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搜索:  汽车  科技

冬至庞培播读张岚(冬至庞培播读张岚)

冬至庞培播读张岚(冬至庞培播读张岚)弄堂有又高又陡的石头做的门洞。门洞因年久失修,现出一种一半颓圯、快要坍塌的样子,里面的地下阴沟特别深。门楣上描了几个古代的汉字。连那些字也显得怪异可怖,像快被活埋的人,土已埋到颈梗的一半。有几处弄堂,小学之前根本不敢走的,白天一个人经过附近弄堂口,敢停下来听听里面的声音,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感觉别的地方天都亮了,这几处旧弄堂,里面还是黑的,像坟墓一样静。想想(试着)往里跑几步,就浑身发僵。有些弄堂是甜的,给人一种甜丝丝的感觉,像是砌给戏里唱的那些人住的。靠河边的弄堂,树多,人家也多。围墙一段一段,并不整齐。有些地方搭出来的篱笆,夏天开满牵牛花。透过篱笆看得见井台,人家的天井。那里的人家仿佛一个夏天全住在露天里,住在一棵高大挺直的梧桐树底。风吹来,这样的弄堂香甜香甜的,到了每年的春天,人家门洞和台阶旁边陡然开出油菜花,沿围墙种了些蚕豆,一路走,一路蜜蜂绕着人飞。有些弄堂是苦的。式样森严,光线

庞 培

冬至庞培播读张岚(冬至庞培播读张岚)(1)

庞培,诗人,散文作家。出版有散文集《低语》《少女像》《乡村肖像》《五种回忆》《小城童年》《忧伤地下读物》等;诗集《四分之三雨水》《数行诗》等。


冬 至(节选)

庞培 | 文

有些弄堂是甜的,给人一种甜丝丝的感觉,像是砌给戏里唱的那些人住的。靠河边的弄堂,树多,人家也多。围墙一段一段,并不整齐。有些地方搭出来的篱笆,夏天开满牵牛花。透过篱笆看得见井台,人家的天井。那里的人家仿佛一个夏天全住在露天里,住在一棵高大挺直的梧桐树底。风吹来,这样的弄堂香甜香甜的,到了每年的春天,人家门洞和台阶旁边陡然开出油菜花,沿围墙种了些蚕豆,一路走,一路蜜蜂绕着人飞。

有些弄堂是苦的。式样森严,光线微微发苦。因为弄深墙陡,大白天看起来也有些阴暗,弄堂底像是有电影里放的那种拴铁链子的水牢。

味道发咸的弄堂,就是酿造厂旁边的印家弄以及靠河的码头,厂里渗出来大量的酱油汁、盐霜。还有做酱菜的五香粉味道。围墙闻上去芬芳扑鼻,只不过香味道过后,很快感觉到嘴巴里发咸发苦。

有几处弄堂,小学之前根本不敢走的,白天一个人经过附近弄堂口,敢停下来听听里面的声音,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感觉别的地方天都亮了,这几处旧弄堂,里面还是黑的,像坟墓一样静。想想(试着)往里跑几步,就浑身发僵。

弄堂有又高又陡的石头做的门洞。门洞因年久失修,现出一种一半颓圯、快要坍塌的样子,里面的地下阴沟特别深。门楣上描了几个古代的汉字。连那些字也显得怪异可怖,像快被活埋的人,土已埋到颈梗的一半。

弄壁上,石头砌的门洞缝隙里,到处长出来藤蔓荒草,可能还有鸟窠。事实上,一直到上四年级,天黑以后一个人敢走出贡家桥头,走过小桥头大弄口的小孩,我们中间也寥寥无几。古老的县城,有些弄堂的围墙,实际上就是十几年前挖掉或坍塌的古城墙的一部分。一个人家的后院天井,可能就是元代土城墙,那古老墙垣的龇牙咧嘴、久已湮没了的墙基。

家里粮食紧张,烧饭米不够了,父亲就会悄悄乘长江轮船回趟老家。隔一天回来,总肩上掮半麻袋山芋或乡下特制的山芋干。山芋干抓一把在口袋去学堂,那是何等的奢侈激动。一路上心都要“怦怦”猛力跳好几回,心想着男女同学满含羡慕心情的“回头率”。山芋干也是小辰光我们磨牙的零食,冬天头,吃煮山芋和吃山芋干都特别香,前者还可以捏在手上焐暖两只手。山芋有红皮的“山上山芋”,也有平原农田里的“白皮山芋”。前者甜糯起粉,表皮鲜红,简直跟孩子们脚根头生的冻疮一样娇艳欲滴。白皮山芋水分多,适合生吃和放泡饭锅里切成块煮。时隔数年,我最记得冬至那几天,寒冬腊月里姆妈煮在饭锅头上的山芋的香味,洋锅子上的水蒸汽在一大清早的太阳光里冉冉升腾,沿着那一缕木门板上的光线外溢、缭绕,那是儿时最美的冬日清晨,那时家家户户,全用煤球炉烧饭。烧时先放三两只山芋在淘米筲箕,拎到码头上洗干净,洗山芋还要带一把刷蓬尘用的木头板刷,到水里用板刷把山芋通体刷一遍,冬日清晨,快要结成冰的河滩头,在彻寒的水中抖抖索索捏了板刷,蘸一蘸河水,刷一刷山芋,那山芋身上现出的鲜艳红光恰好跟东方天际酡红的朝霞相辉映,这也是有关冬至,有关童年大冷天的一个难以磨灭的记忆。洗过之后,山芋扔到筲箕里实沉实沉,跟块黄石头无异。拎回家,姆妈会用菜刀把它们一只只对切成两半,然后放了水跟米饭一起煮,一起烘饭锅,童年学的第一桩事体就是烘饭锅。待到饭熟过半,屋子里也飘满了熟山芋又热又甜的香味,把大人小孩全馋得口水直咽。一般都是红皮的“山上山芋”放饭锅头上煮特别好吃。山芋起粉,乡下人家的大灶头,有人还直接把山芋放灶膛灰里焐熟了吃。我想,那种吃法大概更加馋人。

烧饭锅里的水蒸汽,弥漫到整个童年小屋的每个角落。水汽夹杂山芋煮熟、起了粉的味道,就跟诱惑人的萝卜干香味一样,说不清道不明,这样说吧:我小辰光,光嗅闻几遍饭锅头上煮山芋的味道,感觉也能够御寒!心里厢一闻见煮山芋的甜热,户外冰天雪地的莫名苦寒就好似一阵风似的吹走了,人就有了许多新鲜的劲道和力气,就生出些跃跃欲试的崭新憧憬来。山芋的热甜,跟大冷天的寒风刺骨,正好是一对古已有之的冤家。尤其是用1970年代县城人家烧饭的大洋锅子煮出来的热山芋。

孩子们土里土气,在那种年代的大冬天,充其量也就有一颗煮熟了的山上山芋一样的心罢。我最欢喜闻煮熟后山芋弥散在空气里的那份沁甜。暖心贴肺的甜,剥开薄薄一层皮,山芋还一个劲往外冒热气呢,看上去傻傻地要冒很久。姆妈煮的半爿头山芋,从饭锅头用筷子小心戳夹,弄到碗头还直往下滴水呢。我们总是就着那上面的饭米粒一大口咬下去。这第一口,既有解馋的山芋香,又有米饭颗粒的甜糯。孩子们赶紧舔了舔嘴唇,稍加回味,又大口吃将起来。

不吃煮山芋,就吃泡饭锅里的。山芋切成块,跟隔夜饭一起煮成粥汤。这样,用洋锅子煮熟的效果,大冷天一清早也特别温暖人心。人还钻在被窝里“焐被头窝”,煤球炉子上的山芋香就像闹钟一样催促大家起床了。在这放了山芋块的泡饭汤香气里你拖了双棉拖鞋起床,去拉开大门看:户外白皑皑一片,屋檐马路上全是耀眼的冰棱冰柱,天空比一年中的任何季节都要明亮,光线异常强烈,但又不是太阳光,而是天寒地冻冰雪的寒冽之气,街上有人喊:“啊!过冬至啦——”这时候赶紧关上大门,一户人家就在价廉物美的山芋泡饭香中体验到了那种凡俗人间其乐融融的乐趣。这幸福,格外的贫贱昏暗,也格外的珍贵。

至于江北带回家的山芋干,也可以煮出“山芋干饭”来,供一家人享用,使米饭的吃口更甜,可惜吃得顿头多了,就觉得糙了。但也是童年度过饥荒年代的一道特殊的风景,那时下饭的菜,也就是一大盆咸菜,一碗酱油汤而已,偶尔另外烧盆汤,汤里放块豆腐,放一把小青菜,不要说吃肉,连猪肉另外熬出来的油渣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家里米缸、米桶里,时常能够摸出一把山芋干来,三两只大人舍不得吃的鸡蛋来。每次用手一摸,小孩的手就一怔,原地不动了,在陈年稻米的那一阵生涩气道里,苦苦思索,揣摸一番这两只鸡蛋,或一小把山芋干在自己父母心目中的分量用场,并从其中得到是否可以有加以利用的空歇的答案来。这答案,在1970年代,往往异常精准。精准到如果决定偷吃一只鸡蛋,家里的父母会误以为上几次烧菜已经用掉了的很少出纰漏的地步。

冬至前后的天气,比每年春晒头或者夏天要艰难得多。好在有个珍贵异常的过年做安慰。对于每家每户做家长的大人,从“冬至”这一天开始的过年,恐怕也确是自古皆然的“年关”,是需要去作了牺牲化力气战胜它的一头猛兽。这农历的节气:冬至,大概是中华传统民俗最古老顽强的那部分了。有如枝繁叶茂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根部,深深扎根在晦暗土壤层中。小辰光过年那种特殊的亲密、恬淡、幸福感,也几乎是每个哪怕再贫贱的中国人一生中的一个谜。孩子们全都在从冬至夜饭到过年的这十来天里,体味到了其它日子里从未有过的尊严、体面、温情乃至难得一见的狂欢。对于特殊年代的中国人来说,“冬至”是他们仅剩的温习回归悠久古代的节日,是一年中感情最外露的那几天。过年辰光,人人都变得脆弱起来,都一反平常的死板、严峻和政治正确,看人时目光含有少见的人情味。所有平常要罚站、游街、批斗的人,全稍稍恢复了点平常人的生活,不再在指定的时间里被罚挂牌牌示众了。一时之间,人们似乎暂时淡忘了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忘了满大街铺天盖地的标语。广播和高音喇叭也在寒流中不吱声了。大家全开始争抢着怎样置办年货,买卖更多的市场紧俏商品,托人“写条子,开后门”正是这个年代特殊的一景。甚至小孩子也放下了平时一直紧扣在手里的皮弹弓,有一桩更朦胧、更隆重的事情摆在了他们面前,那就是“过年”。逢年过节,家家户户忙一顿像模像样的“冬夜饭”,一顿冬至夜的馄饨(北方是饺子),另外还有蒸馒头、蒸年糕、泡炒米、泡老蚕豆,后来几年,还添加了一项炒花生。满大街都是炒熟了的花生和热的砂子味道,焦糊的蚕豆味道,馒头刚出笼时酸汪汪的水蒸汽。还有人家专写对联,墨和宣纸并没如想象的那样被人遗忘。弄堂口的寒流中不时有新研出来的墨味道。至于炒米、鞭炮和炮仗的硝烟气道,那就更是随处闻见的了。如同大热天热得透彻时人的赤膊一样,冬至日脚这一天开始,过年时的街巷人家,也因此而平添出来许多少有的童稚。饭菜质量是平常的十几倍,酒吃得多,客人来去也见多了。大人小孩全轧闹猛逛在一起,即使最寡言少语的人,也会出门和邻居寒暄几句,讨个吉利。不仅有一桌丰盛的“冬夜饭”,家里、大街上也全是瓜子花生壳,香蕉皮,水果渣,全是各种废物和垃圾。县城马路上花花绿绿,所到之处,只听见“喀嚓喀嚓”走在垃圾堆里的声响,人听了非但不争嫌,还个个满面红光、满心欢喜呢。连城里最偏僻的小弄堂,也变成了热闹非凡的临时集市。家家门口都有竹匾篮头里的糯米(团圆)粉,都有夹在粉里的红纸,因此,回忆起来,“冬至,粉米为丸,祀祖如仪。”我还会独自沿着弄堂走,长长的石板弄,经过小庙巷,到火车巷。一直走到城里高巷口的地方,一家“大众书店”,那里七分、五分钱可买到一本簇簇新、散发出新鲜油墨味的小人书,怀揣着再走回北门的家里,在到达家门之前甚至舍不得哪怕翻开书中的一页看上一眼……

民俗中有“冬节不回家无祖”之说。每个人,全在过冬至节气这几天里获得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宝贝”的观念。

每年腊月里开始盼过年,一般叫吃“冬至年夜饭”那天称“过小年”。这天开始,学堂大多预备放假了,孩子们就纷纷聚在一起遥望自己的“年景”,今年我要泡多少多少炒米,吃多少块红烧肉,放几次炮仗,还有能拿到多少压岁钱,怎么花,心里全有厚厚一本账。往往由于想往得太多,太厉害了,结果适得其反,比如压岁钱少了一毛钱,小脸孔就板起来,在家使性子,结果反遭父亲吃了一巴掌,弄了个大年初头涕泪纵横嚎啕痛哭的场面。过年穿的新衣裳,也值得我们小孩反复猜摸想象,年前牵姆妈的手,裁缝店里总是要去一趟,闻闻皮尺,滑石粉香味,有时也被领到布店柜台上,量身高,心里觉得特别开心炫耀,自己从未被别人这么侍候着,这么好过。做馄饨皮子的摇面店也是必去的,小孩子排队买年货是份内事,还有豆腐店,蒸年糕的地方,帮家里拷酱油拷酒,老远跑一趟亲戚家,总之事情忙着呢,小小一个脑袋瓜,有时竟想不过来,每天回家都加倍地观察父母亲的脸色,试图从中解读出一鳞半爪关乎过年的讯息。跑路都一溜烟的比平常快一大截。临近过年半个月,家里咸菜早已经腌制好,开始腌鱼、咸肉、咸脚爪。这不可思议的过年的“年味”,就一点一点弥漫开来,直到除夕那一天,像一大堆旷野上的篝火般火光冲天,熊熊燃烧起来……古老的年味,像是用腌猪头上的粗盐粒搓出来的,又像是蒸年糕的蒸笼蒸出来的;也像泡炒米时街头围观的一大堆雀跃的小孩子欢叫出来的。古老的年味,被放了茴香、花椒,也在各人家的祖宗像面前烧着燃续了香火,祭拜出来的。更像是一种传统的民间请神仪式请出来的。例如恭请菩萨,请财神爷、观世音保佑一年里风调雨顺,心想事成,等等。一切都成了古老的象征,都演变成了一个其过程漫长复杂的许愿和承诺。大人们的虔诚恭敬和小孩子们的顽皮嬉闹如此融洽自如地交汇在了一起,构成了传统春节光怪陆离,同时又稀松平常的和谐市井的氛围。每名中国人都在这一氛围里其乐融融着,一大清早努着脸笑,安享节日的既十分公开,又有着不同寻常内涵的秘密的诗意。

……

冬至庞培播读张岚(冬至庞培播读张岚)(2)

推荐图书

冬至庞培播读张岚(冬至庞培播读张岚)(3)

《中国书写:二十四节气》

庞培 赵荔红 主编

上海文艺出版社

二十四节气是中国农历中的特定节令,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在千年的传承中,凝结了整个汉民族的智慧、情感、人伦以及对天地人的透彻感悟。

本书精心挑选了中国文坛24位优秀散文家,以一个人书写一个节气的方式,从不同角度书写以二十四节气为核心的自然物候、历史文化、故乡亲情、生命体验。


2019年4月13日,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双年奖颁奖典礼在衡水市安平县举行。作家庞培创作的《冬至》(收录于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的《中国书写:二十四节气》),与其他9篇散文共同分享“孙犁散文奖”双年奖这一殊荣。

冬至庞培播读张岚(冬至庞培播读张岚)(4)

宋·李迪·雪树寒禽图

“孙犁散文奖”评选活动由《散文选刊》杂志社、中共衡水市委宣传部、中共安平县委、安平县人民政府共同主办。此奖项为双年奖,每两个年度评选一次,致力于打造国内外华文散文界最具影响力的重要奖项。

第二届“孙犁散文奖”评选范围为2017年1月至2018年12月在国内外华文报刊公开发表的散文作品。最终评选出“孙犁散文奖”获奖作品10篇,分别是刘庆邦的《陪护母亲日记》、孙郁的《古调独弹》、夏坚勇的《庆历四年秋》、陈启文的《无家可归的故乡》、庞培的《冬至》、江子的《高考记》、刘云芳的《父亲跟我去打工》、胡竹峰的《中国文章》、郭建强的《青海湖涌起十四朵浪花》、庞余亮的《没有天使的夏日》。这10篇作品涵盖面广,亲情叙事、自然描摹、人生感悟、家国情怀等都有所体现,是经过层层筛选、经得起推敲和打磨的佳作,也构成了散文创作的亮丽风景线。

猜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