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琳娜上海唱山歌(龚琳娜潮水娘娘带红崇明山歌)
龚琳娜上海唱山歌(龚琳娜潮水娘娘带红崇明山歌)张小末、张顺法家总共姊妹八人,“除了大哥不爱学(山歌),没学会,其余七个姊妹个个会唱”。一方水土一方歌。心有动焉,形诸舞咏是人的天性,哪块土地上都有歌。有的地方歌舞兴盛,人人都会唱几句,舞一把。家家户户墙上挂着乐器,酒一下肚音乐就涌上来。2015年张小末和张顺法兄妹第一次进棚录制崇明山歌,由上海轻音乐团伴奏。录音采用分轨录制的方法,“到后来是乐队录好伴奏,让我们跟着伴奏唱。”后来龚琳娜在夏季音乐节上果然唱了这首歌。她的版本顾盼婉转,气聚在面中,娘盼女归的深情流转于眉眼间。久不听吴语歌,龚琳娜的版本虽然味道不太正,还是浮起一片亲切的鸡皮疙瘩。《潮水娘娘》的歌词也写得好,歌里水雾蒸腾,情深意厚,精炼鲜活。“五更鸡鸣鹁鸪啼”起兴,二句“丫头嫁了太湖西”点出父母盼望的缘由。三、四句“青山竹园望不见,浪白涛涛哪得归”视野骤然开阔,浩渺水域中浮现崇明岛的轮廓——东临东海,西接海门,北部盐碱,南接淡水。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龚琳娜在抖音教唱崇明山歌《潮水娘娘》,一句衬词“榔头开仔花勒归”反复数遍。这条视频我放了好几遍跟唱,依然不得要领。龚琳娜常年在国内跑,构建自己的“中国声音地图”,最重要的功课就是聆听和学习各地民间音乐。她是此中高手,也觉得崇明山歌很难。“一首《潮水娘娘》听了几百遍”,才勉强学下来。
去年,龚琳娜想在上海夏季音乐节的专场上唱一首崇明山歌。当她听到张小末演唱的《潮水娘娘》,决定就是这首。崇明籍的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帮她纠正发音,讲解歌词。这还不够,龚琳娜跑去崇明,登门拜访张小末的哥哥张顺法(也是崇明山歌非遗传承人),向他请教正宗的唱法。
“龚琳娜是明星嘛,我也不好很严格地去教。她的嗓子很好。”“你觉得她唱得怎么样?”张顺法有点不好意思,“词唱到后来不大对,缺了崇明的味道,音有时不在调上”。
后来龚琳娜在夏季音乐节上果然唱了这首歌。她的版本顾盼婉转,气聚在面中,娘盼女归的深情流转于眉眼间。久不听吴语歌,龚琳娜的版本虽然味道不太正,还是浮起一片亲切的鸡皮疙瘩。
《潮水娘娘》的歌词也写得好,歌里水雾蒸腾,情深意厚,精炼鲜活。“五更鸡鸣鹁鸪啼”起兴,二句“丫头嫁了太湖西”点出父母盼望的缘由。三、四句“青山竹园望不见,浪白涛涛哪得归”视野骤然开阔,浩渺水域中浮现崇明岛的轮廓——东临东海,西接海门,北部盐碱,南接淡水。从前交通不便,闺女嫁去太湖西,姆妈派爹爹去接来归省。“爹爹去仔两只大船接勿归”,路上要走长长的一条水路,去了几次接不到,爹娘哥哥们该多心焦。
崇明方言接近海门、启东,川沙、南汇老港一带也有操此方言。“有一句话嘛,八月初三大潮来,崇明阿娇汆(浮)过来,讲的就是早年崇明人闹饥荒吃不饱,只好走水路往其它地方谋生路。落户之后,方言就传过去了。”
2015年张小末和张顺法兄妹第一次进棚录制崇明山歌,由上海轻音乐团伴奏。录音采用分轨录制的方法,“到后来是乐队录好伴奏,让我们跟着伴奏唱。”
张小末、张顺法家总共姊妹八人,“除了大哥不爱学(山歌),没学会,其余七个姊妹个个会唱”。一方水土一方歌。心有动焉,形诸舞咏是人的天性,哪块土地上都有歌。有的地方歌舞兴盛,人人都会唱几句,舞一把。家家户户墙上挂着乐器,酒一下肚音乐就涌上来。
崇明这个地方自然也有歌。崇明山歌和这片沙洲滩涂几乎同龄,一千三百年以来形成“四句头山歌”、“对花调”、“倚栏杆调”、“采茶调”、“东沙调”、“牌名调”、“喊牛调”、“白鱼号子”、“香袋调”等三十多种,内容涉及生老病死、人的一生,以劳动歌、生活歌、情歌、哭丧歌数量最多。
关于崇明山歌的介绍资料会告诉你,崇明山歌苦多乐少。不是这样的。一肚皮歌,“两三个小时都唱不完”的张顺法纠正,崇明山歌反映喜怒哀乐的都有,欢乐的也不少。我听他清唱过一次拿手的《十张台子》。歌很有意思,歌词带着想象跑,真的用了十段一致的曲调细细描摹十张桌子,还顺带把赵子龙庞统阎婆薛仁贵观音龙女四海龙王唐僧悟空等全都侃了个遍,充满民间歌曲吊你胃口,逗你发笑的戏谑夸张。这种歌就像中国的庙宇里常常佛道不分,全部供奉在一起,图个喜乐吉祥,有求必应。
还有一种歌,“舞台上不方便唱,他们可要听了,纳凉晚会上都起哄要我唱。大家都听得懂嘛,听懂了就很开心”。食色性也,黄色小调人人爱听。崇明山歌里有一首关于“爬灰”(公公和媳妇乱伦)的歌,分十二个月来唱,唱听皆过瘾。纳凉晚会到高潮,观众点名,要老张唱完这首才尽兴。“《牌名调》有不少也是带色彩的。”
还有一种哭丧歌,“他们也很要听,但巡回演出的时候不适合呀,拿不出去,场合不对”。哭丧歌和别的山歌曲调、唱法完全不同,“用的是哭调”。张顺法听过奉贤、南汇一带的哭调,“互相之间也都不一样”。哭丧歌现如今也职业化了,“现在的葬礼上都有专门雇来唱哭调的人。根据角色不同,比方帮闺女哭的,帮儿子哭的,收不同的钱。”
崇明山歌不好唱。张家姊妹小的时候,会唱的邻人还多一些,但大都唱得不够味道,“不入调”,所以大家都爱听他们家的人唱。“我们家几代人都擅长唱歌,从小父母哄我们睡觉就是哼歌。我们会讲话的时候已经会唱歌了,都是耳濡目染。”到了现在,长辈凋零,最会唱歌的妹妹张小末早逝之后,能唱好崇明山歌的人更加稀少。“小孩音不准,大人味道不对”,张顺法的孙女还能哼两首,孙子不喜欢,“不愿意学”。
张家从前子女多,家境差。张顺法不识字,更不识谱。崇明山歌正宗的味道是什么,张顺法也讲不清楚。他们全家都不会乐器(周围也没人会),唱歌全是清唱。乐谱就在心里,唱的时候尽管自由发挥,却不会唱偏。“学的时候什么样就什么样,第二遍、随便第几遍都按那个谱。”
“我们崇明人和别的地方人不一样,不爱往外跑,怕生。日子过得去就愿意留在崇明。”张家八个兄弟姊妹,只有张顺法青年时代离开崇明去上海,“在上海待了四十年,造房子,当建筑工人”。张小末一直留在崇明。她声音好,乐感好,味道正,歌声发乎自然,毫不做作。她吃透了那些歌,一呼一吸里,歌早就和她生活际遇长在一起。崇明山歌申遗成功后,陈家镇文化站把一些山歌手安排在文化站从事比较轻松的保洁工作,有演出接待任务时就上台。“小末唱得好不需要什么认可,这是老百姓公认的。”唱歌对她是慰藉。她对唱歌没有野心,“不图什么”。
张小末2018年因病去世,终年54岁。“太年轻了,心痛。很快到七月半就三年了。”
张顺法今年70岁,还能唱。2007年退休以后,唱歌变成老张生活里的一大块内容。“前年唱了130场。前年因为疫情,只有130场。今年过了年到现在才两场,疫情的影响还没过去。”
“你很厉害嘛,巡演场数比很多职业音乐家还多。唱多了伤喉咙吗?”“我知道职业歌唱家会用气,用腹部发声。我们唱歌用喉咙,别人听我唱歌觉得累,我自己一点也不累,连唱一个小时也不累。”再说了,“巡演我不光唱歌,还演小品,说顺口溜什么的……”
采访结束以后,张顺法给我发了一张他和评弹演员陆锦花的合照。陆锦花也来向他讨教过崇明山歌,“来了半天,带了助手和话筒设备”。张顺法送给她山歌的抄本和一些资料,不收钱。“还有一次一个厦门大学的教授来,专门让我唱爬灰的歌,说要研究。”通过这样的方式,以及在小学教唱、乡间巡演、纳凉晚会,崇明山歌继续传唱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以新的面貌,到达新的耳朵。
张顺法(左)与评弹演员陆锦花的合照。 图片由张顺法提供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