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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存忠关于毛泽东诗词英译稿的几封通信(范存忠关于毛泽东诗词英译稿的几封通信)

范存忠关于毛泽东诗词英译稿的几封通信(范存忠关于毛泽东诗词英译稿的几封通信)读了范先生与友人讨论翻译的这几封通信,深感老一辈学者治学之严谨、学养之深厚,值得我辈后进好好学习。范先生关于翻译还写有专论,不在本文讨论之列,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一读,相信一定受益匪浅。三是选词,范先生特别指出了之前有一位《毛泽东诗词》的英译者Willis Barnstone在一些词语翻译上所犯的错误:重阳double Yang;风华flower wind;春光spring light;风光wind ray;风烟wind and smoke;长夜难明sun-moon-dawn等等,指出当翻译这些所谓“诗家语”时应格外小心。通信中提到“鲲鹏”一词的翻译颇费脑筋,因为英文roc and whale是指凶猛的动物,在毛泽东《从汀州向长沙》中“鲲鹏”代表敌人,“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In June Heaven’s armies chastise the corrupt and

范存忠关于毛泽东诗词英译稿的几封通信(范存忠关于毛泽东诗词英译稿的几封通信)(1)

范存忠著《中西文化散论》,译林出版社,2015

南京大学已故教授、著名英国文学研究专家范存忠《中西文化散论》(译林出版社,2015)一书中有一篇《和友人谈翻译》的文章,其中收录11封与友人讨论《红楼梦》和《毛泽东诗词》英译的来往信件。这位“友人”是谁,文中没有揭出,从措辞和语气判断,应该是范先生曾经的学生,当时供职于中央编译局。(朋友认为这位“友人”可能是程镇球,程先生早年毕业于南京大学的前身中央大学,时任中央编译局毛选英译组组长)通信时间最早为1974年12月30日,最晚是1977年4月12日。本文重点谈谈范先生书信中关于《毛泽东诗词》英译稿中“选词、造句、用韵”的问题。

关于《毛泽东诗词》的英译,可从2020年7月16日《南方周末》上“周不言”的短文《钱锺书与中共八大翻译处》获其大概:“1960年,他(钱锺书)又参加毛泽东诗词英译本的定稿工作,这个定稿小组的组长是袁水拍,组员有乔冠华、钱锺书、叶君健。这一工作持续到1966年停止。1974年秋天,他们又开始工作,完成审定毛泽东诗词英译的工作。”其实,这个小组的成员中还有一位外国专家苏尔·艾德勒,因他不谙中文,所以作为第一个英语读者,“对译文在英语中产生的‘诗’的效果特别敏感”。(叶君健《回忆翻译毛泽东诗词二三事》)这位外国专家对《毛泽东诗词》英译本的定稿自然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许渊冲《逝水年华》(外研社,2011)中回忆说:1976年初,报上发表了毛泽东词《井冈山》和《鸟儿问答》,还有外文出版社的英译文。有人说这两首词的英译出自钱先生之手,许先生觉得译文一般,不像是钱先生所译,于是写信去问。“最后我才问到两首词的事,并且寄去我的韵体译文,请他斧正。2月26日得到他龙飞凤舞的亲笔回信,全文如下:渊冲同志:惠书奉悉,尊译敬读甚佩,已转有关当局。我年来衰病不常出门,承命参与定稿,并非草创之人。来书云云,想风闻之误耳。草复即致 敬礼! 钱锺书”。

我们由此可以确定:一、《毛泽东诗词》的英译工作有专门的一批人负责,范先生的“友人”是其中之一,最后的定稿有专门的小组,钱先生是其中之一。二、《毛泽东诗词》的英译定稿时间应该在1976年初,这也可以从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毛泽东诗词》英译本的时间得到确认,商务版出版于1976年9月,但在版权页上注明:本书英译文根据外文出版社《毛泽东诗词》英译本1976年第一版排印。据叶君健回忆,英译本正式出版是在1976年的“五一”节。从范先生与“友人”谈翻译的通信中也可以证实:《毛泽东诗词》英译本的审定和定稿时间应该在1974年至1976年,其间,作为未定稿征求了全国范围内中外专家的意见,像北大的朱光潜就曾对未定稿提出过不少修改意见,范先生也是其中的专家之一。外文局专门召开了一次中外专家对英译本的意见会,范先生没有与会,会上大家反映最强烈的是英译本没有注释,外国人看不懂。有的人因此而上升到“无视群众”的政治高度:“绝大多数群众看不懂,如何体现群众路线”云云。

关于注释,叶君健回忆说:因为注释极为复杂、细致和敏感,最后决定“除原作者自己的注释外,我们所做的注释一律撤销。所以,我们最后出版的毛泽东诗词译本没有译者的注释”。叶先生认为删掉了注释“也许这是美中不足,但当时我们的考虑是慎重的”。同时未定稿还广泛征求了普通读者(主要是上海和广州两地外语院系师生)意见,包括在京外国人的意见,信中提及:……北京外国人对“不须放屁”一语反应颇大。他们说东方无产阶级的语言为什么不直译,西方无产阶级是可以懂的。……定稿中“不须放屁”确实不是直译,而是较为委婉的“Stop your windy nonsense!”更为重要的是,通信中还透露了定稿组就读者提出的一些疑难问题征求了毛泽东本人的意见,范先生在信中写道:读者总是有意见的,这是正常的事。主席有教导:“择其善者而从之。”主席好像怕这句话给人的印象不够深,所以又说:“其不善者而批判之。”范先生对此的反应是:这样一说,真叫人心情舒畅!

范先生和“友人”的通信中主要讨论了这样几个问题。一是用韵,范先生认为:押韵总不免拼凑,但拼凑痕迹越少越好。为了押韵方便,往往用现成语,如I wish、 I know、I see、Indeed等,尽管难以避免,但以少用为是。为了押韵方便,字序往往颠倒。范先生认为,颠倒字序对词尾变化较多的语言(如拉丁语)不成问题,对语尾变化大体消失(如英语)或全部消失(如汉语)的语言,字序颠倒越少越好。《文心雕龙》有云:“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范先生认为汉诗英译的精髓不在用韵而在传神和精致,他指出汉诗英译有两种:一为直译,散文体;一为意译,为英文诗,是Alexander Pope他们那套,现在过时了。汉语中同音字多,往往长篇歌行也可以一韵到底,翻译成英语就很难做到了,勉强为之,为了迁就用韵就不得不对原文有所增删。用韵尽量避免拼凑,杜甫作为苦吟诗人对此有着深切的体会:“美人细意熨帖平,裁缝灭尽针线迹。”看得出,范先生不主张把毛泽东诗词翻译成韵体。许渊冲先生把《毛泽东诗词》翻译成了韵体,给洛阳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同事索天章教授(后调至复旦大学外文系)看过,索教授说:“这是小学生的译文。”(参看:许渊冲《逝水年华》第63至64页)

二是造句,“牢骚太盛防肠断”翻译成“too much sorrow”不妥,定稿译为“Beware of heartbreak with grievance overfull”。范先生对柳亚子《感事呈毛主席》一诗的英译感到不好理解,“夺席谈经非五鹿”一句中的“非五鹿”未定稿译为“不是五鹿(充宗)”, 但“无车弹铗怨冯驩”中的“怨冯驩”,没有译为“抱怨或讨厌冯驩”,而译为“像冯驩那样抱怨”。范先生认为这样理解和翻译有违柳亚子原意。定稿译为:Lecturing on classics I am no time-serving scholar\ And to my sorrow have met with no warm reception.“五鹿”和“冯驩”两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在翻译中消失了,这不能不说是遗憾,但范先生认为这样译已经把意思译出来了,达到了严复所谓的“达旨”要求,也不需要什么注解了。柳亚子的另一首《浣溪沙》中有“歌声响彻月儿圆”句,范先生指出他的老同学、老同事、柳亚子先生哲嗣柳无忌教授译为“歌声唱得很高,以致透过了月亮”(“Their loud singing permeating ‘the full moon’”,译文参见《磨剑鸣筝集》,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3)是误译,并调侃道:难道儿子不懂老子的诗,还是“诗无达诂”?《毛泽东诗词》英译定稿本译为:“The strains of The Full Moon rise with joyful swell.”符合作者原意。

三是选词,范先生特别指出了之前有一位《毛泽东诗词》的英译者Willis Barnstone在一些词语翻译上所犯的错误:重阳double Yang;风华flower wind;春光spring light;风光wind ray;风烟wind and smoke;长夜难明sun-moon-dawn等等,指出当翻译这些所谓“诗家语”时应格外小心。通信中提到“鲲鹏”一词的翻译颇费脑筋,因为英文roc and whale是指凶猛的动物,在毛泽东《从汀州向长沙》中“鲲鹏”代表敌人,“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In June Heaven’s armies chastise the corrupt and evil \ Seeking to bind roc and whale with a league-long cord.)而在《鸟儿问答》中则代表人民,“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The roc wings fanwise \ Soaring ninety thousand li\ And rousing a raging cyclone.)英译不一样但中文一样;如果英文译得一样但两处代表的形象又不一样,真是为难。范先生认为,“鲲鹏”的含意前后不一,虽为旧时诗家忌用,但在现代象征派诗里已经习以为常,这叫做mixed metaphor(隐喻不一致)。所以,最后的定稿两处都用了roc。有专家和读者指出“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译为“Potatoes piping hot \ Beef-filled goulash.”“充满了牛肉的土豆烧牛肉”显得十分可笑,中文里没有goulash,英译中出现总是不大好。范先生则认为,“土豆烧牛肉”未尝不可如此照译,诗人本来就是使用了嘲笑口气,可以不管烹调老谱,也不用计较牛肉有多少。最后的定稿本从善如流,完全采纳了范先生的意见。

读了范先生与友人讨论翻译的这几封通信,深感老一辈学者治学之严谨、学养之深厚,值得我辈后进好好学习。范先生关于翻译还写有专论,不在本文讨论之列,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一读,相信一定受益匪浅。

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教授 吴其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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