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岁花甲老人寻找40年前的初恋(60岁老头一生未婚)
70岁花甲老人寻找40年前的初恋(60岁老头一生未婚)“你的好茶留着自己饮吧,我每天一壶普洱,舌头就认这味道。”面对老街坊的邀请,他兴致缺缺,近来他夜里睡觉时常梦见过去的光景,睡得并不好,自然影响他和人聊天的心情。赵盛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珐琅彩花纹的窗户,半开半闭,外面天色非常好。他六十年来不婚不育,一个人活着有这群老街坊作陪,也未曾感到无聊。“赵老板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来饮茶的姑娘一定特别多。看他那张脸,除了有点皱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祝大姐住在离盛汐楼两三公里远,每天早上都会约上几个姐妹来喝茶。广州人把茶楼看作是自己另一个家,茶楼里谈悲欢,聊世间百态,比家里轻松。“祝师奶,大老远就听到你说我。今天想饮什么茶?菊花茶还是普洱?”赵盛汐从房间里出来便听到有人讨论自己,迈着步子走到桌子旁和几位老街坊攀谈。祝大姐熟练地清洗着茶具说:“我今天带了潮州的茶叶,你要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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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盛汐楼就藏在西关的小巷子里,老派的装修并不起眼,没有沙面欧派建筑的精致。可这家小茶楼,每日都客似云来,有人喜欢茶楼的自由,有人喜欢老板的为人。
老板赵盛汐今年六十岁,无论你什么时候在盛汐楼看见他,都能看到他脚上的老北京布鞋和身上服帖的中山装,手里拿着烟斗,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赵老板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来饮茶的姑娘一定特别多。看他那张脸,除了有点皱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祝大姐住在离盛汐楼两三公里远,每天早上都会约上几个姐妹来喝茶。广州人把茶楼看作是自己另一个家,茶楼里谈悲欢,聊世间百态,比家里轻松。
“祝师奶,大老远就听到你说我。今天想饮什么茶?菊花茶还是普洱?”赵盛汐从房间里出来便听到有人讨论自己,迈着步子走到桌子旁和几位老街坊攀谈。
祝大姐熟练地清洗着茶具说:“我今天带了潮州的茶叶,你要试试吗?”
赵盛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珐琅彩花纹的窗户,半开半闭,外面天色非常好。他六十年来不婚不育,一个人活着有这群老街坊作陪,也未曾感到无聊。
“你的好茶留着自己饮吧,我每天一壶普洱,舌头就认这味道。”面对老街坊的邀请,他兴致缺缺,近来他夜里睡觉时常梦见过去的光景,睡得并不好,自然影响他和人聊天的心情。
他总是梦到见到冯琪瑶第一天时的模样,一条飘逸的绿色裙子,黑色皮箱在她白皙的手掌里抓着,两条辫子落在两个肩膀上,是个水灵灵的美女。
祝大姐见他脸上带有笑容,但只维持在肌肉上,就知道没什么好心情。两人是真正的老街坊,从她嫁入西关,就认识赵盛汐,后来赵盛汐到退休的年龄,就拿着这些年的积蓄开了这家茶楼。
茶楼里人来人往,高声说话的人,交头接耳的人,和往日一样。茶水女照旧给老板泡上一壶普洱,然后穿梭在茶楼里,看看哪桌要加水。来喝茶的人只有刘老二和他一起下过乡,对赵盛汐知根知底。
如今刘老二退休在家,每日闲着没事也来这盛汐楼消磨时间,和赵盛汐聊上几句话。这天同样是一进门便看见坐在窗边的赵盛汐,“老赵啊,你是不是又想起她了?”
“你胡说什么?饮你的茶去。”赵盛汐的烟斗此时已经点燃,苦涩的烟草味进入鼻孔有些许呛。
刘老二知道他嘴硬,在包办婚姻的年代,他和冯琪瑶那段恋情轰轰烈烈,人人都知道。
“我说你这死心眼也该到头了,快一只脚踏进黄土的人,为一个女人不结婚不生子,我要是你妈,肯定从坟里跳出来骂醒你!”刘老二和他认识有五十年了,两人一起读书,一起工作。他会倒腾点机械,赵盛汐写得一手好字,当年他会笑赵盛汐和个娘们一样,只会画板报写字不懂人间疾苦。
“老二啊,你不懂。”
“我不懂你谁懂?当年就是个死心眼,人家说回城结婚就回城结婚,都没给你留个信。你呢?傻傻的以为一起读个书,写个板报,牵过手就是情人。”
“你没爱过人不懂。”
“你告诉我爱是什么?情情爱爱能吃吗?结婚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生儿育女,孩子长大,一辈子就过去了。”
刘老二可不像赵盛汐,都活了快一辈子了,还想不明白这世间能如愿的事太少。他以前也谈过恋爱,大家回城就散了,回家他娶了家里给定的媳妇,这日子熬着熬着就到今天,孙子都上中学了。
赵盛汐是个倔人,他认定一样东西以后就不会改变。对于生活如此,对于爱人如此。那么多年不是没人给介绍对象,可他始终觉得有刺梗在胸口,看哪个人都感觉不太对眼。
回来广州将近四十年,他都没有见过冯琪瑶。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她,如今也可能儿孙满堂了。
60岁老头一生未婚,苦等40年只为和初恋再续前缘。
“罢了,不谈这事。你不是饮铁观音?再泡一壶给你饮。”赵盛汐知道这个话题再继续,刘老二能说上一天。
刘老二招手叫来茶水妹,让她给自己泡壶铁观音,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你就抱着那些陈年旧梦终老吧。看以后谁给你送终?”
赵盛汐不语,烟斗里头的烟已经灭掉,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张开放在阳光下,慢慢合拢却发现手心一片空。他叹着气缓缓地说:“老二,你说人活了一辈子,为何总有悟不透的东西呢?”
刘老二抿口茶,也叹着气说:“那是你傻。这个梦都做了快四十年了,该醒啦。”
赵盛汐看着对面那张脸,忽然觉得陌生,就好似他六十年来做的都是梦。或许是真老了,也或许是缺少生气,他暗暗地想着。可身后这鼎沸的人声,这一天都在空气里飘的水雾,不正是他的热闹么?
2
盛汐楼每天迎着黎明开门,跟着月亮歇息。西关街坊有半数以上是每天到盛汐楼饮茶的,在和往日无异的初冬,这家装潢老气的茶馆竟然迎来了新客。
这天下着毛毛细雨,南方冬雨格外刺骨,赵盛汐的作息没有调整,始终同一时间坐在窗边饮茶。他是爱冬雨的,所有缠绵的梦放进雨雾中,看不清道不明,就是萦绕在心间。刘老二惧冷,不到中午见不到人,其他人见他坐在窗边不说话,也不敢去打扰他。
早晨九时左右,一个裹着棉大衣和穿着红色皮鞋的女人出现在盛汐楼门口。她的白发盘起,脸色苍白,垂垂老矣却风韵犹存。
“请问赵盛汐在吗?”她收起雨伞,小心抖去部分水珠,方才走进门开口问店员。
来喝茶的街坊谁不认识赵盛汐?听到有人找他,还是个女人,无一不伸长脖子,侧着耳朵想获得更多信息。
舒心蕾四十岁左右,是盛汐楼常客,听见这话马上兴奋地问:“你找赵老板?”
“嗯。他在吗?”
“他当然在啊,除了去十三行和黄石见朋友,我都未见他离开过西关。你是他的谁?”舒心蕾和赵盛汐感情如兄妹,对他也比较关心。
冯琪瑶露出苦涩的笑容说:“算是旧相识,这楼上看着挺热闹的,这可不像阿汐的风格。”
“阿汐?看来你和赵老板交情不浅,我回来西关生活了十年,都没听过有人这么喊他。”
“是么?我就是来看看他。”
“赵老板好着呢!走吧,我带你去找他。这回他肯定是自己坐在窗边喝茶,抽烟斗。”
舒心蕾抓过这位老妇人的手腕,没敢走得太快,那头白发她第一眼就看到了。
冯琪瑶心里有很多困惑,不爱热闹的赵盛汐开了茶楼,以前连烟草都未曾摸过的他在抽烟斗,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的生活?
赵盛汐被窗外的冷雨吸引,脑海里想着事,四周的人声他一点都没留意到。用街坊们的话说,他是失了魂。
一双红色皮鞋出现在桌子旁边,随后饱含情愫的声音响起:“阿汐。”
一旁的舒心蕾还想着要取笑几句赵盛汐,看见他紧紧盯着有点局促不安的冯琪瑶,就觉得自己不能做电灯胆,把空间留给两个人。她识趣退开,招呼茶水妹给自己上茶,点两笼点心吃,融进盛汐楼日常欢闹中去。
“你……你怎么来了?”声音激动得颤抖,又有久别重逢的感慨。这四十年来的梦啊,此刻正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变了,变得苍老,但入耳仍能拨动他的心弦。
“我来看看你。”
“你老伴呢?”
“他去世十年了。阿汐,你还是没怎么老。站在这里,我觉得你很熟悉,也很陌生。你居然开了一家那么热闹的茶楼,还会抽烟?”
冯琪瑶没有办法把这个男人和二十岁时的他重叠,一身灰色的中山装,脚上的老北京布鞋有灰尘。年轻时爱穿白衬衫,不沾烟草的男孩好像永远留在了那里,没有被带回来。
“琪瑶,人都是会老的。看看你,再看看我,爬满皱纹的脸庞,满头的华发,一切不复当初。哪里有东西是永远不变的呢?”于赵盛汐是有的,可彼此都到这个年纪了,还谈什么情爱呢?
“不。你的眼睛骗不了人,四十年前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冯琪瑶不问他是否成家生子,更不问他是否有儿孙。她来这一趟,就是想再看看他,不想带着遗憾进黄土。
赵盛汐自嘲的笑笑,脸上带着被说中心事的尴尬。他叫来茶水妹,换一壶碧螺春来,“坐吧,我们也该好好聊聊了。聊聊这几十年的变化。”
冯琪瑶坐下来闻到碧螺春的香味,高兴地说:“你还记得我爱喝碧螺春!”
他要是能忘记,能惦记上那么多年?“见到你突然想起来的。你这些年好吗?”
“在别人看来是好的,可心里总缺了点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十年都没见过你。”冯琪瑶发现人老了,年轻时不敢说的话反而随口就说出来。
赵盛汐听完这话,表情有点古怪,不是悲,更不是喜。他嘴巴微张着,双脚摩擦着地板,眼睛没有离开冯琪瑶。良久,他才开口:“当年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回城结婚?”
冯琪瑶忆起刚回城的时光,眼睛禁不住红了。“我受不了那种没期限的生活。我那时才二十岁,在城里养尊处优惯了,哪怕是不用做苦工,也没有办法忍受不知归期的日子。”
没吃过苦的女孩子,工作凭一股热情,一旦时间长了,就会对生活失去信心。城里的车声人声闹腾,但也比乡村黑夜的寂寞来得好。
赵盛汐给她的杯子满上茶,以前困扰着自己的东西,见到冯琪瑶以后当即明白了。他有些庆幸自己现在才和冯琪瑶重逢,否则年轻时知晓真相,绝不会有今天平静。
“你什么时候回城的?”冯琪瑶察觉到他情绪不高,又不好冷场,便继续说话。
“在你之后一年。”
“你家人呢?”
“家人?这茶楼就是我的家,这些街坊就是我的家人。”
“妻子和孩子呢?”
“你看我有吗?”
“你……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
“嗯。”
这个回答是从鼻腔发出的,他原以为自己会和她说很多话,说这些年来的梦,说这些年来的等待。然而真正见到的这刻,他什么都不想说。
盛汐楼的街坊碰见赵盛汐和年龄相仿的女人坐在一起,喝着茶还竖起耳朵去听他们对话。客人换过一批又一批,这时刘老二终于打着呵欠慢慢走上楼。
舒心蕾眼尖,马上蹿到刘老二身旁说:“老二,你看赵老板对面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刘老二刚睡醒不久,听到有女人来找赵盛汐,瞌睡虫全被吓跑了。瞪大眼睛看,发现那是赵盛汐念了几十年的女人,他毫不犹豫小跑过去,“冯琪瑶,你怎么还有脸过来找老赵?”
“老二,你别胡说话!”赵盛汐伸手把刘老二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对不起,我……”冯琪瑶知道这一趟很唐突,可她没有其他选择。
“琪瑶,别介意,老二性子急了些。他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来真的是看看你。”
“我知道。”赵盛汐压着刘老二的手,示意他别乱说话。
“我得了癌症。”冯琪瑶想在离开世界之前,再好好看看年轻时的恋人。她和丈夫之间是亲人,赵盛汐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恋人。
“你说什么?”刘老二惊得差点跳起来,没有见到她之前,他在心里诅咒她,听到这种消息却一脸不相信。
“琪瑶,你……说真的吗?”赵盛汐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双手也在抖着。他没想过重逢是这般境地,一人孤独,一人病重。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回城就结婚生子,生活过得很幸福。如不是得这个病,我都没想过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冯琪瑶确实是想着生活各自安好,最后也各自到天堂,至于能否在那里重逢她觉得随缘便好。
自从确诊出胃癌,她一个人对着杭州那空荡荡的房子,蚊子飞过的声音都那么清晰,便生出一股很强烈的念头来。她要再见见赵盛汐!儿子远在美国,除了钱也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人老就如灯灭,没有人需要你引路,也没有人见得到你的脆弱。
“老二,你去阿蕾那边。我和琪瑶说说话。”赵盛汐用手推着刘老二,让他快点离开。
刘老二还想再说几句话,但赵盛汐给他递了个眼神,他只能走到舒心蕾那桌,坐下来远远观望。
赵盛汐坐的那张桌子,前后都没有设座,他当初就是不想人打扰,又想看见这热闹,才安排了这么一个位置。他们谈话的内容,真的不怕会被人听了去。
冯琪瑶想起前一个月在房子里苦苦挣扎的日子,有眼泪渗出来。折起来的皱纹,把泪水分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沿着脸庞滑落。
赵盛汐叹口气,从口袋掏出一条白手帕,“擦擦吧,先吃些点心。生病你还大老远跑来广州做什么?想见我可以给我写信,我去看你不就好了吗?”
“阿汐,对不起。我真的不该来打扰你的。”
“你来找我,我很高兴。可能真的是四十年没见了。你依然和当年一样,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的。”
“我爸妈说那门婚事只要我点头,就能马上回城。我想着回城之后,再拖一拖,拖不了就离开杭州到广州找你。没想到他们猜到我的打算,回城不到一个月让我嫁人了。”
“那你过得好吗?”
“他挺好的,对我特别上心。婆家人也没让我受什么委屈,尽管心里总是空空的,但我不敢逃,太对不起他了。儿子出生以后,我把所有精力放在孩子身上,这样就没有时间去想你,也不会再想离开杭州的事。”
“那就够了。”
“你没成家是因为我?”
“不是。”赵盛汐回答得斩钉截铁,她生着重病,千里迢迢来见自己,没有必要去加重她的愧疚感。
他三十岁那年想过成家这件事,也让人给他介绍女生,但每一个他没有要共度一生的冲动。如此反复,他疲于应付,慢慢便没有了这心思。说全是为冯琪瑶,也不尽然。赵盛汐觉得自己不适合婚姻,在茶楼里面见到夫妻拌嘴,他会有种抑制不住的恐惧感,本能地排斥这样的生活。
“你没骗我?”
“真没有。既然来了,这段时间我带你好好逛下。广州现在,变化可大了。”
“谢谢你没怪我,阿汐。每次想到你我心里都觉得被针扎过那么痛。如不是我自私,就不会被父母左右。”
“那些陈年旧事,再提也没有意义。眼前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赵盛汐安慰冯琪瑶,同样在暗示自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再遇冯琪瑶他反而觉得自己在漫长的梦里醒来了。
西关的冬雨下了一整天,把所有青石板铺的路打湿,撑着伞走过的孩子留下一串笑声。赵盛汐和冯琪瑶聊了很长时间,他们刻意避开后来的生活,只聊从前的快乐。
3
冯琪瑶以前听过赵盛汐讲述广州,同为南方,她觉得广州比杭州有人情味和烟火气。回杭州后她去过的地方不少,唯独没有来过广州。她想在广州过上一两个月,沾沾烟火味,敛去一身的寂寞。
念及冯琪瑶生病,不喜欢坐的士的赵盛汐挥手招来一辆,两人上车后司机问去哪里,赵盛汐没说话,只是看着冯琪瑶,她很快会意:“去太平馆。”
“食西餐啊?”司机是本地人,说着一口标准流利的粤语。冯琪瑶听不懂,就叫赵盛汐翻译:“他问是不是去吃西餐。”
冯琪瑶笑着回答:“是啊,还没有去过太平馆呢。”她和儿子去过西餐馆,那种氛围和电影上一样,桌子上有好看的鲜花,用刀叉切肉,完全是颠覆东方的饮食习惯。
那时赵盛汐和她说过:“琪瑶,广州的第一家西餐厅叫太平馆,回城后我就带你去。”这句话在她耳边响了很多年,她有时候做梦都听得见。
赵盛汐也想起来自己在江苏说过这话,他没想到冯琪瑶还记得。原以为这场感情是独角戏,唱到老去就结束,料不到他们心思都一样。
“医生说你能吃这些东西吗?”
“我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来到广州见到你,更是心满意足。让我把这个四十年前的心愿完成吧。”
“你的性格还是没变。罢了,随你喜欢。”
“我只是想感受下和你吃西餐的气氛。你的茶楼太吵了。我不喜欢。”
“配我的冷清,正好。吵闹有吵闹的好。琪瑶,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年轻想做的事情没必要再做一遍吧?”
“就是因为我们都老了,年轻没有做到的事情才更要再做一遍。你知道吗?我看着时代变迁,看着孩子长大,看着自己变老,但就是离你很远。我在脑海中幻想着能再看到你的那天,即使已经不能像年轻那般谈情说爱,也一定要做些我们曾经说过的事。”
“真是说不过你。”
赵盛汐在她面前,很容易妥协。她会在最快时间抓住他的弱点,快速攻破,让他乖乖听话。这招无论过去多少年,在他身上仍旧适用。
的士在公路上飞速行驶着,离太平馆还有一公里左右距离,司机停下车说:“里面不好调头,麻烦你们自己走进去啦。”这回换成生硬的普通话,听着非常硌耳。
下车后冯琪瑶的手自然地挽着赵盛汐的臂弯,他停下来看她,想和她说这不合适,又不想她放开手,这感觉和二十岁时一样,有种难言的亲昵。“怎么了?”倒是冯琪瑶觉得奇怪,走得好好的干嘛要停下来?
“没什么,走吧。”他愿意接受这种久违的亲密,也因那是来自于冯琪瑶。其他人他不保证自己能迅速适应,到底是互诉衷肠过的人,他身上还带着过往的烙印,所以甘于被俘虏。
广州的西餐厅越来越多,价格比太平馆便宜,装修也比太平馆现代得多。年轻人不爱去太平馆,这家率先占领广州的西餐厅,室内显得有些冷清。
服务员看到他们进来,有艳羡的目光,以为他们一起到白首,还要手挽手来吃西餐。赵盛汐熟练地翻着菜牌,给冯琪瑶点了一碗汤以及一盘蔬菜意面,他自己则点了肉。
“你不让我吃肉?”六十岁的娇嗔是怎样的?和当前的冯琪瑶一样,明明脸色不大好,眼神里面带着点小埋怨,嘴巴翘起,看得赵盛汐心都要化了。
谈恋爱的时光又在脑海中翻滚,那时的冯琪瑶装作生气也是这般模样。赵盛汐总觉一切都天翻地覆,而她在你眼前,又觉得什么都没变。改变的只是容貌和岁月,入到骨子里的东西还在。
“你是病人。若不是你要来太平馆,我会让茶楼的厨子给你做碗艇仔粥。”
“阿汐,你怕吗?”
“怕什么?”
“生离死别。”
“我不是都经历过了吗?”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我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他没想过要和冯琪瑶道别。当年她不辞而别是难受,但不悲伤,因为自己没有听到离开的理由。这两年他还想着自己会比冯琪瑶先走,在他的葬礼上,冯琪瑶会不会来。
造化弄人,一切他想的都没有来。偏偏是冯琪瑶得癌,偏偏是她来和自己道别。他没有想过,有看着冯琪瑶长眠的那天。
一顿饭食不知味,赵盛汐有心事,冯琪瑶也有心事。和刚进门的那种和谐全然不同,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还好舒缓的音乐替他们掩去尴尬。
离开太平馆去东山影院的路上,冯琪瑶一直挽着赵盛汐的手臂不放开,她抬头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说:“阿汐,我不会让你看着我离开的。我不能再伤一次你的心。”
“说什么傻话。好好治,这经济发展得那么快,医术肯定也会跟上的。国内治不好,就去美国治,你儿子不是在美国吗?”
“他不知道我生病。”
“你没告诉他?”
“告诉他有什么用啊?他在美国拖家带口,工作又忙,哪里顾得上我。我啊,老是老,但有自知之明,别拖累他就好。”
“你的聪明倒是没用上。”
“那么聪明有什么用?这辈子也没按自己的想法活。”
“琪瑶……”
“阿汐,我曾经想过和你生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你一定会教她写一手漂亮的字,带她荡秋千,我就教她画画。可惜啊,我们有缘没份。”
“你别净想些没的。去看电影吧。你不是说要把年轻没做过的事情做一次,我这把老骨头还硬着,还能带你到处走走。”
赵盛汐阻止她胡思乱想下去,他认真想过,冯琪瑶来不过是想最后的日子过得心安,也是真正的想要找回两人年轻时的记忆。
那场恋爱他是奔着结婚去的,对待感情赵盛汐向来专一。他信心满满的想着回城就能结婚,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一个家,可惜现实没让他如愿。
现在也不坏,就算不知道冯琪瑶还能活几天,他能拥有一段时日的记忆,一段时日的温情,已是上天给他回馈。
4
赵盛汐找到伴的消息没几天传遍西关,街坊们每天来饮茶都会多看两眼赵老板常坐的位置,看看这双佳人是否在。
赵盛汐让冯琪瑶住进了盛汐楼的客房,他说一个人住在旅馆没人照应不好。他存了私心,可能是有过不告而别的经历,怕她会因给自己添麻烦愧疚离开。
刘老二每天都过来,有时三人在茶楼吃着点心,聊聊天,半天又过去了。退休的老人没什么节目,刘老二也不带孙子,时间非常多。冯琪瑶不知是心情好的缘故,还是被赵盛汐照顾得不错,脸色看起来比初来时好很多。
“阿汐,你为什么开茶楼?我一直以为你会设学堂,教人写书法。”
“琪瑶,人活着有很多心事没有地方说,我开这茶楼赚钱是次要,主要是让大家说说话。一盅两件小茶楼,人生百态都在这茶话里。”
冯琪瑶认为不会改变的人,实则上变了很多。年老变得更加柔和,年轻时他还有一种狂野,如今是历经千帆的释然。他对于人看得透彻,也深谙人性柔弱的一面。他像别人,别人也像他,都需要被理解,被温暖。
她伸出苍老却白皙的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手背,“我明白了。”规律的节奏,柔柔的进入他心房,就如二十岁那年第一次牵手,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年轻人久别重逢可能会抱头大哭,他们却在如沙漏的时间里,温和地处着。不说未来,也不提道别。每天面对面饮茶,手挽手漫步,那么普通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无比珍贵。
担心冯琪瑶每天外出太奔波,赵盛汐让她在茶楼歇几天,看看盛汐楼的表演。“琪瑶,茶楼每周有三次表演,是街坊们自发的。今天我们就别外出了,阿蕾应该会过来唱歌,你不是喜欢听《夜上海》?阿蕾经常唱这首歌。”
“嗯,也好。我算是明白你说的热闹了,想不到你这不起眼的茶楼内有乾坤啊。”赵盛汐真的是比几十年前会生活,只会写字看书的他被岁月给揉碎了。
盛汐楼有个小舞台,每周有两次表演。街坊在这个小舞台上面,唱粤剧、说相声、跳舞、唱流行歌都没问题,观众看得开心,自己玩得开心便行。演出大多数是下午两点钟开始,冯琪瑶前段时间都和赵盛汐外出,错过了好几次演出。
舒心蕾唱歌的那天,会穿上那条亮得发光的裙子。站在盛汐楼那小小的舞台上,她感觉自己一直是那个被捧起来的明星。冯琪瑶见到她这般隆重,好奇地问:“阿汐,舒小姐穿得那么隆重,好像个明星。”
“她以前是歌星,在香港唱歌,后来因一些事不能唱歌,就回广州了。”
“真可惜。你这茶楼开了多久?”
“有十年了,我没想过你会找到这里来。”
“你这病真的不用去医院住着吗?我担心……”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不用担心我。阿汐,你无儿无女,连老伴都不找一个,以后谁送你走啊?”
赵盛汐听着熟悉的歌声,目光从舞台那边移回冯琪瑶身上,闻闻烟斗说:“你别操心我。你不上医院,过两天我们去中医馆看看?街尾的老中医不错,行医几十年治好了不少人。”他顾及冯琪瑶的身体,这段时间没有抽过烟,烟瘾来了也只是闻闻烟斗。
“你也别操心我。对了,《蝴蝶泉边》你还记得怎么唱吗?”
“记得。那时我们在河边听着流水声,一人唱一句,春天的蝴蝶在野花上飞舞,那个画面我怎么可能忘记?”
“要不我们再唱一次?”冯琪瑶的眼里全是期盼,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特别深的痕迹。而这刻她哪里是一个老人?她和一个二十岁热恋的女孩无异,托着腮帮,目光灼灼,赵盛汐怎么能能拒绝她?
让她挽着手走上小舞台,赵盛汐清清嗓子说:“一直以来都是看各位街坊演出,我从没登过台。今天这位女士说要给大家唱首歌,让我上来陪着,下面给大家献丑了。”
话音才落下,观众席掌声雷动,街坊们觉得震惊,不太相信自己有这福气看赵盛汐演出。这个赵老板在他们看来,再风趣都是带着疏离感,不像今天那样平易近人。
“蝴蝶泉边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妆 哎~蝴蝶泉水清又清……”
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二胡声和男女歌手莫名和谐。冯琪瑶眼角湿润,她没想到这首歌隔了四十年还能再唱一遍,在杭州她连听都不敢听,怕自己会想起赵盛汐。
赵盛汐的声音略微哽咽,这个舞台把他带回了那个小乡村的河边,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拉着手追赶蝴蝶,唱着歌。这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远得他无法辨别此刻是真是假。
直到他们唱完,双手还紧紧握在一起,四周的呼唤声不断,赵盛汐才相信这刻是真实存在的。他伸出自己青筋凸起的手,擦去冯琪瑶的眼泪,拉着她走下台说:“别哭了。至少我们还能一起再唱一次这首歌。”
“是啊,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远离人群后她抬起头看着赵盛汐,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眼睛红红的。
两人的气息交替着,越来越近,挨着的身躯变成了相拥姿势。这个拥抱,也是隔了四十年啊。
看看他们的手,肌肤已经失去光泽,身子亦那样瘦削,但是能感受到他们内心的澎拜。没有人打扰他们,鸟叫声在很远处,珐琅彩窗户开着,阳光的斑点落到他们身上。
赵盛汐和冯琪瑶都觉得这一个拥抱,可能是最后一次。他们之间终于没有伦理牵绊,可生命逐渐流逝又如何去对抗呢?
冯琪瑶的脸色看着是不错,但她每天都无法入睡,压抑着的痛苦呻吟,越来越差的胃口,种种迹象预示着她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回望来广州的一个月,她和赵盛汐吃过西餐,看过电影,去江边散过步,手挽手爬过山,今天还同台唱歌,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她没有办法说自己做的决定错误,毕竟前几十年生活算是善待她。
赵盛汐睡眠浅,两人的房间隔着一堵墙,他自然不会忽略她的呻吟,更不会忽略她进食时的反应。他只是想向上天借多点时间,让他们再好好处处,给冯琪瑶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他想冯琪瑶在他怀里睡去,也不想她就这样和自己永别。
“阿汐,如果我走了,清明去给我上上香。”
“胡说,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呼吸减弱,越来越容易感觉到疲累,那些药对我没什么用处。”
“我们去医院治,明天就去。现在都快21世纪了,医疗条件不会差。”
“我不想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浪费在医院。放心吧,我不会在你身边走的。”
冯琪瑶做不到那么残忍,她让赵盛汐孤单四十年,不想让他看着自己长眠不醒。这一个月,她发现能抵得上这四十年,那么快活,那么轻松,让她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
握着她的手,赵盛汐眉头拧得特别紧。他有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冯琪瑶很快就会离开,和那时不告而别那样,什么都不给他留下。
他仍然讨厌这种感觉,生出的无力感怎样驱赶都驱赶不走,所以他只能握着她,用体温来告诉自己她还在这里,在自己身边。
尾声
腊月眨眼到来,冯琪瑶失去了初到时的精气神,看着老了二十岁。盛汐楼的季节变换,不过是人们衣裳改变,每天清晨都能看到熟悉的面孔。他们也习惯了冯琪瑶的存在,没有人去问赵盛汐她是谁,从哪里来。
刘老二见着她的精气神一天比一天差,说话变得小心翼翼。他承认自己为赵盛汐抱不平,而此刻站在不知道能活多长时间的冯琪瑶面前,说不出一句狠话来。原来人越老,反而越惧怕死亡,不仅害怕自己离去,同样害怕身边的人离去。
赵盛汐每天早上吃完早点,便带着她在西关的青石板路上散步。他们不能再走远了,冯琪瑶的手长期处于冰冷中,他有时放在手心里,会觉得那是冰块,不像一个人的手。
“阿汐,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要是我去美国或者留在杭州,我会抱憾终身。”冯琪瑶声音柔柔的,和年轻相比也没变得粗粝。她外形看着如枯萎的花朵,却能感觉到她内心那股坚韧。
“琪瑶,我曾经以为二十岁的离别,就是永别。你比我勇敢,那天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那段时间经常梦到你穿着飘逸的裙子向我走来的场景。”
“阿汐,如果我走了,你别太难过……”
“你不是在这里?能走去哪儿?别乱想,你的命还长着呢。我已经问过老中医了,他给我开了药,明天就给你熬……”
赵盛汐以为冯琪瑶害怕自己因为她病逝难过,料不到她在和自己告别。他没想到两人好不容易重逢,能相处的时间如此短,冯琪瑶仍然狠得下心离开。
冯琪瑶是在腊月末离开盛汐楼的,就如她到来那样,没有任何预兆。和四十年前不同,这回她留下一句话给赵盛汐:与君相识,一生所幸。阿汐,我们来世再做夫妻。
赵盛汐看着化成灰都不会忘记的字迹,掩面落泪,他明白她的苦心。冯琪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生命一点点耗尽的样子,她让这个男人承受了四十年的孤独,不能再让他承受自己离去的伤痛。
那天阳光灿烂,西关街坊养的乌鸦叫声从远处传来,让人生出春天就要来临的错觉。来喝茶的街坊,都在疑惑这天为何没见到冯琪瑶,连每天都来饮茶的刘老二,也觉得奇怪,问道:“老赵,琪瑶呢?”
“她,走了。真的走了……”赵盛汐的声音特别沙哑,夹杂着满满的疲惫感。
刘老二一听,仿佛猜到了什么,他主动给赵盛汐点好烟斗说:“老赵,我算是明白了。你啊,太长情了。”
赵盛汐对着人群喃喃地说:“我有一室的热闹,却抵不过你给的孤寂。你我都是耆老之人,我们无今生,但求有来世啊……”盛汐楼袅袅的水烟一桌连着一桌散开,长满皱纹的手背上有一滴水珠水珠划开。
1997年腊月,赵盛汐又恢复了一个人在窗边饮茶抽烟斗的状态,那个苍老人面容姣好的女人,再也没有人在茶楼里见过她。(作品名:《老板情事》 作者:蔷小薇。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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