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搜索:  汽车  科技

王阳明卷九静心录(王阳明全集卷十二)

王阳明卷九静心录(王阳明全集卷十二)孔子云:“丘之祷久矣。”盖君子之祷不在于对月祈祝之际,而在于日用操存之先。执事之治吾越,几年于此矣。凡所以为民祛患除弊兴利而致福者,何莫而非先事之祷,而何俟于今日?然而暑旱尚存而雨泽未应者,岂别有所以致此者欤?古者岁旱,则为之主者减膳撤乐,省狱薄赋,修祀典,问疾苦,引咎赈乏,为民遍请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盖《史记》所载汤以六事自责,《礼》谓“大雩,帝用盛乐”,《春秋》书“秋九月,大雩”,皆此类也。仆之所闻于古如是,未闻有所谓书符咒水而可以得雨者也。唯后世方术之士或时有之。然彼皆有高洁不污之操,特立坚忍之心。虽其所为不必合于中道,而亦有以异于寻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出小说而不见于经传,君子犹以为附会之谈;又况如今之方士之流,曾不少殊于市井嚣顽,而欲望之以挥斥雷电,呼吸风雨之事,岂不难哉!仆谓执事且宜出斋于厅事,罢不急之务,开省过之门,洗简冤滞,禁抑奢繁

此书让你看清这个社会人心本质,思索宇宙人生,感悟生命的原动力,改变自我绝对一本启蒙好书。简明易懂,集知识性、科学性、技术性于一体,内容新,实用性强。此书是打开幽暗的心理世界大门的钥匙,是洞穿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的一双冷眼。

王阳明卷九静心录(王阳明全集卷十二)(1)

《王阳明全集》是研究王阳明心学思想及王阳明一生最重要的著作,是儒家思想中最具个性、最具争议的代表作,同时也是一部现代人成功修身、强大个人内心的励志作品。王阳明提出的“知行合一”“致良知”“心即理”等命题,受到后人的广泛推崇。严复、梁启超、孙中山、蒋介石等都是“阳明心学”的追随者。其学术思想在日本、朝鲜半岛以及东南亚国家乃至全球都有重要影响。本社《王阳明全集》以浙江图书馆藏明隆庆六年谢廷杰刻王文成公全书三十八卷本为底本标点,以四库全书文渊阁本、四部备要本、国学基本丛书本、中华图书馆本及台湾、日本出版的王阳明全集本为参校本,原本误漏或与诸本有异者,酌出校勘记。全集为四十一卷,卷一至三十一下为阳明本人著述;卷三十二至三十八为附录:卷三十二为旧本未刊语录诗文汇辑,系编者在前人搜辑基础上汇集整理而原本未刊的阳明语录和诗、文,计二十八篇,卷三十三至卷三十七为年谱一、二、三和年谱附录一、二,卷三十八、三十九为世德纪、世德纪附录,卷四十为诰命、祭文、传记,收录原本卷首之诰命一篇及本书编者增补的祭文、传记凡十二篇,卷四十一为序说、序跋,收入原本卷首之序说七篇、本书编者增补的有关王阳明著作或全书的序、跋、题辞之类三十八篇。这些祭文、传记及序跋的作者,上起阳明门人或友人,下迄清末民初的文人学者,多为一时名家,其文对于研究王阳明的生平、著作与学术、思想是有参考价值的。本书是我社1992年41卷本《王阳明全集》的修订版,不仅对原92版卷四十、四十一增补的四十七篇传记、祭文、序跋等一些疏误、遗漏数据进行修订,而且纠正了原92版的标点错误和排印错误,同时把字号放大,使版面更疏朗,因而是一个更完善、更便于阅读的全集本。明代思想家、军事家,心学集大成者

王守仁(1472年10月31日-1529年1月9日),字伯安,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今属宁波余姚)人。因曾筑室于会稽山阳明洞,自号阳明子,故学者称其为阳明先生,亦称王阳明。明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精通儒释道,与孔子、孟子、朱熹并称为孔、孟、朱、王。

王守仁晚年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因平定宸濠之乱而被封为新建伯,隆庆年间追赠新建侯,谥文成,故后人称其为王文成公。

王阳明卷九静心录(王阳明全集卷十二)(2)

卷十二

静心录之四 外集三

答佟太守求雨

昨杨、李二丞来,备传尊教,且询致雨之术,不胜惭悚!今早谌节推辱临,复申前请,尤为恳至,令人益增惶惧。天道幽远,岂凡庸所能测识?然执事忧勤为民之意真切如是,仆亦何可以无一言之复!

孔子云:“丘之祷久矣。”盖君子之祷不在于对月祈祝之际,而在于日用操存之先。执事之治吾越,几年于此矣。凡所以为民祛患除弊兴利而致福者,何莫而非先事之祷,而何俟于今日?然而暑旱尚存而雨泽未应者,岂别有所以致此者欤?古者岁旱,则为之主者减膳撤乐,省狱薄赋,修祀典,问疾苦,引咎赈乏,为民遍请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盖《史记》所载汤以六事自责,《礼》谓“大雩,帝用盛乐”,《春秋》书“秋九月,大雩”,皆此类也。仆之所闻于古如是,未闻有所谓书符咒水而可以得雨者也。唯后世方术之士或时有之。然彼皆有高洁不污之操,特立坚忍之心。虽其所为不必合于中道,而亦有以异于寻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出小说而不见于经传,君子犹以为附会之谈;又况如今之方士之流,曾不少殊于市井嚣顽,而欲望之以挥斥雷电,呼吸风雨之事,岂不难哉!仆谓执事且宜出斋于厅事,罢不急之务,开省过之门,洗简冤滞,禁抑奢繁,淬诚涤虑,痛自悔责,以为八邑之民请于山川社稷。而彼方士之祈请者,听民间从便得自为之,但弗之禁而不专倚以为重轻。

夫以执事平日之所操存,苟诚无愧于神明,而又临事省惕,躬帅僚属致恳乞诚,虽天道亢旱,亦自有数;使人事良修,旬日之内,自宜有应。仆虽不肖,无以自别于凡民,使可以诚有致雨之术,亦安忍坐视民患而恬不知顾,乃劳执事之仆,仆岂无人之心者耶?一二日内,仆亦将祷于南镇,以助执事之诚。执事其但为民悉心以请,毋惑于邪说,毋急于近名,天道虽远,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答毛宪副戊辰

昨承遣人喻以祸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请谢,此非道谊深情,决不至此,感激之至,言无所容!但差人至龙场陵侮,此自差人挟势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龙场诸夷与之争斗,此自诸夷愤恨不平,亦非某使之也。然则太府固未尝辱某,某亦未尝傲太府,何所得罪而遽请谢乎?跪拜之礼,亦小官常分,不足以为辱,然亦不当无故而行之。不当行而行,与当行而不行,其为取辱一也。废逐小臣,所守待死者,忠信礼义而已,又弃此而不守,祸莫大焉!凡祸福利害之说,某亦尝讲之。君子以忠信为利,礼义为福。苟忠信礼义之不存,虽禄之万钟,爵以侯王之贵,君子犹谓之祸与害;如其忠信礼义之所在,虽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之,自以为福也,况于流离窜逐之微乎?某之居此,盖瘴疠蛊毒之与处,魑魅魍魉之与游,日有三死焉;然而居之泰然,未尝以动其中者,诚知生死之有命,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终身之忧也。太府苟欲加害,而在我诚有以取之,则不可谓无憾;使吾无有以取之而横罹焉,则亦瘴疠而已尔,蛊毒而已尔,魑魅魍魉而已尔,吾岂以是而动吾心哉!执事之喻,虽有所不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励,不敢苟有所隳堕,则某也受教多矣,敢不顿首以谢!与安宣慰

某得罪朝廷而来,惟窜伏阴崖幽谷之中以御魍魉,则其所宜。故虽夙闻使君之高谊,经旬月而不敢见,若甚简伉者。然省愆内讼,痛自削责,不敢比数于冠裳,则亦逐臣之礼也。使君不以为过,使廪人馈粟,庖人馈肉,园人代薪水之劳,亦宁不贵使君之义而谅其为情乎!自惟罪人何可以辱守土之大夫,惧不敢当,辄以礼辞。使君复不以为罪,昨者又重之以金帛,副之以鞍马,礼益隆,情益至,某益用震悚。是重使君之辱而甚逐臣之罪也,愈有所不敢当矣!使者坚不可却,求其说而不得。无已其周之乎?周之亦可受也。敬受米二石,柴炭鸡鹅悉受如来数。其诸金帛鞍马,使君所以交于卿士大夫者,施之逐臣,殊骇观听,敢固以辞。伏惟使君处人以礼,恕物以情,不至再辱,则可矣。

减驿事非罪人所敢与闻,承使君厚爱,因使者至,闲问及之,不谓其遂达诸左右也。悚息悚息!然已承见询,则又不可默。

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可以擅改,在朝廷且谓之变乱,况诸侯乎!纵朝廷不见罪,有司者将执法以绳之,使君必且无益,纵幸免于一时,或五六年,或八九年,虽远至二三十年矣,当事者犹得持典章而议其后。若是则使君何利焉?使君之行先,自汉、唐以来千几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长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礼法,竭忠尽力,不敢分寸有所违。是故天子亦不得逾礼法,无故而加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县之,其谁以为不可?夫驿,可减也,亦可增也;驿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

所云奏功升职事,意亦如此。夫划除寇盗以抚绥平良,亦守士之常职,今缕举以要赏,则朝廷平日之恩宠禄位,顾将欲以何为?使君为参政,亦已非设官之旧,今又干进不已,是无抵极也。众必不堪。夫宣慰守士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参政,则流官矣,东西南北,惟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职,或闽或蜀,其敢弗行乎?则方命之诛不旋踵而至,捧檄从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复使君有矣。由此言之,虽今日之参政,使君将恐辞去之不速,其又可再乎!凡此以利害言,揆之于义,反之于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夫拂心违义而行,众所不与,鬼神所不嘉也。

承问及,不敢不以正对,幸亮察!

阿贾、阿札等畔宋氏,为地方患,传者谓使君使之。此虽或出于妒妇之口,然阿贾等自言使君尝锡之以氈刀,遗之以弓弩。虽无其心,不幸乃有其迹矣。始三堂两司得是说,即欲闻之于朝;既而以使君平日忠实之故,未必有是,且信且疑,姑令使君讨贼;苟遂出军剿扑,则传闻皆妄,何可以滥及忠良;其或坐观逗遛,徐议可否,亦未为晚;故且隐忍其议,所以待使君者甚厚。既而文移三至,使君始出;众论纷纷,疑者将信。喧腾之际,适会左右来献阿麻之首,偏师出解洪边之围,群公又复徐徐。今又三月余矣。使君称疾归卧,诸军以次潜回,其间分屯寨堡者,不闻擒斩以宣国威,惟增剽掠以重民怨,众情愈益不平。而使君之民罔所知识,方扬言于人,谓“宋氏之难当使宋氏自平,安氏何与而反为之役?我安氏连地千里,拥众四十八万,深坑绝坉,飞鸟不能越,猿猱不能攀。纵遂高坐,不为宋氏出一卒,人亦卒如我何!”斯言已稍稍传播,不知三堂两司已尝闻之否?使君诚久卧不出,安氏之祸必自斯言始矣。使君与宋氏同守士,而使君为之长。地方变乱,皆守士者之罪,使君能独委之宋氏乎?夫连地千里,孰与中士之一大郡?拥众四十八万,孰与中士之一都司?深坑绝坉,安氏有之,然如安氏者,环四面而居以百数也。今播州有杨爱,恺黎有杨友,酉杨、保靖有彭世麒等诸人,斯言苟闻于朝,朝廷下片纸于杨爱诸人,使各自为战,共分安氏之所有,盖朝令而夕无安氏矣。深坑绝坉,何所用其险?使君可无寒心乎!且安氏之职,四十八支更迭而为,今使君独传者三世,而群支莫敢争,以朝廷之命也,苟有可乘之衅,孰不欲起而代之乎?然则扬此言于外,以速安氏之祸者,殆渔人之计,萧墙之忧,未可测也。使君宜速出军,平定反侧,破众谗之口,息多端之议,弭方兴之变,绝难测之祸,补既往之愆,要将来之福。某非为人作说客者,使君幸熟思之!

答人问神仙

询及神仙有无,兼请其事,三至而不答,非不欲答也,无可答耳。昨令弟来,必欲得之。仆诚生八岁而即好其说,今已余三十年矣,齿渐摇动,发已有一二茎变化成白,目光仅盈尺,声闻函丈之外,又常经月卧病不出,药量骤进,此殆其效也。而相知者犹妄谓之能得其道,足下又妄听之而以见询。不得已,姑为足下妄言之。

古有至人,淳德凝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远之外,若广成子之千五百岁而不衰,李伯阳历商、周之代,西度函谷,亦尝有之。若是而谓之曰无,疑于欺子矣。然则呼吸动静,与道为体,精骨完久,禀于受气之始,此殆天之所成,非人力可强也。若后世拔宅飞升,点化投夺之类,谲怪奇骇,是乃秘术曲技,尹文子所谓“幻”,释氏谓之“外道”者也。若是谓之曰有,亦疑于欺子矣,夫有无之间,非言语可况。存久而明,养深而自得之;未至而强喻,信亦未必能及也。盖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颜子三十二而卒,至今未亡也。足下能信之乎?后世上阳子之流,盖方外技术之士,未可以为道。若达磨、慧能之徒,则庶几近之矣,然而未易言也。足下欲闻其说,须退处山林三十年,全耳目,一心志,胸中洒洒不挂一尘,而后可以言此;今去仙道尚远也。妄言不罪。

答徐成之

承以朱、陆同异见询,学术不明于世久矣,此正吾侪今日之所宜明辨者。细观来教,则舆庵之主象山既失,而吾兄之主晦庵亦未为得也,是朱非陆,天下之论定久矣,久则难变也。虽微吾兄之争,舆庵亦岂能遽行其说乎?故仆以为二兄今日之论,正不必求腾。务求象山之所以非,晦庵之所以是,穷本极源,真有以见其几微得失于毫忽之间。若明者之听讼,其事之曲者,既有以辨其情之不得已;而辞之直者,复有以察其处之或未当。使受罪者得以伸其情,而获伸者亦有所不得辞其责,则有以尽夫事理之公,即夫人心之安,而可以俟圣人于百世矣。今二兄之论,乃若出于求胜者。求胜则是动于气也。动于气,则于义理之正何啻千里,而又何是非之论乎!凡论古人得失,决不可以意度而悬断之。今舆庵之论象山曰:“虽其专以尊德性为主,未免堕于禅学之虚空;而其持守端实,终不失为圣人之徒。若晦庵之一于道问学,则支离决裂,非复圣门诚意正心之学矣”。吾兄之论晦庵曰:“虽其专以道问学为主,未免失于俗学之支离,而其循序渐进,终不背于《大学》之训。若象山之一于尊德性,则虚无寂灭,非复大学‘格物致知’之学矣”。夫既曰“尊德性”,则不可谓“堕于禅学之虚空”;“堕于禅学之虚空”,则不可谓之“尊德性”矣。既曰“道问学”,则不可谓“失于俗学之支离”;“失于俗学之支离”,则不可谓之“道问学”矣,二者之辩,间不容发。然则二兄之论,皆未免于意度也。昔者子思之论学,盖不下千百言,而括之以“尊德性而道问学”之一语。即如二兄之辩,一以“尊德性”为主,一以“道问学”为事,则是二者固皆未免于一偏,而是非之论尚未有所定也,乌得各持一是而遽以相非为乎?故仆顾二兄置心于公平正大之地,无务求胜。夫论学而务以求胜,岂所谓“尊德性”乎?岂所谓“道问学”乎?以某所见,非独吾兄之非象山、舆庵之非晦庵皆失之非,而吾兄之是晦庵、舆庵之是象山,亦皆未得其所以是也。稍暇当面悉,姑务养心息辩,毋遽。

昨所奉答,适有远客酬对纷纭,不暇细论。姑愿二兄息未定之争,各反究其所是者,必己所是已无丝发之憾,而后可以及人之非。早来承教,乃为仆漫为含胡两解之说,而细绎辞旨,若有以阴助舆庵而为之地者,读之不觉失笑。曾为吾兄而亦有是言耶?仆尝以为君子论事当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动于有我,则此心已陷于邪僻,虽所论尽合于理,既已亡其本矣。尝以是言于朋友之间,今吾兄乃云尔,敢不自反其殆陷于邪僻而弗觉也?求之反复,而昨者所论实未尝有是。则斯言也无乃吾兄之过欤?虽然,无是心而言之未尽于理,未得为无过也。仆敢自谓其言之已尽于理乎?请举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

舆庵是象山,而谓其“专以尊德性为主”,今观《象山文集》所载,未尝不教其徒读书穷理。而自谓“理会文字颇与人异”者,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其亟所称述以晦人者,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曰“克己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夺”。是数言者,孔子、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者乎?独其“易简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亦何必讳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异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舆庵之是象山,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

吾兄是晦庵,而谓其“专以道问学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乌在其为支离者乎? 独其平日汲汲于训解, 虽韩文、《楚辞》、《阴符》、《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辩,而论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虑恐学者之躐等而或失之于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繁而失之愈远,至有敝力终身,苦其难而卒无所入,而遂议其支离。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庵之自为,则亦岂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

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尽其所以是,则其所疑而非者亦岂必尽其所以非乎?然而二兄往复之辩不能一反焉,此仆之所以疑其或出于求胜也。一有求胜之心,则已亡其学问之本, 而又何以论学为哉! 此仆之所以惟愿二兄之自反也,安有所谓“含胡两解而阴为舆庵之地”者哉!夫君子之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苟求之心而未会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于天之理也,无间于天人,无分于古今。苟尽吾心以求焉,则不中不远矣。学也者,求以尽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问学,尊者,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于心而惟外信于人以为学,乌在其为学也已!仆尝以为晦庵之与象山,虽其所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童而习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于论辩者。而独惟象山之学,则以其尝兴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篱之。使若由、赐之殊科焉,则可矣,而遂摈放废斥,若碔砆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说,以发明《六经》、《语》、《孟》之旨于天下,其嘉惠后学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议者。而象山辩义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后学笃实为己之道,其功亦宁可得而尽诬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不究其实,而概目之以禅学,则诚可冤也已!故仆尝欲冒天下之讥,以为象山一暴其说,虽以此得罪,无恨。仆于晦庵亦有罔极之恩,岂欲操戈而入室者?顾晦庵之学,既已若日星之章明于天下;而象山独蒙无实之诬,于今且四百年,莫有为之一洗者。使晦庵有知,将亦不能一日安享于庙庑之间矣。此仆之至情,终亦必为吾兄一吐者,亦何肯“漫为两解之说以阴助于舆庵?”舆庵之说,仆犹恨其有未尽也。

夫学术者,今古圣贤之学术,天下之所公共,非吾三人者所私有也。天下之学术,当为天下公言之,而岂独为舆庵地哉!兄又举太极之辩,以为象山“于文义且有所未能通晓,而其强辩自信,曾何有于所养”。夫谓其文义之有未详,不害其为有未详也;谓其所养之未至,不害其为未至也。学未至于圣人,宁免太过不及之差乎!而论者遂欲以是而盖之,则吾恐晦庵禅学之讥,亦未免有激于不平也。夫一则不审于文义,一则有激于不平,是皆所养之未至。昔孔子,大圣也,而犹曰“假我数年以学《易》,可以无大过”;仲虺之赞成汤,亦惟曰“改过,不吝”而已。所养之未至,亦何伤于二先生之为贤乎?此正晦庵、象山之气象,所以未及于颜子、明道者在此。吾侪正当仰其所以不可及,而默识其所未至者,以为涵养规切之方,不当置偏私于其间,而有所附会增损之也。夫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过也必文。世之学者以晦庵大儒,不宜复有所谓过者,而必曲为隐饰增加,务诋象山于禅学,以求伸其说;且自以为有助于晦庵,而更相倡引,谓之扶持正论。不知晦庵乃君子之过,而吾反以小人之见而文之。晦庵有闻过则喜之美,而吾乃非徒顺之,又从而为之辞也。晦庵之心,以圣贤君子之学期后代,而世之儒者,事之以事小人之礼,是何诬象山之厚而待晦庵之薄耶!

仆今者之论,非独为象山惜,实为晦庵惜也。兄视仆平日于晦庵何如哉?而乃有是论,是亦可以谅其为心矣。惟吾兄去世俗之见,宏虚受之诚,勿求其必同,而察其所以异;勿以无过为圣贤之高,而以改过为圣贤之学;勿以其有所未至者为圣贤之讳,而以其常怀不满者为圣贤之心;则兄与舆庵之论,将有不待辩说而释然以自解者。孟子云:“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惟吾兄审择而正之!

答储柴墟

盛价来,适人事纷纭,不及细询比来事;既还,却殊怏怏。承示《刘生墓志》,此实友义所关,文亦缜密;独叙乃父侧室事颇伤忠厚,未刻石,删去之为佳。子于父过,谏而过激,不可以为几;称子之美,而发其父之阴私,不可以为训。宜更详之!

喻及交际之难,此殆谬于私意。君子与人,惟义所在,厚薄轻重,己无所私焉,此所以为简易之道。世人之心,杂于计较,毁誉得丧交于中,而眩其当然之则,是以处之愈周,计之愈悉,而行之愈难。夫大贤吾师,次贤吾友,此天理自然之则,岂以是为炎凉之嫌哉?吾兄以仆于今之公卿,若某之贤者,则称谓以“友生”,若某与某之贤不及于某者,则称谓以“侍生”,岂以矫时俗炎凉之弊?非也。夫彼可以为吾友,而吾可以友之,彼又吾友也,吾安得而弗友之?彼不可以为吾友,而吾不可以友之,彼又不吾友也,吾安得而友之?夫友也者,以道也、以德也。天下莫大于道,莫贵于德。道德之所在,齿与位不得而于焉,仆与某之谓矣。彼其无道与德,而徒有其贵与齿也,则亦贵齿之而已。然若此者,与之见亦寡矣,非以事相临不往见也。若此者与凡交游之随俗以侍生而来者,亦随俗而侍生之。所谓“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非在我有所不屑乎?嗟乎!友未易言也。今之所谓友,或以艺同,或以事合,徇名逐势,非吾所谓辅仁之友矣。仁者,心之德,人而不仁,不可以为人。辅仁,求以全心德也,如是而后友。今特以技艺文辞之工,地势声翼之重,而骜然欲以友乎贤者,贤者弗与也。吾兄技艺炎凉之说,贵贱少长之论,殆皆有未尽欤?孟子曰:“友也者,不可以有挟。”孟献子之友五人,无献子之家者也,曾以贵贱乎?仲由少颜、路三岁,回、由之赠处,盖友也。回与曾点同时,参曰:“昔者吾友”,曾以少长乎?将矫时俗之炎凉而自畔于礼,其间不能以寸矣。吾兄又以仆于后进之来,其质美而才者,多以先后辈相处;其庸下者,反待以客礼,疑仆别有一道。是道也,奚有于别?凡后进之来,其才者皆有意于斯道者也,吾安得不以斯道处之?其庸下者,不过世俗泛然一接,吾亦世俗泛然待之,如乡人而已。昔伊川初与吕希哲为同舍友,待之友也;既而希哲师事伊川,待之弟子也。谓敬于同舍而慢于弟子,可乎?孔子待阳货以大夫,待回、赐以弟子,谓待回、赐不若阳货,可乎?师友道废久,后进之中,有聪明特达者,颇知求道,往往又为先辈待之不诚,不谅其心而务假以虚礼,以取悦于后进,干待士之誉,此正所谓病于夏畦者也,以是师友之道日益沦没,无由复明。仆常以为世有周、程诸君子,则吾固得而执弟子之役,乃大幸矣,其次有周、程之高弟焉,吾犹得而私淑也。不幸世又无是人,有志之士,伥伥其将焉求乎?然则何能无忧也?忧之而不以责之己,责之己而不以求辅于人,求辅于人而待之不以诚,终亦必无所成而已耳。凡仆于今之后进,非敢以师道自处也,将求其聪明特达者与之讲明,因以自辅也。彼自以后进求正于我,虽不师事,我固有先后辈之道焉。伊川瞑目而坐,游、杨侍立不敢去,重道也。今世习于旷肆,惮于检饰,不复知有此事。幸而有一二后进略知求道为事,是有复明之机;又不诚心直道与之发明,而徒阉然媚世,苟且阿俗,仆诚痛之惜之!传曰:“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夫人必有所严惮,然后言之,而听之也审;施之,而承之也肃。凡若此者,皆求以明道,皆循理而行,非有容私于其间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是故大知觉于小知,小知觉于无知;大觉觉于小觉,小觉觉于无觉。夫已大知大觉矣,而后以觉于天下,不亦善乎?然而未能也,遂自以小知小觉而不敢以觉于人,则终亦莫之觉矣。仁者固如是乎?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仆之意以为,己有分寸之知,即欲同此分寸之知于人;己有分寸之觉,即欲同此分寸之觉于人。人之小知小觉者益众,则其相与为知觉也益易且明,如是而后大知大觉可期也。仆于今之后进,尚不敢以小知小觉自处。譬之冻馁之人,知耕桑之可以足衣食,而又偶闻艺禾树桑之法,将试为之,百遂以告其凡冻馁者,使之共为之也,亦何嫌于己之未尝树艺,而遂不可以告之乎?虽然,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仆盖未尝有诸己也,而可以求诸人乎?夫亦谓其有意于仆而来者耳。

承相问,辄缕缕至此。有未当者,不惜往复。

昨者草率奉报,意在求正,不觉芜冗。承长笺批答,推许过盛,殊增悚汗也。来喻责仆不以师道自处,恐亦未为诚心直道。顾仆何人,而敢以师道自处哉?前书所谓“以前后辈处之”者,亦谓仆有一日之长,而彼又有求道之心者耳。若其年齿相若而无意于求道者,自当如常待以客礼,安得例以前后辈处之?是亦妄人矣。又况不揆其来意之如何,而抗颜以师道自居,世宁有是理耶?夫师法者,非可以自处得也,彼以是求我,而我以是应之耳。嗟乎!今之时,孰有所谓师云乎哉!今之习技艺者则有师,习举业求声利者则有师,彼诚知技艺之可以得衣食,举业之可以得声利,而希美官爵也。自非诚知己之性分,有急于衣食官爵者,孰肯从而求师哉!夫技艺之不习,不过乏衣食;举业之不习,不过无官爵;己之性分有所蔽悖,是不得为人矣。人顾明彼而暗此也,可不大哀乎!往时仆与王寅之、刘景素同游太学,每季考,寅之恒居景素前列,然寅之自以为讲贯不及景素,一旦执弟子礼师之。仆每叹服,以为如寅之者,真可为豪杰之士。使寅之易此心以求道,亦何圣贤之不可及!然而寅之能于彼不能于此也。曾子病革而易箦,子路临绝而结缨,横渠撤虎皮而使其子弟从讲于二程,惟天下之大勇无我者能之。今天下波颓风靡,为日已久,何异于病革临绝之时,然又人是己见,莫肯相下求正。故居今之世,非有豪杰独立之士的见性分之不容己,毅然以圣贤之道自任者,莫之从而求师也。

吾兄又疑后进之来,其资禀向意虽不足以承教,若其齿之相远者,恐亦不当概以客礼相待。仆前书所及,盖与有意于斯道者相属而言,亦谓其可以客,可以无客者耳。若其齿数邈绝,则名分具存,有不待言矣。孔子使阙党童子将命,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亦未尝无诲焉。虽然,此皆以不若己者言也。若其德器之夙成,识见之超诣者,虽生于吾后数十年,其大者吾师,次者吾友也,得以齿序论之哉?

人归遽剧,极潦草。便间批复可否。不一一。

答何子元

来书云:“《礼曾子问》:‘诸侯见天子,入门不得终礼,废者几?孔子曰:四。又问:诸侯相见,揖,入门不得终礼,废者几?孔子曰:六,而日食存焉。曾子曰:当祭而日食,太庙火,其祭也如之何?孔子曰:接祭而已矣。如牲至,未杀,则废。’孟春于此有疑焉:天子崩,太庙火,后夫人之丧,雨沾服失容,此事之不可期,或适相值。若日食则可预推也,诸侯行礼,独不容以少避乎?祭又何必专于是日而匆匆于接祭哉?牲未杀,则祭废,当杀牲之时,而不知日食之候者,何也?执事幸以见教,千万千万!”

承喻《曾子问》“日食接祭”之说,前此盖未尝有疑及此者,足见为学精察,深用叹服。如某浅昧,何足以辨此!

古者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之朝,岂有当祭之日而尚未知有日食者?夫子答曾子之问,窃意春秋之时,日官多失其职,固有日食而弗之知者矣。尧命羲和,敬授人时,何重也!仲康之时,去尧未远,羲和已失其职,迷于天象,至日食罔闻知,故有胤之征。降及商、周,其职益轻。平王东迁,政教号令不及于天下。自是而后,官之失职,又可知矣。《春秋》所书日食三十有六,今以《左传》考之,其以鼓用牲币于社及其他变常失礼书者三之一,其以官失其职书者四之二,凡日食而不书朔日者,杜预皆以为官失之,故其必有考也。《经》:“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朔与日,官失之也。”则《传》固已言之矣。襄公之二十七年冬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而《传》曰:“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夫推候之缪,至于再失闰,则日食之不知,殆其细者矣。古之祭者,七日戒,三日斋,致其诚敬以交于神明,谓之“当祭而日食”,则固已行礼矣。如是而中辍之,不可也。接者,疾速之义。其仪节固已简慢,接祭则可两全而无害矣。况此以天子尝禘郊社而言,是乃国之大祀。若其他小祭则或自有可废者,在权其轻重而处之。若祭于太庙,而太庙火,则亦似有不得不废者。然此皆无明文,窃意其然,不识高明且以为何如也?

上晋溪司马

郴、衡诸处群孽,漏殄尚多,盖缘进剿之时,彼省土兵不甚用命,而广兵防夹,又复稍迟,是以致此。其在目今,若无凶荒之灾,兵革之衅,料亦未敢动作,但恐一二年后,则有所不能保耳。今大征甫息,势既未可轻举;而地方新遭土兵之扰,复不堪重困。将纾目前之患,不过添立屯堡;若欲稍为以久之图,亦不过建立县治。然此二端,彼省镇巡已尝会奏举行,生虽复往,岂能别有区划?但度其事势,屯堡之设虽可以张布声威,然使守瞭日久,未免怠弛散归。无事则虚具名数,冒费粮饷;有急则张皇贼势,复须调兵;此其势之所必至者。惟建县一事颇为得策。又闻所设县分乃瓜分两省三县之地,彼此各吝土地人民,岂肯安然割己所有以资异省别郡?必有纷争异同之论,未能归一。则立县之举,势亦未易克就。既承责委,亦已遣入再往询访,苟有利弊稍可裨益者,当复举请。但因闽事孔棘,遥闻庙堂之议亦欲缪以见责,故且未敢辄往郴、桂。然敕书又未见到,则闽中亦不敢遽往,旦夕咨访其事,颇悉颠末,大概闽中之变,亦由积渐所致。其始作于延平,继发于邵武,又继发于建宁,发于汀、漳,发于沿海诸卫所。其间惊哄虽小大不一,然亦皆困倡于前者略无惩创,遂敢效尤而兴。今省城渠魁虽已授首,人心尚尔惊惶未定,郡武诸处尤不可测。急之必致变,纵而不问,将来之祸尤有不可胜言者。盖福建之军,纵恣骄骜已非一日,既无漕运之劳,又无征戍之役,饱食安坐,徭赋不及,居则朘民之膏血以供其粮,有事返藉民之子弟而为之斗。有司豢养若骄子,百姓疾畏如虎狼。稍不如意,呼呶群聚而起,焚掠居民,绑笞官吏;气焰所加,帖然惟其所欲而后已。今其势既盈,如将溃之堤,岌乎汹汹,匪朝伊夕。虽有知者,难善其后,固非迂劣如守仁者所能办此也。又况积弱之躯,百病侵剥,近日复闻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乱,岂复堪任!临期败事,罪戮益重,辄敢先以情诉,伏望曲加矜悯,改授能者,使生得全首领,归延残息于田野,非生一人之幸,实一省数百万生灵之幸也!情蹙辞隘,忘其突冒,死罪死罪!

赍奏人回,每辱颁教,接引开慰,勤倦恳恻,不一而足,仁人君子爱物之诚,与人之厚,虽在木石,亦当感动激发,而况于人乎!无能报谢,铭诸心腑而已。

生始恳疏乞归,诚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为诀。后竟牵滞兵戈,不及一见,卒抱终天之痛。今老父衰疾,又复日亟;而地方已幸无事,且蒙朝廷曾有“贼平来说”之旨,若再拘缚,使不获一申其情,后虽万死,无以赎其痛恨矣!老先生亦何惜一举手投足之劳而不以曲全之乎?今生已移疾舟次,若复候命不至,断亦逃归,死无所憾,老先生亦何惜一举手投足之劳而必欲置之有罪之地乎?情隘辞迫,渎冒威严;临纸涕泣,不知所云,死罪死罪!

上彭幸庵

不孝延祸先子,自惟罪逆深重,久摈绝于大贤君子之门矣,然犹强息忍死,未即殒灭,又复有所控吁者。痛惟先子平生孝友刚直,言行一出其心之诚然,而无所饰于其外。与人不为边幅,而至于当大义,临大节,则毅然奋卓而不可回夺。忝从大夫之后。逮事先朝,亦既荐被知遇;中遭逆瑾之变,退伏田野。忠贞之志,抑而不申。近幸中兴之会,圣君贤相方与振废起旧,以发舒幽枉,而先子则长已矣,德蕴壅阏于而未宣,终将泯溷于俗,岂不痛哉!伏惟执事才德勋烈动一世,忠贞之节,刚大之气,屹然独峙,百撼不摇,真足以廉顽而立懦。天子求旧图新,复起以相,海内仰望其风采,凡天下之气之韬伏堙滞,窒而求通,曲而求直者,莫不延颈跂足,望下风而奔诉。况先子素辱知与,不肖孤亦尝受教于门下,近者又蒙为之刷垢雪秽,谬承推引之恩,盖不一而足者,反自疏外,不一以其情为请?是委先子于沟壑,而重弃于大贤君子也。不孝之罪不滋为甚欤?先子之没,有司以赠谥乞,非执事之悯之也,而为之一表白焉。其敢觊觎于万一乎?荒迷恳迫,不自知其僭罔渎冒,死罪死罪!

寄杨邃庵阁老

孤闻之,昔古之君子之葬其亲也,必求名世大贤君子之言,以图其不朽。然而大贤君子之生,不数数于世,固有世有其人而不获同其时者矣,又有同其时面限于势分无由自通于门墙之下者矣,则夫图不朽于斯人者,不亦难乎!痛惟先君宅心制行,庶亦无愧于古人;虽已忝在公卿之后,而遭时未久,志未大行,道未大明,取嫉权奸,敛德而归,今则复长已矣。不孝孤将以是岁之冬举葬事,图所以为不朽者,惟墓石之志为重。伏惟明公道德文章,师表一世;言论政烈,仪刑百辟。求之昔人,盖欧阳文忠、范文正、韩魏公其人也,所谓名世之大贤君子,非明公其谁欤!不幸而生不同时也,则亦已矣;幸而犹及。在后进之末,虽明公固所不屑,挥之门墙之外,犹将冒昧强颜而入焉,况先君素辱知与,不肖孤又尝在属吏之末,受教受恩,怀知己之感,有道谊骨肉之爱;迩者又尝辱使临吊,宠之以文词,恻然悯念其遗孤,而不忍遽弃遗之者,是以忘其不孝之罪,犯僭逾之戮,而辄敢以志为请。伏惟明公休休容物,笃厚旧故;甄陶一世之士,而各欲成其名;收录小大之才,而惟恐没其善。则如先君之素受知爱者,其忍靳一言之惠而使之泯然无闻于世耶?不腆先人之币,敢以陆司业之状先于将命者。惟明公特垂哀矜,生死受赐,世世子孙捐躯殒命,未足以为报也!不胜惶悚颠越之至!荒迷无次。

前日尝奉启,计已上达。自明公进秉机密,天下士夫忻忻然动颜相庆,皆为太平可立致矣。门下鄙生独切生忧,以为犹甚难也。亨屯倾否,当今之时,舍明公无可以望者,则明公虽欲逃避乎此,将亦有所不能。然而万斛之舵,操之非一手,则缓急折旋,岂能尽如己意?临事不得专操舟之权,而偾事乃与同覆舟之罪,此鄙生之所谓难也。夫不专其权而漫同其罪,则莫若预逃其任。然在明公亦既不能逃矣;逃之不能,专又不得,则莫若求避其罪,然在明公亦终不得避矣。天下之事,果遂卒无所为欤?夫惟身任天下之祸,然后能操天下之权;操天下之权,然后能济天下之患。当其权之未得也,其致之甚难;而其归之也,则操之甚易。万斛之舵,平时从而争操之者,以利存焉。一旦风涛颠沛,变起不测,众方皇惑震丧,救死不遑,而谁复与争操乎?于是起而专之,众将恃以无恐,而事因以济。苟亦从而委靡焉。固沦胥以溺矣。故曰“其归之也,则操之甚易”者,此也。古之君子,洞物情之向背而握其机,察阴阳之消长以乘其运,是以动必有成而吉无不利,伊、旦之于商、周是矣。其在汉、唐,盖亦庶几乎。此者虽其学术有所不逮,然亦足以定国本而安社稷,则亦断非后世偷生苟免者之所能也。夫权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窃之以成其恶,君子用之以济其善,固君子之不可一日去,小人之不可一日有者也。欲济天下之难,而不操之以权,是犹倒持太阿而授人以柄,希不割矣。故君子之致权也有道,本之至诚以立其德,植之善类以多其辅;示之以无不容之量,以安其情;扩之以无所竞之心,以平其气;昭之以不可夺之节,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测之机,以摄其奸;形之以必可赖之智,以收其望。坦然为之,下以上之;退然为之,后以先之。是以功盖天下而莫之嫉,善利万物而莫与争。此皆明公之能事,素所蓄而有者,惟在仓卒之际,身任天下之祸,决起而操之耳。夫身任天下之祸,岂君子之得已哉?既当其任,知天下之祸将终不能免也,则身任之而已。身任之而后可以免于天下之祸。小人不知祸之不可以幸免,而百诡以求脱,遂致酿成大祸,而已亦卒不能免。故任祸者,惟忠诚忧国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某受知门下,不能效一得之愚以为报,献其芹曝,伏惟鉴其忱悃而悯其所不逮,幸甚!

某素辱爱下,然久不敢奉状者,非敢自外于门墙,实以地位悬绝,不欲以寒暄无益之谈尘渎左右。盖避嫌之事,贤者不为,然自叹其非贤也。非才多病,待罪闲散,犹惧不堪,乃今复蒙显擢,此固明公不遗下体之盛,某亦宁不知感激!但量能度分,自计已审,贪冒苟得,异时偾事,将为明公知人之累。此所以闻命惊惶而不敢当耳。谨具奏辞免,祈以原职致仕。伏惟明公因材而笃于所不能,特赐曲成,俾得归延病喘于林下,则未死余年皆明公之赐,其为感激,宁有穷已乎!恳切至情,不觉渎冒,伏冀宥恕。不具。

窃惟大臣报国之忠,莫大于进贤去谗,故前者两奉起居,皆尝僭及此意;亦其自信山林之志已坚,而素受知己之爱,不当复避嫌疑,故率意言之若此。乃者忽蒙两广之命,则是前日之言适以为己地也,悚惧何以自容乎!某以迂疏之才,口耳讲说之学耳,簿书案牍,已非其能,而况军旅之重乎?往岁江西之役,实亦侥幸偶成。近年以来,忧病积集,尪羸日盛,惟养疴丘园,为乡里子弟考订句读,使知向方,庶于保身及物亦稍得效其心力,不致为天地间一蠹,此其自处亦既审矣。圣天子方励精求治,而又有老先生主张国是于上,荀有袜线之长者,不于此时出而自效,则亦无其所矣。老先生往岁方秉铨轴时,有以边警荐用彭司马者,老先生不可,曰:“彭始成功,今或少挫,非所以完之矣。”老先生之爱惜人才而欲成就之也如此,至今相传,以为美谈,今独不能以此意而推之某乎?恳辞疏上,望赐曲成,使得苟延喘息。俟病痊之后,老先生不忍终废,必欲强使一出,则如留都之散部,或南北太常国子之任,量其力之可能者使之自效,则图报当有日也。不胜恃爱恳渎,幸赐矜察!

寄席元山

某不孝,延祸先子,罪逆之深,自分无复比数于人。仁人君子尚未之知,悯念其旧,远使存录,重以多仪,号恸拜辱,岂胜哀感!岂胜哀感!伏惟执事长才伟志,上追古人,进德勇义,罕与俦匹。向见《鸣冤录》及承所寄《道山书院记》,盖信道之笃,任道之劲,海内同志莫敢有望下风者矣,何幸何幸!不肖方在苦毒中,意所欲请者千万,荒迷割裂,莫得其端绪。使还遽,临疏昏塞,不尽所云。

答王门庵中丞

往岁旌节临越,猥蒙枉顾。其时忧病懵懵,不及少申款曲。自后林居,懒僻成性,平生故旧不敢通音问。企慕之怀虽日以积,竟未能一奉起居,其为倾渴,如何可言!使来,远辱问惠,登拜感作。舍亲宋孔瞻亦以书来,备道执事勤勤下问之盛。不消奚以得此!

近世士夫之相与,类多虚文弥诳而实意衰薄,外和中妒,徇私败公,是以风俗日恶而世道愈降。执事忠信高明,克勤小物,长才伟识,翘然海内之望。而自视焰然,远念不遗,若古之君子;有而若无,以能问于不能者也。仆诚喜闻而乐道,自顾何德以承之?仆已无所可用于世,顾其心痛圣学之不明,是以人心陷溺至此,思守先圣之遗训,与海内之同志者讲求切劘之,庶亦少资于后学,不徒生于圣明之朝。然蔽惑既久,人是其非,其能虚心以相听者鲜矣。若执事之德盛礼恭而与人为善,此诚仆所愿效其愚者,然又邑里隔绝,无因握手一叙,其为倾渴又如何可言耶!虽然,目击而道存,仆见执事之书,既已知执事之心,虽在千万里外,当有不言而信者。谨以新刻小书二册奉求教正。盖鄙心之所欲效者,亦略具于其中矣。便间幸示。

与陆清伯

惟乾之事将申遂没,痛哉!冤乎!不如是无以明区区罪恶之重至于贻累朋友,不如是无以彰诸君之笃于友道。痛哉!冤乎!不有诸君在,则其身没之后,将莫知所在矣,况有为之衣衾棺殓者乎!是则犹可以见惟乾平日为善之报,于大不幸之中而尚有可幸者存也。呜呼,痛哉!即欲为之一洗,自度事势未能遽脱,或必须进京,候到京日再与诸君商议而行之。苟遂归休,终须一举,庶可少泄此痛耳。其归丧一事,托王邦相为之经理。倘有不便,须仆到京,图之未晚也。行李倥偬中,未暇悉欲所言,千万心照!

与黄诚甫

近得宗贤寄示《礼疏》,明甚。诚甫之议,当无不同矣。古之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仆之所望于二兄者,则在此而不彼也。果若是,以为斯道之计,进于议礼矣。先妻不幸于前日奄逝,方在悲悼中;适陈子文往,草草存间阔。

别久极渴一语,子莘来,备道诸公进修,亦殊慰。大抵吾人习染已久,须得朋友相挟持。离群索居,即未免隳惰。诸公既同在留都,当时时讲习为佳也。

盛价来,领手札,知有贵恙,且喜渐平复矣。贱躯自六月暑病,然两目蒙蒙,两耳蓬蓬,几成废人,仅存微息,旬日前,元忠、宗贤过此,留数日北去。山庐卧病,期少谢人事,而应接亦多。今复归卧小阁,省愆自讼而已。闻有鼓枻之兴,果尔,良慰渴望。切劘砥砺之益,彼此诚不无也。

与黄勉之

承欲刻王信伯遗言,中间极有独得之见,非余儒所及。惜其零落既久,后学莫有传之者。因勉之寄此。又知程门有此人也,幸甚幸甚!中间如论明道、伊川处,似未免尚有执著,然就其所到,已甚高明特远,不在游、杨诸公之下矣。中间可省略者,删去之为佳。凡刻古人文字,要在发明此学,惟简明切实之为贵;若支辞蔓说,徒乱人耳目者,不传可也。高明以为何如?

复童克刚

春初枉顾,时承以八策见示,鄙意甚不为然。既而思之,皆学术不明之故,姑且与克刚讲学,未暇细论策之是非。旬日之后,学术渐明,克刚知见豁然,如白日之开云雾,遂翻然悔其初志,即欲焚弃八策,以为自此以后誓不复萌此等好高务外之念矣。当时同志诸友,无不叹服克刚,以为不惮改过而勇于从善若此,人人皆自以为莫及也。盛价远来,忽寻长笺巨册,谆谆恳恳,意求删改前策,将图复上,与临别丁宁意大相矛盾。岂间阔之久,切磋无力,遂尔迷误至此耶?《易》曰:“君子思不出其位”,若克刚斯举,乃所谓“思出其位”矣。又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忧则违之。”若克刚斯举,是易乎世而成乎名,非“遁世无闷,忧则违之”之谓矣。克刚向处山林,未尝知有朝廷事体。今日群司之中,缙绅士夫之列,其间高明剀切之论,经略康济之谟,何所不有?如八策中所陈,盖已不知几十百人几十百上矣,宁复有俟于克刚耶?克刚此举,虽亦仁人志士之心,然夜光之璧无因而投,人亦且按剑而怒,况此八策者,特克刚之敝帚耳,亦何保啬之深而必以投人为哉?若此策遂上,亦非独不见施行,且将有指摘非訾之者,其为克刚之累不小小也。克刚亦何苦而汲汲于为是哉?八策之中,类皆老生常谈,惟第五策于地方利害颇有相关,然亦不过诉状之词,一有司听之足矣。而克刚乃以为致治垂统之一策,得无以身家之故,遂为利害所蔽,而未暇深思之耶?明者一览,如见肺肝,但克刚不自知耳。昔者颜子在陋巷箪瓢,孔子贤之。夫陋巷单瓢,岂遂至于人不堪忧?其间盖亦必有患害屈抑,常情所不能当,如克刚今日之所遭际者矣。若其时遂以控之于时君世主,谫谫屑屑,求白于人,岂得复谓之贤乎?禹、稷昌言于朝,过门不入,以有大臣之责也,今克刚居颜子陋巷之地,而乃冒任禹、稷之忧,是宗祝而代庖人之割,希不伤手矣。

册末“授受”之说,似未端的,此则姑留于此,俟后日再讲。至于八策,断断不宜复留,遂会同志诸友共付丙丁,为克刚焚此魔障。克刚自此但宜收敛精神,日以忠信进德为务,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不见是而无闷可也。

与郑启范侍御

某愚不自量,痛此学之不讲,而窃有志于发明之。自以劣弱,思得天下之豪杰相与扶持砥砺,庶几其能有成,故每闻海内之高明特达,忠信而刚毅者,即欣慕爱乐,不啻骨肉之亲。以是于吾启范虽未及一面之识,而心孚神契,已如白首之道交者,亦数年矣。每得封事读之,其间乃有齿及不肖者,则又为之赧颜汗背,促蹐不安。古之君子,耻有其名而无其实。吾于启范,惟切劘之是望,乃不考其实,而过情以誉于朝,异时苟有不称,将使启范为失言矣,如之何而可!不肖志虽切于求学,而质本迂狂疏谬,招尤速谤,自其所宜。近者复闻二三君子以不肖之故,相与愤争力辩于铄金销骨之地,至于冲锋冒刃而弗顾,仆何以当此哉!二三君子之心,岂不如青天白日,谁得而瑕滓之者!顾仆自反,亦何敢自谓无愧!则不肖之躯,将不免为轻云薄雾于二三君子矣,如之何而可!病躯懒放日久,已成废人;尚可勉强者,惟宜山林之下读书讲学而已。两广之任断非所堪,已具疏恳辞;必不得请,恐异日终为知己之忧也。言不能谢,惟自鞭策,以期天负相知,庶以为报耳。

答方叔贤

久不奉状,非敢自外,实以忧疾频仍,平生故旧类不敢通问。在吾兄诚不当以此例视,然广士之来游者相踵,山中启处,时时闻之。简札虚文,似有不必然者,吾兄当能亮之也。

圣主聪明不世出,诸公既蒙知遇若此,安可不一出图报!今日所急,惟在培养君德,端其志向。于此有立,政不足间,人不足谪,是谓“一正君而国定。”然此非有忠君报国之诚,其心断断休休者,亦只好议论粉饰于其外而已矣。仆积衰之余,病废日甚,岂复更堪兵甲驱驰之劳?况谗构未息,又可复出而冒为之乎?恳辞疏下,望与扶持,得具养疴林下。稍俟痊复,出而图报,非晚也。

昨见邸报,知西樵、兀崖皆有举贤之疏,此诚士君子立朝之盛节,若干年无此事矣,深用叹服!但与名其间,却有一二未晓者,此恐鄙人浅陋,未能知人之故。然此乃天下治乱盛衰所系,君子小人进退存亡之机,不可以不慎也。此事譬之养蚕,但杂一烂蚕于其中,则一筐好蚕尽为所坏矣。凡荐贤于朝,与自己用人又自不同,自己用人,权度在我,故虽小人而有才者,亦可以器使。若以贤才荐之于朝,则评品一定,便如白黑,其间舍短录长之意,若非明言,谁复知之?小人之才,岂无可用?如砒硫芒硝皆有攻毒破壅之功,但混于参芩耆术之间而进之,养生之人万一用之不精,鲜有不误者矣。仆非不乐二公有此盛举,正恐异日或为此举之累,故辄叨叨,当不以为罪也。

思、田事,贵乡往来人当能道其详。俗谚所谓生事事生,此类是矣。今其事体既已坏,尽欲以无事处之,要已不能,只求减省一分,则地方亦可减省一分劳攘耳。鄙见略具奏内,深知大拂喜事者之心,然欲杀数千无罪之人以求成一己之功,仁者之所不忍也!赍奏人去,凡百望指示之,舟次草草,未尽鄙怀,千万鉴恕!

与黄宗贤

仆多病积衰,潮热痰嗽,日甚一日,皆吾兄所自知,岂复能堪戎马之役者?况谗构未息,而往年江西从义将士,至今查勘未已,往往废业倾家,身死牢狱,言之实为痛心,又何面目见之!今若不量可否,冒昧轻出,非独精力决不能支,极其事势,正如无舵之舟乘飘风而泛海,终将何所止泊乎?在诸公亦不得不为多病之人一虑此也。恳辞疏下,望相扶持,终得养疴林下是幸。

席元山丧已还蜀否?前者奠辞想已转达。天不遗,此痛何极!数日间唐生自黄岩归,知宅上安好。世恭书来,备道佳子弟悉知向方。可喜间,附之知。

得书,知别后动定,且知世事之难为,人情之难测有若此者,徒增慨叹而已!朽才病废,百念俱息,忽承重寄,岂复能堪?若恳辞不获,自此将为知己之忧矣,奈何奈何!江西功次固不足道,但已八年余矣,尚尔查勘未息,致使效忠赴义之士废产失业,身死道途。纵使江西之功尽出冒滥,独不可比于都、湖、浙之赏乎?此事终须一白。但今日言之,又若有挟而要者。奈何奈何!

木翁旬日间亦且启行矣。此老慎默简重,当出流辈,但精力则向衰。若如兀崖之论,欲使之破长格以用财,不顾天下之毁誉荣辱,以力主国议,则恐势有所未能尽行耳。因论偶及,幸自知之。

东南小蠢,特疮疥之疾;群僚百司各怀谗嫉党比之心,此则腹心之祸,大为可忧者。近见二三士夫之论,始知前此诸公之心尚未平贴,姑待衅耳。一二当事之老,亦未见有同寅协恭之诚,间闻有口从面谀者,退省其私,多若仇仇。病废之人,爱莫为助,窃为诸公危之,不知若何而可以善其后,此亦不可不早虑也。

兵部差官还,病笔草草附此。西樵、兀崖皆不及别简,望同致意。近闻诸公似有德色傲容者,果尔,将重失天下善类之心矣。相见间可隐言及之。

近得邸报及亲友书,闻知石龙之于区区,乃无所不用其极若此;而西樵、兀崖诸公爱厚勤拳,亦复有加无已,深用悚惧。嗟乎!今求朝廷之上,信其有事君之忠、忧世之切、当事之勇、用心之公若诸公者,复何人哉!若之何而不足悲也!诸公既为此一大事出世,则其事亦不得不然。但于不肖则似犹有溺爱过情者,异日恐终不免为诸公知人之累耳。悚惧悚惧!

思、田之事,本亦无大紧要,只为从前张皇太过,后来遂不可轻易收拾。所谓天下本无事,在人自扰之耳。其略已具奏词,今往一通,必得朝廷如奏中所请,则地方庶可以图久安;不然,反复未可知也。贱躯患咳,原自南、赣蒸暑中得来,今地益南,气类感触,咳发益甚,恐竟成痼疾,不复可药。地方之事苟幸塞责,山林田野则惟其宜矣,他尚何说哉?

西樵、兀崖家事,极为时辈所挤排,殊可骇叹!此亦皆由学术不明,近来士夫专以客气相尚,凡所毁誉,不惟其是,惟其多,且胜者是附是和,是以至此。近日来接见者,略已一讲,已觉豁然有省发处,自后等意思亦当渐消除。

京师近来事体如何?君子道长,则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则元气亦当自复。但欲除疾病而攻治太厉,则亦足以耗其元气。药石之施,亦不可不以渐也。木翁、邃老相与如何?能不孤海内之望否?亦在诸公相与调和。此如行舟,若把舵不定而东撑西曳,亦何以致远涉险?今日之事,正须同舟共济耳。赍本人去,凡百望指示。

两广大势,罢敞已极,非得诚于为国为民,强力有为者为之数年,未可以责效也。思、田之患则幸已平靖,其间三五大巢,久为广西诸贼之根株渊薮者,亦已用计剿平。就今日久困积冤之民言之,亦可谓之太平无事矣。病躯咳患日增,平生极畏炎暑,今又深入炎毒之乡,遍身皆发肿毒,旦夕动履且有不能。若巡抚官再候旬月不至,亦只得且为归休之图,待罪于南、赣之间耳。圣天子在上,贤公卿在朝,真所谓明良相遇,千载一时。鄙人世受国恩,从大臣之末,固非果于忘世者,平生亦不喜为尚节求名之事,何忍遽言归乎?自度病势,非还故土就旧医,决将日甚一日,难复疗治,不得不然耳。

静庵,东罗、见山、西樵、兀崖诸公,闻京中方严书禁,故不敢奉启。诸公既当事,且须持之以镇定久远。今一旦名位俱极,固非诸公之得已,是乃圣天子崇德任贤,更化善治,非常之举,诸公当之,亦诚无愧。但贵不期骄,满不期溢。贤者充养有素,何俟人言?更须警惕朝夕,谦虚自居。其所以感恩报德者,不必务速效,求近功,要在诚心实意,为久远之图,庶不负圣天子今日之举,而亦不负诸公今日之出矣。仆于诸公,诚有道义骨肉之爱,故不觉及此,会间幸转致之。

前赍奏去,曾具白区区心事,不审已能逐所愿否?自入广来,精神顿衰。虽因病患侵凌,水土不服,要亦中年以后之人,其势亦自然至此,以是怀归之念日切。诚恐坐废日月,上无益于国家,下无以发明此学,竟成虚度此生耳,奈何奈何!

春初思、田之议,悉蒙朝廷裁允,遂活数万生灵。近者八寨、断藤之役,实以一方涂炭既极,不得已而为救焚之举,乃不意遂获平靖。此非有诸公相与协赞,力主于内,何由而致是乎?书去,各致此感谢之私,相见时,更望一申其恳恳。

巡抚官久未见推,仆非厌外而希内者,实欲早还乡里耳。恐病势日深,归之不及,一生未了心事,石龙其能为我恝然乎?身在而后道可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诸公不敢辄以此意奉告,至于西樵,当亦能谅于是矣,曷亦相与曲成之?地方处置数事附进,自度已不能了此。倘遂允行,亦所谓尽心焉耳已。舟次伏枕草草,不尽所怀。

答见山冢宰

向赍本人去,曾奉短札,计已达左右矣。朽才病废,宁堪重托?恳辞之疏,必须朝廷怜准。与其他日蒙颠覆之戮,孰若今日以是获罪乎?东南小夷,何足以动烦朝廷若此!致有今日,皆由愤激所成。以主上圣明,德威所被,指日自将平定。但庙堂之上,至今未有同寅协恭之风,此则殊为可忧者耳。不知诸公竟何以感化而斡旋之?大抵谗邪不远,则贤士君子断不能安其位,以有为于时。自昔当事诸公,亦岂尽不知进贤而去不肖之为美?顾其平日本无忠君爱国之诚,不免阿时附俗,以苟目前之誉,卒之悦谀信谗,终于蔽贤病国而已矣。来官守催,力遣数四,始肯还。病笔草草,未尽倾企。

与霍兀崖宫端

往岁曾辱《大礼议》见示,时方在哀疚,心善其说而不敢奉复。既而元山亦有示,使者必求复书,草草作答。意以所论良是,而典礼已成,当事者未必能改,言之徒益纷争,不若姑相与讲明于下,俟信从者众,然后图之。其后议论既兴,身居有言不信之地,不敢公言于朝。然士夫之问及者,亦时时为之辩析,其在委曲调停,渐求挽复,卒亦不能有益也。后来赖诸公明目张胆,已申其义。然如倒仓涤胃,积于宿痰,虽亦快然一去,而病势亦甚危矣。今日急务,惟在扶养元气,诸公必有回阳夺化之妙矣。仆衰病陋劣,何足以与于斯耶!数年来频罹疾构,痰嗽潮热,日益尪羸,仅存喘息,无复人间意矣。乃者忽承两广之推,岂独任非其才,是盖责以其力之所必不能支,将以用之而实以毙之也。恳辞疏下,望相与扶持曲成,使得就医林下。幸而痊复,量力图报,尚有时也。

答潘直卿

远承遣问,情意蔼切,兼复奖与过分,仆何以得此哉!仆何以当此哉!愧悚愧悚!病废日久,习成懒放,虽问水寻山,渐亦倦兴,况兹军旅之役,岂其精力所复能堪?已具疏恳辞,必须得请,始可免于后悔。不然,将不免为知己之忧矣,奈何奈何!

宁藩之役,湖、浙及留都之有功者皆已升赏,独江西功次,今已六七年矣,尚尔查勘未息。今复欲使之荷戈从役,仆将何辞以出号令?亦何面目见之?赏罚,国之大典,今乃用之以快恩仇若此,仆一人不足惜,其如国事何!连年久分废弃,此等事不复挂之齿牙;今疼痛切身,不觉呻吟之发,不知毕竟何如而可耳!知子文道长尚未至,且不作书,见时望致意。

寄翟石门阁老

思、田之议,悉蒙裁允,遂活一方数万之生灵。近者八寨、断藤之役,实以生民涂炭既极,不得已而为之救焚之举,乃不意遂获平靖。此非有魏公力主于朝,则金城之议无因而定;非有裴公赞决于内,则淮、蔡之绩何由而成?今日之事,敢忘其所由来乎?赍奏人去,辄申感谢之诚,并附起居之敬。但惟六月徂征,冲冒瘴疫,将士危险,颇异他时。稍得沾濡,亦少慰其勤苦耳。处置地方数事附进,得蒙赞允,尤为万幸。舟中伏枕,莫既下怀,伏祈鉴亮!

寄何燕泉

某久卧山中,习成懒僻;平生故旧,音问皆疏。遥闻执事养高归郴,越东楚西,何因一话?烟水之涯,徒切瞻望而已!去岁复以兵革之役,扶病强出,殊乖始愿。正如野麋入市,投足摇首,皆成骇触。忽枉笺教,兼辱佳章,捧诵洒然。盖安石东出之高,靖节柴桑之兴,执事兼而有之矣,仰叹可知!地方事苟幸平靖,伏枕已逾月,旬日后亦且具疏乞还。果遂所图,虽不获握手林泉,然郴岭之下,稽山之麓,聊复同此悠悠之怀也。使来,值湖兵正还,兼有计处地方之奏,冗冗乃尔久稽,又未能细请,临纸惘然,伏冀照亮!不具。

猜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