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天的白日梦（李春天的白日梦）
李春天的白日梦（李春天的白日梦）母亲一辈子住在村东这边，和许多邻居红过脸（这和她教导李春天说话做事要得体有分寸时说得睦邻友好不符），但李春天记得，母亲唯独和雪珍嫲没有红过脸。 那边的回应是，噢，自己择就是了。 做李春天的小孩很可怜。当朋友圈里的小孩享受着春天阳光春风飞翔游览采摘时，李春天的小孩，正在楼下和阿布玩玩具，玩，也不是益智启蒙之类的玩，是纯粹的玩，当然，宠溺是足足的，楼上睡大觉的李春天能从浓浓的大粪味中嗅出来阿布的好言好语好声好气，这和少时就在李春天脑海里的母亲粗暴易怒的形象相去甚远。 不用说，一定是蒙屋后百岁老人的赏赐，李春天这个内容丰富，人物多样，情节跌宕起伏的白日梦，才能在一窗朗朗晴空下，在随风荡漾开的大粪味中，做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百岁老人九十出头，和李春天母亲家隔着一堵院墙。小时候，母亲烧饭炒菜，菜上刀山下火海钻油锅，母亲才想起支使李春天，春天，到雪珍嫲墙头上择点葱。择，是摘的意思。李春天的小短腿便
【夜雨丝】李春天的白日梦
原创： 九月九 晚上八点 昨天
李春天的白日梦
闲话
做李春天的小孩很可怜。当朋友圈里的小孩享受着春天阳光春风飞翔游览采摘时，李春天的小孩，正在楼下和阿布玩玩具，玩，也不是益智启蒙之类的玩，是纯粹的玩，当然，宠溺是足足的，楼上睡大觉的李春天能从浓浓的大粪味中嗅出来阿布的好言好语好声好气，这和少时就在李春天脑海里的母亲粗暴易怒的形象相去甚远。
不用说，一定是蒙屋后百岁老人的赏赐，李春天这个内容丰富，人物多样，情节跌宕起伏的白日梦，才能在一窗朗朗晴空下，在随风荡漾开的大粪味中，做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百岁老人九十出头，和李春天母亲家隔着一堵院墙。小时候，母亲烧饭炒菜，菜上刀山下火海钻油锅，母亲才想起支使李春天，春天，到雪珍嫲墙头上择点葱。择，是摘的意思。李春天的小短腿便一跳一跳，到了墙头下，踮起脚尖，雪珍嫲，雪珍嫲，择点葱——
那边的回应是，噢，自己择就是了。
母亲一辈子住在村东这边，和许多邻居红过脸（这和她教导李春天说话做事要得体有分寸时说得睦邻友好不符），但李春天记得，母亲唯独和雪珍嫲没有红过脸。
雪珍，是雪珍嫲的女儿，李春天七八斤讨人嫌的时候，雪珍嫁出去了。但它的母亲，小孩子们好像怕忘记似得，总是带上雪珍二字。其实村里有许多这样的叫法。比如李春天的母亲，也被许多更小一点的小孩喊做春天娘。
白日梦是回娘家的标配。因为回娘家才能有安然的觉睡，才有时间把一个梦做完整，才有时间在醒来以后涕泪涟涟或无限惆怅中，把一个梦反复咂摸回味。
现在，闲话少说，我们的李春天女士要吞吐着口水把她这个梦讲一讲了。肯定要先讲最可怕和意外的那个了。
（一）
哪吒
当然不是真的哪吒，是李春天手心里的哪吒。若不是哪吒，怎么会复活？李春天在梦里几乎悲伤过度，想要跳河自尽，临死前，灵光一闪:我得去看看我的孩子，我都没有看到他，怎么知道他就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于是李春天跌跌撞撞，来到妹妹告诉她的被淹死的小孩儿面前，那顽劣的小孩儿，居然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起来，啊，咧开嘴笑了，笑得生机勃勃，李春天亲着小孩儿的脸蛋，小孩儿脸上新出了许多疙疙瘩瘩。一定是中午，小孩儿围观阿布炒菜现场，被溅起的油爆的。
李春天边亲边想。
中午，小孩熟门熟路地搬起一张大椅子，搬到油锅旁，企图加入五岁幼儿煮夫系列，结果，阿布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椅子给挪走了。那小孩眼见着C位被撤，扯开嗓子，放开喉咙，眼泪鼻涕齐上阵，这赖皮哭的路数，他已经牢牢掌握。
别哭，等下油爆到你的，爆你一脸麻子，到时候娶不到老婆的。
娶不到老婆、嫁不出去，少时李春天也被这样的“到时候”吓唬过。不过，“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到时候”还远着呢！那时的李春天才不管他那么多。
之前，李春天听到难得一见的妹妹告诉她，由于小孩被两个外国人带走，人间蒸发了。等会又说，终于找到了小孩，但她的小孩儿，已经没了。没了，是隐晦的死去的一种说法。逢年过节有忌讳，便说是没了。梦结束的时候，李春天又哭又喜，喜得是，小孩还有！还有！还有！
醒来，李春天的眼角还带着泪滴，似乎还得再痛哭一场才舒畅。
但是，青天白日，亮光从窗外射进来，风摩挲着棕树叶子沙沙作响，依旧发酵着的大粪味也绝不含糊，李春天居然哭不出来了。
好在，是个梦。李春天懒懒的躺着，这一定是一周之中最好的时光了:小孩有阿布陪着，自己可以四岔八仰躺着。只听小孩大概又和阿布提要求着买什么，阿布回应，钱怎么可以乱花呢？钱要买房子，买车子，买衣服的呢！
母亲已经用她所有的经验办法，教育孩子了。她大字不识，但她与时俱进，时常担心着老来得子的李春天，会一不小心把小孩带偏。
道理要和他讲的，不教育以后会学坏的。他不比你们那时候，你们是女孩子，而且，那时社会不一样。要教育的。母亲常说。
（二）
慌
按道理是不该做梦梦到母亲的。母亲就在眼前。梦中，母亲病了，瘦弱。李春天一把抱住了母亲，抱在怀里，就像少时，去赤脚医生国良叔叔那里，九岁的李春天，也有四五十斤了吧，母亲抱在怀里，李春天的个头随母亲，那么，当年，李春天九岁，母亲三十一岁，也就李春天这个块头，抱着五十来斤的李春天，好像抱起一袋五十斤的大米从村头到村西，少不了和她现在抱小孩一样，大汗淋漓，龇牙咧嘴。
有一次，李春天无意间说出自己小时候特别爱生病的时候。一生病，母亲就格外温和，原本暗沉的脸，反倒有了一点点明媚。而且，能被母亲抱在怀里。
因为透露出这个喜爱，李春天挨了母亲好一顿训斥，也不算训斥，母亲是这么说的，你还欢喜生病，你知道你生个病我多少劳心不？你每次生病我们一家不得安宁。你就是钱糊起来的。
还好——，然后母亲就说到了隔壁石梁镇上的华医生，说华医生医者仁心，医者仁心这四个字当然不是母亲说的，母亲说，华医生这个人好。我们的医药费都付不清，都是欠的，要不是华医生，哪来你呀？
可惜华医生已经死了，应该有百来岁了吧，九十来岁，嗯。大概九十来岁。不然，真该去看看他，他那时候可喜欢你呢，说你胖胖的，特别可爱。每次把你抱去看医生，他都要夸你好看。
说到从前，便说到她自己大出血那一段，她不说，李春天怎么会知道呢？五年前，母亲阻挠医生极力要求李春天顺产的建议，是因为她自己也曾在女子生产这道坎上摔过大跤。
女人生孩子是在热粥锅边翻跟头呢！母女俩都因为大出血，差点在产床上作别人间，是巧合，还是机缘？
中饭，母女和母子。母亲说，要不把冰箱里的粿都带去吃吧。医生说我不能吃粿。
怎么了，你又去医院了？李春天嘴里含着红菜，小孩点名道姓要的苋菜，九块钱也就一小盘。
没去，就去了隔壁村诊所，说我舌苔厚，脾胃虚，不适合吃粿。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筷子的红萝卜。还好你儿子说要吃红萝卜，红萝卜好，小孩吃好。母亲絮絮叨叨。
李春天用筷子卷了一筷粉丝，往碗里装，暗暗地想，你又不是现在不能吃粿，六七年前不就不能吃了吗？才平静了几天，就天天吃粿？
大概因为这场对话，母亲转身就在李春天的梦里娇气起来。李春天想，母女还不是一样的？上次，就在上周一，回家拿热乎乎的醅糕时，李春天说，妈，我心里慌。也不知道慌什么？
是病。得治。母亲双手拎着蒸笼的耳朵，正要往木头做的锅盖上把一笼醅糕扑下去。我们家女的都有这病。你看，琴琴，红梅，你两个阿姨，还有我。年纪大了，可得受苦。你以后的日子，可能还没我这两下。
李春天跟着母亲转，听着母亲作比较，我呢，我还有你们两个女儿，还是孝顺我的，你爸爸呢，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你呢，你有啥？
李春天忙应承，是的，是的。心里暗暗较劲，我儿子哪里就一定不孝顺？但母亲难得直白夸她们父女三人，李春天还是很喜欢被肯定孝顺的。
可是梦中，李春天紧紧抱住瘦骨嶙峋的母亲，大步走向门外，怀里的母亲越来越小，越来越轻，醒来以后的李春天，都不敢想，这是要去往何处？
因为这个没有结局的梦，李春天慌了一慌。
鸟鸣婉转，九曲十八弯，甚是好听。也不知他们叽叽喳喳说些啥。李春天想，它们是在歌唱春天吗？多好的春天呀，我就想在春天里无所事事，整天躺在床上，听听鸟叫，在桌旁，吃吃野菜，在梦里，见见故人！
（三）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李春天的梦里，和母亲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李春天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在李春天心里活过又死去的人。和以往每次梦到那个人一样，醒来以后，李春天又仔细揣摩细节，希望能从梦里得到答案，应该和从前一样，他们是永远的陌生人了。
不是没有机会在一起，是有机会的时候，没有了初见时的动心和非嫁非娶不可的决心。梦里，他还是他，只是冷漠。有段时间，李春天的梦里，密度非常频繁，总是有他:他关着门，任凭李春天心底里暗暗祈求，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关门，让我进去。有一次的梦，是他的车，在楼下等他。她一定是眉开眼笑，含羞带臊，娇嗔可爱地，花花绿绿地，春心荡漾地，身轻如燕地跑到车边，这时，来了一个比李春天更年轻更生机勃勃地女孩，她骄傲而顺理成章地上了他的车，他们绝尘而去，完全不顾李春天心里万念俱灰。
更之前的梦，李春天每天累得像狗一样，但夜还是不安分，他还是来，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虽然总是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和他们浓情蜜意时的笑意盈盈，口若悬河不在同一频道。但他来到梦中，没有预兆，不打招呼，就像校长的推门听课，任性。
他妈的，你这是要在梦里和我双宿双飞吗？李春天是懊恼的，也是无辜的。说一点不去想，是虚伪的。坦率是我们的李春天女士最大的优点。想，就是想，偶尔想，一点点想，难得想，都是原本原样的。
脑子里闪一闪，夜里就得做个梦祭奠一下？
最好是不见。梦里也不要见。
李春天那么忙，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洗衣烧饭遛娃送兴趣班回娘家备课。有那么多故人可以怀念:烧汤粉干绝顶一流好吃的奶奶怎么不来梦里？李春天常常后悔，当初该好好地孝敬奶奶的。虽然那时她常穷得连公交车也坐不起。或者，对阿布阿公更温和一点，明知道她们心底里偏爱的是孙子外孙们。阿布已经好久没来梦里了。自从李春天生了小孩，阿布一次都没有来过梦里。
梦泛滥了想念的汩汩春水。没有我，他过得不要太好哦。李春天暗自想。说不想，不可能。毕竟，她们曾经眉目传情，心有灵犀，是世间所有相爱的人都有的模样。
想到当初，当初实在不能想，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每个季节都是春天，每一天都有期待和实现，说出去的话，手指的方向，要去的地方，都闪耀着青春的光芒。
李春天女士为这个总是梦里不期而遇的人伤透了脑筋，要死的嘞！她想。一别两宽，相忘于爱的江湖。
我们的李春天女士，哪里知道，她在梦里，祭奠的是一段年轻的时光。
后记
从白日梦里醒来的李春天，叫唤着小儿上楼来睡午觉。那小孩儿，仿佛刚从哪个泥巴里钻出来，一身的泥，花里胡哨。放在冬天厚重的被窝里，一下子就呼呼呼地睡着了，被子捂出来的汗湿漉漉了他的发丝，越发乌黑光亮。
李春天的清明节在酣睡中飞逝。她既没有去童家山背看望毗邻而居的阿公阿布爷爷奶奶舅舅叔叔四爷，也没有认认真真去踏个青，活着，本身就是一场白日梦，活着，本来就是一场热闹的踏青，来到人世间，谁还打算活着回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