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最后的深情文案(杭州的那个燃情岁月)
杭州最后的深情文案(杭州的那个燃情岁月)第一家大型国有企业▲浙麻厂——新中国成立后浙江省建设的全文4415字,阅读约需12分钟杭州解放后不久,在一次振兴本省工业的座谈会上,有人建议将中国银行搁置在上海国棉五厂仓库中未予利用的一套黄麻纺织机调拨到杭州建厂。▲1959《浙江省行政区划图》中标注的“浙麻公社”
读 | 燃情岁月原创 宸之秘 拱宸 2022-05-23 20:47 发表于浙江
作者:任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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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4415字,阅读约需12分钟
杭州解放后不久,在一次振兴本省工业的座谈会上,有人建议将中国银行搁置在上海国棉五厂仓库中未予利用的一套黄麻纺织机调拨到杭州建厂。
▲1959《浙江省行政区划图》中标注的“浙麻公社”
▲浙麻厂——新中国成立后浙江省建设的
第一家大型国有企业
▲生产车间一角
这套机器,便是浙江麻纺厂的起家设备。
这套设备,中国银行于1937年购自英国。抗战爆发后,除了部分设备已运抵上海,其余都转卸在香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曾将这套设备转运到菲律宾马尼拉建厂。这套设备有1616枚纺锭、95台织机,二战结束,拆运回沪,装箱800多件,净重452吨。辗转拆运,零件损失不少;搁置多年,生锈之处也不少。
1949年7月,杭州与上海谈妥,9月成立了驻沪工作组,具体办理机器的移交、整理、试装和发运等工作。11月,王景葆进入工作组,成为整理细纱机的助理技术员。12月底,机器整理完毕。翌年1月,运抵拱宸桥。1月3日,王景葆和同事们回到杭州。
他们在还是荒郊田野的厂址上安营扎寨,住的是茅草棚,睡的是木箱板,走的是弹簧路(上干下湿的泥路)。三九严冬,雨雪交加,工人用煤油、砂纸擦洗零件,许多人整只手冻得开裂。
但是400多名浙麻人干劲很足,在他们心中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浙江新建的第一个人民工厂,他们满怀着建好社会主义人民工厂的理想信念,不怕苦、不怕累,日日夜夜,铆足干劲,按时完成了计划。
▲1965年3月31日,浙麻工人们工人们敲锣打鼓,
热烈欢迎前来参观的贫农下中农代表。
▲工人上下班
▲办公大楼
▲食堂
王景葆祖籍浙江嵊州,父亲是清朝举人,后在杭州开医馆。王景葆很小时,就被父亲送到上海的叔叔家,在上海完成了从小学到大学的全部学业。从上海诚孚纺织专科学校一毕业,他就进入了中纺公司设在上海国棉一厂的技术人员进修班。
王景葆之所以到浙麻工作,乃是出于对恩师黄季冕的信任和崇拜。
黄季冕是留日归来的知识分子,纺织专家,曾任上海国棉十厂的厂长。黄季冕到杭州筹建浙麻厂时,六名学生追随着他,王景葆是其中一位。从参与筹建到退休,他在浙麻工作了43年。
▲浙麻厂双绿牌麻袋三次获得货架银质奖
▲浙麻厂试制作地毯与装饰用布
▲厂长瞿翕武陪同外宾参观厂区
同样是嵊州人,裘锦苑则是经招工来到杭州。
1940年4月,在一场日寇对嵊州的大轰炸中,一枚炸弹落在了某钱庄的天井,被弹片击中手臂的庄主,未能得到及时救治,一个原本殷实的家庭就此衰败。
而庄主的女儿裘锦苑,此时尚在襁褓。
虽已时隔70多年,但当她忆起童年的生活时,依旧是悲伤难掩,双唇抖颤,几次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被她生生压了回去。红红的眼眶与屋外初春连绵雨天之后的晃眼阳光共存,宛如一出双线的人间悲喜剧。
由于家境持续衰落,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裘锦苑虽然考上了初中,却只好辍学,到镇上的幼儿园去工作。
1956年,杭丝联开始筹建。因为需要大量的工人,所以在厂房还没有建成的时候,筹建团队就开始到全国各地招工。
▲原杭丝联大门
▲杭丝联工人喜阅“表扬信”
家里贫穷,新中国的建设需要人。
这不仅是她当时的心路,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在镇里好心人的推荐下,她成了杭丝联第一批招进的工人中的一员。
他们到杭州市时,杭丝联还是一片荒地。裘锦苑被分配到了缫丝部,安排在红风厂培训。
杭丝联第一期的缫丝车间在1957年3月6日动工,1958年5月竣工。虽然只有小学毕业,但在缫丝车间里却是最高文凭,加上工作技能出色,裘锦苑被任命为所在生产小组的组长。也就在这一年,杭丝联厂史上的第一个先进小组诞生了,作为组长的裘锦苑,只有20岁。此后,她带着小组成员多次代表杭丝联参加省市的技术比武。
▲杭丝联《立功喜报》
▲印染分厂设计师
▲杭丝联研发新产品
尽管年纪轻轻就成为杭州丝绸行业里百里挑一的生产能手、技术能手、管理能手,但她并未因此而满足。
她每天提前半小时上班,推迟半小时下班。
她常常告诉自己,得好好珍惜工作的机会,不怕苦怕累,好好奋斗才能在杭州扎下根。
她暗暗给自己下了死任务,一定要把产量和质量搞好,否则先进小组就保不住了。
小组里曾有一个省级先进的名额,起初大家想推荐她,但她认为自己是组长,职责是搞好生产:“只要我把我的小组搞好了,厂就会好,国家也就能好了。”于是,她让出了获得该荣誉的机会。同组的一位工友则获得了这一荣誉,并在退休时享受劳模待遇。而裘锦苑始终过着平凡的生活。
1956年,河南某中专学校丝绸专业又一届学生即将毕业。刚满20岁的他们,大多来自北方农村,家里没有钱来供养他们,所以学校里管吃也管住,老师就像家长一样,待他们如自己的孩子。
老师告诉他们,杭州正在建丝绸联合厂,你们谁若去那工作,就是建厂的骨干。于是,杭丝联迎来了八位科班出身的新生力量。
初生牛犊们有着远大的雄心壮志,他们的理想是要建一个现代化的工厂。他们从早上5点钟睁开眼睛,到晚上10点钟,全身心投入新的学习和建厂工作,而且没有星期天。
王贯有是八名同学中的一员,他回忆道:“我们已经决定进入这个行业了,所以脑子也要往这里边钻。就需要了解世界其他国家的织造工厂的建设、投产情况,他们的先进技术哪些是可以用到我们厂里的。在建厂过程中我们这些年轻小伙的思想也完成了转变:要为丝绸事业服务一辈子。”
显然,杭丝联就是他们的家。杭丝联给世人的印象,也正是来自外乡的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深刻印记。
杭丝联是新中国成立后兴建的第一家制丝、丝织、印染全能的大型联合企业、万人大厂(“一五”国家重点建设项目,由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锯齿型厂房由前苏联国家第一设计院专家设计。因此,杭丝联有一些工人便有了留苏的经历。
实际上,当时中国的丝绸技术比苏联先进。所以派人到苏联留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干部。经过两年的培养,他们陆续学成归来,大家在一起热情澎湃地建设杭丝联,发展杭丝联。
▲杭丝联古运河商标
同样是在1956年,大河造船厂以合作社的性质进入公众视野。
大河造船厂一度叫作红旗造船厂。然而,“在老杭州人心目中,大河的称呼要比运河的叫法更形象,更深入人心,更具有号召力。”这句话是大河数任老厂长的共识,也是该厂之所以叫大河造船厂而不叫运河造船厂的深层次原因。
▲杭州大河造船厂建筑群——亲水厂房
▲厂房与厂房之间没有墙,只有密密的柱子
▲大河造船厂工棚
▲大河造船厂建筑
大河造船厂最初的位置在登云桥边,占地只有十来亩,所有的工艺皆为手工,造船的木材都是一寸寸抛出。无论是大太阳的夏天,还是冷风呼呼的冬天,200多名工人都只能露天作业,艰辛可想。
1959年前后,大河造船厂正式搬迁到现址(轻纺桥边)。
相较于杭一棉、杭丝联、浙麻广为人知的辉煌,大河造船厂的辉煌要隐秘一些。因此,我稍作点介绍:
1971年间,大河造船厂自主研发的警卫艇被分别用于美国总统尼克松、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时专用。
1975年,大河造船厂开始生产登陆艇,后来发展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定点生产厂家。
▲生产的船舶试水
▲即将交付使用的069型登陆艇
▲公司制造的067型登陆艇交付部队
1988年,由大河造船厂设计承造的钢结构环城北路人行天桥建成。此后,大河造船厂又先后承造了金衙庄人行天桥、南星桥人行天桥、清泰拼接立交桥等10座钢结构人行天桥。2000年以前,杭州市区80%的人行天桥皆为大河造船厂设计建造。
▲环城北路人行天桥
然而,即便是成绩如此赫赫的一个国营厂、军工企业,在1970年代仍然是破旧的。
1972年12月21日,环城西路,杭州交通管理局大院,二十来位学生早早在那聚集。他们来自不同的学校,是杭州市的高中毕业生,一个个的脸红通通的,也不知是被冻出来的还是兴奋激动所致。
上午10点左右,时任大河造船厂人保科负责人的单谷夫到交通局接走了他们。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他们在洋关码头下车,换乘手摇小木船,分两批摆渡到了大河造船厂。
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徐萍说:“我们一路上都在充满憧憬地议论,要去的地方既然叫大河造船厂,那一定是个很大的企业。等到了那儿一看,哪里有一点工厂的样子?我们都感到非常吃惊。”
进入厂区,众人的心一下子都冷了。什么破地方啊,路途又远,交通又不便,船坞是芦苇搭的,车间是瓦片盖的,整一副风雨飘摇的样子,除了制造中的水泥船让人感到还有点儿造船厂的味道,往哪里瞧都是破烂。那一刻,他们第一次发现当日的冬风是如此刺骨。
然而,他们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激情奋斗在工作岗位上。他们由学生转变成电焊工、装配工、电工、金工、木工,基本都在一线岗位。即使是女学生,也不例外。1975年2月24日《杭州日报》刊登了电工组的女工们英姿焕发,斗志昂扬,日夜奋战在船台上的事迹。
迁徙,是人类历史长河中普遍的生存现象。
并不是来到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都能够为这个地方带来激情、理想、惊喜、敬畏,以及悲哀。但一个群体却可以。
当运河拱宸桥段把不同的工厂吸引在一处,不同的工厂就把各地的人吸引在一起。这是水到渠成的哲学,是自然规律。而正是那每一个人,如涓涓细流汇成了昔日的工业长河,共创出一首首澎湃的歌。
倘若说1950年代创建大厂时期的全国性的跨区域人才号召,是一种生产力外引的模型,那么以大河造船厂的引青年入厂之举为窗,则让我们看到在1970年代,生产力外引模型已经孕育出内生模型。
1970年代是大河造船厂引进青年知识力量最多的时期。除了1972年的学子们,大河造船厂后来又先后迎来了两批人。1974年10月份,33名杭州各中小学的青年教师被调配入厂。1975年7月20日,又从杭州造船厂调配了26名高中生。
这三批高中生的到来,一下子提升了大河造船厂的文化档次,成为“大河”发展的生力军,无论是文化程度、精神面貌还是新的劳动力量的增加,都使船厂有了一个量与质的飞跃。
1970年代,也因此成为大河造船厂的全盛时代,生产技术领先杭嘉湖一带,造船的业务量也达到了一个顶峰。
▲杭州大河造船厂船体车间一角
1978年“五四”,浙江团省委授予大河造船厂团总支“先进团总支”荣誉称号,大河造船厂也因而成为当年浙江省工业战线唯一一个荣获该奖的单位。大河团总支的优秀成绩和风尚,不仅吸引了大批前来学习取经的杭州市其他单位的团干,连团中央书记也来过。凡是在1978、1979两年里在杭州当过团书记的,几乎都到过大河造船厂。
1970年代进入大河造船厂的那批学子,从充满激情到备受失落,到自强自立艰苦创业,他们是那一代人创业历程的缩影,也是大河造船厂自强不息、艰苦创业的灵魂之所在。
相较于浙麻厂房的消失,大河造船厂和杭丝联如今则是杭州的历史保护建筑,“丝联166”也成为中国著名的文创地标。
人类文明沿着河流的两岸展开,这是水土养人。隋朝大运河的贯通,促进了沿线城市的经济发展,这也是水土养人。
不同时代,各色人等沿着运河往来,居停辗转于沿岸各个城市,促进了不同文化的交流,给当地带来科技的力量,这是人养水土。
而无论是水土养人,还是人养水土。当我重新阅读1950年代大厂相继在拱宸桥两岸投产的记述,当我重新整理我采访过的相对于大厂工人总数而言乃是极少数的工人的叙述,我忽然领悟到——
那不是几个厂在拱宸桥汇聚的如此简单的事情,而是贫瘠的新中国在重构生产力蓝图,同时被重构的还有自然与经济的关系,河流与城市的关系,城市与产业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城市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等等。
因而,可以说无论是在工业文明时代,还是在生态文明和数字化时代,大运河的意义既表现为区域经济的重构和连接,也体现在精神价值的选择。
两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如今有了朦胧的答案。
其一是何谓大厂精神?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显然,这也已经成为中国力量的文化基因要素。
其二是何谓大厂文化?就是不同来处的人,不同观念的人在大厂时代的生活和生产方式中结成了生态共同体,一个有着共同的精神价值追求的生态共同体。
这种精神价值至今仍作用于大厂存在过的地域,是拱宸桥邻里文化生态的模型之一种。
曾经的那些外乡人早已成了工业遗产区的原住民,成为杭州的老居民。他们的他乡也已是子孙的故乡。他们中也有一部分人因大厂倒闭而启动新的迁徙……
但他们的澎湃的歌,仍在回响。
运河·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