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当人们做道德判断时)
道德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当人们做道德判断时)诸如人身伤害这样的行为,之所以不用普遍化,也可以被认为不道德,正是因为个体行为就能够直接产生显而易见的伤害的结果,但那些纳入普遍化思考的问题往往不是这样。在类似公园摘花这种情境中,一个人或几个人摘花,可能并不会被察觉,其他人看花的权益也不太会因此受损,而只有当更多人去摘花,超过了某个阈值的时候,大家的利益才会被这种行为伤害。生孩子究竟是道德还是不道德就属于这类情况。但日常字面和口头的表达显然不够严谨,研究者们首先对普遍化的逻辑进行了拆解,发现这里面包含了公平的思想、具体的规则,以及实用性的结果,即将每个人都采取某种行为准则后所产生的结果作为判断该行为道德与否的依据。而最为关键的是,这里面隐含着阈值的问题。最近,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包含系列心理实验的研究,尝试探索道德逻辑背后的认知规律,发现这确实不是个别人的习惯,而是人类一种较为普遍的进行道德判断的方式。 法律和道德很
研究人员通过心理实验和模型发现,普遍化的逻辑也在道德判断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视觉中国/图)
康德有句名言,称有两样东西,愈是思考,愈是崇敬: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当面对像公园里摘花这样的行为时,人们大都知道这是不道德的,一种常见的面向小学生的解释是,如果每个到公园的人都摘一朵花,那么后果是公园里就没有花了。
类似的逻辑,在解释更复杂的社会问题时也时常出现。比如,如果每个人都生好几个孩子,那么人口就会急剧膨胀,地球的资源就会更快枯竭,所以生太多孩子是不道德的;再比如,如果每个人都不生孩子,那么人类文明就会灭绝,所以不生孩子是不道德的;而由于同性伴侣根本不能生育,如果每个人都搞同性恋,人类文明同样无法延续,所以同性恋也是不道德的……不过,与公园不能摘花几乎已经是共识不同的是,面对这些更复杂的社会问题时,人们显然是存在更多分歧的。
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人们喜欢用“如果每个人都……”来造句,去阐述是非对错?为什么类似的逻辑,有的促成了道德规范,而有的却面临极大争议?这样的道德判断是如何做出的?
最近,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包含系列心理实验的研究,尝试探索道德逻辑背后的认知规律,发现这确实不是个别人的习惯,而是人类一种较为普遍的进行道德判断的方式。
不自觉的普遍化
法律和道德很大程度上构成了当代社会秩序的保障,法律法规等明确的规则既塑造了人们相当一部分的道德观念,又能够在道德争议出现时及时有效地给出回答,可以说,遵守法律等规则就已经有可能更快地做出一些道德判断。除此之外,做事情考虑后果也能辅助人进行道德判断,通常来说,如果一种行为很大概率会导致不好的结果,那这个行为很有可能是不道德的。这些道德判断的逻辑已经广为人知。而2020年10月发表在《美国科学院院刊》(PNAS)的这项最新研究,通过心理实验和模型发现,普遍化的逻辑也在道德判断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而且在规则尚缺失或后果难以推理预知的情况下,通过“如果每个人都……”将行为普遍化,有可能产生独特的思维价值。这项研究的第一作者,在麻省理工学院脑和认知科学系开展研究工作的心理学家西德妮·莱文(Sydney Levine)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们可以利用普遍化这种方式在规则尚不存在的新情况中创造出新的规则,或者当规则失灵,不能正确解答道德问题时去修正和更新它们。”
生孩子究竟是道德还是不道德就属于这类情况。但日常字面和口头的表达显然不够严谨,研究者们首先对普遍化的逻辑进行了拆解,发现这里面包含了公平的思想、具体的规则,以及实用性的结果,即将每个人都采取某种行为准则后所产生的结果作为判断该行为道德与否的依据。而最为关键的是,这里面隐含着阈值的问题。
诸如人身伤害这样的行为,之所以不用普遍化,也可以被认为不道德,正是因为个体行为就能够直接产生显而易见的伤害的结果,但那些纳入普遍化思考的问题往往不是这样。在类似公园摘花这种情境中,一个人或几个人摘花,可能并不会被察觉,其他人看花的权益也不太会因此受损,而只有当更多人去摘花,超过了某个阈值的时候,大家的利益才会被这种行为伤害。
在一项实验中,研究人员确认了在面对这类阈值问题时,普遍化的思维是广泛存在的。研究人员向一百多名参与者展示了12个短故事,这些故事里都包含了不道德的行为,比如某学生不举手说话打断同学们在课堂上安静地听老师讲故事;某学生有不想要的零食,但宁愿扔进垃圾桶也不愿满足某同学想得到零食的请求;再比如,绘画课后教室里一团糟,但老师只点名让一名同学留下打扫,让其他同学都暂时去外面休息;某人对朋友感到生气,遂动手打了他的脸。这些道德问题大概可以归为四类,分别是阈值问题、效用最大化问题、公平问题以及伤害问题,这些问题在现实生活中也易引起道德争议。
看过这些故事的参与者需要从这四种道德解释中去选择,是什么原因导致让某个行为看起来不道德。这意味着解释理由包括了“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做,结果会很糟”“本可以帮助更多的人”“这样做不公平”以及“这伤害了某人”。实验结果显示,正如研究人员所预计的,参与者很明显地用普遍化的逻辑去解释阈值问题,77%的人在面对阈值问题时都认为“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做,结果会很糟”,相较而言,通过“这样做不公平”“这伤害了某人”来解释打断老师讲故事等行为不道德的比例只有32%和20%。
这说明人们很自然地通过普遍化的思维去思考道德问题。但在大量不同的具体情境中,最终大家会做出怎样的判断,显然更为复杂。
在现实中,有些问题易于引起道德争议。 (视觉中国/图)
或为进化选择的结果
究竟多少人去做某件事会引发不可接受的结果成为解答这个道德问题的焦点,在这个阈值前后,人们是否会做出不同的道德判断呢?研究者据此建模预测对某种行为有兴趣的利益相关方的数量会影响人们做出道德判断。
他们还设计了一项关于新型鱼钩接受度的道德判断问题。故事讲的是在一个度假小镇,20名度假者正使用传统的方式钓鱼,但随后出现了一种新型鱼钩,可以让用的人钓更多鱼。如果用这种新型鱼钩的人不超过3个,就不会产生负面的后果,而如果用的人超过7个,那么到夏天结束的时候就肯定会导致鱼数量锐减。故事的主角约翰想用这种新型鱼钩。实验参与者需要判断,约翰的这种行为是否道德。
对比实验进一步以利益相关方的数量多寡分出两个情节版本,在一种情况下,除了约翰之外,其他人对这种新型鱼钩都不感兴趣,而在另一种情况下,包括约翰在内,所有人都对新型鱼钩感兴趣。结果很明显,当其他人对新型鱼钩不感兴趣的时候,也就是最终想用的人很少的时候,参与者会倾向于认为约翰的行为在道德上更可以接受。
意识到超过阈值会造成伤害在这个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当调整故事情节,将对新型鱼钩感兴趣的人数固定下来,以阈值是否明确分出两个情节版本后,再对比参与者的态度,还发现,当人们不知道阈值的存在,没有意识到超过阈值会对鱼的数量造成严重伤害时,会更倾向于认为约翰的行为在道德上更可以接受。而阈值本身也成为预测普遍化道德问题的关键变量。
更为重要的是,当把类似的实验摆在儿童面前时,竟得到了差不多的结果。研究人员还招募了近200个4至11岁的儿童,让他们在吉米收集石头的故事里做道德判断。在这个故事中,有一条孩子们回家时喜欢走的路,是由石头铺成的,主人公吉米喜欢收集石头,想从路上捡一块拿回去收藏。在一种情节版本中,吉米是唯一想从路上拿石头的人,因而不会对路造成危害,而在另一个版本中,所有孩子都喜欢收藏,都想拿一块石头回家,这将造成这条石头路消失。
14.4%的儿童在面对这两个情境时,给出了预料中的答案,即只有吉米喜欢的话可以接受,太多人喜欢就不能接受,41.1%的儿童认为这两种情境中,吉米都不可以从路上捡石头。总的来看,相对于利益相关方更多的后一种情境,更多的儿童在面对阈值问题中可能的后果时,允许个别人在不会造成不良后果的情况下实施某种行为。
“我们发现,哪怕低至4岁的儿童也能用普遍化来做道德判断。但是我们不确定这些普遍化的思维方式是否这些孩子生活在特定文化环境中学来的,还是说它是核心认知能力的一部分,无论儿童在哪里长大都会这样。”西德妮·莱文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人们用不同的思维方式做出道德判断可能是进化选择的结果,因为它可以造就一个更稳定的社会,不过就当下而言,这只是一种假设,还需要更多研究去探索。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分析,是因为她在研究中还观察到,虽然普遍化是一种较为常见的思维方式,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问题。实际上,人们之间的差异很大,还有一些人主要是用基于规则的思维或者基于后果的思维,这样的话,一些人会遵守和强化当下的规则,而其他人有时候会使用普遍化逻辑提出新的规则,这共同构成了一个社会的道德格局。
只是,真正能通过普遍化的逻辑成为规范的道德原则,其普遍化的边界应该是真实可靠的。
“如果”不等于事实
最基本的是,普遍化的假设条件是否真的成立,否则可能会得出荒谬的结论。而重点就在于怎么理解“如果每个人都……”。最新研究建立模型的过程中,研究者特别对这个假设条件进行了澄清,所谓字面上的“如果每个人都……”并不意味着“每个人真的都……”,而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地去……”。也就是说,当一个人使用普遍化思维将一个行为普遍化的时候,被普遍化的其实并不是行为本身,而是可以不受道德约束地做这种行为的感觉。
以生育和同性恋的道德争议问题为例,西德妮·莱文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当我们把普遍化的这种‘随意公式’应用到同性关系案例上时,我们就会看到,基于普遍化的逻辑,同性伴侣并非有道德问题。毕竟如果人人都可以随意地处在一个同性伴侣关系中,也只有那些真的有兴趣的人才会这样做。而事实上真正有兴趣这样做的人比例足够低,其他对异性伴侣有兴趣的人会去生孩子,因而人类会继续延续下去。”
她还用牙医的案例再次论述了如何才能不用普遍化思维得出荒谬的结论。“如果每个人都成了牙医会怎样”这样的结果将是灾难性的,因为没有农民种粮食,所有人都将饿死。但事实上,只有对做牙医感兴趣的人才会想成为牙医,假设的真正意思应该是所有人都能够随意地寻求做一名牙医会怎样。这避免了“做牙医是不道德的”这样疯狂的结论。
顺着“如果”不等于事实的逻辑再看生孩子的道德问题。答案也很明显,人人都生很多孩子或者人人都不生孩子,都不符合事实。受经济、文化、教育等大量因素影响,一些人想生很多孩子,但一些人一个也不想生。而究竟想多生和不想生的阈值分别达到多少会使生孩子成为一个道德问题,却并不容易回答。
“算出有多少人将采取某种行为以及如果所有这些人都那样做会发生什么,这通常是很难的。这也是道德判断如此困难的原因之一。”西德妮·莱文认为,“以开放的心态去获取关于你的行为的新信息,了解你所参与的集体行动问题的性质,承认你有时候会犯错误并以开放的心态去修正你的看法并改变你的行动,这是很重要的。”
这种重要性,体现在很多新出现的社会现象或环境中。在面对这些新事物时,以开放的心态尽可能多和及时地获取关于新事物的信息,并谨慎地做出道德判断,是避免犯错的很重要的方式。
受多种因素影响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目前关于通过普遍化方式进行道德判断的实证研究极少。最新研究只基于美国的参与者,所以,这种“如果每个人都……”的普遍化道德判断机制是否在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中普遍存在,仍然是不确定的。而且,即使将来证实这是一种普遍的机制,也很可能会因为各地当下文化规范和环境等差异,而产生不同的道德规范。
作为一种极为复杂的思想过程,道德判断其实受到很多因素影响。除了现有的法律规则、考虑后果和普遍化思考方式外,人格和关系也可能会明显地影响一个人的道德判断。比如,就在2020年3月,波士顿学院的研究人员在一项道德判断的实验中就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虽然人们都很强调社会公平的道德价值,但同样的行为却不一定能得到公平的评价。同样是帮助他人,但相对于帮助亲戚,人们评价那些帮助陌生人的人更有道德,更值得信赖,而如果一个人只帮陌生人不帮亲戚,人们却认为其比那些只帮亲戚不帮陌生人的人更不道德、更不值得信赖。这一研究发表在《心理科学》(Psychological Science),说明道德判断会很明显受到特定义务的影响。
个体的人格特征也可能会影响其道德判断。科学家已经发现,好奇心强,有较多认知投入的人,更可能会通过考虑后果的方式进行道德判断,而比较注意礼貌的人则更可能通过尽可能与规则保持一致的方式进行道德判断。
在一个比较新的道德问题中,这些因素都可能造成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道德判断。而最新研究的发现还表明,深处某个新型道德问题中的人,也可以启动普遍化思维去帮助自己进行是非对错的判断,最关键的就是要问一问,到底有多少人会像自己考虑的这样行事,以及当这些人这样做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南方周末记者 王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