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湛的五笔(五笔随笔)
精湛的五笔(五笔随笔)老符的这招既出乎人意料,又损,送钟,送钟,谐音不就是“送终”吗。美其名曰送闹钟是用来叫醒,实际是拿人最忌讳的东西来治人啊。虽然机关干部都是唯物主义者,但谁愿意好端端地被“送终”呢?还扣钱,大家每个月就那么点可怜的工资,经得起几扣。老符想的办法是让管理股长去驻地买些闹钟回来,从今往后,谁没有真真正正能够放得上台面的理由不出早操,一次送一个闹钟,至于买钟的钱,每月月底从当事人工资里扣。老符还吩咐管理股长:“拣最贵的钟买。”我们听是听,但都不以为然,想,哪个部队的机关不是比基层松,机关要像基层连队一样紧,那还是机关吗?再说,职责也不一样嘛。大家私下议论,说老符新官上任烧三把火没问题,但如果先烧机关,那显然是米汤洗头——糊涂到顶,我们等着看他的棋怎么走。老符显然没打算说说就算了,没几天,他就开始有动作了:抓机关出早操。那时,团机关是每周一三五早上出操,机关出操就是做做样子,集合一下,整个队,点个名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某一年的某一天,我刚一走进办公室,干事老吴就跟我说:“你知道吗,老符要当团长了。”我头天晚上没睡好,打着哈欠说:“谁当团长不一样,咱们还不是干咱们手里的这点活。”老吴白了我一眼说:“头脑简单,他当团长你还想像现在这么自在?”
老吴所说的要当团长的老符是两年前从广西部队调到团里的,他身体高大,脸黑,双瞳如电,不怒自威,样子一看就是个很猛的角色。猛是真猛,因为他在前线打过仗,我们听说他当年是在进攻第一梯队营连担任步兵排长,从开战一直战斗到最后一批撤军,个人荣立过一等战功,是真真正正的战斗英雄。但他来团里后这一两年里一直当副团长,大家纵使感觉他很猛,但也只是感觉,没有实质性地领教。因此老吴说老符要当团长,我并没受到什么触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虽然在部队才六七年时间,但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来来去去。再说了,我一个小机关干事,小虾米角色,又是在政治处,谁当军事主官真的跟我似乎关系不大。
显然我是太嫩了,没几天,上级命令到了,老符正式当了团长。老符是个直人,直人性格都偏急,因此当团长后第一天机关交班会上,他就黑着脸说:“机关是表率,但作风纪律太松松垮垮了,得改。”
我们听是听,但都不以为然,想,哪个部队的机关不是比基层松,机关要像基层连队一样紧,那还是机关吗?再说,职责也不一样嘛。大家私下议论,说老符新官上任烧三把火没问题,但如果先烧机关,那显然是米汤洗头——糊涂到顶,我们等着看他的棋怎么走。
老符显然没打算说说就算了,没几天,他就开始有动作了:抓机关出早操。那时,团机关是每周一三五早上出操,机关出操就是做做样子,集合一下,整个队,点个名,在操场上象征性地走几趟就解散了,形式大于内容。有的人半梦半醒到操场,还没完全醒过来操就出结束了,回宿舍可以继续睡。但就是每周出三天操,且还是做做样子,机关干部每次能到齐的也少,除了探亲休假出差下基层蹲点的,在家的干部总有人以这样那样的借口不出早操,有的干部甚至几个月也不出一次。老符说,一个早操都不愿出的军人还是军人?这样的机关怎么为基层作表率?欠收拾!
那天早上,面对一半没有到场的早操队伍,老符说:“听说有些干部不参加早操是因为听不到起床号,那么洪亮的号声竟然听不见?你们胡扯,我也当成真的,所以,我给大家想了个办法。”
老符想的办法是让管理股长去驻地买些闹钟回来,从今往后,谁没有真真正正能够放得上台面的理由不出早操,一次送一个闹钟,至于买钟的钱,每月月底从当事人工资里扣。老符还吩咐管理股长:“拣最贵的钟买。”
老符的这招既出乎人意料,又损,送钟,送钟,谐音不就是“送终”吗。美其名曰送闹钟是用来叫醒,实际是拿人最忌讳的东西来治人啊。虽然机关干部都是唯物主义者,但谁愿意好端端地被“送终”呢?还扣钱,大家每个月就那么点可怜的工资,经得起几扣。
因为怕被“送终”,怕被扣工资,从那时起,机关干部出早操情形大变。不少机关干部这样背后说老符,当个团长,竟然动不动要给人“送终”,简直是不按牌理出牌,瞎搞。
老符是一心想把部队锤炼成“铁军”的,他常说:“一支部队能不能打胜仗,上了战场能不能活命,关键就看平时的作风纪律抓得严不严,训练抓得紧不紧!”因此,他强悍霸道、几乎说一不二,绝不允许有人讨价还价,遇到谁惹毛了他,批评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面。他抓部队的作风纪律,除了像我们机关出早操这样的,他还天天跑基层,一个个解决基层存在的问题,比如基层连队晚上站岗松懈,他就让连队干部带班站岗,连队干部多的还好,干部少的有的一晚上要站三四个小时,第二天还必须参加正常的训练、学习,把连队干部“治”得服服帖帖,从此大抓狠抓,站岗松懈问题由此解决;他抓训练,动不动就搞一场比武,哪个连队落后军事主官上台做检讨不算,还限期赶上,赶不上主官“让贤”。老符严是严,狠是狠,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全团精神面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战斗力明显增强,参加上级的考核和比武,名次一次好过一次,全团上下士气高涨,官兵们个个像吃了大力神丸。
话题又回到机关,老符对机关的严格要求是从早操开始一刻也没停歇过,不是抓作风就是抓业务,一项一项抓,一项一项过关。就连我们政工干部也拉去跟军事干部一道练习作战标图作业,还搞比赛。政工干部们说,简直是让和尚去干道士的活,怎不让司令部的参谋跟我们比写材料呢?那些日子里,整个机关可以说是没有宁日,像我这样的“小虾米”还好,苦只苦了那些在基层混了几年十几年好不容易混到机关来享享福的,日子过得比基层还辛苦,就怨声载道,私下里骂老符八辈子没当过官,好不容易当上个团长把人整得要死要活的。因为他霸道,还骂他:简直是个军阀。
老符可能知道机关干部有人骂他,也可能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了装着不知道,反正他是不为他人的意志为转移,我行我素;也不跟谁讲过多道理,让你干你就干,专横甚至粗暴。这不,他的主意又来了:要让机关干部学电脑。
这个消息一出不蒂于往油锅里泼了一瓢水,直接在机关里炸了锅。要知道,电脑那个时候对整个中国社会来说,还是一个极为新鲜的玩艺,能接触电脑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当时,团机关倒是有一个打字室,配有一个专门的打字员,我们机关干部写东西都是用笔手写,写好了不需要打印但要抄多份的就交给文书用复写纸誉抄,确实需要打印的才送到打字室打印。就是这个打字员,也是专门送到军区去学的打字。我们看打字员打字,几根手指在一个小小的键盘上按来按去,鸡啄米一样,屏幕上就冒出一个个字来,很觉得神奇。但谁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学这玩艺。“曾以为离我们很远很远,没想到却是很近很近。”
老符是一个说干肯定干的人,团里很快拿出一笔钱来,一下子买了十几台电脑,空出一间房子搞了一个电脑学习室。十几台电脑一字摆开,气势很是有些磅礴。我敢说,当年全军团一级机关,像老符这么干的应该没有几个。学习动员会上,老符说,学电脑大家可能认为超前了点,可能有人会认为打仗用不上电脑,我只能说,现在是用不上,但现在用不上,并不代表将来用不上。所以,都好好学。
老符还给我们设定了学习路径:学电脑得跟人走路一样,先学爬,再学走,再学跑。他让我们先从打字学起,通过学打字,跟电脑先“牵上手”,然后慢慢一步步学其他的。专横的老符还给出时限: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到时我不考你们别的,就考你们打字,我丑话讲在前头,到时候谁要会打字,及格,留机关继续干,谁不及格谁自找后路。
这简直就是类似于武侠小说中的“一剑夺命”招式,我们一些“小虾米”没关系,学就学,心里实际也想学,毕竟是一项新技能,新趋势,学到手里将来肯定有用,再不济就是用不上,用来跟人吹吹牛皮也好。不想学的是那些“老油条”们,他们觉得电脑这玩艺离他们还很远,学了没鸟用,即使有用,他们年龄大了,接受能力比不上年轻人了,而且手像脚,要学会很难。不管“小虾米”还是“老油条”,心思各有不同,想学不想学,“畏难”情绪却高度一致,都觉得学电脑的难度跟登天摘月亮差不多。我等“小虾米”不敢张牙,“老油条”们则私下捣鼓,决定由在机关工作时间最长、资格最老、兵龄跟老符差不多的组织股长老林去找老符“进言”。老符很认真地听了老林的话,最后说:“你的意见我都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了,这样,你回去帮我干个事,让那些不愿学的干部每人写一份转业报告来,今年开始转业时团党委先考虑他们。”老林没想到老符连他这个老同志的面子一点都不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符不做任何退步,还频频黑着张脸放出狠话,机关干部们不学也得学了。但是,谁都没有学过电脑打字,怎么学?老符有的是办法,他将一个刚从军校毕业学过电脑的基层干部借调到机关来给大家当教员。教员叫我们打字,教的是五笔字型输入法。为什么不教别的输入法而单教五笔,教员说,是因为使用五笔打出来的字重字少,再有,机关干部大多是南方人,南方人发音不标准,使用拼音打字打不准,错字多。教员又说,让大家学五笔也是团长认同了的。大家于是说,五笔就五笔吧。
学习五笔方法与步骤不外乎“熟悉字根、了解编码规律、掌握拆字原则、练习巩固”四步,教员给每人发了一份五笔字型的字根表,让大家先背,那段时间里,机关干部人手一份字根表,有空就看,就琢磨。心急或手痒的人则直接坐到电脑前去摸键盘。都是混成干部的人,背个字根没问题,问题是上电脑打字,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有的坐在电脑前面,对照着字根表一个键一个键按,一个键按一下出来个什么字,按两下三下四下又各出来个什么字,觉得似乎并不难。但是,遇到需要通过拆字组合才能打出来的字就挠头了,就问教员,教员教了,还迷糊,质问,为什么要这么组合?机关几十号干部,一大多半都是“老油条”,对学电脑本就有气,因此个个向教员讨教,态度却像教员欠他们钱似的,有的甚至还问教员,是不是你图表现给老符出的鬼主意,让我们学电脑的?教员还是个“红牌”,哪受得了这些“老油条”的如此“攻讦”,眼眶就红了。一天一帮“老油条”在那嘻嘻哈哈,真真假假逗着教员时,老符恰好经过,听见了,就踱进电脑室,却不说话,半天也不说话,整个电脑室一下子就静了,只听见电脑键盘“噼哩叭啦”响。老符在那立了半天,最后才说了一句话:“教你们学本事,你们还欺负人家,这是人干的事?”转身走了,留下一帮“老油条”在那你看我,我看你,个个愧颜满面。
练打字是一个从陌生到熟悉,从不懂到渐懂,且很漫长、痛苦又不断成长收获的过程,景象也是万千,比如打字需要双手十指各施其职,要练指法,干事老吴偏偏指如冻爪,只能左右手各竖一指食指在那戳;参谋老江手指头短且粗,不是这里放不下,就是那里够不着。
应该说,因为心里畏惧老符,大多数干部都积极认真地勤学苦练,那段时间,机关干部空闲下来就聚在一起打牌的、吹牛的、喝酒的明显减少,周日大家也能不出营区则不出营区,晚上电脑学习室的灯常常一亮半夜。但也还是有个别干部不太在心,每天学习时间到电脑室跟人扯闲天时间比练打字时间多,个别干部的理论是,我一堂课不少上,也练,但学不会,人跟人比不一样,有人聪明有人笨,你老符再狠,总不会因为我学不会拿我开刀吧,说不过去啊。
而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彻底击溃了个别人心存的侥幸,事情的起因是团里为了搞正规化建设,进一步严格作风纪律,将团部几间闲置的房子改装成了禁闭室,其作用不说也明。建设之初,老符就曾放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禁闭室是指令保卫股长具体负责管理施工的,谁也没有想到啊,禁闭室刚刚建好,保卫股长一次在驻地违反了纪律,被纠察给逮了起来,拉回团部后根据老符的指示直接送到禁闭室给关了起来,那天晚上,机关所有人都听到了保卫股长在禁闭室拍门和大喊大叫的声音。
自己负责建个禁闭室,结果自己第一个先被关了进去,这成为一桩笑谈,也更加加深了大家对老符这个猛人专横、冷血、不讲情面的印象,再无一人敢懈怠,玩了命的学,都怕万一因为学不好过不了关挨收拾。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已渐渐在学习打字过程中找到了规律,找到了乐趣,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成就感。
一个月后的考试不期而至,每个人发一张纸,每张纸上五百字,照着用五笔字型输入法打,限时15分钟内打完,不许冒字打,也就是遇到一个字若打不出来,就一直打,直到打出来为止,不许跳,跳过去不算成绩。结果只有少数人及格。不及格的,并不是没好好学,的确是因为一个月时间太短,加上不许冒字的规则原因所导致,比如一个“甲”字,就难倒了很多人,我就是被这个字难倒的不及格者之一,我很羞愧,那个时候自尊心和好胜心极强,生怕无法留在机关被下放到连队去。也不是不愿意去连队,只是觉得这样下去太没面子。
老符那次却没处理人,也没有批评谁,只是让大家继续练,每周考一次。简单地说吧,经过半年左右的强化训练,机关干部个个都能用五笔字型输入法流利地打字了,大家循序渐进,开始探摸电脑更多的奥秘。有个别干部,甚至完全可以用电脑打字写材料了。这半年,让我们很有一种脱胎换骨凤凰涅槃般的感觉。我个人甚至觉得寻找到了一把通向一个未知世界的钥匙。
老符为什么要对部队严之又严,要我们从打字开始学电脑,他实际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什么大道理,只是简单、命令式的让我们学,但我们能混到机关的干部哪一个也不是傻子,我们知道,他是为了让我们长本事,为了让我们能够跟上这个时代,为了我们如果有一天上了战场少流血,为了部队能“打赢”。那个时期,我们虽然在部队,而且偏安一隅,但我们从地方上大老板手持的“大哥大”到手机、BB机的普及,驻地街上打字室的出现以及通过学习了解外军武器装备的日益先进等,我们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正悄悄进行着一场大的激剧变革,只不过因为在部队,吃的是“皇粮”,拿着稳定的工资,我们多是在观望,把自己的角色定位为旁观者,而老符是把我们从沉睡中唤醒的人。
我们那个时候学的电脑是386那种,没有鼠标,所有的换行、空格甚至排版全凭一个键盘控制,我当时以为这就很高级了,谁知不久,我调到师政治部工作,他们用的电脑已是586了,而且是用鼠标来操作了。当我第一次使用鼠标,体验到一种更加快捷的电脑操作方式时,我心里一阵庆幸与后怕,庆幸的是自己已经会打字了,而且速度不慢,对电脑也已经撑握了简单的操作方法,后怕的是如果没遇到老符,我肯定在电脑方面还是一片空白,调到师政治部工作连个字都不会打电脑都不会用岂不是洋相出尽,而且该怎么办?
后来我到过很多的工作岗位,从来没有因为不会电脑而影响或耽误工作,相反因为会电脑,给我的工作带来极大的方便。更重要的是,作为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多数人并没有去学电脑的机会,从而与后来汹汹袭来的互联网也擦肩而过。而我因为老符的原因,算是比较幸运地搭上了互联网给予我这个年纪的人的最后一趟班车,而且从一上车就没再下过车。试想,若那个时候老符不逼我们学电脑,让我和战友们对电脑从畏难到认知、从认知到熟悉、从熟悉到依赖,且一直没有掉队,我就不可能拥有同龄人为数不少者所不具备的互联网思维,从而也就无法让我的思想、行为乃至人生一直处于类似于“活火山”状态,对一应新生事物更难顺理成章地理解和接受,并且去使用和利用这种思维。
我身边就有当年没有学过电脑的同龄人,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一步没跟上,步步跟不上”的不堪景象,比如对新生事物的掌握与接受,创新、开拓意识,还有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和能力,与会与不会电脑,有没有互联网思维差别很大。
实际我又想到了另一个现象,那就是当我们对工作或学习产生畏难情绪时,该当逃兵还是勇于面对,去征服它还是甘愿被它征服?我想,答案完全可以在我们当年那一群有老有少的机关干部学电脑的经历之中找到。
这些年来,我眼前常常浮现出当年学打字的情形。一个不讲道理的“冷血”团长,让我学会了五笔打字,一个五笔打字让我得以在电脑方面延伸延展,从而让我受益终生。前不久,我跟老符,也就是我当年的老团长、后又先后任过作战师师长、海口警备区司令员的符永键喝茶聊天,说到当年学电脑的事,我问他:“您知道当时有多少机关干部骂您吗?”老团长说:“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又笑骂:“我还怕你们骂?怕就不逼你们了,一个个的,让你们长本事你们还骂我,一帮兔崽子。”
老团长如今依然满脸虎威,笑中也带威。我在他面前一直是束手束脚的,我只在心里说,当年幸亏有您,您为了部队建设为了每个官兵挺拔成长费的心,实际我们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从不敢忘记,更一直心存感激;您急躁火暴、决断专横、血性刚毅和远见卓识的个性及眼界,其实正是那一代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军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更是军队的胆与魂啊!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完稿于海口
(李传华,媒体人,有过十多年的军旅生涯,闲时喜翻书,搓弄文字,磨个性子;曾单独和与他人合作出版长篇小说、报告文学、随笔等各类作品10余部,都没冒什么泡……曾获海南省政府图书奖,系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