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隆翔作品(罗隆翔村庄里的高塔)
罗隆翔作品(罗隆翔村庄里的高塔)今晚回家之后,小布将会倒大霉,因为雀斑姐不巧正是他亲姐,揍弟弟从不手软。痘哥是村子东头铁匠家的儿子,今年刚满18岁,性格温和爽朗,除了脸上的痘痘比较多以外,找不出大的缺点。他一直就是小布恶作剧的头号受害者,而今天,躲在草垛里不敢出来的雀斑姐也被无辜殃及。深秋的傍晚,金黄色的稻穗在秋风中连连点头,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像是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子的海洋。凉爽的秋风驱走了中午的燥热,将稻田的泥土清香送入人们的鼻端,一天的劳作这样就算结束了,人们都在讨论明天收割稻穗能得多少收成。但小孩子是不会关心这些的,他们光着脚丫在田垄上奔跑,用竹竿扎上棉线钓青蛙,拿着簸箕安装陷阱抓麻雀,柔软的稻泥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偶尔脚底一滑,整个人跌到垄边浅浅的灌溉渠中,爬起来继续疯跑,在被父母教训之前,他们是不会介意衣服上沾有多少泥浆的。小孩子当然免不了要恶作剧,小布就是这样一个爱捣蛋的小鬼头。昨天他刚用树漆在山羊的尾巴上涂了
村庄里的高塔
罗隆翔⊙文
何 懿⊙图
一
深秋的傍晚,金黄色的稻穗在秋风中连连点头,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像是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子的海洋。凉爽的秋风驱走了中午的燥热,将稻田的泥土清香送入人们的鼻端,一天的劳作这样就算结束了,人们都在讨论明天收割稻穗能得多少收成。
但小孩子是不会关心这些的,他们光着脚丫在田垄上奔跑,用竹竿扎上棉线钓青蛙,拿着簸箕安装陷阱抓麻雀,柔软的稻泥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偶尔脚底一滑,整个人跌到垄边浅浅的灌溉渠中,爬起来继续疯跑,在被父母教训之前,他们是不会介意衣服上沾有多少泥浆的。
小孩子当然免不了要恶作剧,小布就是这样一个爱捣蛋的小鬼头。昨天他刚用树漆在山羊的尾巴上涂了一层,让山羊皮肤过敏痒得四处乱撞,今天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条裤腰带,扎在竹竿上挥舞着满村跑。但人们很快就知道了那是谁的裤腰带,痘哥正提着裤子从谷仓的草垛里爬出来,破口大骂。
痘哥是村子东头铁匠家的儿子,今年刚满18岁,性格温和爽朗,除了脸上的痘痘比较多以外,找不出大的缺点。他一直就是小布恶作剧的头号受害者,而今天,躲在草垛里不敢出来的雀斑姐也被无辜殃及。
今晚回家之后,小布将会倒大霉,因为雀斑姐不巧正是他亲姐,揍弟弟从不手软。
第二天,小布毫无悬念地挂着一个肿得老高的青眼圈出现在小伙伴面前,仍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一个伙伴问他:“你眼睛怎么回事?”
“嘿嘿!这个嘛……”小布眼睛一转,说,“昨晚我家厨房冒出一头雀斑怪,左手锅铲,右手锅盖,鼻孔喷火,我把她击退了,这是光荣负伤!”
小伙伴一脸的不相信,问他:“你打得过她?”
小布摆出莫测高深的表情,说:“我爸爸说过,嘴巴比拳头更有力量。”他爸是村里的教书先生。
小伙伴惊奇地问:“你说赢了她?”
小布亮出雪白的牙齿,嘿嘿直笑说:“我咬赢了她……哎呀!疼疼疼……”话音未落,他被雀斑姐拎着耳朵拖到一边,英雄梦被无情地终结了。
雀斑姐叉着腰教训他:“你说谁是雀斑怪?今天哪儿都别想去,乖乖地帮家里收割稻谷!” 收割稻谷是头等的大事,村里人不管是铁匠还是教书先生,都有自家的农田,农闲时才会打铁、教书,农忙时一律放下手头的工作投入农耕。稻谷割下来之后,还得送到村子西边的打谷坊把稻穗打成稻粒,再舂去稻壳,才能得到白花花的稻米。每个人都留够自家的那份口粮,富余的粮食则集中起来,卖到附近的黑石城去,换回布匹、奶酪、调味料等物品。
但对于村子来说,最急需的商品是能源核心,这可是昂贵货。听说满满的一车稻谷,只能换回一颗拇指大小的能源核心,而一颗小小的能源核心就足以驱动一辆巨大的蒸汽车,村里的高塔需要很多这样的能源核心来驱动。痘哥他爹说过,他们要弄到尽可能多的能源核心,设法让这座高塔有足够的能源运行一万年。
听大人们说,这座高塔是祖先们移民到这个世界时建造的通信塔,但小布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知道高塔上悬挂的灯很明亮,每到晚上就把村子照得明晃晃的,豺狼野猪怕灯光,从来不敢到村里糟蹋粮食,所以那也算是村庄的守护塔了。
稻谷收割完成之后,小布腰酸背疼,消停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看见痘哥要开车到黑石城卖粮食,就软磨硬泡要跟去。痘哥无奈,只得答应,否则,天知道这小子会玩出什么恶作剧来。
男孩子似乎多半都对机械有着天生的兴趣,村子有一辆蒸汽车,宽大的履带、庞大的蒸汽机让小布极为着迷。小伙伴们经常绕着蒸汽车玩耍,模仿车的笛声,玩得不亦乐乎。不过车门上挂着硕大的锁头,他们偷偷撬过几次都撬不开,没办法溜进驾驶室玩儿,现在小布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跟着痘哥坐在驾驶室里,只觉得比坐在国王的宝座上还要威风。
蒸汽车启动很缓慢,痘哥小心地拿出能源核心,塞进锅炉底下的小洞里,铁皮锅炉慢慢变得滚烫起来,“呜——”一声长鸣,烟囱冒出腾腾蒸汽,巨大的滚轮带着曲轴缓缓转动,蒸汽车的钢铁履带也慢慢动了,咔喳咔喳,慢腾腾地往前走。
蒸汽车的力气是很大的,走得虽慢,但能拖两三节大车厢,一次就能装很多粮食,比牛车强多了。小布问痘哥:“那颗能源核心怎么那么厉害,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这问题他憋在心里很久了。
小布的好奇心是众所周知的,诸如“月亮为什么是圆的”“为什么天气冷了水就会结冰”“你为什么跟我姐光着身子躲在草垛里”之类的问题,不把别人问到哑口无言绝不罢休,但这次他总算问了一个比较有意义的问题。
痘哥笑了,说:“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它的核心部分是一种叫做‘铪-178’的珍贵元素,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别说驱动蒸汽车,就连更大的城卫堡垒也是用它作为动力。”
小布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追问方式,痘哥应付起来颇有心得,小布从不肯承认自己才疏学浅听不懂,只要给他一个他根本听不懂的答案,他就会不懂装懂地点头,不再问下去。
但小布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田野中的碉堡,它以村庄为圆心,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有些碉堡是空的,有些则有人驻守,经常有士兵骑着战马、背着火绳枪飞奔而过。小布以前经常跟小伙伴到无人的碉堡中玩耍,在墙壁上乱涂乱画,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
二
在小布眼中,黑石城是一座大城市,占地面积足足有他们村几十个那么大。笔直的街道上一辆接一辆地跑着马车,宽阔的护城河把城市分为内城和外城,哑黑色的钢铁城墙高高矗立,城墙顶上停着一排弩炮,亮闪闪的弩箭直指天空。这种弩炮非常大,装在固定的炮座上,光是弩弦就有小孩手臂那么粗,据说要用小型的蒸汽机才能拉开。
一座大铁桥横跨护城河,两排粗大的铁链连着桥面,一路延伸到城门边,消失在城墙的圆孔里。听说每隔一段时间,桥的两端就降下铁栏杆拦住车辆,绞盘缓缓转动,拉动铁链把桥收起来,让蒸汽船通过。
按惯例,村庄的蒸汽车只能停在外城,它过于沉重的身躯和坚硬的履带很容易压碎石板铺成的城市街道,所以粮食收购站也建在外城。这让小布多少有点儿失望,不过很快,这种失望就被街上卖的糖葫芦冲得无影无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脏兮兮的硬币,买了两串糖葫芦,很大方地给了痘哥一串,说:“我请你吃东西,待会儿记得请回我!我要求不高,城东客栈里的烤鸡就好。”
痘哥哭笑不得,一串糖葫芦换一只烤鸡,这小家伙将来也许是从商的料……他苦笑着说:“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去吃。”他要先去买能源核心,然后到旅馆接一个人,最后才能带小布去吃烤鸡。
卖能源核心的店不管什么时候都弥漫着重重的机油味,痘哥走进一家昏暗的店,看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用锯子和斧头肢解一个机器人。一个老人用凿子小心地把能源核心从机器人体内挖出来,几个学徒正在分拣机器人的零件,按材质分门别类,熔成金属锭来出售。村里的镰刀、铁铲和斧头就是买这家店的金属锭打造的。
痘哥买了三颗能源核心和一批金属锭,把货物搬上车,跟老人聊了一下生意,最后又买了一只摄像头。这种摄像头也是从机器人身上拆下来的,原本是机器人的眼睛,村里人把它挂在高塔上,至于用途,小布并不清楚。
黑石城远比偏僻的小村繁华,小布天生就爱热闹,他看见一个中年人站在缓步前行的牛车上滔滔不绝地讲着长篇大论,几个看起来像是跟班的人很卖力地向行人散发传单。这是小布从没见过的事情,他悄悄扯了扯痘哥的衣角,问:“那位大叔在做什么?谁偷了他家的鸡?”
小布记得两个月前,村子里胖大婶养的鸡被偷了,大婶差不多也是这副架势,在村子中间的十字路口滔滔不绝地骂了一个下午。在小布看来,这位大叔只不过是比大婶多了一辆漂亮的牛车罢了。
痘哥努力忍住笑,说:“那人在竞选黑石城的城主,这种竞选每隔四年举行一次,通常有两到三个候选人参加,谁拉到的票数多,谁就是下一任的城主。话说回来,咱们村也是黑石城的辖地哪!”
买了货物之后,痘哥带小布到猎人行会,听说痘哥要找的是小布的爸爸的老师的儿子收养的孤女,名叫阿璃。这七拐八弯的关系让小布觉得很挠头。据说阿璃原本住在遥远的观海城,但几个月前,那座城市被机器人洗劫,幸存者十之一二,当援军赶到时,她家只剩她一个人活下来,现在举目无亲,只能投靠小布的爸爸。
小布一直都挂念着烧鸡的事儿,对那个阿璃完全不感兴趣。但当他见到她时,只觉得一阵燥热冲上脸颊,一直聒噪不停的他就像突然坏掉的收音机一样,再也没吭声,脚步也变得僵硬起来,烧鸡也被彻底遗忘了。他低着头,不时用眼角瞟那女孩几眼。
“当我第一次看到那女孩时,我觉得好像被一颗漏电的能源核心砸到脑袋,全身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脑子好像灌进了一锅滚烫的糨糊,双颊变得火热。虽然伙伴们都说那女孩很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天底下就她最美。”
这是小布的爸爸搬到村里来时邂逅一名女生之后写下的日记,那时他们还都是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后来那个女生成了小布的妈妈。去年小布偷了老爸的日记,拿到学校把这段话念给同学们听,彻底毁了老爸严肃古板的教书先生形象,同学们都笑成一团。当然,回家之后,小布就被恼羞成怒的老爸用藤条结结实实地抽了一顿。
但现在,小布好像能体会一点爸爸当时的感觉了。
三
阿璃来到小布家的第五天,雀斑姐向爸爸抱怨说:“小布越来越过分了,昨天居然把泥搓成球悄悄摁在阿璃的衣服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这世上,不知还有几个成年人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见让自己心动的女孩时朦胧的特殊感觉,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还不懂得怎样跟异性打交道,只知道用各种恶作剧吸引对方的目光。”
这是小布的爸爸前些天翻看小时候的日记,回想起当年的幼稚之后,为那些童年往事写下的评语。
“这孩子,不教训不行了……”爸爸说着,拉开小布的房门,却意外地发现他正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看书。
“老爸,姐姐打人太狠了,我这个星期大概只能趴着睡了。”小布揉着屁股抱怨说。
既然他已经被修理过了,那就不应该再揍第二次了。小布知道老爸通常都是这样想的,但他没想到老爸竟然说:“你手上那本书看起来很眼熟,给我看看。”
大事不好!小布跳窗逃跑,还不忘转身对老爸扮了一个鬼脸,大声问:“你当年把泥球砸在妈妈的衣服上,爷爷有没有揍你?”他看的“书”当然是老爸的日记。
每次闯祸之后,如果没被当场逮住,小布都会跑到小村中间的高塔避一避风头。那座塔非常高,坚硬得像石头一样,但却找不到石头建筑常见的接缝,听大人说这是古代人用一种名为“混凝土”的东西建造的。塔的内部有长长的螺旋梯直通塔顶,各种奇特的电缆和说不清起什么作用的大型金属部件镶嵌在塔内。塔顶的小屋里堆满了小布弄不懂的电子元件,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小屋的一角开辟成“藏宝室”,一个小小的木箱里装满了从小伙伴手中赢来的弹珠和卡片。
“你的衣服破了,我帮你补一下吧。”阿璃的声音从小布背后传来。
阿璃现在是村里有口皆碑的好孩子,昨天帮这家的阿姨带孩子,今天帮那家的老婆婆挑水,既乖巧又听话,尤其是她跟小布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有这全村最调皮的小布作对比,更反衬出她的懂事。
“你怎么在这里?”小布说着,站起身挡在小小的“宝箱”前面,生怕阿璃会抢他的“宝物”。
阿璃说:“这儿风景很好,能眺望到远方的群山。”
这是一片被群山包围起来的盆地,肥沃的土地绵延数百里,种子撒下去就能长成茁壮的禾苗,盆地尽头陡峭的群山把敌人阻挡在山的外边,形成一片世外桃源。盆地唯一的豁口就是黑石城,但那座城市有着严密的防护设施,千百年来,通常只有零零散散的机器人溜进来,不过很快就沦为猎人的猎物,屈指可数的几次大规模机器人入侵都以人类的胜利而告终。
阿璃的手很巧,她总是随身携带着绣花绷子和针线,闲着没事就静静地绣花,通常是绣手帕拿去卖,赚点钱补贴家用。小布脱下衣服让阿璃缝补,他自小就像猴子一样蹦跶个不停,能安静地看着她补衣服,也算是稀罕事了。
小布突然问阿璃:“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他从没离开过这片盆地,最远只去过黑石城。
“还能是怎样?机器人作乱呗,见人就杀……”阿璃小声回答说。
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也许是想起了那些可怕的事。小布挥舞着手臂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如果机器人来了,我就一拳把它打穿!你看我的肌肉,很结实吧?”其实他根本没几两肌肉,瘦皮猴一只。
衣服很快补好了,小布穿上衣服,走到栏杆边往高塔下方望去,只见村子的晒谷场很热闹,他这么爱凑热闹的人哪里坐得住,便一本正经地交待阿璃说:“我到下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别让别人知道我跟你聊过天,如果朋友们知道我跟女生一起玩儿,我会很没面子的。”
听到这句话,阿璃捂着嘴笑了。
四
晒谷场是村里秋收时用来晒稻谷的平地,平时则是村民们傍晚纳凉聊天的好去处,当然也是小孩子们嬉闹的地方。小布跑到晒谷场上,只见伙伴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很不爽的样子。他抓过一个小胖墩问:“怎么了?”
小胖哭丧着脸说:“那些城里来的家伙抢了我们的地盘,还拆了我们的城堡。”
所谓“城堡”是小孩子们玩打仗游戏时用瓦片和砖头堆起来的小丘,孩子们通常分成两派,各自想办法攻占对方的“城堡”,谁的“城堡”先被拿下,谁就输了。小布眼睛一转,说:“他们抢我们的地盘,咱也不让他们好过。”
那些城里人很快搭了一个台子,一胖一瘦两个男人走上台来,瘦的是老人,胖的是秃顶的中年人。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是为竞选城主而展开现场辩论会,试图说服村民们投票给自己,这样的辩论要在黑石城附属的每一个村都举行一次才算完事。
辩论开始了,他们夸张的动作和慷慨激昂的演讲让孩子们觉得很新鲜,小布也有样学样,找了一只空木箱站上去,模仿候选人的演讲。
老人说:“我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片盆地定居的,千百年来,外面战火不断,但那些可怕的机器人从来没能大举入侵盆地。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无法跨越高山,还是莽莽群山的掩护让它们忽略了这片福地的存在,总之,我们幸运地在这儿生活了很长时间……”
小布模仿说:“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抢我们的地盘,好几年来,这片晒谷场就是我们玩打仗的地方,吧啦吧啦……”后面的内容小布忘词了,全部用“吧啦吧啦”代替,乱吼一通,逗得伙伴们直笑。
老人说完之后,中年人说:“我不同意老先生的意见,我们受那些机器人欺负已经够久了!它们夷平了多少村庄、杀害了多少人呀?咱们应该奋起反抗,而不是坐以待毙!”
小布模仿说:“我们受他们的气已经很久了,他们抢了我们的晒谷场,咱们应该奋起反抗,而不是坐以待毙!”就连语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人反驳说:“祖先们留有遗训,千万别碰机器人的地盘!我知道很多村庄被机器人摧毁,但那都是因为他们不遵祖训,擅自搬迁到山谷外建立村庄定居,所以才遭到不幸!”
小布模仿说:“老一辈的大哥哥大姐姐们说过,晒谷场是我们的地盘,谁敢摧毁我们建在晒谷场上的‘城堡’,谁就要遭到不幸!”声音还吼得老高。
中年人愤怒地说:“我们不能永远缩在山谷里当缩头乌龟!我们的人口不断增长,狭小的山谷已经很难容纳这么多人了,理所当然应该往外迁徙!我们要反击!如果我能当选城主,一定组建起强大的军队,让那些摧毁村庄的机器人付出代价!”
小布继续模仿说:“我们不能永远缩在晒谷场当缩头乌龟!我们应该反击,让那些抢走晒谷场的人付出代价!”他这次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嘶吼,硬是盖过了中年人的声音。
中年人终于受不了小布的“演讲”了,大声说:“你们谁去把那些捣乱的小鬼赶走?”
小布仍然模仿说:“你们谁去把那些抢了晒谷场的家伙赶走?”然后孩子们一哄而散。
“他们真要去打机器人吗?”逃跑的路上,小胖问小布。
小布说:“他们一定只是随口说说,骗别人投票。大人全是骗子,昨天我老妈说只要我乖乖做完家务,就给我钱买糖吃,结果我做完了,她就翻脸不认账了!”
“就是!”另一个小伙伴阿南也说,“上次老师说星期六不补课,到了星期五就赖账,叫我们明天到学校补课!”
伙伴们在村口停住脚步,回头看看,不见大人们的身影,小布说:“你们听说过骗子能对付机器人吗?我看是不能,所以要打机器人,还得靠我们!”
小胖说:“但我们以前没对付过机器人,得先找个机器人练习一下。”
阿南问:“咱们去哪儿找机器人?”
小布直勾勾地盯着正在村外吃草的耕牛,说:“你们不觉得,那头牛跟机器人差不多大吗?”
他们最后决定拿那头倒霉的牛代替机器人进行练习。小布以前远远地见过猎人狩猎落单的机器人,他找了块石头在地上画示意图,向大家讲解猎杀机器人的步骤:“第一步,用装铁砂的火绳枪向机器人射击,机器人的传感器通常是脆弱的电子眼,很容易打碎;第二步,骑着马快速冲向机器人,用绳子套住机器人并把它拖倒;第三步,把炸药点燃,向机器人丢去;最后一步,如果机器人还不死,就骑马上去硬踩,踩死为止!”
天知道小布的作战方案有多少漏洞,但至少听起来像模像样。伙伴们很快行动起来,找来绳子扎成套索,用鞭炮代替炸药,用自己的两条腿代替马匹,每个人拿一根木棍,假装自己拿的是火绳枪,嘴里发出“砰砰”的声音往前冲。他们把套索往牛身上丢,但怎么丢都套不中。
牛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自顾自地吃草。小布极不甘心地掏出鞭炮点燃,往牛身上丢去,鞭炮爆炸,闯祸了!牛这一受惊,发疯般地朝他们冲去!孩子们连滚带爬地往晒谷场跑,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指望大人快点儿把牛拦住;村民们知道疯牛的厉害,也撒腿就跑,只剩下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候选人仍然站在演讲台上。
然后,啪啦!轰隆!啪唧!两声惨绝人寰的号叫……
五
当晚,所有参与这件事的孩子都被家长狠狠地修理了一顿。托他们的福,那两名候选人的下一场辩论只能躺在担架上进行了。小布也逃不过这一劫,一顿藤条揍过之后,现在只能趴在床上哼哼唧唧。雀斑姐毫不客气地扯下他的裤子,用棉花蘸上碘酒往他屁股上的伤口涂去,他顿时疼得像杀猪般叫起来。
雀斑姐说:“你再叫!我就往你的伤口撒盐!油盐酱醋一起倒上!你看看阿璃,跟你同样的年纪,却比你懂事那么多!” 她可没痘哥那么好的脾气,还在为前几天草垛里那件事生气。
阿璃拿着药棉走进小布的房间,雀斑姐对她说:“好了,现在换你照顾他,如果他不老实,就往屁股上踹两脚!”小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表情扭曲,强忍着痛不愿喊出声,宁可痛死也要在阿璃面前表现出男子汉气概。小小的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客厅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薄薄的木板门外传来村长的声音:“村里有些年轻人打算跟随今天那个候选人去对付机器人,这真是麻烦事……祖先们留下的遗训,是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村里的高塔,不是跑去跟机器人掐架!”毫无疑问,村长一定是在客厅跟爸爸商量事情。
这小村并不大,几乎所有村民都有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村长是小布的堂舅,每次碰到什么大事,他们就聚在客厅里开会。
痘哥说:“高塔看来是没问题的,那些机器人连扼守盆地要道的黑石城都攻不下,更别说盆地正中心的高塔了。”痘哥也是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往这儿跑。小布知道,痘哥早晚会变成他姐夫。
村里的老铁匠说:“孩子,你没见识过机器人的可怕……一只蚂蚁很容易掐死,但成万上亿的蚂蚁成群结队向你涌来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快逃命。”老铁匠是痘哥的老爸,他年轻时不但见识过机器人的可怕,还在战斗中丢了一根手指。
一个年轻的声音问:“这高塔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守着它?”小布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小布的爸爸说:“这是信号发射塔。很久以前,地球联邦拥有许多太阳系外殖民星球,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其中一颗殖民星球,这些信号发射塔昼夜不停地向外太空发送飞船导航信号,指示着地球联邦的飞船安全准确地在星球上起降。它的建造方法和建造时间全都在漫长的历史中遗失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它。也许哪一天,我们的同胞会乘坐着飞船从天而降,带来失传已久的高科技。”
村长说:“先不说这些故事,既然黑石城要从机器人手里抢地盘,他们的士兵奔赴前线以后,就必定要从我们村里抽调民兵负责城市的防守,我们必须加强村里民兵的防守火力、调整布防……”
接下来的各种防御调整就是小布听不懂的了,他小声问阿璃:“飞船是什么东西?是在天上飞的船吗?它也像黑石城的船那样有很大的蒸汽锅炉和明轮吗?”
阿璃说:“不太一样,飞船不用蒸汽锅炉,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它们都能搭载很多人,从一个地方驶往另一个地方。”
小布又问:“‘高科技’又是什么?”
阿璃说:“这个我就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高科技是一种知识,一个拥有高科技的文明,能做到很多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比如制造一个巨大的保护罩笼罩着整座城市,在里面装上气候调节器,让整座城市冬暖夏凉;制造一艘像城市一样大的飞船,载着数以万计的人飞往别的行星;或是建造一个全自动农场,让机器人代替人类工作,人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源源不断地获得粮食……”
小布打断阿璃的话说:“你说拥有高科技,就能让机器人代替人类工作?”
阿璃说:“在遥远的地球,人们把整个世界划分为很多国家。到了太空时代,人们发现外太空探索需要的资金和技术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独力承担的,但它带来的利益的诱惑却又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经过漫长的谈判之后,各国终于联合起来组成地球联邦,迈出了向宇宙拓荒的步伐。”
小布兴致阑珊地说:“在拓荒时代,大批机器人作为外星殖民的先遣队被送上飞船,送到陌生的星球。它们在荒凉的星球上建造生产线,生产更多的机器人,像蚂蚁一样辛勤地工作,改造星球的环境,等那里变得适合人类生存之后,人类才开始往这些星球上移民,但当祖先们来到我们这颗星球时,却发现机器人完全不听人类的命令……小时候我妈哄我睡觉时,这故事都不知道讲过多少遍了,你还当真了呀?”
阿璃说:“这些不是虚构的故事,是历史。”
小布说:“你当我是三四岁的小孩呀?大人们整天都在编故事骗人,什么小红帽、牛郎织女,全都是假的!这个宇宙拓荒的故事一定也是瞎编的。老爸还说机器人在大地上画了一条红线,只要人们跨过这条红线建立村庄定居,它们就会大举入侵,毁灭我们的世界。但我在高塔上眺望过很多次了,大地上根本没画线!”
阿璃说:“那条红线并不是指真的就在地面上画一条线,它是指特定的山川河流连成的界线,只要跨过了,机器人就会入侵。”
小布再次打断阿璃的话说:“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信,除非你让我亲眼看到船在天上飞,你们管那玩意儿叫飞船对吧?如果飞船真的出现了,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阿璃笑笑,不再说话。她知道,想说服小布相信这些事情是很困难的。
六
备战了。接下来的好几个星期,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大批士兵在收割后的农田里进行操练。那些士兵抱着火绳枪,喊着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朝靶子交错掩护射击。庞大的床弩在牛马的牵拉下进入预定位置,大批工兵紧张地忙碌着,用撬棍撬动机括,把沉重的青铜齿轮跟蒸汽机连在一起,这种床弩发射的石头能把厚实的城墙像纸片一样轻易撕破。
“快看!是蒸汽坦克!”当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视野中时,孩子们骚动了,根本不管现在是上课时间,纷纷趴在窗台上眺望远处的坦克。
蒸汽坦克是黑石城的杀手锏,它就跟一栋房子差不多大小,外壳上镶嵌着带刺刀的铁板,一大两小三台炮座,左右两侧的小炮座架设着两挺三口火铳,正中间的大型炮座架着一台床弩,六根烟囱冒着浓浓的蒸汽,轰声如雷,活像一座小型要塞。锈黑色的履带压过农田,留下两排长长的碾痕,非常威风。孩子们都觉得消灭机器人、建立更辽阔的人类帝国是指日可待的事。
啪啪啪!年级主任兼班主任兼历史老师兼小布的爸爸用教鞭敲打着黑板,说:“认真听课!现在翻到课本第52页,今天要讲的是我们祖先的殖民史!”
这个世界能教的知识很有限,孩子们的历史书分为地球历史和外太空殖民史两部分。地球历史只教到祖先们登上飞船奔赴外太空为止,他们并不知道后来的地球发生了什么事;外太空殖民史其实也只教祖先来到这颗星球之后发生的事,他们同样也不知道别的殖民星球发生的事情。
小布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这让他老爸倍感挫折。爸爸捺着性子继续讲课:“数千年前,我们的祖先踏上这颗星球,试图建立起跟故乡一样的先进文明,但地质勘探的结果却让人很失望,这颗星球没有石油和煤炭这一类的化石燃料,使得祖先们重建文明的希望成为了泡影。那些失控的机器人却掌握着地球时代的先进科技,它们利用太阳能和放射性物质作为能源,持续不断地开挖矿山、冶炼金属、建立工厂,不断制造出新的机器人,人类和机器人的冲突愈演愈烈……后来,有人从机器人的残骸中发现了能源核心,这让我们看到了重建文明的希望。阿璃,你来给大家讲述一下能源核心。”
阿璃总是知道很多村里的孩子从没学过的知识,但孩子们觉得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她是城里来的。
阿璃站起来说:“能源核心是机器人体内的高性能电池,它也许是地球时代的科学家们设计的。现在它是我们重建先进文明的最重要的能源物质,尽管我们残存的科技无法像古代人那样制造出电灯、电话和电动车之类的先进电器,但蒸汽机之类的机械还是能做出来的。这种电池蕴涵的电能非常惊人,只要用铁丝之类的高电阻导线将正负极对接,短路的电流散发的热量甚至可以烧熔铁丝,所以一些聪明的工匠开始四处搜集能源核心,把它作为蒸汽机的热源,驱动各种机械运作。这次新当选的黑石城城主试图集结大军,跟机器人决一死战,我看除了想在山谷外的世界定居之外,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弄到更多的能源核心。”
“说得很好!就是稍微有点跑题了。”小布的爸爸让阿璃坐下。
男生似乎总对打仗的事感兴趣,小布问阿璃:“城主要那么多能源核心干什么?”
阿璃说:“我们现在拥有的能源核心给蒸汽机提供能源后就所剩不多了。城主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想弄到足够多的能源核心,为我们拉开电力时代的帷幕,但这种事哪可能轻易做到呢?机器人一定会反攻的。”
不知为什么,小布突然想起上个月到村里进行城主选举辩论的那个老人,那张忧心忡忡的皱脸总像梦魇一样萦绕在他心头。听说老人到现在还拄着拐杖,独自一人,一个村庄接一个村庄地进行巡回演说,试图说服人们取消军事行动。但每到一处,迎接他的都是成年人的讥笑和小孩子的戏弄。
七
一个星期之后,淅淅沥沥的秋雨像无数把冰制的小刀割在身上,浸入骨髓。军队奔赴前线,村庄也一下子冷清起来,终于有了深秋的萧索气息。
战争成了小孩子之间最流行的话题,当然,他们讨论的重点是在打仗游戏中由谁来扮演机器人。这通常都由抽签来决定,要是哪个孩子不幸抽到扮演机器人的签,多半都会一脸的不高兴:按规则,扮演机器人的孩子最终都是要倒在地上假装被士兵们击毁的,当他们满身是泥地回到家时,还免不了被父母揪着耳朵一阵痛骂。
这些天,晒谷场的“战场”上失去了小布的身影,但这并没有影响孩子们的兴致,他们很快另立了一个头儿,继续游戏。
不知谁曾经说过,如果孩子突然厌倦了自己一直在玩的游戏,那就说明他开始成熟懂事了,但小布似乎是个例外。
傍晚,雀斑姐大发雷霆,叉着腰在家门口大骂:“小布,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说你今晚帮阿璃做饭,我还以为你突然懂事了呢!既然你敢跑,那你就别再回来了!我看你能躲一辈子?晚饭没你的份儿!”
晚上,村庄边缘的垃圾堆附近,小布躲在别人当做垃圾丢掉的倒扣着的生锈大锅里,不用想就知道他又闯祸了。小时候,他和伙伴们经常从垃圾堆里捡来别人不要的铁锅、锅盖什么的,用几根棍子支撑着,盖成“房子”玩过家家。尽管他老早就不玩这种游戏了,但现在小雨淅沥沥地下,这种简陋的“房子”还是稍微能挡一下雨的。
阿璃拿着一盒饭,掀开大锅,问他:“肚子饿了吧?”
小布接过饭盒一阵狼吞虎咽。阿璃说:“虽然乌龟都喜欢躲在自己的壳里,但假扮乌龟是很幼稚的事,大人们不会因为你躲在锅底下就找不到你。”
努力咽下最后一口饭之后,小布说:“我今天是真的想帮你做饭……”
沼气路灯黯淡的光芒下,阿璃说:“那你也不必用灶膛里的灰涂黑自己的脸,假扮怪兽来吓我吧?”
在村里,很多家庭都是用禾秆烧火做饭的,灶膛里会留下厚厚的积灰,今天他们一个追、一个跑,把厨房搞得一团糟,阿璃当然不是怕他,只是不想被他的满手烟灰弄脏衣服罢了。 小布讷讷地说:“我只是想逗你开心,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阿璃笑了,说:“如果大家不是用禾秆烧饭,而是像地球联邦的人那样用微波炉,我看你去哪儿找灶膛灰涂脸……”
“地球时代的人不用禾秆烧饭吗?”小布问阿璃。
阿璃说:“厨房的变化可以视作人类科技进步的一个缩影。在很遥远的农耕时代,人们也是用禾秆、木柴煮饭的,后来到了蒸汽时代,人们开始用煤球煮饭;工业革命时,一些大城市的厨房里有了管道煤气;进入电力时代以后,电饭锅之类用电的厨具也开始普及……”
小布说:“跟我说说地球时代的故事吧。”下着细雨的秋夜很冷,他们并排坐着,不知什么时候紧紧地挨在一起取暖。小布的尾指不小心碰到阿璃的手指,只觉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什么都没发生的表象,但脑子却变成一团乱麻,不知所措。
“你不是说,那些故事都是虚构的吗?”阿璃问他。
小布着急地说:“不,不!我可喜欢听了,以前姐姐给我讲童话故事,尽管我知道那是虚构的,但也听得津津有味呢!”他正担心没有可以跟阿璃聊天的话题。
阿璃看着路灯昏黄的光晕,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地说起那些古老的故事。她从古希腊的青铜计算器说起,说到冯·诺依曼的计算机,说到信息高速公路和网络时代的降临,说到人工智能和量子计算机的诞生,最后说到了机器人的叛乱,正讲到人类联军在底特律镇压反叛的机器人时,她突然打住不说了。
小布正听得入神,问她:“然后呢?”
阿璃站起来,说:“然后我们就该回家了,夜已经很晚了!”雀斑姐正站在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面前,在小布眼里,大人们经常说一套做一套,姐姐傍晚还说不许他再进家门,但现在却又四处找他。
两个星期之后,捷报频传,军队一连消灭了好几拨机器人,占领了大片肥沃的土地。不少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人都改变了主意,有钱的琢磨着到新占领的地区买一大块地开辟成农场,没钱的就四处打听门路试图参军,没准儿能弄个战士授田书回来,就可以免费得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自从上个星期那场谈话之后,小布和阿璃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小布经过痛苦的心理挣扎之后,决定不再顾忌同伴们的目光,公然跟阿璃聊天。但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伙伴们当中,年龄比较大的孩子逐渐离开大伙儿,开始腼腆地跟异性交往是很正常的事,别的孩子通常都不会太在意。四年前,他们的头儿,当时十四岁的痘哥也是这样慢慢脱团的。
在高塔上,小布对阿璃说:“痘哥也许会去当兵吧?大人们好像都很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农场。”说话的同时,他假装满不在乎,却悄悄地用眼角瞥阿璃的脸色,忐忑不安地猜她是否喜欢这个话题。
阿璃在低着头绣花,回答说:“我看不会,等到痘哥的爸爸老到抡不动铁锤之后,他就是附近几个村里唯一的铁匠。这可是人人羡慕的工作,比拥有自己的农场还要风光。如果他想要属于自己的农场,那也容易,等着低价收购别人搬走之后腾出的农庄就行了。”
呃……有道理,小布在深表赞同的同时,突然发现没词了。他这样的孩子可不像成年人那样,能就农场位置、农耕时令等话题聊上一整天。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个新话题,说:“听村长说,这几天,高塔一直收到不明信号,可惜解码方法失传了,无法解读信号内容。”
阿璃说:“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千百年来,咱们就隔三差五地收到这种信号,但现在的蒸汽科技拿这些信号没办法,只能希望别是坏消息吧。”
小布问:“怎样的消息算是坏消息?”
阿璃说:“最坏的坏消息就是机器人从天上大举入侵。在很久以前,地球联邦发生了机器人叛乱,机器人所到之处,人类伤亡惨重,它们的目的是征服整个地球联邦,如果让它们发现这颗殖民星球,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男生,小布更感兴趣的是阿璃描述的地球时代机器人叛乱。他先是很安静地听阿璃讲故事,听到精彩之处,不免握着拳头想象自己是那个时代纵横沙场的将领;听到阿璃讲述人类联军兵败如山倒的情节时,终于忍不住跳起来说,如果他是那个时代的将领,一定可以消灭机器人叛军。
这个年龄的孩子总幻想着自己是百年不遇的英雄,阿璃也不忍打破他的幻想,但小布却没有注意到阿璃眼中的忧伤。
八
第三个星期,坏消息终于传来了——数不清的机器人集结起来,向人类发动了反攻!每倒下一个机器人,就马上有一个新的机器人走下生产线来代替它,再英勇的士兵也挡不住这源源不绝的大反扑。
到了第四个星期,黑石城沦陷!很快就连村庄的外围都出现了机器人的身影,村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拿得动武器的都被发动起来,挖战壕,埋陷阱,抵挡机器人的入侵。
“那个该死的城主!如果不是他胡乱发动战争,我们也不会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有人大声叫骂。
“你当时不也投了他的票?”另一个人大声反问道。
口水战和家乡保卫战一起拉开了帷幕,村民们一边对骂,一边朝机器人射击。村庄的防线被撕开,机器人逐步逼近高塔,一些机器人的履带压在村民埋设的地雷上,“轰隆”一声被炸上了天,但更多的机器人碾过同伴的残骸,继续朝村庄拥来!
突然间,大片的火流星从天而降,漆黑的椭圆形空降舱砸落在机器人中间!不少机器人被直接砸成零件状态。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冲出空降舱。这些陌生的士兵火力强悍得惊人,机器人的钻头刺在他们结实的动力铠甲上,连划痕都留不下一道,士兵的链锯刀却像切豆腐一样把机器人一刀砍成两段!
村民们第一次看见如此剽悍的士兵。阿璃看见那些士兵,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靠墙无路可退。小布知道她在害怕,他很想挺身而出,站在她身前说“我保护你”,但这些天,他先是见识了机器人的可怕,腿都吓软了,今天又见到比机器人还可怕的人类士兵,只差没连胆子都吓破,哪还有勇气说那些豪言壮语?
一阵砍杀之后,士兵们把链锯刀插回身后,扛起动能自动枪,绵密的弹雨无情地吞噬了那些机器人。
一名士兵向军官报告说:“长官!机器人太多了!附近一定有制造机器人的移动工厂!”
军官立即对士兵下令:“你带几个人强行突破,去炸掉那些移动工厂!如果有必要,可以直接呼叫轨道上的军舰提供垂直轰炸!”
士兵领命离开,军官跳到战壕里,摘下头盔,问一名负伤的村民:“谁是你们的头儿?带我去见他!”军官动能铠甲的金属领口上镶嵌着一个小巧的翻译器。
村民带着军官去见村长。这几个星期,村长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很多。昏暗的村长办公室里,村长佝偻着腰擦干净一张椅子,双手颤抖着为军官倒了杯茶,激动地说:“你们终于来了,我们等了七千年……”
军官向村长敬了一个军礼,说:“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一直没回复我们的联络信号?”
村长愕然,问:“你们很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了?”
军官说:“我们的宇宙高速航道就从你们星系附近经过,每次我们都会发信号询问你们是否需要帮忙,可你们从未回复过我们的呼叫,我们也不方便介入你们的生活。看到你们自得其乐地猎杀机器人,愉快地玩蒸汽机,也不好打扰你们……这次,是看见事情实在不对劲,才紧急出兵的。”
村长顿时明白了,他浑身颤抖地说:“我们的信号塔……高塔……高塔的解码器很久以前就坏了,解读……解读不出你们的信号……你们早应该派人过来瞧瞧……”他捂着胸口,慢慢瘫软在地。
军官见状,脸色骤变,大声说:“该死!你挺住,我叫军医过来!”
村长病倒了,气病的……
天上来的援军把机器人赶出了山谷。一连好几天,小布都在帮大人们挖墓穴,掩埋在这次机器人入侵中遇难的村民尸体,村民们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惹祸精老老实实地帮大人干活。
丧事办完之后,小布的爸爸暂代村长,举行了一个简陋的仪式欢迎援军。
人类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当人们说到援军们先进的武器和英勇作战的雄姿时,每个人都按捺不住感激之情,把援军们比作举世无双的英雄;但每当有人说起他们老早就知道这颗殖民星球的存在时,人们马上改口,众口一词地把他们骂成见死不救的冷血动物。这类口水战随着欢迎仪式的结束愈演愈烈,小村的民众和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难民大有抄起武器,把援军痛打一顿的冲动。
这一天,对骂依然持续着,村民愤怒地咆哮:“根据地球联邦的宇宙拓荒计划,第二拨移民船应该五千年前就到了,你们居然直到今天才出现!”
军官辩解说:“地球联邦早在几千年前就不存在了,你们不能拿前朝的殖民计划来说事!再说,你们不给我们发送信号,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想跟我们联系?”
村民们立即回应说:“高塔的信号发送装置老早就坏掉了,你让我们怎么发送信号?”
军官问:“是谁破坏了信号发送装置?”
村民两手一摊,说:“天晓得!反正你们不管我们的死活,就是你们不对!”
一名士兵愤愤不平地插嘴说:“长官,我们提着脑袋救了这些人,现在反而被他们骂个狗血淋头,咱们还不如一走了之,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迟了!”军官怒吼着说,“如果咱们一开始就假装没看见这颗星球,那也倒罢了,现在已经卷进这事里了,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早就把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星舰联盟,如果现在撂挑子,咱们回去之后非被唾沫淹死不可!”
军官哪里说得过村民?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口水都可以把他淹没。情急之下,他拿出通信器跟上头“我是星舰联盟国土警卫队第八十七陆战团的呼雷泽尔中校,我们急需支援!给我调一打谈判专家过来……对,这里爆发了极其严重的口水战!”
谈判专家很快乘着飞船降临,各地幸存的难民也陆续聚集到村里,毕竟这儿是为数不多的安全地带了。听说星舰联盟还为这个小村提供了额外的救济物资,更使得小村一时人满为患。难民们吃饱喝足之后,还可以到村子的晒谷场围观谈判专家和本地政客之间的对骂。
小布并不知道,谈判关系到这颗殖民星球的未来。这颗星球上的人终于盼来了等待已久的同胞,尽管地球联邦不存在了,但迎来星舰联盟的人也同样是一件大事,那些天上来的人手上有大家期盼已久的高科技,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只是星舰联盟虽然已经足够强大,但多一颗殖民星球并不会让它获得太多的好处,反倒是多出一个包袱,还得负责这批殖民者的福利、治安和就业……林林总总的问题堆积在一起,实在让人大伤脑筋,所以他们以前都不太理会这颗星球。
不过,小布已经没有兴趣模仿大人们的辩论了,这世上没有哪个孩子在亲眼见过残酷的战争之后,还能像以往那样嘻嘻哈哈地打闹,短短几个星期,就让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九
村子北面的小山丘以前是孩子们玩耍时常去的地方,战争过后,山丘布满了遇难者的坟茔。村里的小杂货店老板就在这儿长眠,小布以前偶尔会在他店里顺手牵羊偷几块糖果;老板的墓地旁是小布的班长阿呆的坟堆,小布上个月借了他半块橡皮,可惜再也没机会还给他……
村庄的晒谷场堆放着小山似的机器人残骸,这都是村民们捡回来的。前几天,村民们还一窝蜂地拿着镰刀、铁锤和菜刀,争先恐后地把珍贵的能源核心从残骸中撬出来,但很快人们就发现这完全没必要,士兵们消灭的机器人实在太多。现在,那些镶嵌着能源核心的残骸多到就算丢在路边也没人捡。
尽管谈判还没有结束,姗姗来迟的星舰联盟还是派出了一些学者调查该星球机器人杀人的事儿。调查结果令人震惊,这颗水草丰美的星球非常适合人类生存,几千年的时间本来足够人类繁衍出数以亿计的人口,但偌大一个世界,除了这片山谷生活着不足五十万人以外,其他地方根本没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
据调查官说,那些机器人都是非常落后的工程型机器人,原本的作用是把殖民星球改造成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如果没有人在暗地里指挥,它们根本不会袭击人类。现在,必须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调查团用探测器扫过所有的遇难者葬身之处,连这片墓地也没放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好在不用开棺验尸,村民们的抵触也不是很大。花了一个月检查完所有的遇难者之后,调查团提出要调查所有的幸存者。
终于下雪了……高塔上,阿璃看着雪花落在掌心,对小布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雪花,我的朋友很少,你算是其中一个,现在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活了七千年……”
小布说:“你撒谎吧?人哪里能活几千年?”
阿璃说:“以前你说过,只要你能看到飞船从天而降,你就相信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这话现在还算数不?”
小布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一定是感冒发烧,脑子烧糊涂了……”
阿璃生气了,说:“你管我脑子有没有烧坏?反正你现在记住我说的话!有些事,我不甘心把它带进棺材,哪怕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也好!”她是想让小布知道那些历史,指望着有一天,能有人还她一个公道。
小布不做声了,阿璃说:“我是七千年前机器人叛乱时代的人。那时,很多人死于战乱,我也不能幸免。机器人叛军的首领放出话来,说它们能救活战死的人。我的爸爸妈妈伤心欲绝,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找机器人救活我。机器人开出的条件是要我成为它们的内应,爸妈答应了,毕竟对父母来说,救活自己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阿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爸妈从没想过,它们竟然给了我不死的生命,只要我没受到致命伤,就绝不会死去。我刚活过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很高兴,但哪家父母会喜欢一个像妖怪一样永远不会长大、也不会死的孩子呢?过了几年,我有了弟弟妹妹;又过了二十多年,我弟弟妹妹都成家了,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完全没有长大。快乐的日子结束了,我离开家,独自流浪。人类和机器人叛军有时候能和平共处,有时候却爆发大大小小的战争,日子过得很艰难,很多人为了讨一口饱饭吃,登上飞船寻找适合人类生存的殖民星。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机器人叛军收留了我。”
小布问她:“然后你就为叛军卖命了?”
阿璃苦笑,说:“机器人命令我们混进人类当中,跟随移民前往寻找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的旅途,等到将来它们进攻殖民星时,我们就是内应。可悲的是,在那些金属疙瘩眼里,我们始终是人类,就算真心给它们卖命,它们也不会信任我们;同样,在人类眼中,我们这些不死的人也是不可信任的怪物。”
阿璃说:“我不想为机器人卖命,几千年来,我一直都很害怕机器人叛军找到这颗星球。我很不希望人类数量过多,过于明显的人类活动痕迹会引起叛军的注意,引来灭顶之灾;我更不希望人类重新掌握太空时代的科技,自不量力地回去找叛军复仇……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削减人类数量,把人类‘锁死’在蒸汽时代……”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人在两名士兵的跟随下走上高塔,问她:“所以,你一直都在操纵那些没脑子的工程机器猎杀离开山谷的人类?”
小布像狼犬一样跳起来,抢在阿璃面前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星舰联盟的调查官,我负责把这个叫做阿璃的丫头送上法庭,她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当然,她有权为自己雇一个得力的律师。”
阿璃似乎早就猜到这人迟早会出现,说:“调查官先生,只要您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跟你走。请问,当年那场机器人叛乱,最后的结局是……”她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调查官说:“那些金属疙瘩早在几千年前就变成铁锈了,但我们还活得好好的。你真不该破坏这座高塔,否则几千年前你就该收到胜利的消息了。”
阿璃愣住了,她从没想到过,自己白白折腾了几千年!她笑了,清澈的泪水从稚嫩的脸庞滑落,小布弄不懂她到底在笑还是在哭。
小布知道阿璃要跟那些人走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阿璃突然转身,用嘴唇在他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年幼的小布并不明白这举动代表的含义,只听到她小声对他说:“谢谢你,我很久没有过上这么快乐的日子了……”
还没等小布回过神来,阿璃突然闪向高塔边缘,纵身一跳!小布想都没想,冲过去试图抓住她,于是他整个人也往高塔外跌去。调查官大惊失色,但他只来得及抓住小布的脚腕,阿璃单薄的身子却像雪花一样飘落……
十
十几年后。
我有多久没回家了?走出飞船那一刻,小布看着飘雪,在心里问自己,这次他带了女友回家见父母。
在他小学毕业那一年,拖沓的谈判终于得出阶段性结果,他也成为第一批有幸进入星舰联盟的中学读书的孩子。故乡的人对这批孩子寄予了很大希望,希望他们能争气,能够出人头地。小布并不是这群孩子当中最优秀的,但至少他也按部就班地念完了中学、大学,并有幸得到导师的青睐,硕士毕业之后顺理成章地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也因为外出求学,他很少回家,今天回到故乡,只感觉一切都如此熟悉而又陌生。飞船的起落港位于黑石城郊外,抬头仰望高高的金属城墙,巨大的蒸汽机仍然铮亮如新,城墙上的弩车也依然如故,最大的不同只是镶嵌在城门上的巨幅广告牌——欢迎来到最后的蒸汽世界!
这颗殖民星球已经变成了著名的旅游胜地,白茫茫的雪原上,背着火绳枪的士兵骑着战马、挥舞着套索猎杀机器人,大批游客拿着望远镜在城墙上围观。当年大家为了生存而猎杀机器人,现在这种狩猎却完全变成了一场嘉年华式的欢乐表演。
故乡的村庄仍然保存着以前的风貌,人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春夏播种、秋天收获丰硕的稻谷,只因为游客们想看这种古老的农田耕作。痘哥现在还是打铁匠,每天都有游客到他的打铁铺里,好奇地看着一块块铁锭在他的锤子底下神奇地变成各种农具。有些游客还笨拙地抡起锤子,饶有兴致地一试身手,把一块块好好的铁锭敲成谁都不认识的“艺术品”。痘哥他老爸对那些浪费了的铁锭心疼得不得了,但痘哥却把那些“艺术品”精心包装起来让游客带走,然后乐呵呵地数钱。
阿璃那件事现在已经广为人知,毕竟多年前,联盟法院对死去的阿璃进行缺席审判时,曾经要求村民们以陪审团成员身份前往法庭。村民们知道真相之后,彻底震惊了。但阅读过全部调查资料之后,村民们一致要求停止这场审判,村长用拐杖把地板敲得山响,说:“她只是个孩子!况且现在已经死了!你们怎么还忍心审判下去?”这场审判,最终以终生监禁外加一份特赦令而告结束。
在那些调查资料中,唯一被隐瞒的内容就是小布跟阿璃的交往,毕竟这只是无足轻重的次要资料,况且那时的小布尚未成年,在这场全民关注的审判中,法庭总得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
从此以后,村子里多了一个风俗,每到下雪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把一件小棉袄和一些零食放在家门旁。村里的老人说,在漫长的岁月里,阿璃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流浪,偶尔会出现在城里,被好心人收养,过上几年还算幸福的日子。她不敢让人发现她不会长大,生活个两三年之后,就只好不辞而别,继续一个人生活在深山中。她活了几千年,说不定哪天她还会活过来,总不能让她在大雪天里冷着饿着。
但小布却不这么认为。阿璃活得虽久,快乐的日子却没几天,这种不死的生命无异于永恒的酷刑。当她知道机器人叛军早已成为历史之后,如释重负,小布记得那时,他发疯般地冲到高塔下,只看见阿璃逐渐变冷的脸庞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永恒的长眠。
高塔依然矗立,村庄里的晒谷场仍然是孩子们嬉闹的地方。今天孩子们在玩“勇者斗怪兽”的游戏,在一群孩子当中,谁抽中了扮演怪兽的签,谁就得扮演怪兽拼命逃,其他的孩子拼命追,先抓住“怪兽”的孩子就是“勇者”,但抽到怪兽签的孩子多半都不愿扮演怪兽,别的孩子就会指责他耍赖,然后就会吵起来。
今天,这样的争吵也同样在发生。一个孩子头儿大声指责抽中怪兽签的孩子,说:“不许赖账!我舅舅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他每天都在研究怪兽!吼吼!如果你不听我指挥,我就叫舅舅抓你去研究!”
那孩子头儿看见小布,游戏也不玩了,高喊着“舅舅”,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撒欢的同时,脏兮兮的小手在小布刚买的新裤子上猛擦,顺便摸他的口袋看有没有零食,这是小布童年惯用的恶作剧手段之一,现在轮到他自己遭殃了。
据说姐姐经常对她儿子说舅舅小时候有多听话、有多认真念书,这当然是善意的谎言,至于孩子他爹的裤腰带被孩子他舅挥舞着满村乱跑这类糗事,则再也没人提起。
每次回家,小布总要抽一点时间到村子北面的墓地,独自待上一段时间。这次他带的东西特别多,在一座荒草蔓生的小土坟前,他把几本厚书一页页撕下,点燃,默默地看着书页化作袅袅青烟。土坟的墓碑没有刻名字,女友问他:“这是谁的坟?”
小布说:“这是阿璃的坟。”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提起阿璃,很多男人内心深处都埋藏着年少时的一段懵懵懂懂的恋情,要么是无疾而终的暗恋,要么是青涩的初恋,当他们从小男孩变成男人之后,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提起那段稚嫩的童年故事,但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女友听说过阿璃,她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发现这是讲述七千年前那场机器人叛乱怎样被平息的历史书。她问他:“你烧书做什么?”
小布说:“烧给阿璃看,她会喜欢的。”
在那段古老的历史中,像阿璃这样被机器人赋予近乎不死生命的人类不在少数,但很多人最终都选择了跟人类站在一起,要么奋起反抗机器人叛军、战死沙场,要么带领人类去往更遥远的外太空,成为星舰联盟最初的成员之一。
这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永生不死的人类总被视为异类,他们当中很多人终生都得不到同胞的信任,直到数百年后,才逐渐得到人们的认同。但那时,这些所谓“永生不死”的人,早已经在艰苦的太空流亡中逐渐凋零,所剩无几,不过,这些人的名字最终都变成了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唯有阿璃例外。
小布坐在阿璃的墓碑旁,看着荧荧的火焰慢慢熄灭,灰烬渐冷。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1年4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