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最催人泪下的诗(李商隐两首鲜为人知的悼亡诗)
李商隐最催人泪下的诗(李商隐两首鲜为人知的悼亡诗)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李商隐最后一次见她,她站在漫天大雪中,为去徐州幕府的丈夫送别。她咽泪装欢,在萧萧风中抖动得如同簌簌而落的雪花。李商隐狠下心肠,掉转马头,顷刻间就把她甩在了身后。这一幕仿佛发生在昨天,怎么就突然的,从此以后山水都能相拥,日月都能遥望,他和她再也不用分别,却再也不能重逢。房中曲【唐】李商隐
若是从未得到,便不会经历失去的悲哀,所以得而复失往往更令人痛彻心扉。物是人非,这一词语未经细细思量,便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词语,倘若身临其境,亲身去体会那一种在熟悉的场景中对往日美好的徒然追念,便会明了那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悲伤与惆怅。故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所表述的不单单是人事的更迭,更是一切情缘的终结。
而李商隐在徐州幕府,对即将到来的厄运浑然不觉。深得卢弘正的器重,公文起草早已不在话下,纵然思念时常来袭,日子倒也过得安然。况且持续将近四十年的牛李党争,已经在李德裕于贬所凄凉逝世、令狐楚升居相位中落下帷幕,李党全军覆没,再无翻身的机会。纵然谁胜谁负都与李商隐无关,至少再不用在两党的夹缝中寻找生命的绿意。
至于那些济世梦想,就让它随风去吧,末世已成定局,扭转乾坤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成的事,如今的他只愿蜷缩在这样安稳的生活中。或许,再过些日子,也可以将妻子接来,与她在没有是非干扰的地方,厮守至老。然而,每当他以为找到可以停泊的水岸时,强劲的风浪便无情袭来,将一切掀翻,好似命运给予他的每一次安慰,都是为了让他迎接更大的动荡。
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卢弘正在徐州病逝,李商隐那正在萌芽的春天,还未柳暗花明,便铺了一地落红。然而,在他还未来得及哀悼幕主时,妻子在长安香消玉殒的消息,又似一把尖刀,将他的心剜成了空旷的荒芜。
李商隐最后一次见她,她站在漫天大雪中,为去徐州幕府的丈夫送别。她咽泪装欢,在萧萧风中抖动得如同簌簌而落的雪花。李商隐狠下心肠,掉转马头,顷刻间就把她甩在了身后。这一幕仿佛发生在昨天,怎么就突然的,从此以后山水都能相拥,日月都能遥望,他和她再也不用分别,却再也不能重逢。
房中曲
【唐】李商隐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这是李商隐为妻子写下的第一首悼亡诗。在辗转的幕府生涯中,他凭着旁人所不及的才华,蘸着仕途的心酸与波折,用翰墨丹青填下了许多首诗,一朵将落的牡丹、一叶着雨的枯荷、一枝婀娜的柳条,甚至一株墙角的幽草,他都会想到自己,随后略作思量,下笔即成一首好诗。而在这一篇篇佳作中,只有少数是写给妻子的。从初识到执手,从相守到相思,从甜蜜到忧伤,而后便隔着山长水遥的分离。有心为她作诗时,总是寂寞难挨时,如今再一提笔,却是天上人间,阴阳两隔。从此以后,生老病死各不相关。
那蕙质兰心、韶容美好的女子,本是一朵初绽的蔷薇,却在病痛的折磨下形销骨立,在幽寂中滴露哭泣。她或许也曾在萧瑟的风中,拖着病体倚立良久,终是没有把良人盼来。愁病交加,一日凄风苦雨裹挟着绝望而来,鬼差终究夺去了她鲜活的生命。
旁侧的小儿年岁尚小,无知无畏,浑然不知生离死别的痛楚,依然抱枕而眠,李商隐慈爱而惆怅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希望他永远都不懂哀痛的滋味。正是这样简单的笔画,勾勒出了比泰山压顶还要沉重的悲伤。李商隐背负着这样的伤痛,本想沉沉睡去,或许等他一觉醒来,日子还如从前一样,妻子依偎,小儿撒赖。然而,夜深深,人悄悄,冰冷的玉枕、空空的簟席,好似一个诅咒,时时提醒着他什么是物是人非。
想要占得天长地久,就好似用手去捕捉风,用网去羁绊水,那些好景良天,终究成了一场空梦。犹记得前年春日,她伫立在岔路口,看到从桂林归来的丈夫的一瞬间,一抹笑意就从她嘴角弯起,而这笑还未在脸颊上完全舒展时,就转成了泪花。有太多的话想要倾诉,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而那欲语未语之言,在她走后,终究成了一个措辞优美而悲伤的谜语,任凭诗人怎样猜测,也猜不出谜底。
岁月如同六月易变的天气,它今日赐予世人丰腴的记忆,明日便把这一切无情收回,让快乐的过往,成为日后痛苦的源泉。李商隐曾与妻子手挽手走在郊野踏青,情意缱绻似蜜,他也曾赶到热闹的街市,只为她买一盒中意的胭脂水粉,但这些欢愉往事,在如今看来就好似一记毒辣的耳光,不偏不倚地甩在了脸上,顿时脸上除却燃烧起来的灼热感,还有微微的眩晕感。有那么一瞬间,他那被耳光震蒙了的大脑,觉得妻子“已不见”,不过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而当他看到妻子平日所弹的锦瑟已落满尘埃时,方才知道今生今世再也难觅芳踪。
生不能把握,死不能挽回,漫长人生的这两端委实让人无可奈何。逝去的妻子,结束了含辛茹苦的生活,而留下来的李商隐,终究还要迈着蹒跚的步子,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下去。他本已如似“郁郁涧底松”,始终得不到高人赏识,在社会的底层,受尽苦难的折磨,而妻子的抚慰,犹如夏日的一阵穿堂风、冬日的一盆炭火,拂去燥热也带来温暖。妻子的离世,让他生命中那唯一一点亮光也熄灭了。自此,他就如那味苦的黄檗一般,思念长随,苦心长伴。
或许,天翻地覆之时,沧海桑田之日,他们便可相见,但恐怕待到那时,岁月已把彼此容颜更改,让两人相见不相识。故而,两个世纪之后的苏轼,这样悼念他的发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他与妻子之间隔着茫茫生死和遥远的时空,想要触及却无法触及,想要相见却又怕相见。原来,世间失去的悲哀,竟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
说来也怪,诗词中写到的女子,多半是歌姬舞女之类,少有人将自己的发妻写入诗词。而那些写发妻的作品中,被传唱千年的,也多半是悼亡诗词。元稹失去爱妻韦丛后,便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的名句传世;贺铸怀念亡妻赵氏,写下一阕《鹧鸪天》,其中“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悲叹亡人,感伤零落的心境,至今摧人心肠。人们总是在彻底失去后,才懂得念念不忘。李商隐在妻子离世后,便把岁月交付给了相思,此生只怀念王氏一人,也唯有这一人值得怀念。
坟茔的新土渐渐旧去,深闺内也落满了尘埃。该逝去的总会逝去,唯有思念长长久久不绝。爱情如梦一场,一梦一生。可现实如战鼓,如雷霆,如炸在脚边的鞭炮,催促沉浸在悲恸中的李商隐重新上路。同年冬月,新任梓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柳仲郢邀请李商隐入幕,随自己去四川任职。为了逃离这片伤心地,也为了担起一个父亲养家糊口的责任,李商隐又踏上了游幕之旅。在赴蜀途中,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袭来。记得他离开长安奔赴徐州时,亦是大雪纷飞,彼时尚有妻子相送,而今却是他独自一人。
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唐】李商隐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这茫茫大雪好似是从诗人内心最沉痛的深处撕扯出来的,顷刻间就覆盖了整个天地,也湮没了他人生所有的欣悦。一路风霜,万般凄苦,可世间再也没有人将他的冷暖放在心上了;再也没有人在寒彻的冬日,为他寄送御寒之衣了;再也没有人坐在织锦机旁,为他缝制温厚棉衣了。行役的艰辛、路途的坎坷、悼亡的悲恸,尽容纳在这短短的二十字中。
上天许了他倾世的才华,却夺走他至爱的妻子,有人说这倒也公平,但谁又知晓,他情愿交付这份天赐的笔墨才情,来换得一世顺遂的爱情。只可惜,命运的安排,总是不顺人心意。他不得不为已成灰的爱情,流下心酸彻骨的离人泪,写下深情绵邈的断肠诗。
世有旷达人如晋代陶渊明,曾自拟挽歌,假想自己死后的情形:“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这一份勘破生死命题的达观心态委实叫人羡慕,可并非人人都能看透。何况,不畏惧自己的死亡,未必不因亲友的离世而恐惧。
一阵风,一场梦,生死如爱般莫测。生死也是一个局,看穿的是智者,困在局里的是痴人。然这份情痴,每每让人动容。有的悲伤呼天抢地,有的悲伤沉默绵长。明代归有光有篇散文《项脊轩志》,写家中一间小屋的兴废,如同闲话家长里短、凡人琐事,然最后一句,却令人几欲泪下:“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物存人亡,你去我在。树在生长,我在思念,繁茂如伞的枝叶,就是刻在时光里的追思。
李商隐的追思,刻在诗歌里,千岁百年过去,业已枝繁叶茂,长成一棵相思树,结一捧相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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