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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经历过校园欺凌吗(每个人都不该成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

每个人都经历过校园欺凌吗(每个人都不该成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不存在的同学会 ——于潇湉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消化了那些噩梦,是它们让我变成一个写作者,时刻尝试用刀子再次划开伤口,展示给大家看,我的痛苦和我的哀求。最近中关村二小的那个孩子刷爆了大家的朋友圈,可是热点之后,我知道学校里,欺凌的仍旧欺凌,漠视的仍然漠视——孩子,你只有强大,再强大,才能看到人生的剧情翻转的那一天。出于纪念,我哭着写下了这个真实的故事。希望霸凌不要再出现,希望被欺辱的孩子能武装自己,等你长大,强大到可以含泪看到生命如此精彩的时候,就彻底赢过他们了!

每个人都经历过校园欺凌吗(每个人都不该成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1)

校园欺凌中,

受害者究竟承受着多大的伤痛?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儿时,上学简直是一种酷刑。我同桌会在老师板书时,把我的胳膊拧到背后,会掐我脖子,把毽子上的鸡毛插到我头发上,做眼保健操时他使劲跺我的脚,我刚发育时打我的胸,打上课铃时突然把我推下楼梯……那年我转学到一个新的班级里,承受着来自老师、同学莫名其妙的嘲笑、羞辱,原因好像是因为我内向,胆怯,又是个别班转来的。

当我试图向大人求救,他们觉得和成绩无关的事都无关紧要。我觉得如果我不杀了同学们,自杀的就该是我了。

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消化了那些噩梦,是它们让我变成一个写作者,时刻尝试用刀子再次划开伤口,展示给大家看,我的痛苦和我的哀求。

最近中关村二小的那个孩子刷爆了大家的朋友圈,可是热点之后,我知道学校里,欺凌的仍旧欺凌,漠视的仍然漠视——孩子,你只有强大,再强大,才能看到人生的剧情翻转的那一天。

出于纪念,我哭着写下了这个真实的故事。希望霸凌不要再出现,希望被欺辱的孩子能武装自己,等你长大,强大到可以含泪看到生命如此精彩的时候,就彻底赢过他们了!

——于潇湉

不存在的同学会

于潇湉 著

每个人都经历过校园欺凌吗(每个人都不该成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2)

就是这里,就是今天。

四年不见了,不知道大家变成什么样子了?

站在这石头砌成的楼房前,手中提着的袋子敲着我的腿。我记得这里走廊冗长,窗子狭窄,光线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抵达内部,像漫长的生涯。

我走进大门,走过刻在石头上的校名,走向三楼,走廊对面的第二间教室。这些年来,我总是梦见自己还在这里上学,在这些楼梯的上上下下中,盼望着又惶恐着长大后的人生。

来到挂着初三(一)班门牌的教室前,我用钥匙打开门,它发出“吱呀”一声响后,便打开了。现在看来全都像小人国的桌椅排列着,黑板上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印记。

我环视一圈,找到自己从前的位子,那是第四排的中间,然后,便坐下来。

我掏出袋子里随身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有人“砰”的一声推开了教室门。

闯进来的是个平头男生,小眼,脸和嘴却都很大,穿了一件土黄色的T恤,肥大的牛仔裤,翻皮鞋子上全是泥点子。他看了一眼教室,立刻退了出去,说了声:“对不起,我走错门了。”

他倒回去,立刻从他背后传来一个女声:“疼死我了!你踩我脚了,李晨熙!”

好耳熟的声音。

从刚才那个李晨熙消失的地方,又涌进来五六个人。一个高个子卷发女孩扶住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孩,使劲跺着脚。

她穿着白衬衣,翻出箭一般的领子,短裤下直接配一双高跟鞋,她扶着的那个男孩则穿着烟灰蓝和深棕相间的格子衬衣,深灰色长裤干干净净。

“走错了走错了,这不是咱们班。”黄T恤李晨熙嚷嚷着。

“胡扯,这门上不是贴着纸吗——初三(一)班同学会。”女孩下巴点了点门上的A4纸,目光却往我这里飘。

不独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咻咻咻地向我投来。

一周之前,我给他们每个人都打过电话,把同学聚会的地点安排在我们从前上课的这间教室里。但这么多年没见,我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处于青春期的脸丝毫也帮不上忙。

不过我还是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开大,挤做一堆的他们就“流”进了教室。

女孩的眼睛略微上吊,看人的时候总是先带着审视。这双眼睛也曾长在我某个同学的脸上,对了,应该就是她吧。

“管弦?”

“于潇湉!”

我们不约而同喊出彼此的名字,接着为此相视而笑。

“喂,听说你考上重点大学了,于舌头?”李晨曦凑上前来。

听到这个名字,我确定对面是李晨曦无疑了。“于舌头”是我初中时的外号,那个时候数学老师管我叫“于潇括”,体育老师叫我“于潇活”,最后我的名字在他口中演化成了“于舌头”。

“你这打哪儿看出来的?”

“装什么装嘛。你特意在打电话通知所有人今天一定要来,这说明你考得很好呗。”

“对了,亲爱的,你知道吗?”管弦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我往外抽了抽……我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她变得这么亲热过,上初中那会儿,我们俩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我和王楠要去英国上大学了,今天要为我们庆祝哦。”

王楠是谁我也想起来了,我的目光随之移向她进门时扶着的人,那男孩眼角略微耷拉,总像是不耐烦或者疲倦的样子,配上他白得数得出雀斑的皮肤,想让人忘记都难。

“好久不见了啊!快坐吧。”我说,“哦对了,要坐到你们以前的位子上。管弦和王楠,我记得你们以前就是同位儿吧?一切都要像从前一样。”

“嘿,这好玩儿!你是有什么特别策划吗?”管弦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桌子上白色的菊花,“这,这是干什么?”

嗯,他们终于发现我准备好的东西了。

李晨曦说:“所以我刚才才怀疑走错了门,一进门就看到这么多菊花……我还以为来了追悼会呢。”

王楠两只眉毛一高一低,他一情绪激动就会这样,对李晨曦说:“快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别来了,这像什么话!”

“晚了,”我说,“他们来了,我听见声音了。”

下一瞬,门被“咣”地一声弹到墙上,剩下的几十个同学隆隆地走了进来,搞得像地震一样。

“18……32……40,再加一个我,齐了!”我默默清点着人数。

在最后一个人进门后,我跑去关上了门,回过身,望着所有人,一拍手:“初三(一)班全员到齐,同学会——开始!”

可却没有任何回应,四十双眼睛,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干吗?装神弄鬼的!”有人把桌子上的菊花抓起来摔到地上。他叫李凌涛,是李晨曦的死党。

有个穿雪纺裙子的姑娘站出来,“于潇湉,你有病啊?你以为是拍电视还是写小说啊?”现在说话的,叫周思思。是当年的语文课代表。

我看着她,又看看其他人,“大家知道今天来做什么吗?”

“不是以前约定过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再来相聚。今天,就是那个日子。”

“所以你今天是来炫耀的喽?”周思思对我露出嘲讽的笑容,“以你以前的成绩来说,除非你高中突然智商有所提升,否则估计是考不上重点的哦。”

王楠用指头对我勾了勾,“要不要拿录取通知书来,我帮你看看是什么大学?不要被骗了才好!”

“不用了。”我一边说,一边却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口袋。可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王楠已经洋洋得意地用手指夹着那个装着录取通知书的信封。

他晃了晃,一边打开整齐裁切过的封口,复有看了看周围,见大家都在看他,这才拈开那张薄纸,大声清晰地念出来:“袁妩同学:XX大学录取您成为2013年度夜大学生。”

他困惑地抬起头问我:“袁妩是谁?”

每个人都经历过校园欺凌吗(每个人都不该成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3)

这时,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一头河马闯了进来。但这只是第一眼的印象。看第二眼时,我发现河马变成了曾经的班主任梁老师。

她把头顶的假发一把扯下来,头顶隐约散发着一路走来产生的热气。一烦躁就抓掉假发也是她的老习惯了。

“刚才谁说了袁妩?”这就是我们的老师与她多年没见的学生们见面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教室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几个人把我推上前去,“她。”

王楠问:“老师,您知道这个袁妩是谁啊?”

“闭嘴!什么这个那个?她和你们一样,是这个班的一员。”梁老师低吼。

王楠摆弄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慢悠悠地说:“您说她是咱班以前同学。可是这不可能,我们怎么说也是重点中学,只能考上夜大的也配做您学生?”

梁老师一时张嘴结舌。

不知道是谁教给我们这种二分法的,好像等级可以解决一切世界难题。分数是等级,长相是等级,金钱是等级……只有我想从等级里逃走吗?

“我第一次见到袁妩,是在一天早晨。刚踏进校门,就听到两个女孩说:‘快看,那就是校花。’我随她们的视线望去,看到大门口有个挥舞着大扫帚的女孩,那把扫帚比她个子都高,而她的头发,却比扫帚还乱。她一抬头,我几乎要撞到她凸起像葫芦的额头,还有她外翻的下眼睑,让人怀疑她的眼睛是没加工好的口袋。她包着牙齿的嘴唇即使紧紧闭着,也能看出有一口龅牙,嘴部高高地鼓着……”

我开始讲袁妩的故事了,而她的故事,正是我今天把所有人聚齐的原因。

我们的故事正是从那个早上开始的——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在这之前,我对“丑陋”这个词一知半解,然而那一瞬,我感到震惊,再下一瞬,怜悯占据了我的心。所以当目光与她相遇时,我躲避开了,拎着包走回教室。我的脚步声后紧随着一个略慢的、拖地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才发现那个女孩竟然一路尾随我跟了过来。

正值病了好几天的我重回教室,管弦走过来告诉我,我们班转过来一个新女生,“校花”。

她坐在靠门的位置,那地方以前是放垃圾桶和扫帚的,现在因为她来了,多安置了一套桌椅,可是垃圾桶和扫帚还是放在那里,竟没有人去移开。

那天恰好是换位日,我们每两周换一次位置,课间时,大家可以将桌子平移到旁边的一组去,这样可以换到教室各个位置看黑板。

袁妩搬起自己的桌子,然而,她迷惑地站在教室前方,因为她向左移是讲台,向右移是门口,拿不准要把桌子放在哪儿。

“你不许换!”梁老师的喝声伴随着她踏进教室的脚步声。

“你觉得你走了,让谁坐在那里合适?”她环视教室,“你们有谁愿意和一个垃圾堆挨得近一点儿吗?”

“没有——”笑着,大家全都没心没肺地笑着答道。除了我。

袁妩没有说话,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只是没有反抗地坐下来。从此,她在那个位子坐了整整一年,连一天都没有换过位子。

“就在那儿,我们真的让一个人变成了垃圾。”

我指着教室里那套桌椅,那是今天唯一空着的位置。

王楠听得很不耐烦,打断了我:“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只是继续讲下去——

每一天,袁妩都是值日生,最脏最累的活都是她干,被扣分、被批评,都是她来接受惩罚。语文课是奚落,数学课是罚站,体育课则变成人身伤害。当她在跑步,无论跑在任何人前边,后边的人都要推倒她……

推倒她变成了一种游戏。

李凌涛、李晨曦、王楠,三个人每天放学就急忙收拾好书包,跑到楼梯口去等着。一待袁妩走到楼梯,变猛地伸出脚绊她。她每次都会滚下楼梯,在三个男孩跺着脚大笑时,一言不发地走掉,连裤子上的灰都不为自己扑打一下。

再后来,女孩儿们也加入进来。她们轮流守在门口,等袁妩走进教室,就在门口把她猛推出去,让她撞到走廊的任何人身上……别班的男孩,别班的女孩,甚至还有各科老师……从此连那些仅存的同情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这个走火入魔的班级产生了一个玩具,而这个玩具,是个活人——她是怎么想的?她想叫吗?想报复吗?有时候,当我远远地看着她,真的很想问问她。

有一个傍晚,终于让我等到这个机会。

每个人都经历过校园欺凌吗(每个人都不该成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4)

那是个下雨的夏日。

放学的时候,暴雨突如其来,我找到邻班的朋友胡燕寻,在路上慢慢数屋檐上的雨串,突然看到袁妩一个人在前边慢慢走。她没打伞,牛仔布的包在她背上耷拉着,全湿透了,向下坠着。

我们俩疾走几步,将伞撑到她头顶,一人匀给她一半。我们的伞叠加的那一部分,形成一个几何书里常有的阴影。

袁妩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没拒绝,却也没道谢,只是站住不动了。恰在这时,我才看到有个男人向这边走来。

他穿着一件塑料袋一样的雨披,哗啦哗啦蹚着水,帽子把脸都遮住了,直到停在我们面前,才撩了撩帽檐。

袁妩张开嘴,叫了他一声“爸爸”。

抱歉我忘记那帽檐下是一张怎样的脸了,应该很普通——所有故事在经历的当时都是那么普通,但我却记住了那笑容——卑微的,讨好的,一个因为别人借给她女儿一半伞就受宠若惊的笑容。

“你们是袁妩的朋友吗?”男人的目光在我们和他的女儿之间来回梭巡。

“是!”我和燕寻异口同声答。

“不是!”她答。

男人半责怪半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她太内向,回家也不说学校的事,你们得多帮她!谢谢你们啊,谢谢啊。”他点头哈腰地,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举到袁妩头上。但是伞骨断了两根,所以雨水怎么都会顺着伞滴到身上。

男人换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法不让滴水流到袁妩身上。当他发觉我们正在看着他的无措时,才尴尬地再次欠了欠腰,边向我们道谢,边搂住袁妩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第二天放学,趁着没人发现,我递给袁妩一把折叠伞。因了这一点点“施舍”,我敢向她提一点点别的要求了。

我碰了碰她的袖子,“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以后我们真的是朋友了。”

“什么是朋友?”她反问我。

“呃……比如说,放学时一起回家。互相借喜欢的书看,讨论喜欢的角色。研究怎么对付老师和爸妈什么的。当然了,他们那样对你,你不高兴,也是可以向我抱怨的。”

“就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

“I WANT TO LOVE.”

“哈?”

“你给我的伞缘上有这句话。”她指着我给她的伞,黑色底子上,只在绑伞的带子上用红线绣着这句话。

“我们一起回家吧。昨天才发现咱们俩顺路。”

“你不怕被人看到?”

“呃……”这一瞬,我觉得她是在嘲讽我的。

“以前没有人陪你回家吗?”我转移了话题。

“上一次三班的一个女孩陪我走了半个月,后来借走了我身上的一点点钱,没还,也不再理我了。”

“我不会这样的!”我迅速地说。

“我不在乎的。只要没有心就可以了。我把心放在这个学校以外的地方,就不会受伤了。”她抬起头,用过于成熟的眼神看了看我。

第二天,周思思在讲台念名字发语文作业本,袁妩在值日。因为坐在教室最前边,所以一旦她开始值日,就会挡住门。

王楠从校外带了一只兔子来,养在教室里,那天兔子把他桌子里的书都给尿湿了,他拎着兔子要去清理一下。他走到门口,看着袁妩的身影,突然伸出手,猛地从后边推了她一下。

我看到她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讲到这里时,王楠打断了我,“那又怎么了?”他瞥了管弦一眼,见后者没有多少谴责的意味,才放心地说:“她自己摔到地上也要我负责?”

“可是在她还没爬起来的时候,你从她身上踩着走了过去!”

“谁?我?”王楠站起来,“我做过这种事?”

他当然不记得,可是我记得。

当袁妩要爬起来时,王楠突然把她推回到地上。一次又一次,每当她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他便狠狠地把她推回去。

男孩们嘻嘻哈哈围过来,在她躺着的地方围成一个半圆。我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她,像个弹簧般,起来又落下。

我站起来,脚步不由向那边移去。停在了男孩们的半圆圈外,我俯视着亢奋的男孩,和她。她侧着脸,仿佛在寻找一丝丝光源,脸上那逆来顺受、麻木不仁的表情像盲人眼睛里的阴翳。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不要眼睛,不要嘴巴,不要耳朵,如果可以不让我面对的话——我害怕!怕他们转而欺负我!

我僵立着,脑子空空,不愿离开也不敢上前,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袁妩。

这时,她也看到了我。

“王楠。”周思思叫到了施暴者的名字,像拿到赦令一般,我立即走开了。

王楠这才放过袁妩,踩着她,走上讲台。拿到自己本子后,他又在剩下的那一堆里找到了袁妩的,她扬着本子,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用它擦了擦自己的脚。

上课铃响起时,大家仓皇地往座位上跑,袁妩站起来,后背全是土。梁老师跨进门,看着一地凌乱,大发雷霆,“你们这算什么样子?她有病,你们都是健全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她随便问了袁妩一句:“没事吧?”

袁妩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走回自己的位子上。

隔着四年的时光,当我再度讲起这些,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怎么可能……这种小事你还记得?而且,你说的这个袁妩原来就是‘校花’啊!谁记得她自己叫什么名字!再说,她成天不说一句话,一个人缩在那儿,我不是想让她出点声嘛。要不是我,你们不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吗?”王楠转向梁老师,“老师,其实您也很讨厌她吧?您不是说过吗?她有心脏病,爸爸还只是个拾荒的,本来就不配来我们学校读书,是她爸爸找到学校求收下她,这才插进我们班的。她转来的第一天,您不是说了吗?‘少给我找麻烦,我的班里不要渣子!’如果她不是渣子,谁是啊?”

梁老师沉吟着,“那个时候学校每周都对班级进行考核打分,她转来时,没有一个班主任肯接纳她到自己班上,所以校长就硬性分给了我……她一个人要拖多少后腿,扣掉我多少工资!我讨厌一切控制不了的事情!”

但我知道,事情不止这样简单。

有一天我和袁妩一起放学回家,在公共厕所的外边,一头撞见了梁老师。发现她的一瞬间,我立即躲了起来。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可是学生怕老师的天性,让我无暇多想,身体自己做出了决定。而袁妩大概没反应过来,钉在了原地。

梁老师手里牵着一个男孩儿,痴呆的模样,和我们年纪相仿。风传梁老师的孩子是个脑瘫儿,连大小便都需要她亲自打理,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在她看到袁妩的一瞬间,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表情。那是一种被人撞见自己最狼狈时刻的神情,尴尬,带着点疯狂。

“我知道你们在欺负她,可是她从来没有她告过一次饶,哭喊过一次……我甚至无法帮她。因为她不需要我的救助!那种时候,我总有种错觉,是她在可怜我们,才活在我们身边的。”

隔着这么久的时光,我依然能听到梁老师口气里的矛盾情感,

过了很久,教室只剩下风声和每个人的呼吸声,空气好像融化的白银,滚烫,焦灼。

那年剩下来的时光像裹着毛边的旧照片,鲜明又模糊。

我记得那把黑色的伞被袁妩丢弃在桌洞里,再下雨时,她又光着头出去了。放学路上,我拦住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天,我们沉默地走完了一路又一路。快到家时,我扯住了她的袖子,她挣脱出来。于是我干脆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还是朋友吧?”我问。

她沉默,但是没有挣扎。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我们都太孤独了,所以拼命也要挽留这一点点温暖。

可那是在放学后,在人前,我们还是两条铁轨,并驾齐驱的时间再久,也是得拐个弯分道扬镳的。我认为,这不是“朋友”,而仅仅是“同伴”。

“可是,”王楠重新打断我,“你今天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来算哪一出?”

“我是来说道歉的。我召集你们,是想替我做个见证。”

“道歉?”王楠叫道,“你也欺负她了?”

每个人都经历过校园欺凌吗(每个人都不该成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5)

王楠养的那只兔子最后死在了教室里,他把尸体放在一个鞋盒子里,放在袁妩的桌洞里。梁老师为了排查臭味的来源,要大家把桌洞里的东西都掏到桌面上……后来当她掀开那个盒子时,叫出了声。

袁妩的爸爸被叫到了学校。那个浑身烙着失败和疲累的男人,在听完训斥后哈着腰道歉。“我会把兔子收拾掉的。另外给班级扣分了吧?扣了多少钱,我补给老师您。”他谦卑地说。

“你什么意思?以为我是跟你要钱的啊?”梁老师勃然大怒。

“不是不是。”男人扑扑地走到老师面前,梁老师节节后退。他却在她面前直直地跪下去,“老师,我们的确不是富裕家庭,这孩子学习也不好,您就原谅她这一次吧。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转来这里的!”

“爸爸,别这样,起来吧!爸爸,那兔子不是我的!”

我第一次看到袁妩失控,她几乎是嚎啕着,第一次大声为自己辩解。

“你也来道歉!”男人把她拖下来,摁住她的头,一叩到底。

我这才发觉自己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那里强烈地收缩着。我的朋友,哦,我的朋友!软弱的你,遇到懦弱的我,怎么办?我们在这个世界怎么办?

当袁妩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目乱神迷。她的目光空空地掠过众人,掠过我,掠过走廊上开着的大大的窗子……

那一刻,我再也没法克制自己,我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柔声说:“不要紧了,不要紧了……”

教室里响起一片倒抽气的声音,重重黑影包围了我。男生和女生们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两只抱在一起的怪物。

我想,我们会变成那只兔子,那只死在鞋盒子里的兔子吧?

王楠竟然叫起我大名来了,只不过满满全是鄙夷,“于潇湉,你跟这种人在一起,也不怕掉价!”

那是怎么样的一句话啊,如果这不是残忍,我不知道什么是。过了很多年,我仍然会不停回想那个时刻,那个转折点的时刻。我到底做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立刻扔掉了袁妩的手。那一扔,就再也没有拉起过。

也许第二天还能道歉吧?我天真地想着。但是,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在体育课上摔骨折了。

马上就要中考了,我却躺在家里,从包子皮养成了灌汤包,爸只好去给我办了休学。等我的脚好起来时,我们初三(一)班的同学已经毕业了,而那张毕业照上,没有我的位置。

我跟胡燕寻打听过袁妩的事,但她说除了袁妩没有考上高中这件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全校震惊于我们班做的那件惊天动地的事——升学体育考时,为了让所有人都不落下,跑得快的拉着跑得慢的,在八百米跑道上,几十个人的吼声滚滚如雷——三年后,我们一起上大学,一个都不能少!然后,再来相会。

我只是不知道这一个不能少里是否包括袁妩,又是否包括我?但我依然眼眶热了几圈,差点落泪。

当我再次回学校时,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班,那下一届的初三(一)班,我坐到了全班唯一一个空座上,在靠墙那一排,恰好是以前袁妩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坐下,身后就传来各种意义不明的笑声。

刚上了半节课,我的新同位突然脸色蜡黄,浑身打摆,死命地扯我的辫子。我还没有痛得叫出声,他已经滑下了座位……

我仓皇地站起来,无助地看着全班同学,只有那位数学老师一丢粉笔,皱着眉说:“后边的两个男生快把他扶起来,又犯病了,你们不知道看着点儿?”

直到放学,班长才轻描淡写地说:“你同位有癫痫,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我才第一天来到这里,像一滴油落进水里那样难以融合,没有半句问候没有半个笑脸,还有这样一个会伤害到我的同位——而这样的生活,要过整整一年?

然而,我忘记了,一年实在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我的新同位病慢慢好起来,从一天发病四五次,到几天才发作一次。但他将剩下的时间用来往我头上插从毽子上弄下来的鸡毛,有一次,甚至用打火机烧焦了我的辫子……

我从不反抗,因为我害怕——如果欺负我是他唯一能得到尊严的时刻呢?如果他那嚣张的笑是一种对哭泣的掩饰呢?

我已经伤害过一个人了,任何可能再次伤害别人的事我都不会再做了,这是我的赎罪——为了那一刻,我放开的那只手。

此刻,我面向我曾经的同学,说出这段历史仍然很艰难。

“所以,你是来诉苦的?”管弦尖锐地问。

“不,我的事并不是重点,我只是用一年的时间,变成了袁妩。我理解了她,她只是想要爱……所以原谅我们对她犯下的一切罪行。对,是罪行!你、你、你……我们一起剥夺了她得到认可和爱的可能。如果有机会再次相聚,我想做的就只有这一件事——道歉,向她道歉。我知道这种话听起来很矫情,可是,希望她不要记着痛苦,而是走下去——活着,总是会有美好的事情到来的……”眼泪即将冲出眼眶,可我忍住了,“可我并不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对她亲口说了。”

袁妩去世的消息是胡燕寻告诉我的,那天我正在上课,突然接到燕寻的短信。

那短信只有一行字:还记得袁妩吗?她去世了。

整个学期,我都断断续续接到燕寻的短信,她说曾在路上碰见过袁妩几次——无意中发现她们居然住得很近。她说袁妩变漂亮了,爱说话了,她有梦想——想考上我们那座城市最好的大学,当然,只能是夜大了。可她说,是你们班约定过的,等到考上大学,大家会再次相见……

原来,她比任何人记得都清楚,那个约定。

后来,袁妩果然考上了,她好高兴好高兴,甚至在路上遇见胡燕寻时还忍不住对她说,录取通知书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寄到手中了……

可是,没有什么一个星期,再也没有以后了。她在三天后去世了。

“不!不!不!”我勉强支撑自己,不从椅子上滑下去。

不知道谁讲了什么,笑声轰然而至,我发现自己在哭。我知道,有一个人,再也不能这样笑了。

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再也找不到她了。

而我原本打算,等到高考一结束,就飞奔回去——我要找到她……

我再次转向全班同学,看过一张张脸,“从知道她去世的那一天起,我再也不敢流眼泪——我想要好好看着,替她好好看着,这个她深爱着却不能继续活下去的世界。”

周思思轻声问:“那她是怎么去世的?”

“这个,让我来说吧。”梁老师站到讲台前,像从前一样,两手撑住桌子。

“那个孩子有心脏病,是遗传性的,她妈妈就是因生她而去世。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可从没想过会这么严重,直到有一天,我去医院体检,刚走到门口,就遇到呼啸而来的救护车。从那上面抬下来的女孩实在太眼熟,我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她的急诊病历,才想起她曾是我的学生。送她来的两位老人是她的爷爷和奶奶。那一天我们三个一起守在医院,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两位老人给我讲完了这个家庭的故事。当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却直到手术室的灯灭掉,她的爸爸才跑过来,可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她的后事安顿妥当后,她的爸爸特地来找过我,他说——谢谢我。可我甚至从来没有对这个孩子说过一句温柔的话……”

我们无言以对,这是生者面对死者的时间。

管弦打破寂静,“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于潇湉是怎么拿到袁妩的录取通知书的?”

“我爸爸是那所大学的教授,我央求他把袁妩的录取通知书找出来,带给了我。我召集大家,来见证我的忏悔。还有,我想……我是来替袁妩参加那个迟到的同学会的。她一定很盼望来吧,盼望见到大家,让大家看到,她是配做你们同学的——为了这个,她那么那么拼命地努力过。”眼泪冲出了眼眶,“可是,原来没有完成约定的,却是我们……”

周思思走上讲台,拿起一根粉笔,“我们把想对袁妩说的话写在这里吧……想象着她还在。”她把那根粉笔递给梁老师,“老师,您要先来吗?”

“王楠,把那张录取通知书给我。”

梁老师把那张通知书轻轻放到袁妩的位子上,然后站在桌前,对着空气鞠了一个躬,“没有尽到一个老师的责任,请你原谅我……”

大家一个接一个走上讲台,拿起粉笔,用颤抖的、大大的粗体字写着:对不起……

整整一个黑板的“对不起”,还有整整42个人的鞠躬。

最后,轮到我。

我走上前,慢慢向着虚空伸出手掌……隔着遥远的时空,两只手摸索着,重新慢慢握在了一起。

好温暖好温暖的手啊,想象中,那手的主人也在向我微笑着。好想好想再看一次那张脸,可此刻的我却哭得找不着北。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这一次,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

每个人都经历过校园欺凌吗(每个人都不该成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6)

学校值班室的大爷打开门时,我趴在袁妩的座位上睡着了。周围空荡荡的,除了我,只有风。

一切,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实际上,我并没有参加任何同学会。当我在路上偶遇管弦和王楠时,发现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伤害人的事,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在可笑地守着那些记忆。

我知道他们会举行同学会,先是吃饭,再是唱歌,和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同学会一模一样,可我心里却有个声音疯狂地喊着:还应该有另一个同学会!有袁妩存在的同学会!

就算全世界都忘记她,我却不能忘记她——因为当一个人被遗忘时,才是真真正正地死去。

于是我来到母校,央求传达室大爷放我进去。来到我曾经的教室,对着袁妩坐过的位置,一个人鞠了42个躬,一个人在黑板上写了42个“对不起”——我连同全班同学的份儿一起,想要告诉她,她不曾被遗忘过,一分一秒都没有。

然后,我带着那封的确是从当大学教授的爸爸那里要来的录取通知书,去工艺品店买了42只风筝。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里,我爬上一座小山头——它位于录取袁妩的那所大学,一个人把它们放上了天空。

每一只风筝上都悬挂着一封信,是我学着我们班每个人的口吻写下来的。在我自己的那只风筝上,我将那封录取通知书绑了上去。

我松开手,那只鹰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并且转眼就消失在云海。

作者:于潇湉

80后,山东省作协会员。

现为青岛出版集团少儿出版中心编辑。

已出版、发表作品累计一百余万字。

儿童文学作品多见于《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刊。另出版有青春小说《空煜断锦》,儿童短篇作品集《摘下熊猫的黑眼圈儿》、《永远的微笑》,长篇少年幻想小说《风居住的街道——春居之章》等。

曾获2014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

于潇湉 甜老虎 Rosalyn Ange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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