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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对神话做了哪些改造(鲁迅想象里的神话世界)

鲁迅对神话做了哪些改造(鲁迅想象里的神话世界)鲁迅回忆,在“灵魂的冒险”的旗子底下抡板斧的成仿吾以“庸俗”的罪名,“几斧砍杀了《呐喊》,只推《不周山》为佳作——自然也仍有不好的地方。坦白的说罢,这就是使我不但不能心服,而且还轻视了这位勇士的原因。但手执现实主义炬火的小说集《呐喊》一出,创造社的成员之一成仿吾便开始对其大加批判。创造社于1921年7月在日本东京成立,发起人有郭沫若、张资平、郁达夫、成仿吾等,初期主张“为艺术而艺术”,强调文学必须忠实地表现作者“内心的要求”;其作品大都侧重自我表现,带有浓厚抒情色彩,直抒胸臆和对病态心理的描写往往成为他们表达内心矛盾和对现实反抗情绪的主要形式。写至中途,鲁迅取了日报,不幸看见一位批评者对汪静之的抒情诗《蕙的风》的口诛笔伐:“他说要含泪哀求,请青年不要再写这样的文字。这可怜的阴险使我感到滑稽,当再写小说时,就无论如何,止不住有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娲的两腿之间出现了。这就是从认真陷入了油滑

鲁迅对神话做了哪些改造(鲁迅想象里的神话世界)(1)

2021年11月16日,广州,鲁迅纪念馆,鲁迅的书桌陈列。(图/ 阿灿)

1922年的冬天,鲁迅启笔完成了一部白话语境下的神话短篇小说《不周山》,同年12月,这篇小说被发表在北京《晨报四周纪念增刊》上。

照鲁迅的说法,他原想从古代和现代都采取题材,做一组系列小说,《不周山》是取了“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动手试作的第一篇。

起先,他于这桩新事业很是认真,还借用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来解释创造——人和文学——的缘起:小说中,女娲无意间用泥水捏造了人类,眼看着他们从只能发出拉丁语似的咿呀语言,到满嘴“人心不古……天实祐德”的胡言乱语——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文明,但文明自身命运的复杂走向却难以预测,饶是造物主也无法理解。

写至中途,鲁迅取了日报,不幸看见一位批评者对汪静之的抒情诗《蕙的风》的口诛笔伐:“他说要含泪哀求,请青年不要再写这样的文字。这可怜的阴险使我感到滑稽,当再写小说时,就无论如何,止不住有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娲的两腿之间出现了。这就是从认真陷入了油滑的开端。油滑是创作的大敌,我对于自己很不满。”

这组小说的命运于此时便搁置,当编印《呐喊》时,鲁迅将《不周山》附在卷末,“算是一个开始,也就是一个收场”。

从神话里“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

但手执现实主义炬火的小说集《呐喊》一出,创造社的成员之一成仿吾便开始对其大加批判。创造社于1921年7月在日本东京成立,发起人有郭沫若、张资平、郁达夫、成仿吾等,初期主张“为艺术而艺术”,强调文学必须忠实地表现作者“内心的要求”;其作品大都侧重自我表现,带有浓厚抒情色彩,直抒胸臆和对病态心理的描写往往成为他们表达内心矛盾和对现实反抗情绪的主要形式。

鲁迅回忆,在“灵魂的冒险”的旗子底下抡板斧的成仿吾以“庸俗”的罪名,“几斧砍杀了《呐喊》,只推《不周山》为佳作——自然也仍有不好的地方。坦白的说罢,这就是使我不但不能心服,而且还轻视了这位勇士的原因。

我是不薄‘庸俗’,也自甘‘庸俗’的;对于历史小说,则以为博考文献,言必有据者,纵使有人讥为‘教授小说’,其实是很难组织之作,至于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倒无需怎样的手腕;况且‘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用庸俗的话来说,就是‘自家有病自家知’罢:《不周山》的后半是很草率的,决不能称为佳作。倘使读者相信了这冒险家的话,一定自误,而我也成了误人”。

于是,当《呐喊》印行第二版时,“反叛”的原作者鲁迅索性将这一篇唯独被批评家另眼相看的小说删除,彻底摆脱了这种“抬爱”,“向这位‘魂灵’回敬了当头一棒——我的集子里,只剩着‘庸俗’在跋扈了”。

后来,鲁迅相继在不同的时机里,完成了《铸剑》《奔月》等短篇小说,照例是从神话和典籍里“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仰赖漫不经心和偶然为之的闲笔,经过十三年,才备足女娲补天、嫦娥奔月、大禹治水、伯夷叔齐采薇而食、眉间尺复仇、墨子阻止公输般攻宋、庄子起死和老子出关共8篇故事,促成《故事新编》付梓。

相比其他作品,鲁迅对这部小说合集未抱多高的评价,他自称其中速写居多,不足称为“文学概论”之所谓小说。“叙事有时也有一点旧书上的根据,有时却不过信口开河。而且因为自己的对于古人,不及对于今人的诚敬,所以仍不免时有油滑之处。过了十三年,依然并无长进,看起来真也是‘无非《不周山》之流’;不过并没有将古人写得更死,却也许暂时还有存在的余地的罢。”

传递新式思想的传统故事

鲁迅作《故事新编》,似乎与他追求新式思想和文字表达有悖。

对于古文,鲁迅在《作文秘诀》一文里称其布着“障眼法”,更推崇与之相反的“白描”,他认为白描是“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而已”。

在后来更名为《补天》的《不周山》这篇故事里,鲁迅让刚从睡梦中苏醒的女娲和以前捏作的人类后代相遇了,还目睹了颛顼与共工大战的场面,其中的场面,一个人说:“颛顼不道,抗我后,我后躬行天讨,战于郊,天不祐德,我师反走……”女娲听不懂那些障眼法式的繁缛难懂的文字,讲这话的人类倒不如最初发出“Nga”和“Akon”的泥人儿可爱。借女娲之口,鲁迅也作出了一些对语言文字的态度。

但鲁迅又是饱读经籍,谙熟古典,有着高度中国古代文化和文学修养的写作者。不仅仅是《故事新编》,在许多作品里,都能看出鲁迅在用典方面的游刃有余和精准贴切。

《现代汉语与中国现代文学》的作者高玉也认同,鲁迅在语言上便现出了文言文的古雅、简洁的精神,受到文言表达方式、修辞艺术、文字技巧的影响,但是,“他从古文中所接受的不是作为思想的语言,而是作为工具的语言……鲁迅的创作在语言上与中国古典有联系,但这种联系是语言工具层面上的联系,而不是语言思想层面上的联系,这种联系是外在的、形式的,不具有实质性”。

因此,《故事新编》虽从神话传说和古典书籍中截取片断和话引,本质还是传达鲁迅本人一贯的新式思想。如《补天》中失意的先驱者形象——女娲,《铸剑》中心热面冷、“一夫爱青剑兮呜呼不孤,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的战士形象——宴之敖者,《理水》中难通疾苦的学者和官员,以及“以善于吃苦,驰名世界”的贫民,等等。鲁迅反驳施蛰存的“武断”,恐怕也源于这点。

而对时弊的针砭和戏谑,是鲁迅众多作品不可剥离的属性,即使在这部随性点就、“恣意妄为”的集子里,也是处处可见。

在《故事新编》里,鲁迅为种种传说里的情节补画了栩栩如生的现场细节。

《奔月》写的是箭法高超的后羿,将林中的动物射得遍地精光,只剩下乌鸦做菜,嫦娥因难以忍受常年吃乌鸦肉炸酱面,吞丹飞升的故事。

《采薇》出自《伯夷列传》,原本讲的是伯夷和叔齐兄友弟恭,辞让王位,听闻周的西伯昌善养老,遂一同前往。在周灭商后,两人因武王父死不葬,以臣弑君,“义不食周粟”,隐居于首阳山采薇而食,最终饿死的故事。

灵感偶得的鲁迅安排了这样一处情节:伯夷和叔齐本来要去华山,但遇上了几个废兵,赶着一大批老马、瘦马、跛脚马、癞皮马,从背后冲上来,几乎把他们踏死。

原来是武王已经“恭行天罚”,决意不事干戈,“归马于华山之阳”。然而,这竟是兜头一桶冷水,使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寒噤,这帮人马前去华山,也许将踏坏他们的梦境。

在林子里,二人又碰到五个彪形大汉,不想这伙劫匪虽拦住去路,还一字排开地恭敬点头,大声吆喝道:“老先生,您好哇!”从“恭行天罚”到“恭行天搜”,从带着亡父的尸体出征到礼貌性打劫,也是“上行下效”,举国贯彻到位了。鲁迅将现世的新闻嫁接到老故事里去,就在时异事殊间催生了荒诞和滑稽。

于是,兄弟俩决计不再向华山去,转身去了首阳山。鲁迅加于其间的奇想,会使人在读这个故事的时候设想,如果没这队人马和这伙强盗,伯夷和叔齐或许就不会是首阳采薇而死的结局了。

鲁迅对神话做了哪些改造(鲁迅想象里的神话世界)(2)

2019年7月17日,辽宁沈阳,“鲁迅的身影——原版照片珍品展”开展。(图/IC)

写离奇的“后事之事”,写围观的众生和铁一般的月亮

除了丰富场景和细节,《故事新编》热衷于写“后事之事”。神话典故里的价值观对于当代人而言已经近乎一块琥珀,而鲁迅创作的目的显然不是将这些再重申一遍。

鲁迅研究专家钱理群曾提出,鲁迅喜欢追问“以后”。例如“五四”时期,人们讲妇女解放有一种著名的说法:像娜拉那样走出家庭。而鲁迅要继续追问,娜拉走出家庭以后会怎样。

在《奔月》一篇中,鲁迅没有写后羿当年如何射日的英雄事迹,而是写伟业完成后的命运。钱理群指出,“这是表现鲁迅思想彻底性很特别的地方”。

射下太阳后,后羿面临着飞鸟尽良弓藏的落寞境地,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还要时时看妻子嫦娥不耐烦的脸色,为了打到猎物,他一大早就带上干粮去几百里外寻觅,最终打到了一只被老太婆养着下蛋的母鸡。回家途中,他还被曾经的学生飞箭欲置之死地,等到了家,竟发现嫦娥和丹药一齐消失了。

这往日的英雄既被遗忘,又经欺凌,还遭逢离弃,他愤怒地差仆人拿来射日弓,搭起三支箭射向月亮,“身子是岩石一般挺立着,眼光直射,闪闪如岩下电,须发开张飘动,像黑色火,这一瞬息,使人仿佛想见他当年射日的雄姿”。可月亮,虽有所动摇,还是安然悬着,发出和悦的更大的光辉。

钱理群说鲁迅勾画了一个潦倒的英雄形象,当所有的奇禽怪兽都被他射死后,他就面对着一个无对象的困境,也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难以维持,只能在琐碎的日常生活纠缠中接受自我精神的平庸化,他无法摆脱内心那种无聊感、倦怠感。“所以,英雄在完成业绩后其悲剧不仅表现在外在,还有内在精神方面。

鲁迅这里实际上是写了一个先驱者命运的问题,这不光是指后羿,也包括所有的先驱者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渗透了鲁迅自己的生命体验,就是当年作为‘五四’先驱者,在‘五四’过去以后他所感到的、所遭遇到的。”

《补天》也有相似的情节,女娲造人,却被一个自己造出来的、顶长方板的人于胯间递上竹片:“裸裎淫佚,失德蔑礼败度,禽兽行。国有常刑,惟禁!”女娲死后,一群人率先在死尸的肚皮上扎了寨,“因为这一处最膏腴,他们检选这些事是很伶俐的”,然后更精明地宣扬只有他们是女娲的嫡派,自称“女娲氏之肠”。

这是另一种创造者和先驱者的结局,被审判、被指责、被质疑,被围观的众人和后来者在尸身上攫取最后一点利益。而恐怕,他们从未亲眼见过那种宏大的壮丽——“天边的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流动的金球包在荒谷的熔岩中;那一边,却是生铁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

《理水》里的大禹和同伴浑身黝黑泥泞,等功成名就后也懂得穿漂亮衣服上朝,百姓们一开始不过嘲讽的态度,等禹成为权力的代名词后,他们也机敏地学会了竞相赞颂。《非攻》中,墨子费尽心力说服楚王和公输般不要攻打贫弱的宋国,但当他大功告成回家经过宋国地界,却比来时更晦气:一进宋国界,就被搜检了两回;走近都城,又遇到募捐救国队,募去了破包袱;到得南关外,又遭着大雨,到城门下想避避雨,被两个执戈的巡兵赶开了,淋得一身湿,从此鼻子塞了十多天。

《故事新编》集合了几种英雄故事的尾声:无人问津,众人遗忘,被利用,被打击,被拉下高处,被推上王座,在牺牲后悄无声息没入人群。而唯一从不缺席的,是围观的自认与之无关的观众。于是,如女娲、后羿这般的神话人物,如大禹、老子、庄子、墨子、伯夷、叔齐这般的圣人,在《故事新编》里都处在一种神圣的消解当中,又处于一种英雄陌路的悲凉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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