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故人心向雪(天地落雪故人来)
忽有故人心向雪(天地落雪故人来)雪夜访友,实在是一件风雅而又温暖的事情。其实,被白雪覆盖的冬夜里从不曾少了情致,只是相隔太远,让人忘却自己的胸腔深处曾栖息过那样懂得细水长流的灵魂,忘记了我们的身体里,本有着阳春白雪的血脉。那血脉自千古延续而来,被一首雪夜邀友的小诗,叩开蛰伏已久的本能。红炉,绿酒,白雪,真是一幅冬夜里的好画图。《问刘十九》这首诗,历来为人传诵称道,它也的确具有一种打动人心的特殊力量,即使相隔千年百代,人们依旧能够透过那浅淡闲散的笔墨,嗅到从千年前的那个冬夜里传递而来的温暖酒香。那沁人心脾的微醺,一点点的从鼻腔,蔓延到骨髓之中。下着点雪的冬夜里,只消在火炉上暖一壶酒,便可氤氲开一室的安宁惬意。《问刘十九》是首小诗,笔墨浅淡而漫不经心,带着一点微醺的缱绻,情致盎然。一张小笺四行笔墨,便足以邀到一个闲人,冒着风雪前来赴一场小酌。最喜下雪之夜翻诗,专拣那冬日诗篇来读,只图个合情应景。恰翻至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问刘十九》
(一)雪夜烹茶,以待故人生着的炉火,将一壶暖意煮开。今夜是有等候的人的,煮酒的人知他将携风雪而来。
下着点雪的冬夜里,只消在火炉上暖一壶酒,便可氤氲开一室的安宁惬意。《问刘十九》是首小诗,笔墨浅淡而漫不经心,带着一点微醺的缱绻,情致盎然。一张小笺四行笔墨,便足以邀到一个闲人,冒着风雪前来赴一场小酌。
最喜下雪之夜翻诗,专拣那冬日诗篇来读,只图个合情应景。恰翻至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句,只觉得自己面前也有那样一把盛着酒的红泥小炉,被赤色的火舔着,正不息的吞吐酒香,眼前的灯花结落,窗下摇曳暖色烛火。
读到“绿蚁新醅酒”,“醅”乃是未滤之酒,那“绿蚁”所指又为何物?《南都赋》言:“醪敷径寸,浮蚁若萍。”尚未滤过的酒里,浮起细小的绿沫,像池塘里细碎的浮萍,也就是诗文里常说的绿蚁了。想来那酒是诗人自酿的糯米酒吧,虽非佳酿,但那肯为此冒风雪而来的客人,必定是挚友,是故纵然酒浊,却足以尽欢。
红炉,绿酒,白雪,真是一幅冬夜里的好画图。《问刘十九》这首诗,历来为人传诵称道,它也的确具有一种打动人心的特殊力量,即使相隔千年百代,人们依旧能够透过那浅淡闲散的笔墨,嗅到从千年前的那个冬夜里传递而来的温暖酒香。那沁人心脾的微醺,一点点的从鼻腔,蔓延到骨髓之中。
雪夜访友,实在是一件风雅而又温暖的事情。其实,被白雪覆盖的冬夜里从不曾少了情致,只是相隔太远,让人忘却自己的胸腔深处曾栖息过那样懂得细水长流的灵魂,忘记了我们的身体里,本有着阳春白雪的血脉。那血脉自千古延续而来,被一首雪夜邀友的小诗,叩开蛰伏已久的本能。
千年前的茶酒香,化成了书卷间陈旧的油墨气息,在打开书卷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穿越时光与人相逢。北国的雪已是落了好几场,纷纷扬扬,恰似那柳絮因风起,又似三月江南梨花开。倒不若趁着这时节,登临书卷的崖岸,看那沉默在历史流年里的冬日风雅,如潮水般回澜。
(二)至清至甘,煮雪续茶“寒窗里,烹茶为雪,一碗读书灯。”这是郑燮的词《满庭芳》中的一句。古人烹茶,对那煮茶之水尤为讲究。除了茶自身之外,煎茶之水也占据很大一部分品茗感受。雪水清寒,像松针,像梅花,有着君子一样的高洁不凡,与茶香相逢,就如同知己相遇。
清代李渔曾在《煮雪》一诗中对雪水茶这样记叙到:“鹅毛小帚掠干泉,撮入银铛夹冻煎。天性自寒难得热,本来无染莫教煎。比初虽减三分白,过后应输一味鲜。更喜轻烟浮竹杪,鹤飞不避似相怜。”融雪煎香茗,寒炉对雪烹,雪降自天,是古人所说的“天泉”,是上天对人世间的恩赐,专门赐予懂得生活的人。
在《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中,妙玉曾邀宝玉黛玉饮茶,其间她与黛玉之间的对话,令人印象深刻。黛玉在品了妙玉的茶水后,问了一句,煮茶之水可是“旧年蠲的雨水”,却被妙玉笑话为俗人。只听妙玉冷笑道:“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你怎么尝不出来?
隔年蠲的雨水那样轻浮,如何吃得。”与芸娘取荷花花蕊上的露水烹茶不同,妙玉的煎茶水,取自冬日寒梅上的积雪。梅花是孤枝横斜的清矍痩骨,带着天寒地冻的冷香,开出的花玲珑如血。想那样小的花朵上,又能积得了多少雪?无怪妙玉要说才“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了。
冬日煮茶,沸腾的是雪水,氤氲的是茶香,入腹的却是对生活的理解与态度,恰如陆游的那首诗说的好:“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烹一碗好的雪水茶,过程是繁复的,可更难得的,是一颗诗心,一腔闲情。
(三)闻竹折雪,声醒我心饮干一壶雪水茶,却听得屋外折竹之声。古代文人的冬日,似是无事可做而百无聊赖的吧,连那雪压竹折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也意蕴深深,耐人品咂。
听雪敲竹,这便是古人冬季里的又一风雅消遣。晚明高濂《山窗听雪敲竹》言:“飞雪有声,惟在山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逥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暗想金屋人欢,玉笙声,恐此非尔欢。”
肯栖居在山间的文人,多半有点归隐的志向,对那山间的万籁之声,也有着格外的敏锐与独特的欣赏。昨夜雪来,堆积皑皑,山居外的那片竹林,亦承受着一份看似轻盈,实则沉甸的重量。听了一夜风雪敲竹的读书人,耳畔清冷而渺渺的声音久久不息,手上的书卷刚“哗”的翻至另一页,便被那竹枝生生折断的脆响惊扰,犹如正在演奏高山流水之音的琴弦铮然而断,余音袅袅,寒意不散。随着那一声响,似乎竹枝断裂时溅起的碎雪,都随着夜风袭入挑灯的窗内,明窗一冷。
“玉楼天半起笙歌”,可这里没有雕栏玉砌的阁楼,也没有丝竹管弦的笙歌。流艳绮丽的玉笙似乎只属于醉意熏然的耳朵,不适合雪夜里的不眠人。
雪敲竹声,洗涤了谁耳畔的风;雪折竹声,又是谁心头的暮鼓晨钟?
(四)天地寂静,唯雪与我有雪,便有赏雪之人。在室内,饮入喉是赏,听入耳是赏,而更多的乐趣,还得步履踏上松软白雪的那一刻,才能够收揽。
说到自古赏雪的痴人,自然无法不谈到湖心亭里的那个张岱。“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苏杭一带的湖水,即使是到了冬日,也是冻不上的。恰逢下点小雪,与楼榭亭台相映相成,如同一幅浓淡错落的水墨画,最适合闲散的人泛舟。江南的风物,那份韵致风情仿佛已经生透在了骨子里,只要山在水在,无论是千里莺啼,还是万里雪飘,那种美的气息,都无法掩盖的流淌而出,引得文人争相留墨。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大可想象,在一张宣纸上,用沾了清水的墨抖落出水意朦胧的墨迹,零星散落的样子,大抵是这幅光景吧。鸟声人语,在这个季节里已经稀绝了。从这幅干净的雪景图里,便生出了天地寂静的感受。
由此,便教人不免想起柳宗元的那首《江雪》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天地一色,连那江水也与天际相接,不分彼此。天地与人构成的场景,如同少墨聚浅砚,于是那独自垂钓的身影,便有了一种夐绝的气质。“孤舟蓑笠翁”,纵然是如此渺小的一点,却让人觉得如此的有分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个垂钓者和他的舟。
其实他钓的何曾是鱼?他钓的是孤独,是茫茫啊。
而张岱在湖心亭所寻觅的,又何尝不是这个呢?只是张岱却收获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相逢:原来痴人并不止他一个,那湖心亭内,早就有人在煮酒了。赤子的相遇不须多少客套寒暄,只道是相逢恨晚,立即邀来把酒共饮。寻觅孤独变成知音换盏,倒也可喜可贺,留下一个无奈的舟子在旁叹道:“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无怪舟子感叹称奇,想那在冰天雪地里徘徊舍不得走的人,多半都是有点痴性的吧。而那费尽心思收集雪水烹茶的人,那把雪敲竹声听得津津有味的人,那在天寒地冻里一蓑一笠一扁舟说是要钓鱼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痴人?
(五)红尘消磨,雪照窗明风雪之夜,有人兴致勃勃的设下一场小酌。发出邀请的人是漫不经心,却又真情切意的--------生一炉暖火,又将酒煨温,一番准备过后,便信手拿起榻上用来闲翻的诗稿,寻找对饮时的谈资。
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在人世红尘里兜兜转转,在车水马龙里庸庸碌碌,世俗的枷锁戴的久了,经历凡事都带了匆忙的习惯。一心认定了“正轨”,便奋不顾身的蒙头冲撞去,头破血流也不肯稍歇,更别提在风雪之夜还能凭空生出几分雅兴,饶有兴致的烹酒邀客。
敢问在流年里沉浮的诸君,究竟何种模样的,才是痴人?而那湖心亭畔的舟子,又何时才能成为江上雪里的钓鱼翁?
“痴人”其实从不曾痴,倒不如说是“闲人”,能够把日子闲的茶香四溢,酒香氤氲。他们比常人更懂得“闲”的真谛,诸如等待一个人,守候一炉火;诸如在漫漫冬夜里,把一场雪经营的细水长流。
火炉上的糯米酒已经温热,正待人饮;那门扉在此刻却被人用指节叩了几叩,想必是风雪故人来。
作者:照月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