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给黑土地带来了生机(知青往事黑土地轶事)
知青给黑土地带来了生机(知青往事黑土地轶事)冬季是寒冷而漫长的季节,起夜是遭罪的。大个子最怕夜间上厕所,睡梦中多次找到可方便的地方,可每次都有过往行人,一次次尴尬才躲过尿炕的险情。日子久了,他练就一身硬功夫,能把一泡尿憋到天亮。二,夜里你赖在炕上,一泡尿憋到天亮,你试过?空旷的原野,只有水房在刺骨寒风中坚守着。人们只看到水井架上的辘轳,粗麻绳拴着空水桶,不知被谁甩在井沿上,大风吹的水桶左右摇摆,撞击在冰面上,发出一阵阵哐啷声,即使深夜醒来,宿舍里也能听见它的声响。一,睁着眼睛说瞎话,脚比手干净大个子己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洗过脸,当他脱下棉胶鞋再拽下毛袜子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他自我解嘲地说:“这味不难闻,有点像臭豆腐味。”他边说边用双手搬起右脚丫子放在鼻子下闻闻,笑着对同炕的伙伴们嚷道:“这脚比手干净啊!”他冲着身边的宝树说:“你看那,这脚捂的雪白雪白的。”正在脱鞋的何允华接过话茬说:“就是有点味,还是北京王致和的。”他们说笑着,钻进各
黑土地轶事
作者:章维国
1969年12月中旬,一个平平常常日子,五六级西北风裹着雪花悍然不顾横扫九三大地(现为黑龙江农垦九三管理局)。辽阔的黑土地早已白雪皑皑。严寒在西北风助力下,将荣军分场修理厂院内唯一那口露天水井冻死,被西北风刮起的积雪堆满井沿。
推开知青宿舍那扇房门,它正对着西向。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雪原。大风将厚厚积雪堆起像沙丘一样波浪形的雪坎。厂区没有围墙,没有栅栏。六十米开外凸出地面的水井特别咋眼,这是入冬以来人们打水洒落而成的微型“冰山陡坡”。旁边低矮只有五六平米,泥巴和乌拉草垒起的水房,已被大雪掩盖。只有它的南侧房门和东房山,还能隐隐约约看见残缺的黑土地本色。
空旷的原野,只有水房在刺骨寒风中坚守着。人们只看到水井架上的辘轳,粗麻绳拴着空水桶,不知被谁甩在井沿上,大风吹的水桶左右摇摆,撞击在冰面上,发出一阵阵哐啷声,即使深夜醒来,宿舍里也能听见它的声响。
一,睁着眼睛说瞎话,脚比手干净
大个子己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洗过脸,当他脱下棉胶鞋再拽下毛袜子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他自我解嘲地说:“这味不难闻,有点像臭豆腐味。”他边说边用双手搬起右脚丫子放在鼻子下闻闻,笑着对同炕的伙伴们嚷道:“这脚比手干净啊!”他冲着身边的宝树说:“你看那,这脚捂的雪白雪白的。”正在脱鞋的何允华接过话茬说:“就是有点味,还是北京王致和的。”他们说笑着,钻进各自的被窝。
二,夜里你赖在炕上,一泡尿憋到天亮,你试过?
冬季是寒冷而漫长的季节,起夜是遭罪的。大个子最怕夜间上厕所,睡梦中多次找到可方便的地方,可每次都有过往行人,一次次尴尬才躲过尿炕的险情。日子久了,他练就一身硬功夫,能把一泡尿憋到天亮。
夜里只要有人喊一嗓子谁上厕所,立马就有做伴的,两三个人披棉衣,光着大腿往外跑。大个子紧跟其后,这也是中国人爱扎堆、凑热闹基因,从那时候养成的。
宿舍过道对面是女生宿舍,他们最怕遇上女同志,因为下身没穿裤子。所以就在宿舍通道内大声喧哗,故意喊叫着。当他们推开房门时,被寒风吹的直打哆嗦,急急忙忙把尿洒在门口,然后拍打着屁股往回跑。
大个子属于假文明那伙的,他不好意思在门前洒尿,因为白天进进出出的人们,都要经过这道门。每次都能看见雪地上,一摊摊发黄的尿冰很不好看。他都穿上棉裤和不好意思在门口方便的人一道多跑几歩,到宿舍的南房山去方便。他们每次的额外收获,就是棉鞋都灌进很多雪,冻得牙齿直打架,钻进被窝都缓不过来那股冷劲儿。
尽管领导经常安排后勤人员清除宿舍门前那堆堆污浊尿冰,但第二天宿舍房门附近雪地被尿水支出千奇百怪的地图,仍是到处可见。时隔不久领导把宿舍做了调整,为约束我们大宿舍男生,隔壁进住8名女知青。此后我们夜里再去解手都改跳窗户,推开宿舍的西窗子,把它当门走。
三,你还想闻到当年的那种油烟吗?
冬季是修理厂最忙的季节,各生产连队农机设备都集中在这里进行大修。厂房内摆满,在修的热特28、东方红54、东方红75型拖拉机。这里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只要你能站着走出宿舍房门,就要像珍宝岛英烈一样“生命不息,冲锋不止”。
我们接受就是这样的教育,要求进歩是我们追求的方向。那时脑子里没有钱的概念,只有靠近党组织。不管你遇到多大困难,大家的信念都像英雄劳模杨水才一样“小车不倒只管推”。
知青们的宿舍坐东朝西,它的西北方向就是坐北朝南大厂房,冬修在这里正紧张的进行着。四台东方红75拖拉机试运转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从排气管排出的浓烟,夹杂着没有燃烧完的柴油味,呛得大个子猫腰往外跑。老荣军人陈仁怀被油烟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张立军和潘文祥捂着鼻子,坐在驾驶室里坚守岗位,因孔令权师傅让他们听发动机是否有异响。
浓浓黒烟,瞬间充满整个连体车间。机加车间的职工只好弯着腰,躲闪头顶部烟雾,坚守机床旁。油烟不断从门缝飘移进来,车工大郭、大地、小贾和小陈不断咳嗽。门口的立钻师傅张世英咳嗽得吐了。油泵试验间、电工间工作的人们都受不了,先跑出来的是王杰和小姜。小崔推开厂房东侧两扇大门,浓烟夺门而出。西大门不知被谁打开了,强劲的西北风迅速吹散整个车间的烟雾。
厂房内的温度急剧下降。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王杰和小姜脸被冻得通红。既使这样也没忘记捡回别人的笑话,她们看见大个子冻得直流鼻涕,不停用沾满黑油渍的右手擦着,左一条黑,右一条黑,很像京剧中花脸。她们忘记了自己冻得发红的脸蛋,却指着他的脸,隐不住的放声笑着。喧闹声,被路过的文书李卫东看见,她们被这个洋相逗得流出眼泪。
大个子是个爱面子又腼腆的人,他被三位女知青弄得很不好意思,急忙用左棉衣袖子去擦脸上油渍。结果越抹越黑。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穿了两个冬季的“军上衣”,早已看不见那“骄傲的军黄色”。呈在眼前的前大襟和两个袖子沾满乌油渍。他不自然露出那颗虎牙,弯腰用右手抓一把雪,双手用力地搓着,试图把手洗干净点。
其实都瞎子点灯白费蜡。大个子被冻痛的双手迅速交叉插进袖口里。他咧着嘴尴尬地傻笑着,装着不在意地说:“我真像花脸呀?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谁像你们这些小女生,小白脸,洗那么干净,还擦雪花膏,臭美!你们看看我们男生一个比个黒。”其实大家都明白,冬季里能使用上热水是一种奢侈。
四,你听说过用炸药包烧炕?
因形势所迫,作为反帝反修前沿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处于一级战备。煤炭作为战略物资加以严控。入冬以来,往年的计划用煤已被取消。取暖才是当务之急,宿舍轮流烧炕、烧炉子则是每个知青的任务,也是最头疼的事。
秋季遭遇十年九不遇的涝灾,千里沃野变成一片泽国,满目皆水,一片汪洋。大片麦子浸湿倒伏。麦秆还没晒干,就被入冬第一场大雪覆盖在黒土地里。
修理厂烧柴更加困难,被轮上烧炕的知青就像日本鬼子进村,搜遍厂区的犄角旮旯,凡是能拿来取暖的,都烧光了。宿舍门前的两个大方做成的篮球架,没经领导特批。也早就进了各自房间灶炕。
下午不到四点,天就黑了。当大个子把加工好的工件从虎钳上卸下时,无意间看见金师傅往车间炉子里倒废油棉纱……还没盖好炉盖,火焰猛地窜出一米高。他才想到今天宿舍该他烧炕,都这么晚了烧什么呢?他拍一下脑袋,不断地问自已?怎么才想起呢?他悔恨自责。
当他推开木工间房门时,惊讶地发现木削、刨花都没有了。黑土地面被扫得干干净净。坐在长条櫈上伏在工作案板加工铸造木型的何中华告诉他,剩余的木屑刨花被佟志国扫走烧炕去了。大个子转身跑到佟志国宿舍,扑面而来温度让他有些垂头丧气。幸好他提着剩余的少半口袋刨花和空油盆回到宿舍。
半口袋刨花放塞进炕灶里,当他拿着一根划着火柴,送进灶口时就熄灭了。他接连划好几根火柴。熊熊火焰一会烧光这点刨花,灶炕像一个大磁场,吸力很强。转眼功夫,灶堂里就像深夜的浩瀚宇宙空间,余火如夜空中的一颗颗星星,闪亮着冲他眨眼。而这些星星眨着眨着就没了。他恨不得把手伸进去,把它们一个个攥在手心里。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伸手摸摸炕头,炕席还是凉的。他连棉帽子都没戴,拿着空油盆跑到修理间。在拆散的拖拉机和热特发动机配件之间寻找修理工用过的废机油,一无所得。只好找潘文祥以擦机床的名义要点汽油。
他站在房间里思索着、寻找着,烧什么好呢?他扒着玻璃窗往外望去,满玻璃的霜花遮挡住他视线,而窗台上用细麻绳梱绑好的,码放整齐的报纸包进入他的眼帘……
修理厂房坐北朝南,中间是空地,延伸过来则是发电机房、锻工车和库房与办公室、翻沙间、木工间和知青宿舍成L形。当潘文祥刚推开车间大门半扇中小门,听见男生宿舍方向一声焖响,脚下感觉一动。宿舍南边的两扇窗户被震开,在室内那盏白炽灯照射下,浓烟就像锅炉水蒸气夺窗而出。他转身迅速右手拉着小门,探着上半身对着车间内喊着;“宿舍出事了!”
人们蜂拥般跑进宿舍,看见大个子满身黑灰,坐在黒土地上哭着。靠近灶口的炕面被炸开一个大窟窿。厂长刘洪敏和老师傅张世英上前把他扶起来,让卫生员张立芬检查一下。伤到什么地方?这么多黑灰,烧什么了?慎仁玉指导员随口问道。
紧张的潘文祥大脑不停地旋转着,是不是我给他的汽油惹的祸呢?然而细心的何平马上发现窗台上的炸药少了四包。他小声说:“是不是把炸药包烧了?”
声音虽小,在场的可都听得清楚。人们这才注意到东向两个窗台和西向两个窗台上都摆着军训剩余炸药包。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和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年代,自制土炸药包随処可见。尤其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知青”没拿它当回事。
五,早被你遗忘的一件事,五十年后再讲给你听
头可断,血可流。小脸不洗,也不愁。可吃饭时总得洗洗手吧?多数同志下班后去修理班寻找他们的脏油盆,最理想就是找到带有汽油的黑棉沙或破布头。
一般修理工用汽油,把手洗得特干净,但他们手指裂的口子也最多。机加工则运气没那么好,指甲里总是黒黒的。但是人们很快发现双手皮肤越来越像鸡瓜子。
细心的卫生员看见大个子的手指干裂的口子往外翻翻着,带着黑褶纹的左手握着两个馒头,右手端着一大碗白菜汤从买饭窗口匆匆过来,便急忙说:“你别端着碗游街了,就近放张桌子上吧!”大个子的黑大拇指甲巳经插在菜汤里,烫得他直甩胳膊,碗沿上留下他的黑指纹。旁边的慎仁玉指导员笑着说:“你这碗汤还怎么喝呀?手指都进去了。”饭桌那头,爱开玩笑的王杰却说:“没事!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食堂内一片笑声。大个子咧着嘴,脸红到脖子根。
凛冽的西北风,吹得你都喘不上气。脸针扎一样疼痛。每次大个子都怕去吃饭,因为他穿的那件发来的棉裤里面,棉花太少,加上缝的针脚过大,大部棉花已退到小腿处,膝盖部位只剩下两层布。寒冷让他忐忑不安。
清晨,天还没亮,大个子早就被冻醒。他伸出右手把压在被子上的棉上衣拽过来,盖在脸上。朦胧之中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着?大脑还在似睡非睡之中,是什么呢?是衣服脱落线头?不对呀,怎么还能爬呢?虱子?臭虫?此时他的脑细胞异常活跃,要是臭虫那可就惨了。这东西吸血奇痒无比,咬完张三咬李四。一旦泛滥成灾,大炕上的知青一个也跑不掉。
他保持着镇静,生怕惊动脸上的小动物。当食指按住它时,心里踏实许多,他判断是身上的虱子。个头还不小,像小芝麻粒似的。对于虱子在身上的生存,他已习以为常了。下乡后没有洗过澡,入冬以来洗脸就更少。实在太脏了,就用冷水擦擦。
宿舍里勤快人郭清明啊,张宝树、何允华啊,经常弄点热水回来,大家就抢着借光,最后把那盆水洗得像米汤似的。大个子懒惰在被窝里,冷也不起,好赖这炕上还有点热呼气。
天还没亮,院内的75千瓦发电机已经发出轰鸣的嚎叫声,这是老王师傅兢兢业业,每天准时六点发电的时间。大个子突然听见走廊那头有女生喊一嗓子,水房有热水啦!他高高兴兴端着多半脸盆热水进屋时,上下铺的十几名知青都从被窝里探出头,喊着给我留点!他把多余水倒出去后,蹲在盆旁把双手放进脸盆里,又迅速把手缩回来,烫得他哎哟、哎呀直喊。
他最终还是把手放进水盆里。手指上裂开的口子在水里泡得丝丝辣辣疼痛。早晨连续多日热水浸泡,双手皮肤渐渐得到恢复。手指裂开的口越来越小,有的已结茧子。大个子惊奇发现爱洗脸的人多了,晚上洗臭脚丫子的人也多了。早上大家去连队食堂吃饭的人多了。女知青不像男生趟在被窝里让人带两馒头,而男知青有的则倦缩在被窝里,懒得去吃早饭,这是常有的事。
生活上微妙变化,得利于水房每天清晨都有热水啦。这天早上大个子推开食堂房门,迎面撞上连队文书李卫东,她有意地用双手去遮挡一下脸部。这个细微而平常动作,的确引起他好奇。进入他眼帘的这位天津女知青,额头上的刘海和眉毛被火燎了,脸上皮肤呈粉红色并渗透着血丝。
这位长相美丽大方,很有气质的女孩,怎么烧成这样呢?大个子进来,她出去。这是她有意躲着人们的目光,趁大家没起床,提前来食堂就餐,然后又早点离开这里。
大个子边吃饭边想着……两个馒头下肚后,从食堂东门方向吹进一阵冷风,伴随着欢声笑语和打闹声,大郭推着卫生员张立芬的后背,紧跟着是小司、大地、于华、王杰和小姜一同进来,这几名快乐小天使。在哪儿都能捡到欢乐。
大个子端着少半碗萝卜汤,来到卖饭窗口问道:“卫生员!问个事?”张立芬拿饭票的手又从窗口缩回来,让给了大个子。咱们文书的脸也是烧炕用炸药包?王杰抢话说:“谁像你那么不长脑子!还问呢?”大个子被呛了回去。她直言地说:“你们每天用的热水都是李卫东烧的!你们男的一个比一个懒。”那烧水也烧不到脸上啊?他强词反驳地说。
张立芬解释说:“水房茶炉口很小,放进去碎锯末根本不燃烧。每天都烧修理间废机油,没想到废油里面有汽油。她希望倒进废油能燃起火苗,就扒在灶口前用嘴去吹,以往吹都没事,这次瞬间暴燃,轰的一声!喷射出火熖和气体把她推倒坐在地上。”
大个子听得目瞪口呆,这汽油威力这么大?好家伙,太危险了!原来我们用的热水,都是这些小女生无私的奉献。他从心里尊敬这位默默无闻的战友。
六,你见过这头牛怎么死的?
1969年12月31日是欢天喜地的日子,因为食堂要杀牛啦。中午饭之前,人们看见新上任的司务长张立军的棉帽子挂满霜花,满头大汗牵着头老黄牛。不是牵着而是拽着,就像人拉车。大个子眼尖判断:是从一连的土路上回来的,好久才看见食堂烧火的老张头喘着粗气跟在后面。累的张立军冲着老黄牛一顿臭骂。
张立军这个只有16岁的齐齐哈尔知青,骨子透着军人的气质,腰板挺直火爆脾气,某种时机又显沉稳。这次可沉不住气,他让潘文祥替他牵着牛的缰绳,转身进了食堂的小后门。李宜兰咱们那把菜刀最快?张立军问她。她说:“干什么用?”杀牛。她说:“杀牛要用宰牛刀,没听说过用菜刀。你这司务长大人……”你少废话,我就要杀给你看看。
听说张立军要杀牛,不等老师傅孟凡铜啦!吃饭的知青都跑出来,大家围观着都想看看怎样杀牛?佟志国你快拉住牛尾巴!大个子看见老实的老黄牛上前就抓住牛的右角。张立军背手操刀在大家议论时……挥起菜刀对着牛的头盖骨就是一刀。老黄牛跟疯了一般冲了出去。没有任何准备的大个子被老黄牛带个趔趄差点摔倒。佟志国紧紧拽着尾巴没松手,被带出重重摔在地上,拖拉着有两三米差点被牛蹄子踢着,他的棉裤膝盖上的漏出棉花。
围观的知青郭清明惊叫地喊着:“快点别让牛跑啦!”实在的人,潘文祥拉着缰绳跟着老黄牛跑了。不过很快四条腿终究战胜两条腿,牛跑得没了踪影。跟在后面的众知青喘着粗气,你看我,我看你。张立军可没停下脚歩,提着菜刀撒开脚丫子追了出去……
七,三九天开窗户睡觉这事你忘了吗?
晚饭大家没吃上土豆烧牛肉。让这帮半大孩子高兴的是食堂卖的炒黄豆粒,五分钱买一大碗。嚼在嘴里很香。大个子看见女知青都买两碗,自己也随着别人装满两裤兜。生活上的单调和无聊,这种零食小吃就像嗑瓜子,吃进嘴里就把不住门。
不知什么时候,包文彬拎进一桶凉水放进宿舍地上,大个子吃得口干舌燥,口渴时水桶仅剩桶底。他双手捧起水桶喝两口,提着水桶走出宿舍。四五级西北风带着冰花把吹回宿舍。夜幕早已降临,黑灯瞎火一脚滑进井里,那可是悲惨世界。他在宿舍走廊里徘徊着,刚从车间回来找水喝的吴景明看见他就问还有水吗?大个子用商量的口气说:“没水了,咱们去打吧。”小吴爽快回答说:“我跟你去。”
他们借助月光,小心翼翼踏着积雪,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井沿上日积月累洒的水已结成凸起冰坡,很像喜马拉雅山北坡,这里有些夸大的词汇。人上去是无法站稳的。大个子猫腰迈着小碎歩接近井架,站稳后借助月光双手抓住井架上辘轳把,好在绳子的铁桶在井下水里。他用劲的摇着辘轳,吴景明左手抓住大个子棉袖子,右手提着那满桶水,慢慢从坡上退下。
大个子配合着一点点松开辘轳的绳索。水倒进空桶,听见吴景明啊呀一声,吓得大个子心跳到嗓子眼。他急问怎么啦?吴景明说:“他妈的,手指被粘结在铁桶上。”大个子说:“你别动!”吴景明很听话站在冰上双手举着空桶。
大个子提着那桶水小跑式的进宿舍把水桶丢在过道上急忙喊:“崔玉明不好啦!崔玉明快拿你电工刀去井沿!”这一嗓子,没进被窝的都跑出来。助人为乐的王杰、姜中秋、大郭、小贾、小司……啊,穆桂英式的人物都没拉下。
大伙从惊吓的梦中见到有人捧着挂霜水桶的走进来,不知谁带的头,几个小姑娘乐得前仰后合起来。搞得吴景明很不好意思,小黑胡子可出丑啦。欢乐之后,大家都对那桶带冰碴水很感兴趣……
大塑料拿着刷牙缸一点点喝着,急得小上海直跺脚说:“你快点喝呀!”大塑料笑眯眯把手里茶缸递给他。小上海接过缸子就喝,结果哇地一声吐了一地,太冰牙了,他们说着,笑着。站在走廊的过道里,不管男女生都争先恐后端着一杯子水回宿舍。
冰冷的井水下肚后就和吃进的黄豆结合,开始在内藏做着化学课堂上从没有学过的试验,钻进被窝的大个子感觉肚子越胀越大……他索性翻个身让肚皮朝下扒着睡,那也不舒服。二层木板铺上不知谁没憋住放个响屁,接二连三屁声不断。
从不好意思到以放屁取乐,十多口人脱下臭棉胶鞋和毯祙子散发着刺人的气体。加上封住炉子一阵阵倒烟。十六个年轻人把小宿舍搞得乌烟瘴气臭气冲天。更让李金玉不能容忍的是,曹奎琓放完屁还掀开被子往他这边扇扇。李金玉穿着裤衩从铺上跳下来,顺手推开地面上那扇西侧窗户。曹奎琓气愤的喊着:“x他么的,谁关窗子谁是大伙孙子。”(乌拉)宿舍一片嚎叫声!
起哄是无知的宣言书。荣军农场修理厂位于小兴安岭南麓向松嫩平原的衔接处,冬季寒冷滴水成冰,夜里气温都在零下四十几度。强劲西北风袭卷大地上积雪,一阵阵从那扇开着窗子灌入。寒风夹杂着冰雪如同洪水猛兽,室内的温度急剧下降。那盏15瓦白炽灯下,飞舞着雪花像是夏季的小虫和飞虫上下飘动,有时灯头被吹得左右摇摆。
为了不当孙子,大个子在被窝里坚守着。不到一刻钟,他蜷作一团把头缩进被窝里。因被子较短四处漏风,他冻得瑟瑟发抖。当他把头露出来时,看见窗台上、地面上都是一层飘落的雪花。装有洗脚水的脸盆已结冰,上面飘落的皑皑白雪清晰可见。身边的张宝树说:“快起来穿上棉衣吧,这样要冻坏人的。”
宿舍南墙是冷山,平日里窗上玻璃都挂满厚厚一层冰霜,此时宿舍就像冷库,而且大自然这台制冷压缩机还在继续工作着。大个子穿着毡袜、棉衣、棉裤,戴着棉帽,顶着铺盖卷坐在炕上。从裤兜里洒落在炕席的黄豆粒散发着豆香味,却没人去理睬。炕上知青都退缩在南墙的炕角里,因躺在那里脑袋正是风口实在太冷。
深夜更加寒冷,风刮得更猛烈。宿舍地面、炕沿上,完全被白雪覆盖着。这是个滴水成冰、哈气成霜的夜晚,大家都没有睡意,因为不敢,听老职工说冻死人的事是发生过的。大个子看见每个人都像唐古拉山口的哨兵坚守着那条底线……不当孙子。
清晨,宿舍没人说话,没有喧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49年后的今天,也就是2018年4月初,大个子与在海南三亚的包文彬微信中提到,此事是否还记得?他在三亚那边引用三个成语说:“记忆犹新,历历在目,终身难忘”。因为那天夜里他在二层铺上冻坏脸部,几天后皮肤发黑,然后奇痒,像煮熟的土豆皮暴裂,用手一揭就一片片脱落。鲜嫩的皮肤怕风吹,十几天没敢洗脸。
八,这傻事你也做过?
1970年春节还没有过完,大个子得知消息,在齐齐哈尔市唯一亲属老姑全家为国防建设举家搬迁湖北大三线,急忙赶去送行。1965年,他的父母就去了大三线。
2月10日(初五)从齐齐哈尔市乘火车返回双山站。列车箱内空旷无人,没有供暖气,车箱内玻璃挂满冰霜与窗外隔绝。车箱链接处被大风刮进雪雾,踏结成厚厚一层积雪,车门把手上都挂着白色一层霜。大个子穿梭两节车厢也没有看见一个旅客,他像一只孤雁内心充满苦涩,列车越走离家越远。
在寒冷空旷的车箱内他感觉孤单无助,没有一点底气。整夜在焦虑中度过,列车员不知钻进什么地方没了踪影。每到一站他都跑到车门口看看站台上的牌子,生怕坐过站。因为没有手表不知几点?当他借助站台上那唯一的昏暗灯光,终于看清双山站几个字,火车已经启动。他慌张地从车门上跳下来。
火车奔驰而过,留给他的是扬起的雪雾。当他爬起来时,看见顺着铁道方向有三个同车下来的人影。他们不是直奔那破旧低矮候车室,而是跨过铁路往西北方向走去。他匪夷所思,独自拉开候车室那扇小门。室内空荡无人,有一盏15瓦小灯泡,昏暗得连售票窗口挂牌“暂停售票”几个字都看不清楚。十几平米的候车室中央垒着一砖炉子,不知是炉筒方向安装不对,还是风又变方向?炉子一阵阵倒烟,生煤味充满房间。
他的手和脚冻得有些发麻,凑近炉子把手伸出去烤烤火,发现没有温度。他想用炉钩子打开炉盖,结果什么工具都没有找到。可能值班人员怕有人给封好的炉子捅开。他蹲下身把双手贴在砖炉上又缩回来,砖比手还凉。他很疲倦站起来,走到北墙角那条长条櫈子前,用手摸一下满手灰尘。他不断地咳嗽着,这才感觉到煤烟味使他嗓子发紧。
他无可奈何离开这避风的候车室,尽管它破旧矮小,但毕竟是我们的家呀!他孤身站在这里懵然无措,严寒可不允许他犹豫,西北风刮起大地上冰雪横扫在他的脸上,像无数根钢针插进皮肤……他急忙转过身子 用后背挡着大风。
从齐市火车站售票大厅列车时间表看,到达双山站应该是早上四点左右。现在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就是等到天亮也没车呀!也得走哇。三四小时早就到连队,还能赶上班呢。走!他下定决心走回连队。
顺着铁路线往南走了两里多路,他回头看看那孤立坐东朝西两间房的小站,四周没有任何建筑相联,一个默默无闻地方,凄凉得和他心情一样。不容他多想,在L路上要走四五公里的土路,就能到师部。大风带起雪花一阵阵推搡着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音。寒冷让他加快脚步,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芝麻粒小的灯光,但他的目光一直横扫左右两侧空旷无际的雪原。
街道的一侧,几个稀少的木头电线杆上,残缺不齐挂着几盏带着灯伞的路灯。两侧泥砖混合型平房,是农场职工家属宿舍和合作社、邮局、银行。借助昏暗余光,他看见有的人家门上贴着红纸黒字的对联,大个子虽然看不清字迹,却能想象出对联准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年味实足。
他站在通往去五十一团(荣军农场)路口上,不想再往前走了,因为太冷。师部是他心中的大城市,他曾羡慕过同学张玉祥下乡就留在师部“火磨”(面粉加工厂)。找他去?他住哪儿儿也不知道?对!去医院,那个地方去年夏天张立芬带自己来过。
那是1969年8月初一,夜班加工角钢上键槽,铁沬击中右眼球。最初让何平、国军擦,让孙朝龙……都不行。找卫生员立芬擦,找团医院包大夫都不行。眼球严重充血,大个子害怕莫非要瞎了不可?深夜包大夫要一台解放牌卡车,张立芬、国军、文彬陪同第一次光临师部医院。
现在虽然黑灯瞎火的,只剩一只眼,他还是记住医院的具体位置。他沿着主街(九三大道)走去。他兴致勃勃伸手刚要推门,看见门上挂着牌子,“放假!”门外一把大锁头把他挡在门外。
通往荣军T字路口那盏灯光越来越小,他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直白点说是越走越害怕。西北风卷起沉睡的积雪像沙尘暴,让大个子迷失方向,他竟在人家连队的庄稼地里走很长一段路,分辨不清哪是正路。他只好退回路边有大树的公路上,再重新上路。
远处传来几声狼的嚎叫声,他感到毛发竖起,脊梁骨发凉。让他联想到去年冬季齐齐哈尔市铁锋区平阳楼老邻居赵家二姑娘失踪的遭遇,她是和平中学初三的赵桂荣。她妈说,女儿春节后返回尖山农场。连队说,回家就没回来。一年多都没有任何消息,各种传言猜测四起,其中就有被狼叼走吃掉的说法……他后悔自己这个愚蠢而莽撞决定,决心返回师部。
夜漫漫,路更长。他翻过那段长坡后没有看见远方路口的灯光,那怕芝麻粒大小?他的脸、手冻的有些发木,他意识到危险。他边走边搓着双手,心想到师部也没地方去呀?而离连队越走越远,这不是犯傻吗!他忘记恐惧,又转身二次往连队方向走去。
这就是乡下老人给孩子讲述坟地里发生的故事。说的是王家二哥走夜路误入一片坟地,他走一夜都没走出来,说让鬼魂迷住了。他伸手擦擦眼睫毛上霜,感觉前方好似有汽车的灯光。他不断鼓励自己,他反复一遍遍唱着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歌声越唱越大,突然右脚拌在左脚根上,一个前冲摔在雪地上,头插进雪里眼前一片黑暗。心速加快双手急促支撑起上身,双手又迅速清理视线残雪,还有怎么也擦不完泪水。他不敢哭出声,他怕别人听见笑话他。更准确地说他怕惊动大地,招来狼群可就麻烦了。
他加快步伐,但双脚在雪地里就是不听使唤。他借着月光望着前方,天空与雪源衔接处,仿佛看到汽车灯光,其实那是一种幻觉。就是幻觉支撑着他离连队越走越近。
荣军农场地形是小兴安岭与松嫩平原过渡地段,丘陵起伏。冬季茫茫雪原,容易让人迷失方向。黑夜视线不好,有些地段土路两侧没有参照物。大个子只好以排水沟积雪深浅,判断公路起伏方向。
天放亮时,他像凯旋的战士昂首挺胸走进修理厂食堂。做早饭老张师傅、何姐、李宜兰见到后,就惊讶问你这是从那来呀?大个子乐哈哈的说:“从双山火车站走回来的。”老张师傅激动说:“你胆子太大了,多危险啊!这要……被狼群遇上还有个活呀。”接着何姐讲述许多北大荒人与狼的遭遇,有血、有肉、有泪。大个子像动画片中的雪人一样眨巴小眼睛愣在那里。
开饭时,慎仁玉指导员听到大个子这个“故事”。当着他的面说:“你就叫傻大个吧。”从此,他又多个名字,“傻大个”!
本文作者
作者:章维国,1949年出生于辽宁沈阳。北大荒兵团知青。
来源:新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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