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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流沙河背景故事(人人知他是诗人)

诗人流沙河背景故事(人人知他是诗人)余勋禾文学前辈流沙河老先生一路走好;世上再无流沙河,先生恩德存心间;惊闻先生辞世,悲伤顿发……脑子一懵,便将电话打给了余勋禾。电话里传来声音:请不要挂机,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打,则变成了: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从来没有过的事啊!不祥的感觉让我迅速打开了朋友圈,噩耗扑面而来:

2019年11月23日,是个周六,躺在床上全身放松的我开始想文学上的事:《德阳散文》已近两年没有发过流沙河的文章了,是不是该给他的胞弟、金堂县散文学会会长余勋禾打个电话了……突然,微博弹出一消息:流沙河病逝,享年88岁。

诗人流沙河背景故事(人人知他是诗人)(1)

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去年跟余勋禾要流沙河文章时还说起来着。余勋禾总离不开这样的说辞:

"哥哥现在状态还可以,就是不大出门,应该是年纪大了,器官有些衰竭,文章也不大写了,偶尔写几个字……但我要问起过去在槐树街老家的岁月,哥哥还是一脸兴奋……"

虽非流沙河门徒,但老先生一生的追求与其在文化事业上的成就令我仰望。敬仰老人的为人,更喜老人的文字,恰有其胞弟余勋禾的牵线,流沙河也算是《德阳散文》最重要的支持者了。怎么这就走了?

脑子一懵,便将电话打给了余勋禾。电话里传来声音:请不要挂机,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打,则变成了: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不祥的感觉让我迅速打开了朋友圈,噩耗扑面而来:

文学前辈流沙河老先生一路走好;世上再无流沙河,先生恩德存心间;惊闻先生辞世,悲伤顿发……

诗人流沙河背景故事(人人知他是诗人)(2)

余勋禾

成都诗人徐建成将悲痛化成了诗句:

我们都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仍是一介书生一一/默默地读书/静静地写作……

决不气馁!继续打电话!打电话!

忙音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余勋禾浑重的男音:雁子哇?你好!

余会长请节哀!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居然就只六个字。

谢谢雁子关心!

余会长,哥哥走时不痛苦吧?……余会长,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余会长,千万千万节哀,有什么困难还有我们在……

谢谢谢谢,暂时还不需要……

余勋禾道谢的声音很快便被电话那头吵杂的人声打断了。我也愁肠百结地挂了电话。

望着桌上还留有墨香的《德阳散文》,只觉流沙河那篇"昔年我读余光中",字字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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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草木篇"裹挟多人罹祸

我是流沙河的铁杆粉丝,主要还是因为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写的《理想》那首诗:

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理想是灯,照亮夜行的路/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

在那个全民文学、全民读诗的年代,这首诗不知引导和鼓舞了多少年轻的一代。后来他不大写诗了,但他编写的《余光中100首》《Y先生语录》,以及后来的《庄子现代版》《诗经现场》我一样没有拉下,可以说,我是一路追随着他的脚步走到今天的。

而能跟流沙河越来越靠近,首先是因为余勋禾------同在四川的文学界。我有个小私心,跟余勋禾约稿,必要顺带讨点流沙河的文章。因此,跟流沙河虽未曾蒙面,但我一直以为他应该早从胞弟余勋禾口中听说过他在德阳有个笔名叫雁子的粉丝了。雁子主编的《德阳散文》,某一期上如果有流沙河的文章,一般都会出现过早断供的现象。

说流沙河一般都绕不过他那大名鼎鼎的散文诗《草木篇》:

"她/一柄绿光闪闪的长剑/孤零零地立在平原/高指蓝天/也许/一场暴风会把它连根拔去/但/纵然死了吧/她的腰也不肯向谁弯一弯……"

稚嫩、清浅,今天看来,应该属于刚出道小青年的入门之作。但就是这样一首既不悦目,也不悦鼻的小诗,却触动了太岁的神经,流沙河因此罹祸,被三次点名,浪迹底层社会二十年。

诗人流沙河背景故事(人人知他是诗人)(4)

最开始是留在作协机关就地改造,除了承包机关所有的勤杂活,还兼图书资料库的看守。1966年wg开始,有人跳出来说文联头头胆大包天,包庇大右派,居然把大右派流沙河还留在机关……流沙河遂被遣送回老家金堂劳动改造。十几年的时光,除了挨斗,流沙河无休止地重复做着以下几件事:拉架架车、种庄稼、拉锯、钉箱……

悲剧的大幕在不同时空的转换中渐次释放。

今天号称巴蜀鬼才的魏明伦,当时也是年轻气盛,用魏明伦自己话说他当年就是个"易胆大", 也不管水有多深,一脚掺和进来,以少年人的天真和正直为流沙河鸣不平……

长沙人易允武,爱写诗,武汉大学中文系学生。见一九五七年《星星诗刊》创刊号发表流沙河散文诗《草木篇》,他很欣赏其中《白杨》《藤》《仙人掌》三章,想以天空之物与流沙河的大地之物对应,遂写了诗《月》《霜》《星》……从此人生坠入地狱。四十年后的某天,流沙河与易允武首次见面,两位白发书生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老泪泛起……

流沙河的《草木篇》案到底牵连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余勋禾跟我说,他哥哥在1977年平反后的八十年代,听北京公安部门的人说:全国有一万多。哥哥为此懊悔不已,一直说自己乃罪孽深重的不祥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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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流沙河自己对《草木篇》有个评价:

"不仅幼稚且浅薄。1979年它又被收入《重放的鲜花》一书时,我就说过,鲜不鲜,很难说。说它们是花,我看不太像。看来看去,既不悦目,闻来闻去,也不悦鼻,没法提供美的享受。它是水,它是烟,狼粪的点燃,绝不是花,瓶插的、盆栽的、园植的、野生的,它都不是。它不可能使人娱而忘忧,只会使人思而忘嬉。把它定为'大毒草'当然不对,把它说成如何优秀也言过其实。其实当时上面知道此诗并不'反',他们反感的是诗中表现出来的知识分子不驯服的精神,被称之为'翘尾巴'……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因《草木篇》而遭罪,却又替当时的反右倾运动立了大功劳。唉,老了才知人生荒谬啊!"

二、诗人不写诗了

流沙河说出此话是在他读了余光中的诗后,"我的致命伤我清楚,我这人头脑过分条理化、逻辑化,感性不足,好诗需要的奇思妙想我没有。所以我的诗是骨头,没有肉。"

后来有记者采访流沙河,提起他被选上中学语文课本的两首诗《就是那一只蟋蟀》《理想》,他回答说:

"名声一度很大,但我很清醒。尤其是读过余光中的诗后,我说算了算了,我不写了,再怎么写也写不出那样的好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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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不写诗了,但他一直不遗余力地向全国的文学爱好者推广和宣传他所见到的好诗。可以说,二十世纪整个八九十年代,大陆掀起一股余光中诗歌热,流沙河功不可没。余光中那首著名的《乡愁》就是这时引进的。里面诸多跟余光中一样的乡愁,更能让人感知到人心的负累。

流沙河编写《余光中一百首》,目光经常从成都的天空,一跃飞升到台北的上空,越到后来,那份超越族别与地域,甚至从某些本该享有资料优势的钩沉中超拔出来的乡愁越浓。

流沙河的乡愁成就了台海两岸分离数十年来、成规模的正式文化交流。与余光中私人间的友谊也因此逐渐加深。曾有报刊载,余先生在北京上海等地受访时说过,他回来最想见的两个朋友,一个是翻译家王佐良,另一个就是流沙河。见到流沙河后,余光中最喜欢说的是:

"我们社会背景不同,读者也互异,可是彼此对诗的热忱和对诗艺的追求,应该一致。"

吴茂华在流沙河去世前曾出过一本散文集《流沙河近年实录》。书中谈到她和流沙河与余光中曾有过三次见面,皆与《余光中一百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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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二人通过《余光中一百首》神交十三年后的1996年,余光中携夫人来成都:"灯光中遥见一老先生,身着蓝猎装,戴眼镜,清瘦矮小,手推行李车缓缓走出来。近看这位先生,白发高额,眼镜片后目光炯炯。流沙河上前点头致意,还未来得及说话,余先生已张开双臂和流沙河拥抱在一起:"我们是本家!"……

第二次是2005年,余光中夫妇应成都武侯祠博物馆邀请,参加千秋蜀汉风——武侯海峡诗词楹联会。二人续接当年由《就是那一只蟋蟀》开始的诗词唱和。流沙河说: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余光中回唱: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

第三次则是九年后的2014年,流沙河携妻子吴茂华游台湾。余光中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港版流沙河编评的《余光中一百首》:"你看这就是让我们俩结缘的书。"吴暗自思忖,这也是让我和流沙河结缘的书啊。余先生做了媒人,且不自知。

都说时间是天然的疗愈师,在这片土地上劳作声息的人,经受了那么多命运之苦,仍然眷恋这片大地,怕也是感恩于它对自己性灵的滋养。流沙河也是。在他感受到时代风雨中的飘摇之后,仍拥抱着爱与信,尤其是在对待台湾诗人的问题上,不"一刀切",以就诗论诗的态度鸟瞰台湾现代派的诗,进而考察中国当代新诗……那份从不曾泯灭的自由天性,或许更是自然天地所赋予。流沙河在此之上所做的生命探寻,也是吸引像我这样的读者阅读的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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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与余光中

三、对古代文学与文字所附信息转译

晚年的流沙河,将自己全身心地埋首于对庄子的研究和对中国文字的校正上。先后出版了《庄子现代版》和《正体字回家》。

前者缘于早年当"右派",被发配到图书馆干杂务,晚上就住在书库里。《诗经》《史记》《九歌》《庄子》《说文解字》,甚至《旧约》都进行了通读。《庄子》少年时就读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这些很早就烂熟于心的句子,此时重新读起却有了新的感觉:作者似乎不是在赞美大鹏飞得高远,而是在说大鹏的不自由,你是小鸟也好,大鸟也好,飞得高也好,飞得低也好,你都是不自由的,因为你要借助空气,没有空气没有风,你就飞不起来……流沙河突然明白,《庄子》真正是在说,人活在世上怎样才能完全自由?读《庄子》其实是在安慰像他一样的失败者。

写作的障碍,归根结底是生命的障碍,需要自己面对。在对此问题的反省中,流沙河意识到,从长远看,还会有很多人读《庄子》,而《庄子》又是那样难,如果我在这里加工了,便于将来的人接受,是不是就算牵了庄子的裤脚?

整部《庄子》三十三篇,讲了很多道理,但不直接讲,通过一个个故事讲出来。天马行空,芒忽恣纵,诡谲难以方物;明珠走盘,绝妙而莫名其妙,屡有戛然而止……流沙河说,庄子著书时,不是按照我们通常人的思维习惯,而是跳跃跳跃,飞翔飞翔,行文留下大量空白。《庄子现代版》就是把空白填满,因此再创造的印痕十分明显。就读者而言,即使不记得《庄子》的冷门典故,也会醉倒于流沙河的现代诙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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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遇人求书,最喜赠送《庄子现代版》,并同时送上自己的一生感悟:

"我这辈子读书,被庄子救了两次。第一次是一九五七年后,读庄子叫我解脱,重新树立是非荣辱观;第二次是八十年代结束后,彻底失望,陷入苦闷,是庄子哲学叫我看透,从此尽量远离。"

后者也缘于在文联机关农场劳动、看守旧书库。因为少时受古文字学的影响,对简化汉字看不惯,就把研究古文字的书籍找来看,包括"甲骨四堂"郭沫若、董作宾、罗振玉、王国维的著作。慢慢地,有了一些新发现:

所有正体字背后,都包含着历史、文化,包含着生活方式。每一个汉字,从古人创造出来到使用的过程中,都包含了丰富的社会文化信息,体现着古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中国人的灵魂就在汉字里,因此每一个中国人的记忆都还保留着:我是从哪里来。而随意简化汉字,就抹掉了这些内容,割断了古今,丢失了宝贵的文化资源,是令人痛心的。

年轻时的起意,直到八十岁后的2012年才得以实现。用流沙河的话说,人老体衰,自娱也要有人鼓励,方敢尝试。该年11月,F.T.中文网向流沙河约稿,说能不能请沙老谈谈古文字,正中老人下怀,立即应允写一系列专说简化汉字之失的文章,每周一篇,每篇千字……笔一动,心就亮,脚便停不下来。沙老诙谐地说:正如庄子所说的"其行尽若驰而莫之能止",人也就活得有趣了。

无论《庄子现代版》还是《正体字回家》,两本书在我都属初遇,所带来的震惊,首先是文字,运用得如此灵动飞扬、充满诗意,却是我阅读经验中的第一例。而通过这些文字所传递出来的东西,无论风格、节奏还是思想意识,都和当代的读者不隔,如果细心阅读,还能看到他在这中间,对古代文学与文字所附着的某些文化信息的转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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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独门绝品的"流沙河书法"

流沙河退休后开始向传统文人回归。书斋里的他,并不仅限于读文和写文,还舞弄起了书法。遇人经常说:我准确的身份是"成都文人"。我是成都人,现在不属于任何单位,不能再说"某某作协名誉副主席",如果这样说,那就很不"名誉"了。偶尔讲讲课、写几个字、写几篇文章,叫个文人足够了,还想咋个呢?

流沙河书法跟他的人一样,身材颀长,面容清癯,咋看斯文,实则雄健。沉厚的墨笔,透出股中国文人独有的儒雅和淡泊之气。从形制上看,似来源于赵佶所创的瘦金体,但流沙河书法的金石味更强,在张力的形成上更为讲究,较纯粹的瘦金体更具韧性,风骨含于内,境界见于外。

醉心于自己书斋世界的流沙河并没有意识由他独创的"流沙河书法"所具有的市场价值。为人作字、题写书刊封面,仅限于文朋诗友,基本是白送。其所在文联作协机关的同事,家里基本都挂有他的字幅。甚至机关门口收发室的师傅开口问他要,他都赠送。

终于有一天,遇到了一名叫江功举的媒体人。江功举一看到书案上那瘦瘦长长、端丽清正的毛笔字,就觉有股气韵在向外涌动:您的字应该产生市场价值,就这样随写随送随弃,实在太辜负您自己。将来要是我有机会下海,一定首先卖您的字。

江功举的话并没有引起流沙河的共鸣,幽幽地回了句:"我的字都是凭兴趣,随便在写。不想那些书法家,天天专门练字。恐怕你拿去卖不脱,谨防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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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功举果然下海了。

江功举在一篇《"不如去卖字",依旧一书生——我所认识的沙河先生》中兴奋地写道:

"起步伊始,在杜甫草堂工部祠旁,我经营起一家百平方米的店铺,这是南来北往的游客必到的佳地,内中不乏慧眼识珠者,初见讶奇,继而欣赏,然后购买,皆欣然携归。先生书法,竟时或脱销。市场的灵敏反应令沙老先生始料不及。沙老书法自成一家。南北各地前来求字者,一时多如过江之鲫。有感于斯,流沙河特撰短文《不如去卖字》:

“在下写字,偶有怡然,但无自得,却已知足,不敢多求。入门容易登堂难,岂止书法如此,百工莫不皆然。何况写字不是手艺,而属心艺,书法艺品不是工艺产品,而属精神产品,当比百工更难登堂。“”

余勋禾每有新书问世,书名必由哥哥书写。像《槐树街五号》《民国我家》等,文友相见,常常是一抢而空。人们看重的不仅仅是余勋禾以独特的文笔书写出的余家独特的历史,还有更重要的,作为独门绝品的"流沙河书法"。

吴茂华说,此种字体的造型,和他精瘦的身材有关。可以说,字体是他身体的复印件,而身体又是粗茶淡饭的塑造物,外披一袭布衣,聊遮嶙峋而已。

我从中看出的却是,沙老先生愿意领受人世间的悲苦,但也没有意绪难平。观他其它作品所能达成的某种寂静和欢喜,我以为是流沙河书法中内敛而沉稳的气度所致。不仅自己渡过生命的黑河,还把别人也渡过去。这其中体现了阅历丰富之人表现出来的特有的智慧,以及经受磨砺之人的高尚。也让我想起了当代女艺术家妮基·圣法勒曾说过的:"艺术创作是我的归宿。我的困境,由它展现,受它启迪,因它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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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写《诗经现场》,是因为三千年前的诗人呼唤我

流沙河在生命后期,留下了数篇有关说文解字的散文篇章,如《流沙河认字》《文字侦探》《诗经现场》等。对于《诗经现场》,他是这样说的:

"我不弄现代诗歌,是因为我老了,聪明了。我写这本《诗经现场》,是因为三千年前的诗人在那一头呼唤我。《豳风·七月》我背诵时想哭。不是悲伤,是流温热的泪,如流浪者回到梦中的家园。但愿读了《诗经现场》的人说,三千年前,原来并不遥远。"

从1957年被钦点为"大右派",到1977年摘帽,蜗居在槐树街某个乌黑的屋檐下整整二十年,重新移居成都,他的内心不能不经历各种的精神裂变,只是外相的安静与沉着,容易让我们忽略,他原是比我们承受得更多,需要对内外诸多事物理性消化的人。而在还没有得到消解的时候,人的外表再平静,下面也都是奔腾翻滚的岩浆。

从民国年间念中学时起就在报纸上发表诗文,笔名"流沙"。后翻看旧杂志,发现这个笔名早有诗人占用,于是加一"河"字。此后此名的影响大大超过本名余勋坦,文化界多尊他为"沙老"。有多人认为此名来自《西游记》。对此,流沙河解释说: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读过《西游记》,如果读过,绝对不会取这个名字——那河里头尽是妖怪,太吓人了!"

此语竟成左右他大半生的谶语:被打成"河里面"的妖怪,打他的又是河两岸的妖怪。而此河在当代成名,正是始自他被打成妖怪并被妖怪痛打——六十年前《草木篇》被钦定为大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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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言说的内伤,更因他自己的一段总结被渲染: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读高中,学写新诗,动因是倾慕革命。进入五十年代,我写新诗,歌颂革命。那时,头脑简单嘴巴甜,所以拙诗被人看好。多谢一九五七年翻了船,水中挣扎二十年,方得爬上岸来。惊魂稍定,技痒难熬,又写起新诗来。其间多有谀颂之词,遂得走红。直到八十年代结束,良心有愧,逃离新诗,复我少时爱好,研读古典文学。此后愈迷愈深,重新发现这些尘封的旧籍才是我的灵魂安栖之所。在这里找到了真快乐,找到了大自在。回头看看旧作,自愧不好意思。偶然读些时贤诗作,我心竟如古井,不起半圈涟漪。若再细细恭读,便觉既无义又无趣。这时候终于承认,要不是我绝无诗才,要不是那些新诗出了问题。想起从前读徐志摩、戴望舒、闻一多、艾青、余光中、绿原,多么激动,还很惊讶,为何他们的许多金句,至今我老了尚能背诵出来啊?人贵自知,我明白了青少年时想做诗人之谬。现今自我打回原形,心安理得做我的'老夫子'好了。"

看得出,他早已不再纠结于二十年里因写诗而起又因写诗而落带来的痛苦,不再勾勒某些局部阴影。一个开阔、雄浑、静穆、能让人安放身心的人生,被他定格,也成为最后阶段他呈现给世人的人格气象。

流沙河没有一位真正的学生,但事关文化的讲座,大凡学校、文化团体有所请托,只要身体健朗、有余暇,他都不会推辞。所以他这一生中究竟培养了多少学生谁都不清楚。

余勋禾跟我说,流沙河去世那天下午,吊唁大厅来了一位老者,他步履维艰,双手拈着一份折叠后的报纸——报上有前一天沙老去世的消息,像呈状子上堂一样。他神态疲惫,摇晃着走进棚屋,因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而泪流满面,他口里称:"唉——我找了一天呐,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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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勋禾问他从何而来,他说自己住在郊外。"我一次也没缺过,在成都图书馆,我听了沙老多年的讲座……"他继续说:"昨天报上看见他去世了,但没有写灵堂设在何处。今天我一早就出门,先走到市图书馆,却已经中午了;被告知沙老住在长寿路,我就沿途东问西问,心里焦急又怕赶不上,就这样走来的。唉,晚是晚了点,可总算找到这里了。"象经历千山万水,找到魂儿一样……

余勋禾这一席话,既像是某种意味的加强,又好像对像我这样流沙河粉丝们的心,又熨平一道。

流沙河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地方,就在于他坚持的是一条更加广阔的现实主义道路。他走在这条道路上,还加进了自己的选择原则。他选择了大海、雨、阳光、欲望与死亡的斗争,因为那是把我们大家团结起来的东西。

也许,流沙河从没有从故土离开。槐树街五号的大门里永远印有余勋坦的身影。

主要参考资料

[1]流沙河,余勋禾.游心于义[M].上海:文汇出版社,2017

[2]吴茂华. 草木之秋:流沙河近年实录[M].北京:北方文艺出版社,2018

[3]余勋禾. 蝴蝶飞走了——忆我的胞兄流沙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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