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转诗句（岁月洄游组诗）
岁月流转诗句（岁月洄游组诗）肯定不怀念小学教室没有玻璃的窗户那一碗芥菜疙瘩切成的咸菜条肯定不怀念上顿大饼子下顿窝窝头的一日三餐不怀念同学家菜园子里那口深不可测的大酱缸以及吃苞米碴子粥时
岁月洄游（组诗）
来源：诗立方Ⅱ董辑的诗//荐稿：雨田 心语倾听
1.怀念农村
怀念农村
肯定不怀念上顿大饼子下顿窝窝头的一日三餐
不怀念同学家菜园子里那口深不可测的大酱缸
以及吃苞米碴子粥时
那一碗芥菜疙瘩切成的咸菜条
肯定不怀念小学教室没有玻璃的窗户
永远关不上的教室门和冬天一点就要冒烟的铁炉子
不怀念自己带板凳上学的日子
不怀念满地的猪屎、鸡屎和夏天时
向饭盆里的小米饭发动车轮式攻击的苍蝇小分队
不怀念冬天那伸进水缸中的冰的手掌
不怀念每个屯子里都有的光腚男孩和小傻子
不怀念清晨三点半生产队上工的钟声
不怀念冬天在汽车站等汽车时
那咬住脚尖和手指头不松口的看不见的牙齿……
怀念农村
我怀念农村夜晚那百分之一百的黑夜
那伸手不见五指的上帝的原装的黑夜
那遥远的犬吠声和让我久久难以入睡的鬼故事
那八点半就进入了梦乡的孩子的甜睡
怀念夜晚那些长满了眼睫毛的星星
雷雨夜那从天上一直拖到地上的
变幻的闪电手指
怀念盛夏正午热情洋溢的太阳
太阳下无边的草浪和野花眨动的眼睛
以及高唱咏叹调的蝈蝈和它们的肺活量
以及割草时大自然那美妙的体香
以及傍晚时吵架的青蛙和西天着火的云彩
怀念露天电影散场后纷扰的人群
以及那个急着赶回家的男孩儿
他颤抖而贫血的手电光
怀念坐在我前排的女生那黑而长的辫子
总是无情地垂进我的梦然后把我惊醒
怀念红旗渠里那笑出无数浪花的水
至今还在我的回忆中流淌
怀念大雨后屯子各处突然多出的水泡子
水泡子里度假的鸭子和大鹅
怀念过年之前那几天的供销社
怀念那生活在别处但是现在就挂在供销社屋顶下的
看也看不过来的五彩斑斓的年画
怀念和小伙伴们目送一辆大汽车远去的下午
怀念那追着汽车跑远
几天后才跑回来的少年心和少年梦……
怀念农村，在怀念中我翻开书
农村，只是词典中的一个词语
释义为：以从事农业生产为主的劳动人民聚居的地方
2.和父亲一起看见雁队飞过并消失
下了一晚上的雪
现在，雪正在融化
天很冷，而且有风
不过天空很蓝
蓝玻璃一样的故乡的天空下
我和父亲，踩着有些泥泞的路
向县城走去
向父亲六十多年前的记忆和感情
向他遥远的中学生涯，走去
突然，我看见了
大雁的人字队，在蓝玻璃的天空下
出现
它们时高时低，甚至还能够
抖动，像被风吹着的绸缎
让我在一瞬间梦回
童年时的某次遥望
父亲也很惊喜
我们驻足遥望大雁飞过天空
从东边，向西北方向飞去
就在这时，父亲说：
快拿相机，多少年没看见了
我于是手忙脚乱的拿相机
但就在我举起相机的时候
雁队，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
好像一个美梦，在做到最美的一刻
突然惊醒……
天空广阔，路边有尚未融化的雪
远方的地平线上，几朵白云
小小的，像被冻住了一样
一动不动
风吹动树枝也吹动我们的头发
在故乡的黑土地上
在上帝蓝玻璃般的天空下
父亲站在我的身边
我们的距离，很近
近到我能看见，回忆
是另一行雁字
正从父亲的眼神中飞出
3.田园诗
太阳明晃晃的
草叶和野花全被照成了宝石
满天都是大朵大朵的白云
白云之上，无边的蓝天
蓝得好像能拧出水来
东沟子是一条，大江的支流
我们叫它：河汊子
在这条河汊子的浅水处
我，弟弟和堂弟
正在玩我们小孩子的游戏
他俩坐在一条木船上
我在水里，沿着岸的走势
一来一回，一来一回地推船
让他俩在木船上
发出一遍又一遍的欢笑
当我确认，他俩根本就不想下船
替换我，让我上船
推我，让我也发出
一遍又一般的欢笑时
当我确认他俩想耍赖时
我忽然大怒，把船用力一扳
让船头朝向东沟子的对岸
向着水深处，我猛力一推
用的是当时我能有的，最大的力气
然后我就看见了
堂弟大叫一声跳进水中
而水差一点就没过，他的脑袋
弟弟则尖叫着，蜷着腿
把他小小的身体
挂在了船的一侧
远处下掛子的父亲闻声飞奔而来
在扑进水中拽船之前
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把很多很多热辣辣的火
打进了我的后脖颈处
今夜我又感到，那些火
热辣辣地烧了起来
在父亲当年打中我的地方
而镜子中，我四十九岁的脸
和脸上的泪滴，已被遥远的童年映红
是的，许多许多年过去了
父亲的手，已经不再有力
堂弟已当了爷爷
我四十九岁了，而弟弟
应该已经忘记了这首田园诗
4.父亲、奶奶与柴洞：童年片段之一
父亲有几本，趣味数学书
他把它们仔细地钉在一起
连同他的童年与记忆
我看不懂那些书
那些图形与公式
对我来说，比天上的星星还复杂
我把这钉在一起的三本书
偷偷借给了郑老师
这种行为俗称‘‘溜须’’
别小瞧小孩子
小孩子都懂得去讨好
他（她）应该讨好的人
父亲找不到书，大发雷霆
他像浓烟一样把家吞没
他像铁锅中烧开的水一样翻花和冒泡
我吓坏了，一头逃到星空下
那是深秋，夜晚正在变冷
但满天都是星星的手电筒和信号灯
我躲到柴禾垛里的一个洞中
渐渐感到冷，也感到饿
我满腹哀怨，胡思乱想
觉得我的心像风筝正越飞越高
而我的手已抓不住线轮
突然，奶奶的声音传来了
一遍又一遍，她在呼喊我的小名
一遍又一遍，那声音像烙铁一样
放在了我的心上
又像一些有力的手指
从我的听觉中，拽出了一根
怎么扯都扯不断的绳子
我实在忍不住，小声招呼奶奶
让她找到了这个
只有我们几个大孩子才知道的
柴洞。结果很不幸
不大一会儿，父亲的大手从天而降
我被抓回屋中
抓回阵阵哭嚎和全家人的吵嚷中
几十年过去了，我发现
我的记忆像年久失修的老房子
充满了破损、褪色、风化与缺失
我甚至已记不准
我把书借给了丁老师，还是郑老师
只有奶奶唤我的声音，如此清晰
只要一回忆就会在我的耳边响起
5.残烛有用
装满杂物的抽屉里
也装满了往事
比如，这本旧日记中手写的友谊
翻开，还会冒出热气；
比如，这把早就坏了的电动剃须刀
曾经让我的青春发光；
装满了杂物的抽屉里
也装满了记忆，其中的
一截红烛
令我拿在手中，久久
不愿放下
于是关闭屋中所有的电灯
让黑暗淹没我
于是点亮蜡烛，看烛火跳动
小小的火焰掌，只能
覆盖四分之一的桌面
却让我看见了童年
我看见土坯房的屋顶
已盖上了厚厚的雪被
蓝色的木门前有一串
刚踩出的脚印，脚印的尽头
父亲跳着水桶的背影
正在越变越小……
烛火奇怪地颤动起来
好像感知到了我的回忆
好像我的心跳干扰了
它的燃烧
幻想的刹车声中，我停止出神
吹灭了它
多好的红烛呀，细弱的残躯里
竟然藏着一条时间隧道
下次，我还要通过你回到童年
我会看到，奶奶正在烛光下
低下头用牙咬断针上的线
6.记忆中的雪
记忆中的雪不是这样的
记忆中的雪更白，更冷，更厚
可以写成散文，或者押成韵脚
而且从脚边一直铺到天边
而且可以踩出一行
通向浪漫和梦幻的脚印
记忆中的雪从来没有被汽车压过
记忆中的雪可以站起来
站成一个雪人走进《安徒生童话》
记忆中的雪不落在水泥地上
记忆中的雪落在黑土地的胸脯上
落在土坯房的屋顶和柴火垛的上面
记忆中的雪可以握成很多很多雪球
然后碎成很多很多欢乐
记忆中的雪踩在脚下是硬硬的
并且一声一声地和你说话
记忆中的雪可以用一夜的时间
顶住你家的大门
让你早晨出不了屋
让你上学迟到，让你在上学路上
一边笑一边打了好几个滚儿
记忆中的雪绝不会在汽车的轮胎底下
变成黑泥
记忆中的雪只能在毛驴车的轮子下
拉出两条通往爷爷家的长线
记忆中的雪会和风一起追你
会把你从五队的场院一直追回家
让你在炉筒子已经烧红的铁炉子边
跺脚，哈气，伸着手
记忆中的雪是麻雀的画布
虽然“老家贼”的画儿谁也看不懂
记忆中的雪是太阳的反光镜
用梦和午后的寂静
晃花了你的眼更照亮了你的心
记忆中的雪不是此刻街道上
这些让汽车们乱成一锅粥的雪
记忆中的雪不是落在城市里的雪
记忆中的雪是落在农村和童年的雪
是1970年代的大雪
是奶奶一把把抓在手里
搓你手上和脚上的冻疮的雪
是落在老姑的头巾和母亲的外套上的雪
是要用笤帚扫才能扫净的雪
是被父亲做的“罐头瓶灯笼”
照亮并且惊醒过的雪
记忆中的雪是落在老照片里的雪
再不消失，再不融化
但可以，可以以泪珠的形式
从你的眼中流出
注：“老家贼”，麻雀的俗称。
“罐头瓶灯笼”，用玻璃罐头瓶做的灯笼
7.旧照片与奶奶
一张旧照片不单单只是
一张旧照片
它还是一块石头，一块
谁也看不见但是却非常沉重的石头
需要用整整一夜的回忆，才能将它搬走
一张旧照片是一根针
一根正从我的心里往外刺的针
我会疼上一夜，毫无抵抗的
让它把十年间所有的记忆
全部刺穿
是的，一张旧照片绝不单单只是
一张旧照片
当今夜父亲从一本旧书中
将它翻出
当父亲将它轻轻放在我的手上的时候
一张旧照片是一团火焰
一团照亮了旧时光的火焰
我看见奶奶
站在旧日子中
奶奶的背后，是早就拆掉的老火车站
奶奶的外衣，看上去
旧而洁净，那是我多么熟悉的一件
奶奶的外衣啊
现在是一颗颗的泪偶尔会滴进
我的梦境
照片中，奶奶的手
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她的脸上却全是笑容
太阳滚动在她的皱纹里
是的，一张旧照片完全可以是
一轮太阳
只要站在旧照片中的人
是我早已故去的奶奶
旧照片就是一轮太阳
父亲把旧照片收走之后
我一个人，来到了屋外
已经过了凌晨
冬夜里的星星
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被寒冷
一口吹灭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突然很想看见
奶奶，从黑暗中走出来
走出来吧，奶奶
我不会害怕，不会
因为刚刚在旧照片中你笑得慈祥
因为你从未与我们分别，因为
你始终活在我心灵的老相册里
8.春节
对我来说，只要父母都健在
都健康，都能按时坐在电视机前
把一部又一部烂电视剧看过来看过去
只要父亲还愿意用油炸地瓜，用肉皮做皮冻
只要母亲还有心情蒸制献给神灵的
面蛇，面鱼，面兔子，开花的馒头……
春节，就总是有意思的
就总是春节
就值得我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
清空心里全部的焦虑和妄念
把一年中那些搬过来搬过去的石头
全部搬到，早就不写的日记中
换上新的外衣外裤，新的内衣内裤
去父母家里，过春节
春节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是儿子随意看电视和玩电脑的日子
是给侄子和外甥压岁钱的日子
是父亲煮肉，母亲擦亮所有碗碟的日子
春节是中国人的日子
是年年不同的春联
贴在了年年相同的心情和
欢乐上的日子
是我在祖宗牌位上
一遍遍读着爷爷和奶奶名字的日子
是我走入一张又一张老照片
并且在往事中第一千次迷路的日子
春节是一晚上不关灯的日子
是记忆中的鞭炮和窗外的鞭炮
突然一起炸响的日子
是后半夜天空中稀疏的数颗星
突然变成我眼角的泪水并
慢慢流下来的日子
春节是我一年中最珍视的日子
是圣人说出并看见的那条大河
在我的心中激荡不止的日子
当手机不再短信，电视也不再晚会
春节是我独自一人寻找自己的日子
我看到三个我在我的内心争吵，交战
过去的我拉着我不愿放手
未来的我要带我奔向未知
而现在的我，只属于春节
属于拿在我手里的这本儿时读的旧书
属于我从发黄的书页中
不断翻出的，泪水和黄金
9.清晨
风不停地掠过邻居家的菜园
让篱笆上的绿叶舞蹈，发声
风也掠过你堆满孤寂的房间
为你的身体带来上帝的清凉
鸽子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在不属于人类的欢乐中盘旋
这个清晨并非阳光明媚
但忙碌的人们照样要开始新的一天
仍然是车声阵阵，仍然是
高楼林立，视野里有人络绎不绝
那是去往早市和从早市回来的人
城市的清晨主要由他们构成
没有阳光的清晨，忧伤理所应当
给谁打一个电话吧，找一个没有的人
和你一起从心里往外搬石头
和你一起拆那堵看不见的墙
没有阳光的清晨，一本书翻开又合上
一支歌，在电脑里反复播放
这个清晨，天越发阴沉，风丝毫不减
而你站在窗前发呆，在回忆中听鸟鸣
10.你回到故乡的几种方式
一
一张火车票可以让你随时
重回故乡。站在
故乡的泡子边和草甸子上
站在，爷爷和奶奶的坟前
或者用一周的时间，去北山后的
草坡上，找你儿时弄丢的那颗
花心玻璃球，和
小伙伴们打土仗时的笑声与喊声
二
找出影集来，一张张黑白照片
是一扇扇门，推开
就是童年，就是童年的白云
就是童年的玉米地
就是童年的土院墙和小伙伴
就是童年你画在木头门上的抽象画
而父亲怀抱中的你
高举双手，摸到的一定就是
童年的天
三
中年以后，你才发觉
味觉是奇妙的，味觉是穿越
味觉中有回到童年的最近的路
味觉绝不是狐朋聚会时的大鱼大肉
味觉绝不是狗友请你品尝的正宗佛跳墙
味觉绝不是歌厅小姐发中的香水
味觉也绝不是汽车屁股冒出的浓烟
味觉是西红柿底部的那一小段柿子秧
味觉是老姑蒸的鸡蛋酱
是你今夏偶然吃到的几粒烤玉米
味觉是雨前泥土的腥气和雨后草地的香气
味觉是烧土豆的馥郁不时要从记忆中
以慢镜头的方式，飘出来
这一切味觉中，有童年
有童年全部的辛酸和欢乐
四
这些年来，你对乡音的态度
一直在变化
最初，你想把它们忘记
把它们全部忘在，故乡屯子后那一条条壕沟里
一个音节也不带走
那些“嗯哪”“夜儿个”“下晚儿”“鼓动”“破狼破虎”……
都不带走，都留在故乡
后来，你发现乡音是一种病
做语文老师和看新闻联播，都无法治愈它
都无法让你，把月亮泡当成瓦尔登湖
于是你知道了，乡音
就是你的舌头无法挣脱的惯性
就是神在你心灵上的签名，就是灵魂的万有引力
现在，乡音就是故乡
听见和说到，都是回乡，都是销魂
五
这一本本旧书，都是
时间的积木，而你只能用它们
拼故乡的样子
比如，这几本旧课本
可以拼出小学老师的脸
常常在梦里对你微笑
比如，这几本小人书
可以拼成屯子里那几条土道
土道上，你在漫天白云的陪伴下走来走去
在谁家的矮墙底下
你曾经拿着其中的一本，废寝忘食
比如，这几本《我们爱科学》
可以拼成一架飞机，一架
肯定将在今夜飞进你梦境的飞机
坐上它吧，它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你的故乡，你的童年
作者简介
董辑，男，1969年生于吉林大安月亮泡葛喇嘛屯，现居长春，曾做过教师、编辑、记者等工作，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1990年代开始发表诗歌等作品，在《作家》《花城》《作品》《诗歌月刊》《诗林》《诗潮》《扬子江评论》《原诗》《诗选刊》《红豆》《读者》《延河》《非非》《诗》《第三极》《太阳》《大陆》《红山诗刊》等上百家国内外报刊、杂志、民刊等发表过诗歌、散文、随笔、杂文、评论等多篇（首），诗歌自2001年以来被多次收入春风文艺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海峡文艺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东方出版社、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等出版的年度诗选和其他选本。2012年由福建漳州“新死亡诗派•天读民居书院”出版有诗集《夜晚的超现实》（获2012年“新死亡诗派年度奖暨中国诗人免费诗集奖”），2014年出版诗集《我是我》（自印）。2016年获“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评论）优秀奖。2002年加盟非非主义，为后非非写作代表诗人之一；《非非》执行副主编、执行编委，《非非评论》副主编；与人合作编辑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诗典》；《东三省诗歌年鉴》编委；《汉语地域诗歌年鉴》副主编；现主要写作诗歌、评论、随笔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