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进贾府表现黛玉形象的句子(成也孤独)
林黛玉进贾府表现黛玉形象的句子(成也孤独)在《红楼梦》中,我们可以看到,体现这种“独立自由、天真率直”的性格特质的人物形象,除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病潇湘,还有“霁月光风耀玉堂”的憨湘云,有“根并荷花一茎香”的呆香菱,有“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的槛外人妙玉,有“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大丫头晴雯,有怡红院的“耶律雄奴”――芳官。而所有这些人物,都有着一个共同点:孤独无依。不是自幼失去父母,就是自幼远离双亲,身边没有一个足以对自己实施世俗教育的直系亲属。可以说,远离家庭,是当时形成和保持理想人格的一个必要条件。这一点,从大观园的存在中也可以体现出来。《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之所以能够形成一个与世俗世界相对峙的理想世界,就因为大观园是一处稍稍远离了家长监控的年青人的乐园。从接受当时的世俗教育的角度来说,在黛玉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教育的真空。正是这个教育的真空,成就和保持了黛玉的自然人格。也正是这个教育的真空,形成和加固了黛玉的悲剧性格,使
红楼梦学刊 hlmxkzzs
新朋友们点击标题下蓝色字“红楼梦学刊”关注
小提示:点击右上角“...”可以朋友圈
不可否认,在《红楼梦》中,凝聚着作者美好理想寄托的艺术形象,是“诗人”林黛玉。自从《红楼梦》问世以来,林黛玉以她清灵卓异而又多疑多妒的性格特质,在精神生活领域被人倍加赞叹、敬仰,在世俗生活领域又使人唯恐避之而不及。孤独无依的生活境遇,是成就林黛玉性格特质的主要方面。林黛玉爱情和婚姻生活的成与败,也都与她的孤独境遇有关。从黛玉形象的塑造过程中,读者可以窥见存在于作者心目中的一种理想人格、这种理想人格得以产生和保持的孤独环境,以及作者意识到这种理想人格绝不可能在现实中得到保全而感到的深重悲哀。
一、孤标傲世偕谁吟――孤独“成就”的理想人格
存在于作者心目中的那种理想人格,应当是体现在林黛玉性格深处的“独立自由、天真率直”,是未被那个时代的世俗力量所扭曲的自然人格,而不是体现在林黛玉性格表层的“多疑多怨、孤独清高”,不是这种自绝于生存环境的悲剧性格。而在林黛玉这个人物形象身上,这种自然人格和悲剧性格又是紧紧地纠合在一起、须臾不可分割的。所以,在黛玉身上所体现出的“理想人格”,是被当时那个时代严重扭曲了的、带点畸形的人格,是应当加上引号的“理想人格”。
从作者所描绘的黛玉的成长环境中,我们可以看到,成就黛玉这种“理想人格”的,是她的生存环境:孤独无依。失去母亲之后,父亲就把黛玉送入贾府,没有承担养育她的责任。如果不是自幼寄人篱下,如果身边随时都有父母双亲的爱抚和训导,如果有侍奉长辈、留意家务的世俗责任需要承担,林黛玉就不会成长为林黛玉,而会成长为另一个薛宝钗,端庄持重,只能在“扑蝶”这种极为偶然的场合下,才一露天真自由的童年心迹。因此,我们可以说,“黛玉不幸作者幸”,作者为世外仙姝的存在安排了一个残酷的理想环境:丧失所有直系亲属,寄人篱下,孤独多病。
从接受当时的世俗教育的角度来说,在黛玉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教育的真空。正是这个教育的真空,成就和保持了黛玉的自然人格。也正是这个教育的真空,形成和加固了黛玉的悲剧性格,使她终生都被摒弃在世俗的幸福之外。
在《红楼梦》中,我们可以看到,体现这种“独立自由、天真率直”的性格特质的人物形象,除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病潇湘,还有“霁月光风耀玉堂”的憨湘云,有“根并荷花一茎香”的呆香菱,有“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的槛外人妙玉,有“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大丫头晴雯,有怡红院的“耶律雄奴”――芳官。而所有这些人物,都有着一个共同点:孤独无依。不是自幼失去父母,就是自幼远离双亲,身边没有一个足以对自己实施世俗教育的直系亲属。可以说,远离家庭,是当时形成和保持理想人格的一个必要条件。这一点,从大观园的存在中也可以体现出来。《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之所以能够形成一个与世俗世界相对峙的理想世界,就因为大观园是一处稍稍远离了家长监控的年青人的乐园。
让我们仍以黛玉为例,来观照那个时代中形成和保持“理想人格”的“理想环境”。林黛玉之所以能够成长为林黛玉,有三个必要条件:因丧失所有直系亲属而形成的世俗教育的真空状态,因寄人篱下而养成的孤僻多疑的内向性格,因体弱多病而得以远离世俗纷扰的清高心境。
因孤独无依而形成教育真空,是林黛玉和薛宝钗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生活道路的关键所在。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在贾府家宴上行酒令的时候,林黛玉当着贾母、王夫人等人的面,脱口说出两句《牡丹亭》、《西厢记》中的唱词:“良辰美景奈何天”、“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对于当时的贵族少女来说,这可以说是相当严重的失态。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中,宝钗就此郑重向黛玉提出警告。由于这段话对论证本文的观点至为重要,乃不避烦难,引录如下:
宝钗见他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问,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告诉他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极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兄弟都在一处,都懒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识字的倒好…… 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那么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话,说的黛玉垂头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应“是”的一字。
从宝钗的坦白中,读者可以看到:正是由于家长教导的有无和对家庭的责任感的缺失与否,使得幼年时同样聪慧过人、天真烂漫的钗、黛,由于成长环境的不同而分道扬镳,一个朝向世俗的世界发展,一个朝向精神的世界深入。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馀香》之后的黛玉,经宝钗指教之后,表现出相当明显的回归世俗世界的倾向。这就使读者心有余悸地想到:假如黛玉身边一直有一个“负责任”的直系女性亲属(男性亲属很少进入内庭,对女儿的影响力较小)――母亲或者姐姐,大观园中还能够产生这么一位晶莹剔透、遗世独立的世外仙姝吗?
孤独无依,相对来说,也自然缺少了一份对家人的责任感。宝钗在父亲去世之后,因兄长不肖,自觉地担当起承欢慈母、操心家庭事务的责任。这种对于家庭的责任感,使得宝钗深深地陷入世俗世界,而对精神世界的态度则是淡漠和疏离。相反,林黛玉正是由于家庭责任感的缺失,才有可能深入自己的心灵世界并保持灵魂的无羁无绊、独立自由。“潇湘妃子”的称号也邪乎得可以:一个深闺少女公然称自己为妃,自命是一个著名的爱情故事(舜的两位妻子死后化为湘妃竹)中的人物。若有父兄母姊,断然不许。因孤独无依而形成寄人篱下的生活状态,是林黛玉区别于史湘云的关键所在。湘云虽也自幼失去父母,但她的身后毕竟还有强大的史府。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湘云因生宝玉、黛玉的气,赌气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干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可以说,湘云能够保持豪爽坦荡的个性,与她背后的那个史府还是很有关系的。林黛玉在贾府痛感“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可是,她能赌气说“走”吗?她能走到哪里去?她只有走进自己的内心世界,走入诗词的文字世界,在这两个世界之间泣诉自己的凄苦愁怨。
孤独无依而又体弱多病,使林黛玉可以更大限度地逃避俗务,拥有宽松的个人空间。在那个以群体意志代替个体意志的时代,若要保持个体意志的独立与自由,必须孤独多病。林黛玉因多病而不用作女工(第三十四回袭人语),因多病而可以拥有清寂的个人空间(第四十五回 “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静养。”)这样她才有充裕的时间体味感情,并凝聚入诗。在诗中,连爱情的感受也可以自由地表达(题帕三首),外人也很少进潇湘馆来打扰(都知她性情怪僻),可不用对俗人语、被俗人包围。
如果是在现代社会,宝黛爱情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人为的阻力,他们要结婚就结婚,谁也无权阻止。大不了需要宝玉放弃“宝二爷”的地位,象那些“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现代显贵人物一样。同样,要成就这种“独立自由、天真率直”的理想人格,除了在那个以泯灭个人意志、顺从家族意志为荣、为必须的时代里,都不会需要这种残酷的、畸形的“理想环境”。因此,成就林黛玉理想人格的这个理想环境――孤独无依,同样也是一种加上引号的“理想”。
二、尺幅鲛绡劳解赠――孤独“成就”的爱情理想
“独立自由、天真率直”的理想人格,具体到那个时代的一个深闺少女身上,很大程度上,主要通过她在追求恋爱、婚姻的过程中体现出来。正是由于这种不容于那个时代的理想人格的存在,导致林黛玉在恋爱的道路上只能收获爱情而丧失婚姻。她在恋爱过程中的种种表现,足以使她被摒弃在她心中的理想婚姻之外。“成就”她的爱情理想和“摧毁”她的婚姻理想、并在这个成与毁的过程中充分展示出她的理想人格的,正是她的生存环境――孤独无依。
因为没有直系亲属的指教与监护,黛玉才得以与宝玉忘形地亲昵,相对自由地发展他们之间的爱情。这种境遇难以分清是好是坏。好在加深了黛玉与宝玉两小无猜、耳鬓厮磨的感情;坏在玷污了黛玉在家长们眼中的纯洁形象,加深了她的婚姻危机。
从成就爱情的方面来说,孤独无依的生存状态,为黛玉的爱情提供了理想的场所和心境。从场所上来说,对照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和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宝玉分别和宝钗、黛玉单独相处的两处场景,就可以看出,潇湘馆给宝黛爱情提供了在那个时代尤为难得的自由空间。在第八回中,宝玉去梨香院探望生病的宝钗,他们互相观看对方的通灵宝玉和随身金琐,宝玉闻到并且要求尝尝宝钗的冷香丸。此情此景也十分亲密。然而,宝钗接待宝玉的地方是“里间”,“外间”有薛姨妈带领众丫鬟们打点针黹。在这样的空间场所,宝玉和宝钗基本上是在坐着说话。而第十九回中,宝玉怕黛玉“睡出病来”,去潇湘馆将黛玉唤醒。此时的情景是:黛玉“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躺下。”“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宝玉总未听见这些话,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宝玉“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这些描写,让我们充分感受到宝黛之间天真无邪的相亲相昵。已成长到青年初期的宝黛俩人,还能重新领略到童年时期两小无猜的肌肤相亲,不能不说与黛玉孤独(从而也相对自由)无依的境遇有关。薛姨妈入住潇湘馆后,此种情景当永不会再有。
从心境上说,宝玉似乎很习惯于把黛玉视为“自己人”。除了自幼耳鬓厮磨的原因之外,他还自命是孤独无依的黛玉的“保护神”。他总是处处引人称赞黛玉,时时关心身体娇弱的黛玉。一般来说,男人会爱上让自己产生强大感的女人。每次来到贾府都有一群史府仆人护送、自身又生性豪爽的湘云让他敬畏,如对好友,是共同淘气的伙伴。母兄俱在身边的宝钗本来年龄就长于他,又处处以教导人的姿态自居,她的所做所为只能得到贾府长者和所有与她的爱情无关的人们的欣赏与拥戴,同时又只能增加她和宝玉之间的心灵距离。
在宝玉和黛玉爱情发展过程中,孤独无依又总使黛玉觉得自己受到了宝玉的“欺负”。 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黛玉与宝玉共读《西厢》之后,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黛玉羞恼交加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辞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黛玉受“欺负”的感觉并不是所来无因。比较而言,宝钗有母兄,湘云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史府。宝玉就是想对她们轻薄,也会产生不自觉的顾及与犹疑。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宝玉要看宝钗的红麝串,看到宝钗“雪白一段酥臂”,自恨没福得摸,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为什么只有林妹妹可以任由他亲昵呢?以往的研究者只强调宝黛的两小无猜、亲密无间,却忽视了宝玉潜意识中的另一重心理根由:林妹妹是无家可归的,只能寄住在贾府,无形中宝玉早已把她当作“自己人”,无论他怎么对待她,也不会因此而得罪任何人,造成任何麻烦的后果。正为如此,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中,宝玉一听说黛玉要离开贾府,犹如被釜底抽薪一般,登时就发了呆病。因此,黛玉屡次与宝玉斗气,以眼泪来捍卫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尊严,并不完全是出于初恋期情人之间情绪的“阴晴无定”。在某种程度上,黛玉受“欺负”的感觉是对的,她似乎在宝玉心中失去了深闺少女的神秘疏离或高不可攀的尊严,然而她的失去是有补偿的:她得到了宝玉刻骨铭心的爱情。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中,宝玉遣晴雯给黛玉送去“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条旧帕子上走笔”题诗。作者没有直接写出这 “手帕子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其实,宝玉送给黛玉旧手帕,就是含蓄地告诉她:宝玉一直是把黛玉当作“自己人”来看待的。不但过去一直如此,而且将来永远如此。由于孤独无依的生存状态,使林黛玉得以从小和贾宝玉一同住在贾母身边,两小无猜,耳鬓厮磨,为他们日后深挚的爱情故事打下了深厚的基础。黛玉孤独的生存状态,无论在宝黛爱情的萌芽时期,还是在宝黛爱情的发展时期,都为他们的爱情提供了适宜的场所和心境。《红楼梦》出世后,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故事,就成为中国古代爱情故事中的最佳模型。而无疑地,林黛玉孤独无依的生存境遇,是成就这个爱情故事的一个重要侧面。
三、眼空蓄泪泪空垂――孤独“摧毁”的婚姻理想
从丧失婚姻希望的角度来说,正是孤独无依的生存状态、世俗教育的缺失,使成长到青年初期的黛玉一步步失欢于家长,在这些能够左右宝玉婚姻的人面前丧失入选的资格。可以说,正是孤独的环境和心境,“摧毁”了黛玉的婚姻理想。
宝玉、黛玉的爱情,本来在贾府上下尽人皆知,宝黛“二玉”的婚姻,一度似乎已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宝钗代替袭人守在熟睡的宝玉身边,“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前盟!’”宝玉在说梦话时表达了自己否定“金玉良缘”、固守“木石前盟”的坚定心志,等于向宝钗亮明了自己非黛玉不娶的态度。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中,宝玉因听了紫鹃“你妹妹回苏州家去”的话,突发呆病,等于向全家表明了终生与黛玉厮守一处的心愿,迫使薛姨妈说出“四角齐全”的话来。 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中,贾琏仆人兴儿在向尤二姐、尤三姐品评贾府人物时,提到宝玉的婚事:“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兴儿的这段话,反映贾府上下人等的普遍看法。小说写到这里,宝黛婚姻似乎已成定局,不应该再有什么意外的变动了。
那么,为什么宝黛最终竟不能如愿以偿呢?可以说,正是黛玉自己的孤独处境和“率真自然”的言行举止,使自己丧失了意愿中的婚姻。第四十二回之前,黛玉在与宝钗的争锋之中,因无人“教诲”,屡屡当众有失态和失言的表现。这些都应该被贾母王夫人等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从而致使黛玉的婚姻希望一步步被自己所摧毁。
能够决定宝玉婚姻大事的人物,在贾府中,有掌握家务实权的贾母、王夫人、王熙凤三个,在贾府外,还有一位身居皇宫的贾元春。贾元春、王夫人是坚决的拥薛派。从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元春分给宝钗和宝玉相同的端午节礼中,可以看出贾元春是完全支持“金玉良缘”的。对王夫人来说,宝钗是王夫人亲姊妹薛姨妈的女儿。从王夫人对袭人和晴雯一爱一憎判然分明的态度中,我们可以看到,即使没有这层亲缘关系,单纯从个人“品性”方面,王夫人也是赏识宝钗而排斥黛玉的。王夫人峻责金钏“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第三十回),痛恨模样肖似黛玉的晴雯的“狂样儿” (第七十四回),都流露了压抑在心头的对黛玉“轻狂”表现的严重不满。王熙凤对宝黛婚姻的态度,只能是顺从贾母和王夫人、贾元春等人的意旨。而贾母呢?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中,在清虚观打醮时,贾母当众让张道士替宝玉寻亲事,条件是“只要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似乎是表明不承认元春的选择。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中,贾母为“二玉”吵闹之事,抱怨自己一个“老冤家”遇到两个“小冤家”,以至于泪下,似乎表现了既不愿违背“二玉”意志、又不便违背元春意旨的烦难情绪。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中,贾母欲为宝玉求配宝琴,则又似乎否定了宝钗、黛玉两人的入选资格。不管贾母心中的“宝二奶奶”究竟是宝钗,是黛玉,还是另外的女孩子,有一点是肯定的:对男性亲属沾花惹草的下流举止相当宽容的贾母,对青年女子追求爱情的举动却反常反感。贾母必定不会赞同黛玉的某些“轻狂”举止。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中,贾母在批评“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时说:
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从这一段话可以看出,贾母最是彻底反对“书香门第”的女子自作主张谈恋爱的。黛玉和宝玉之间的爱情,恰恰正属于贾母所说的“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贾母当众所说的这番话,必定会在黛玉心中产生惊心动魄的效果,成为林黛玉在静夜独泣之时心中痛感前途茫茫、痛感“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又一压力来源。可以说,“木石前盟”最终被“金玉良缘”所取代,个中原因固然很多,而林黛玉孤独无依的生活境遇以及由此产生的一些性格特质,确实是摧毁她的婚姻理想的诸多原因中的一个重要侧面。
就这样,在“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中,林黛玉宁静而深刻地体验着生命的孤独感觉。这种孤独无依的境遇,成全了她“独立自由,天真率直”的理想人格,成全了她深挚缠绵、千古绝唱一般的爱情生活,同时又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她的婚姻希望,以及她那如昙花一般艳冠群芳、又如惊鸿一瞥般短暂亮丽的美好生命。
黛玉进入青年初期不久就结束了生命。或许作者不知该怎样描写婚后的黛玉?她应该是不容许宝玉的“泛爱”和“博爱”的。这一点可以和同样不允许丈夫“泛爱”的王熙凤的婚姻生活相互参照。假如黛玉真的作了“宝二奶奶”,她将和“琏二奶奶”面临着同样的烦恼:在当时的礼教、风俗允许或者不允许的范围内,在“宝二爷”和“琏二爷”的身边,源源不断地出现各种女性,参与和瓜分她们的爱情、婚姻。当时的妇德要求王熙凤与尤二姐、秋桐、鲍二家的等和平共处。嫉妒、欲独霸丈夫,是王熙凤一桩显著的罪恶:辱死鲍二家的,谋死尤二姐,用计使秋桐失宠,王熙凤在维持自己婚姻的道路上总是充满了血腥。更严重的是,与尤二姐相关的张华事件,是致使贾府被抄的导火索之一。或许林黛玉和王熙凤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相同的境遇也不会导致相同的作为。但是无论如何,读者都很难想象,敏感高傲的林黛玉,婚后如何与袭人(事实上已经成为宝玉的“屋里人”)、晴雯(假如按照贾母的原意、而又不遭难早死的话)、也许还有紫鹃(按照王熙凤与平儿所代表的当时的惯例)平分宝玉。何况尤二姐(假如贾琏不是违制“服中偷娶”, 尤二姐就是名正言顺的“二房”)、秋桐(因办事有功,父亲象赏赐玩物一样赏赐给贾琏的妾。又因为是父亲的赏赐,贾琏和王熙凤还要对这个妾礼遇有加)之类的人还会随时出现。要想不违背黛玉的性格逻辑,又不损害黛玉轻灵美好的艺术形象,作者只有安排黛玉早死,不进入当时的婚姻生活。
在孤独环境中成长,又匆匆在孤独环境中凋谢,是“世外仙姝”林黛玉的唯一来路和去路。大观园中的世外仙姝的动人形象,只能产生于孤独无依、寄人篱下、体弱多病的生存状况,只能维持在青年初期、嫁人之前,这是生活于那个时代中的作者的最清醒的认识和最彻底的无奈。
[1]在这一回中,宝玉以发呆病的形式,向所有人透露了自己不愿与黛玉分离的强烈愿望。一直留心要将宝钗嫁给宝玉的薛姨妈,首先要分散别人对宝黛爱情的注意力。薛姨妈当众解释宝玉反常行为的原因是:“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刺刺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薛姨妈对此事件的第二个反应,就是去潇湘馆侦察宝黛爱情到底发展到何种程度。在潇湘馆,薛姨妈当着宝钗、黛玉的面打趣黛玉:“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齐全?”这句话得到了除林黛玉、薛宝钗之外潇湘馆中当时所有人员的热烈反映:“紫鹃忙也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婆子们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到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但薛姨妈此语再无下文。薛姨妈的态度是耐人寻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