别。明道在扶沟亦设庠序,聚邑人子弟教之,而召上蔡职学事。此乃学校之教,与程、谢私人讲学不同。
他们似乎颇有些处近于禅家之参谒。
在此情形下,产生讲学家的朱陆两大派。
象山教法,在于因人设教,直指本心。
此源于二程。【可称为“语录派”。龟山、延平相传“于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气象”,程门见人静坐,便谓是好学。象山实近此路。
而朱子讨论讲说不倦,转异二程之高简矣。】象山始至行都,从游者甚众,象山能一一知其心术之微,言中其情,多至汗下。亦有相
去千里,素无雅故,闻其概而尽得其为人者。陆学教人精神在此。
而朱子则想选定几部最重要的书本。
此亦源于二程。【尤近伊川。此派可称为“训注派”。语录派长于活的指点,训注派则在使人有轨迹可寻。语录派在于分别指示,各
自参悟,故其精神向里,而无一定的格套。训注派则向外求索,共同有一个自浅入深、由简到繁的门径与规模。】如尹和靖见伊川半
年后始得大学、西铭看。
吴康斋为明儒开先,其居乡躬耕食力,从游者甚众。尝雨中被蓑笠,负耒耜,与诸生并耕说学,归则解犁,饭粝蔬豆共食。陈白沙自广来学,晨光才辨,先生手自簸谷,白沙未起。先生大声曰:“秀才若为懒惰,即他日何从到伊川门下!”一日刈(yì)禾,镰伤指,负痛曰:“何可为物所胜!”竟刈如初。尝叹笺注之繁,无益有害,故不轻著述。按:在如此生活环境中,讲学者无有不讨厌笺注支离而走上实际经验之一途,即所谓“笃实易简”者是。陈白沙、王阳明皆此一脉。【清代颜、李亦从此来。】
他们热心讲学的目的,固在开发民智,陶育人才。而其最终目的,则仍在改进政治,创造理想的世界。【开发民智、陶育人才为第一步,改进政治为第二步,创造理想为第三步。】
宋、明儒理论上的世界,是“万物与我一体”。【张横渠之西铭为其代表作,此即上古先秦相传之一种全体观念也。】
所由认取此万物一体者,在我谓之“性”,【或称“仁”。】在外谓之“理”。【或称“天”。】
程明道之识仁篇,程伊川、朱晦庵之“致知格物”、“居敬穷理”之口号,即由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