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开门完整版(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完整版(芝麻开门)从阅读的角度来说,如果说有什么发现的话,那就是:无论是风格简练有力的海明威,还是朴素而神秘的博尔赫斯,其风格的形成,都自有其丰富的渊源。他们的背后,都有很多与阅读相关的线索。要想真的弄明白他们的方法从何而来,就必然要去理清看懂这些线索,去探究那些影响过他们的书,而这些书的背后,也有成就它们的一些线索。这也就是所谓的“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吧。当前前后后的所有线索逐渐贯通在一起的时候,阅读的自由才会真正的降临。所有的线索都是道路,它们纵横交叉如网,但真的就是条条大道通罗马,每条道路都可以通往一个广阔的世界。作为一个写作者,与阅读者有所不同的是,他不是要从这些道路里选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而是要通过领悟那些道路的生成之理,去找到如何走出自己的道路的方法。难道它们真的不是一些不可思议的故事么?不,它们只是结构对称而又迷幻的花园,单纯而又无限的黄昏里的潘帕斯草原,寂静空虚的陈旧城市,是永远止境交错往复的
《被夺走了时间的蚂蚁》序
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现在还能记得的,就是那句:“芝麻开门……”它让藏宝洞的门自动打开了,很是神奇。当然也早就知道,不用说一座山,现实中的任何门或墙,都不会像电影里那样为你应声而开。但那时你还是相信,阿里巴巴说完“芝麻开门”,宝藏之门就为他打开了,这是真的。
长大以后,给孩子讲故事,说到“芝麻开门”的事儿,他听得很入神。他相信这是真的。说故事的爸爸则是微然一笑,觉得这样的故事,还是适合讲给小孩子听的。但看着孩子睡着了,出神转念之间,自己也会有种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为什么会这样呢?并不只是因为觉得像个孩子那样单纯地相信了传说中的故事这件事本身是美好的,更主要的还是在那个转念的瞬间觉得,这世间的万物,包括人本身,可能都有自己的“门”,会为某一句话,某个秘语而瞬间敞开。
书也是如此。或许有人会问,难道书原本不就是那么敞开的么?当然不是。敞开的只是那些书页,但其实每一页都是一道墙。有多少页,就有多少道墙,它们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迷宫般的存在。当然这里所说的书,是真正意义上的书,而不是那些印满了字的垃圾。它是有生命的,也有灵魂。它有它的气息,味道,声音,光亮和幽暗,它是有机的活体,它是生成的,并且还会在无形中继续生成下去。它的身体里隐藏着自己生发的原点,一句话,或是一个词,也可能是一个瞬间的场景,找到了,它就会自然敞开,让你看到它的宝藏,也看到它的无限生成。每本真正的书,都有自己的“芝麻开门”。
很多年前,也就是我十八岁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书店里买书。看到一本做得很干净的《博尔赫斯小说集》(上海译文出版社,王央乐译),虽然当时还完全不知道这位老态龙钟的阿根廷人博尔赫斯先生是何许人也,但只是因为它干净而且便宜,就顺手买了它。回去就随手翻着看,看了几篇,竟然没有能看懂的。心里就想,阿根廷怎么可能会有好的作家呢?不看也罢。于是就丢开了它,这一丢,就是五年。这五年里不知看了多少书,不管它们是什么体裁风格的,看得都有些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直到读了海明威的《尼克·亚当斯故事集》,或者说是从《三声枪响》读到《大双心河》,当我放下书,脑海里还萦绕着尼克独自在溪流中钓鳟鱼的场景,甚至鼻息里还隐约有香蕨木在背包带下被磨碎的香味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本小书为我敞开了,尼克就是我。反复阅读之后,我终于感觉自己算是知道它是怎么写出来的了,甚至还知道了海明威所说的跟塞尚学描写风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有一天下午,我从工厂里溜回家中,在书架里随意地抽书翻看,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本,最后翻出了那本久违了的《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我就蹲在那里,一直看到天黑。这一次,我都看懂了。不管是《交叉小径的花园》,还是《南方》、《圆形废墟》,不管博尔赫斯如何变着法儿地把图书馆和书本身形容为各种各样的迷宫,我觉得它们都在为我而不断敞开……我知道,它们并不是一些故事,而是一种声音,就像博学神父的礼拜祷词,或者说是独自面对上帝所做的告白……我知道那里的人物要去哪里,在寻找着什么,为什么而困惑,而他们,以及跟他们相关的那一切,都可以理解为博尔赫斯脑海里的钟声与回响。
难道它们真的不是一些不可思议的故事么?不,它们只是结构对称而又迷幻的花园,单纯而又无限的黄昏里的潘帕斯草原,寂静空虚的陈旧城市,是永远止境交错往复的回廊……而所谓的故事,不过是穿行其中的风,神秘的不是风,而是风过去之后留下的空间,还有时间。神秘而又迷人的,是你与这样的时空之间的感应。
从阅读的角度来说,如果说有什么发现的话,那就是:无论是风格简练有力的海明威,还是朴素而神秘的博尔赫斯,其风格的形成,都自有其丰富的渊源。他们的背后,都有很多与阅读相关的线索。要想真的弄明白他们的方法从何而来,就必然要去理清看懂这些线索,去探究那些影响过他们的书,而这些书的背后,也有成就它们的一些线索。这也就是所谓的“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吧。当前前后后的所有线索逐渐贯通在一起的时候,阅读的自由才会真正的降临。所有的线索都是道路,它们纵横交叉如网,但真的就是条条大道通罗马,每条道路都可以通往一个广阔的世界。作为一个写作者,与阅读者有所不同的是,他不是要从这些道路里选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而是要通过领悟那些道路的生成之理,去找到如何走出自己的道路的方法。
写书评这件事,其实最能考量一个作者的阅读和写作的能力。很难想象一个好的作者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书时会有无门而入的尴尬、会说不出视角独到的真知灼见。或者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只听听一个作者如何谈论他喜欢的书,就可以断定他写的书是否值得阅读。一个好作者一定是个好读者,一个好读者一定是个真正的发现者,他不仅能找到让一本书暗门洞开的“芝麻开门”式的秘语,还能让人知道藏于洞里的宝贝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好在哪里。但他绝不会像个导游那样举着小旗拿着喇叭带着大家按照规定好的路线从头走到尾,用熟练的套话塞满大家的耳朵和脑子,他只会提醒你,每本好书都不是公园或景区式的存在,它们在本质上永远是无人地带,你只有丢开成见、放弃先入为主的念头,打开自己的感官与想象,才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道无形的“门”,以及令其自动开启的秘语,进入一个无比广阔的天地。
好的书评会让你感觉到一个人对一本书的热爱,甚至是迷恋,它不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倾述,而一种凝视,是一种倾听。它不是让你狭隘地沉湎纠缠于细枝末节的肤浅趣味,而是让你能恍然明白结构与生成的秘密,去试着触及作者的心思与灵魂的所在,并发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沉默的存在与意义,还那些难以言说的不确定性与可能性,以及文字内在的微妙节奏和韵律。从这个标准上说,收集在我这本书里的书评,都还只能算是我个人在面对那些我喜欢的书时所做的一些最基本层面的尝试,不管我有多么的认真,都不能掩饰它们本身的随性而发与浅尝辙止的特征。对于我来说,如果它们能引发读者去关注并将阅读与之相关的书,那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每次去重读它们提到的那些好书时,我都会为自己写下的评论文字中的令人震惊的盲点而惭愧不已。在此我只希望读到它们的人能迅速地从它们转向那些书,并忘了它们,同时也能原谅我的粗疏,因为归根到底,至少我通过它们表达了我对那些好书的发自内心的热爱。
2019年3月20日于上海
《被夺走了时间的蚂蚁》,2019年7月,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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