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城轶事石油怎么来的(油城往事石油工人之死)
油城轶事石油怎么来的(油城往事石油工人之死)这一宿,孙波一声没吭,几个班下来几个老工人也自讨没趣。“是啊,一到关键时候你就拉跨。”迷糊趁机嘲讽老万。班长发话了,其余几个人也心中有数,三九天的大晚上,顶着寒风和油管中涌出的污水,老工人当然都习惯了,孙波可架不住这么折磨,水浇在身上没一会就冻成冰,只能在作业机上撞碎冰壳才能活动手脚,再加上困,晚上两三点那是最熬人的时候,孙波脑袋都快抬不起来了,老万有点不忍心了。“要不咱们歇歇吧,我有点困了。”“蔫吧你也太完犊子了,这才哪到哪啊。”
老万爷爷那辈是从河北闯关东过来的,琢磨着离家乡近点,就在辽西的一个小镇扎下了根。靠着踏实肯干和不错的生意头脑在当地开了个红旗饭店,也算是小镇上的大买卖,解放后公私合营,店归了公家。老万的父亲也不想继承家里的买卖,早早的离开家在外闯荡,靠着念过私塾和不错的机缘当上了司机开大车,那个年代相当紧俏的活计,天南地北哪都跑过,在朝鲜战争的后期应征往前线送过物资,战争结束后分配工作,全国各地都缺大车司机,老万的父亲选了个省内的国企钢厂,后来全国石油会战,离小镇不远的地方发现了石油,老万的父亲便想办法回去支援建设油城。后来的油城,之前就是一片湿地,上面全是芦苇荡,夏天蚊子聚集时如黑云一般,附近煤矿留下的窝棚成了临时的基地,不远处有日占时期的万人坑,晚上诡异的磷火星星点点。创业之初,筚路蓝缕,等到老万出生时,油城已经初具规模,工厂,学校,电影院,活动中心应有尽有,住房,取暖,医疗都可以报销,国企的福利待遇让油城周围的老百姓羡慕不已。
1993年万海出生,生活虽然紧巴巴的,但老万感觉有了孩子,日子就有了盼头,关于小惠的每个日子,老万都铭记于心,或一桌美食,或一件礼物,给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增添动人的温馨。
就在这年,老万的小队新分了一位实习大学生叫孙波,油城当时没几个大学生,分到作业队这种基层单位更是寥寥无几,队上几个老工人商量着给这个文化人点苦头吃吃,这是新人的保留节目。
“今天晚上干活谁也别张罗睡觉啊,看着新来的这大学生没,咱这一宿当熬鹰了。”
班长发话了,其余几个人也心中有数,三九天的大晚上,顶着寒风和油管中涌出的污水,老工人当然都习惯了,孙波可架不住这么折磨,水浇在身上没一会就冻成冰,只能在作业机上撞碎冰壳才能活动手脚,再加上困,晚上两三点那是最熬人的时候,孙波脑袋都快抬不起来了,老万有点不忍心了。
“要不咱们歇歇吧,我有点困了。”
“蔫吧你也太完犊子了,这才哪到哪啊。”
“是啊,一到关键时候你就拉跨。”迷糊趁机嘲讽老万。
这一宿,孙波一声没吭,几个班下来几个老工人也自讨没趣。
“蔫吧,我看你这外号给大学生更合适。”
孙波还是一声不响。唯一能跟孙波交流的是老万,作业一线对新人还是有很多安全风险,而老万的几次提醒都对孙波至关重要。
“大学生。”
“叫我孙波就行。”
“你当时考多少分进的油校”
“我考的是中石油,北京那个,油城的油校我不太了解。”
关于那个北京的中石油老万做梦都没想过,老万的心目中大学的定义就是油校。
“那你怎么能分到作业这鬼地方呢,不说去机关研究所,去采油站上也比这强得多啊。”
“我家是农村的,条件不太好,石油专业有补贴,油城离我老家不远,照顾母亲方便,分工作的时候也不太懂。”
“唉,几条烟的事,我当时也是,没有个明白人点拨。”
“那我也不会送的。”孙波哼了一声。
“没事,你年轻有学历,还是干部岗,在这呆不长,早晚去机关。”
孙波看着远方的井架没有回话。老万和孙波的对话就是这样,总是在孙波的沉默中戛然而止。
又是一个夜班,几个人一股气干到两点多钟,活也完事了,班长张罗着回班房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刚下去小半杯酒,班房的门突然响了。荒郊野岭的夜晚,几个大老爷们听这一声响也是一激灵。
“谁啊。”班长大喊一声。
铛铛铛,没人回话。
“大学生,你过去看看哪个王八蛋,偷油的现在胆这么大了么。”
孙波把外屋的挂灯打开,把门锁拉开,刚钎开一点缝,一只苍老的手就扒了进来。
“啊。”孙波往后一退。门开了,一个裹着破棉絮的老人扑向屋内。
“呃呃……”老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孙波。
“怎么回事。”
“班长,这老头好像心脏有毛病。”孙波过去扶起老头。
“唉唉唉,别往屋里领啊,这死屋里多晦气啊,整外面去。”
“按几下胸口没准能救一下啊。”孙波继续把老头往屋里拽。
“你个大学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一个老盲流大晚上野地里乱晃,心脏还不好,就算你救活了,他讹上咱们咋整,就算你救活了他这次,他以后呢,没人管这病还得犯,你还能把他领家里当爹养啊。这要死在咱这屋里多晦气啊,屋里以后还能呆人么,你出钱给咱队换班房啊。警察也饶不了咱们,死咱屋里咱能说清?肯定去录笔录,进了局子还能有好事么,不扒层皮能走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粘上包肯定是不合适。”
“班长,这咋的也是个活人啊,不能眼瞅着他死啊。”
“滚犊子吧,少见多怪。我们村里这么死的老头多了,嘎嘣一下就没了,咋救啊,赶紧给这老头撵外面去。”
孙波无动于衷,只是一下一下有力的按着老人的胸口。
“大学生,我看你是欠削吧,别他么读过两天书就在那装模做样的。”
“是啊大学生,给老头整走吧,这事跟咱们也没啥关系啊。”迷糊也跟着帮腔。
“操你妈的,跟你说话装聋啊。”班长一把拉倒孙波。“蔫吧,迷糊你俩给老头整出去,离咱们班房远点啊。”
孙波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班长一下打倒。
“别打了班长。”老万赶紧护住孙波。
“再嚣张给你锁工具柜里。”班长甩甩手。
“孙波,咱俩先给老头整外面,你接着按。”老万这边安抚住孙波。
深冬的夜晚蒙着一层薄雾,虚空中寂静的可怕,老万和孙波把老头抬到一个地势平坦的地方,老万在旁边生了一堆火。
“呃呃……”老头呼吸越来越艰难,火光中老人的脸憋得青紫,气儿越来越少,孙波还是没有放弃。
“孙波,别按了,人已经不行了。”
……
“孙波!”
孙波似乎已经魔障了,疯了般在老头的胸口按压,火光中的身影瞬间模糊起来。
终于,孙波精疲力竭的倒在火堆旁,老万赶忙过去扶起孙波,却看到两行清泪划过孙波的脸颊。
“怎么了,没事吧。”
“你叫什么?”
“恩?叫我蔫吧就行”
“我说你的真名。”
“我叫建国,万建国。”
“建国,你肯定以为我发了疯吧,是啊,这个理智的世界不知道能不能容下一个发疯的我呢。”
“……”
“我爹,在我十五岁那年外出去矿上打工,也是冬天的时候死在外面,就带回来一坛骨灰。老乡说他犯了胸口病,我想我爹在生命的尽头也是饱尝这世间的冷暖吧。”
“唉。”老万深深地叹了口气。
“建国,你听说过西西弗斯么?”
“那是谁?”老万一头雾水。
“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国王,他足智多谋,坚毅勇敢,却还是摆脱不了命运的摆布,被诸神捉弄,他每天把一块巨石推往陡峭的山顶,然而沉重的巨石总会在他将要登顶的一刻滚落,周而复始,西西弗斯将永无止境的重复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巨石和陡山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老万听完沉默不语。
“建国,我们在这里是孤独的,我们不应该在这。”
“孙波,你会离开的,孤独的滋味以后就让我独自品尝吧”
老万陪着孙波静静地坐着,柴草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遮住月光的那层薄雾慢慢散去,老万仰望苍穹,传说每个人都对应着璀璨星河中的一颗,人死了星星就消逝坠落,不知道今晚的此时此刻又有多少星星要落地呢,希望他们落地的时候都不孤独。
第二天,老人发僵的尸体吓坏了来井场检查的队长。
“他妈这怎么回事,哪来的死人。”
“队长,这老头有心脏病,昨晚想进咱班房,让我给拦外面了,我想着死咱们屋里多晦气,今天一看死外面了,这事跟咱们没啥关系。”
“嗯,你这做得对,班长不白当啊,能担事,我得跟领导汇报一下吧,这旁边死个人咋干活啊。喂,领导啊,我们这井场死个人啊……”
警察过来检查了一圈,发现不是凶杀案,跟他们没关系,也就把这事交给油城自己处理了。
“领导呢,给批了1000块钱,你们找几个老百姓给这尸体拉河边埋了就完事了。”
“队长啊,这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这也下班了没啥事,这活咱自己接了得了。”
“行,尸体处理了就行,不怕不吉利啊。”
“嗨,没事。我火力旺,喝点白酒冲冲就行。”
“对了,你买两瓶白酒倒井里,死过人的井都这么整。”
“放心吧队长,我心里有数,干多少年了。”班长一拍胸脯,神采奕奕。
“大学生清高,蔫吧是正式工,你俩肯定是不去埋尸,那这钱就我和迷糊分啦”
后来,班长和迷糊借了辆手推车把尸体埋河边了,又去道南来了个吃喝唱嫖一条龙,这死人钱得当天花了才吉利。
孙波实习了一年,临走那天找老万喝了顿酒。
“大学生恭喜啊,一线呆够了吧。”
“建国,叫我孙波就行。”
“好好好,下一步你去哪个单位啊。”
“可能要先离开油城了,总公司的地质研究所那缺人,之前我代表作业系统在厂里汇报过几次,他们领导看我还成,实习结束就把我要过去了。”
后来老万听说,是孙波汇报的风采吸引了一位年轻的姑娘,而姑娘的父亲恰好是地质系统的一位大领导,泰山之力使孙波在后来的仕途中平步青云。
2000年油城成立了工程技术处,作业系统扩编,干部管理岗缺口很大,开始面向全体员工招聘,得知消息的老万异常激动,工作十二年了,油城大大小小的技术表演也参加了不少,获奖无数,论资历和素质他是有的,竟聘时候只要是稍微疏松点关节问题应该不大。
“你看多亏了我告诉你吧,考试看书还是有用,当了队长可别忘了我啊。”老万的班长这几天的态度也客气起来。
正当老万准备去跑关系的时候,老万的弟弟找到他。
“哥,单位里刚进了几台吊车,还没安排司机呢,我想朝你借点钱,走走门路。”
“弟弟,咱爸在的时候说过,不让咱们兄弟几个当司机。”
“嗨,哥啊,这吊车司机可不一样,这片地方可就咱们油城有大吊,地方上干点什么不得求着咱们啊,干这吊车司机随便出去支一吊不得五百八百的,你弟弟我刚结婚手里紧,但是赶上这肥缺咱也不能放过啊,咱爸那是倒霉……”
“不许说咱爸。”老万厉声说道。
“好好好,哥人家说了三千块钱,关系都整明白了,钱送到事就办了。”
“这事我得跟你嫂子商量一下,家里刚装修,手里也不宽裕。”
“好嘞,哥我等你信儿。”
“什么,三千块钱!我弟弟买猪苗要借一千你都犹犹豫豫的,家里啥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老万没想到小惠反应这么大。
“这钱应该借不了多长时间。”
“一个月就你的几百块钱,去饭店帮忙你也不让我去,孩子这么大了,老太太岁数也不小,家里哪不花钱。我跟你结婚八年了,我们一次也没出去旅游过,就在油城这屁大的地方转悠,你看看邻居小刘媳妇,隔三差五就出去放松,人老张家都买车了……”小惠越发激动。
“砰!”
老万摔门而出,婚后这些年老万既不喝酒打牌,也不外出鬼混,一门心思都在家庭上面,是油城里罕见的另类人物。小惠的话刺痛了老万的自尊心,贫贱夫妻百事哀啊,一个普通的单职工家庭,没什么别的油水,衣食用度尚能满足,至于汽车什么的,老万没敢想过。老万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借钱名单,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没想到回到家后小惠已经把三千块钱准备好了。
“小惠,这钱……”
“拿着吧,弟弟头回张回口当大哥的怎么能拒绝呢,喊归喊,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老万到底是没当上干部,人事领导通过底下人放出风去,一万提干,十万当队长,这个价格让老万望而却步。竞聘结束,考核的领导笑眯眯的安慰老万,这次提干主要安排一些资历较老,经验丰富的同志,小伙子还年轻,将来还有机会,要提升觉悟。老万捧着厚厚的比赛证书点了点头。
老万决定暂时告别油城,去非洲的项目组挣几年大钱,小惠含着眼泪替他准备好行李。
“在那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我们娘俩在家等你。”
五年时间老万只回家探望了寥寥数次,尽管感觉与小惠日渐生疏,但只要能拥抱家庭就会让老万那颗沧桑冰冷的心热切起来,老万始终坚信他会给小惠更好的生活,只是小惠等不到那天了。
老万拿到那封迟到的离婚协议时候,小惠已经在南方气候宜人,明媚如春的海滩边沐浴阳光了,尽管已经不再年轻,小惠还是用少妇独有的魅力迷住了一位来油城投资项目的香港商人,在油城人不可思议的热议中,她自己把握住了了机会,改变了命运。
我到底真正拥有过小惠么?醉梦中的老万喃喃道。是那个有着漂亮大眼睛,扎着长辫子,局促不安的乡村姑娘,是那个操持家务,孝顺体贴的妻子,还是那个一走了之,抛弃孩子,不负责任的母亲。对于小惠来说,人生阶段的任何一个身份不过只是向上追求自己所要的阶梯,小惠不属于荒芜落后的乡村,也不属于死板封闭的油城,她渴望大海自由欢脱的波浪,她向往竹林幽静闲适的清风。老万曾坚信他和小惠的爱情,可是他不明白爱情的保质期没有一辈子这么长,这样的事情每年都发生在这油城之中。在非洲的五年付出给了老万挥霍的资本,沉默寡言,与众人格格不入的蔫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日醉生梦死,交际广泛的老万。
2008年孙波经过在总公司的多年历练后,调任到油城当一把手,他找到了老万,酒过三巡后两人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
“嗨,没想到你都这么大领导了还能找我喝酒,我这脸上有光啊。”老万有力的在脸上拍了几下。
“建国,你喝多了啊。”孙波连忙拦住。“差点把正事忘了,厂里现在有提干的名额,我准备把你报上。”
“算了吧,我都多大岁数了还扯那个蛋干啥啊,当个工人挺好,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我现在在作业的大修队,工作也不累,到上班时候就上班,下了班啥心不操,啥事不管,这日子有烟有酒,还有大老娘们干,咱现在是血里带风,就是浪。”老万又猛干了一大口。
“建国,这些年你变化挺大啊,有点认不出你了。”
“孙波,这些年你倒是没变。”
“是么,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别看你现在好打官腔,浑身官气,但你的眼神跟当年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一样……”老万边说边用醉眼凝视着孙波。
“建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这是孙波和老万的最后一次喝酒,老万能理解孙波,一个大领导一天要面对多少应酬。孙波母亲去世的时候,那个偏远的乡村挤满了来自油城的车辆,出殡的时候油城的大小官员整齐划一,哭声震天,声势浩大,老万只是默默在角落遥望孙波迎来送往的身影,老万明白无视阶级的差异的朋友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人还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2010年开始国际油价持续高位,现在想想那或许是油城最为风光的时期了,不只是油城,整个中国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在搞建设,日新月异的变化发生在这个古老的国度。每到月末年尾都是油城最热闹的时候,吃饭打牌,洗澡唱歌,老万沉醉在这享乐的生活,快乐才是人生真正的真谛。突然有一天,儿子万海找到老万。
“爸,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我准备报考南方的大学,金融专业。”
“去什么南方,我跟你说,就念个油校,将来回油城上班,铁饭碗衣食无忧的不必在外面给人家打工强。”老万醉气熏熏的说。
“我不想再回油城了,我想出去闯闯。”
“闯什么闯,你有那个本事么,回来上班多好,多少人想回都回不来,就说当初买断那帮人这么样,以为自己有本事结果肠子都悔青了,前段时间又闹,结果一人一个月给补了1000块钱,你个小崽子啥也不懂,一腔热血非等碰到钉子给你扎冒了。”
“鼠目寸光,你是井底的蛤蟆就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天。”
“反了你了,我是你爸,怎么跟我说话呢。”
“呵呵,你是我爸,你管过我么,天天就知道喝酒,从小到大我上几年级你都不知道吧,马上要高考了这时候你跟我说你是我爸,你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你,酒鬼,天天就知道搞破鞋,我在外人面前脸都丢尽了,你配当我爸么。”
“住口!”老万上来就是一巴掌。
咣。万海背上书包,夺门而走。
老万感觉腹部剧烈的疼痛起来,万海说的没错,他不配当这个父亲,行尸走肉般的活了这么些年,老万突然发觉自己清醒了,拨了几遍万海的电话都没有回应,夜幕降临,老万终究是放心不下出了门,沿着油城的街道,看着这些在熟悉不过的景致,那个曾经渴望看看外面世界的少年已经渐渐老去,终于在一片昏黄的路灯下看到了正在游荡的万海。
“跟爸回家去吧。”老万拉住万海的手。
“……”
看着沉默的万海,老万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儿子,爸错了,爸以后一定改,其实爸爸是怕你去南方,怕你离开我,没有你爸可怎么活啊……”
望着痛哭流涕的老万,万海心也软了,他想起了那个从前那个专注家庭,细心负责的父亲。现在变成这样是他的责任么,为了怕万海受委屈,老万一直一个人过,把万海拉扯这么大,一肚子的辛苦委屈又有谁能理解分担呢?万海紧紧抱住老万。
“爸,我去油校,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考上油校的万海让老万安下了心,现在偌大的房间里就剩老万自己了。酒肉朋友几次找到他,老万也只是笑着拒绝,儿子的承诺让他现在内心平和,酒精的麻醉反而是一种负担。平淡如水的生活继续向前走着,直到有一天老万在班上听到了让他心痛不已的消息。
孙波死了。
“嗨,听说是晚上经过过一条刚施工的路,视线不好,开的还快,司机为了躲土堆结果撞桥墩上了,孙波和他司机当时就不行了。”这么大的事在小小的油城早已传播开来,每个人都能绘声绘色的描述一段。
孙波的葬礼办的很简单,他的妻子和儿子早已出国,料理完孙波的后事就匆匆离开。孙波的墓地在他父母的旁边,老万站在孤零零的墓碑面前,献上一束花,打开一瓶酒,默默地撒了一杯,然后自斟自饮起来。
“兄弟啊,没想到你先走了,你官大应酬多,我不还意思找你喝酒啊,现在好了,你闲了,我隔三差五的能来陪陪你,你肯定想不到你自己墓地有多寒酸吧,你看看你家老太太的比你的气派多了……”老万越喝越多,意识慢慢模糊起来。
等老万再次清醒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咋喝这么多酒,要不是有个老乡发现你,没准人就过去了。”
“也没喝几杯,没想到醉的这么快,真是添麻烦了,老乡呢,我得好好谢谢他。”
“那老乡看你醉倒在墓前,他跟那死者是亲戚,就给你送医院了,人已经走了。还好送来的及时,没啥大事,看你岁数也不小了,以后少喝点。”医生叮嘱了几句。
“谢谢医生。”
孙波的死让老万感到了命运的无常和人性的凉薄,但这些都没有历史的滚滚车轮来的残酷。国际油价在2014年开始了断崖式的下跌,到了2015年一桶石油已经买不起一桶矿泉水了。油城也开始削减支出,取消项目,作业公司的外雇工人全部辞退,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正式工人勉力支撑,巨大的危机感笼罩在油城之上。更令老万焦虑的是油城已经大幅减少了面向各大油校的招生,油校的金字招牌被砸的粉碎。
老万感觉最近体力越来越不济了,酒量也越来越小,可能是岁数大了吧,老万也没放在心上。终于腹部剧烈的疼痛让老万彻夜难眠不得不去医院。
“有家属陪同么。”医生冷淡的问道。
“没有,什么并直接告诉我就行。”老万隐隐感到一丝凉意。
“是这样,你的病情的最好是和家属沟通一下比较合适。”医生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我还能活多长时间。”老万感觉自己如筛子一样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想知道我还能活多长时间。我能接受得了,所有问题我自己承担,我可以给你签字一切与你无关,你只要告诉我就行。”
“恩,肝癌晚期的话,化疗和手术的意义都不是特别大,如果去知名的大医院……”
“别扯没用的了,大夫。”
“唉。”医生长叹了一声,“三个月,最长半年。”
从医院出来的老万已经平静了下,关于自己的病情,老万谁都没有告诉。让别人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给亲人徒增负担和烦恼,那些廉价的同情也毫无意义,老万自己感觉已经活够了,只是万海一直让他放心不下,他必须给儿子留下些什么。
“咱队的架子工是外雇的,已经辞了,这活正式工也没人爱干,这样班里先轮换一阵,过些日子从小修队调几个人,在把这个岗位定下来,老万师傅,你岁数大了就不用爬架子了,大家没什么意见吧。”
这个新上任的班长是老万下一辈的人,作业队像老万这样的老面孔已经不多了。
“不用了班长,大家爬我也能爬,不用特意照顾我,我都干了这么些年了爬个架子还不是小事,想当年在非洲的时候,我干了整整五年的架子工。我排第一个,然后往后轮。”
“行,那就这样吧。大家准备干活吧。”
对不起了年轻人,老万心里暗自说道。这是老万爬过最漫长的几十米,巨大的井架高耸入云,当老万爬到架顶,望着辽阔的四野,老万忽然感觉这井架像极了惩罚西西弗斯的那座陡山。
“孙波,西西弗斯最后的命运怎么样了。”
“西西弗斯在绝望孤独的生命中发现了新的意义,看着巨石滚滚坠落撞击大地,迸发出令人振奋的激昂音韵,他开始享受他所创造的这一切,渺小的空间限制不了他,永恒的时间困缚不住他,这一刻他就是造物主。其实这个神话并没有结局,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西西弗斯,每个人都有对命运的感悟,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摆脱这无常荒诞的命运束缚。”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老万想,至少我能扼住命运的咽喉。
砰!
“哎,你知道老万的事不。”
“早听说了,从那么高的井架上掉下来,当时人就不行了,告诉你个事,听人说老万已经肝癌晚期了。”
“是么,这你都知道,还是老万明智啊,死井上比死家里强,这工亡有100多万吧,不都留给他儿子了。”
“120万,老万儿子不也给安排工作了么,我那小子跟他儿子一个学校,现在还在家呆着呢,老万这一跳,值啊。”
老万轻飘飘的仿佛在云端,他知道自己离生命的终点已经不远了
“老万师傅!老万师傅!”井上的年轻人都快吓傻了,急慌慌的围了过来。
老万嘴里一张一合,吐着血沫子。
“老万师傅你有点啥事赶紧说。”班长都快哭了。
“小……小……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