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跨栏背心11岁(爸爸的跨栏背心)
儿童跨栏背心11岁(爸爸的跨栏背心)上学后,我才知道,穿背心其实是农村中的一种待遇,只有村里的干部和有文化的人才可以穿,别人才不会说三道四。常听人说:你能,你咋不穿背心呢,咋跟我一样光膀子呢。农村人朴实,对干部和知识分子天生尊敬,高看一眼,连坐席都要让到上座才成。因为农村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对农事安排,按节气下种,操持家务,红白喜事管理,没有文化万万不行,没有知识肯定不行,光写几副对联就不知道难倒了多少朴实的汉子。拉架子车行,写几个毛笔字不一定行,有文化肯定比没有文化要强得多吃得开。所以,农村人对有知识的能人还是高看一眼的,爸爸无疑就是这一类人,只要在夏天里,背心一定要穿在身上的。由于经常穿背心,风里来雨里去,在太阳下钻进钻出,即使脱掉背心,那件白色的背心永远都挂在身上,仿佛“烙”在了身上,永远也洗不掉。每一次爸爸洗澡擦背时,脊背上总会呈现出醒目而又熟悉的背心模样,白而发亮,怎么洗也不掉。每次,我都忍不住伸手去摸,冲过凉的背
只要是夏天,不管什么时候回到村里,一定能在村口的老榆树下一眼看到年迈的爸爸,因为只有他穿着分不清颜色的跨栏背心,这个背心简直就是他在村里明显的标志。
在村里,只要夏天到了,大大小小的汉子全部是光膀子,哪怕在烈日下劳作,汉子们顶多在头上戴一顶草帽或者竹子编的凉帽,肩头上搭一条早已褪色的白毛巾,似乎天热跟他们没有关系,该干啥干啥,下地摘瓜、浇水锄草、打药翻蔓等一切农活全是这种装扮。只有从学校回乡务农的学生,在外学习放暑假的极少数大学生回乡才会穿戴整齐的在村里转悠。还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村干部,轻易不会脱下背心,因为这个背心就是一种威严身份的所在。
对了,爸爸也算村干部,他是一名会打算盘、会记账、会写对联的村会计,所以别的没学会,唯独把大热天穿背心学会了,而且穿上就脱不下来了。
多少个火热的夏天,在浓绿的树荫下,那早已废弃的石碾盘上,总是蹲坐着一群闲聊乱扯的光膀子庄稼汉。在这群汉子中间,唯有爸爸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其余的不管是年轻的壮年的年老的汉子一律光着膀子,裸露着油黑闪亮的脊背,袒露着圆滚滚的大肚皮,暴露着圆鼓鼓的壮硕胸脯,挥舞着粗壮壮的胳膊,或坐或立,或蹲或卧,高谈阔论,声若洪钟。只要我一踏上回村的路,这个场景就会马上在我的眼前出现,脚步也变得越来越轻快。
老榆树仿佛一把巨型的大伞撑开在村口,茂密的树叶将阳光阻挡在树梢之外,树冠的阴影投射在树下,树荫下的乡亲们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看见我回来,爸爸转身端起他的大搪瓷缸子,冲大家笑一笑,点点头,挺起身,随我回家,仿佛他就是在村口专门迎接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在一群光膀子汉子中间鹤立鸡群般的穿一件跨栏背心,显得有些另类。如果换做我,我肯定会跟大家一样,光着膀子,享受难得的舒服与惬意。乡亲们常说,在村里就跟家中一样,怎么舒服怎么来,讲究太多自己受罪,光膀子就是村里男人们的专利,没有人会说三道四。你看吧,到了夏天,大大小小的汉子一律袒胸露乳,乐哉悠哉,根本没人说啥。当然,在我还没有离开老家时,我自然也是这样。
汉子们说,天热,能少穿一件是一件,干活还利索。说实话,光膀子们说是干活利索,其实是过去农村穷,没有多余的钱买跨栏背心或者衣服穿,所以大家到了夏天,谁也不笑话谁,全部赤膊上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农村的汉子们由于长期参加劳动,体型高大健壮,肩宽体厚,肌肉丰硕,给人一种健康之美。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型男特别多,该露的一定要露,该张扬的一定要张扬,再不张扬就过时了。光膀子时间长了,穿上衣服哪怕是背心火烧火了的,反而不舒服,所以,不管有事还是没事,不管是在家里吃饭,还是地里干活,哪怕在村里闲逛,一定就是光膀子。所以不管是割麦、锄草、浇水等需要在阳光下干的农活,同样可以看见光膀子的汉子,头上戴一顶遮阳的草帽就是最好的防晒装备,谁也不怕晒,反而获得一身油黑油黑的健康美,令无数崇拜着敬仰,让务弄庄稼的老把式尊敬,因为那是庄稼汉的本色,那是一种神采飞扬的油,一种红得发紫的黑,一种映照太阳光的亮。可爸爸从不,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地里,都会穿一件跨栏背心,始终如一。
看见爸爸穿着崭新的白色背心,与常人不一样,以为爸爸身体受过伤,不愿在光天化日这下暴露,可我发现爸爸在家,只要一高兴也会光膀子,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所有动作一如正常,没有一丁点受伤的样子。我禁不住想问,但又怕爸爸不高兴。那些年,爸爸的脾气异常暴躁,往往前半句还是和风细雨的说教,后半句就是一阵突来的狂风暴雨,让你马上闭嘴,噤若寒蝉。更多的时候,低头顺手摸起一根木棍或者小板凳,不是抡过来就是砸下去,真是防不胜防。慢慢的,我就习惯了,只要说话,就离得稍远点,眼睛盯着他的手,耳朵听着他说的话,心里想着抬脚逃跑的路,只要有一点不对或者不好的势头和苗头,抬脚就跑了,他手里的棍棒多半会砸在地上,反过来,我们还会停下脚步,转身给他一个鬼脸,小声喊着:来呀!你来呀!然后,逃出门去,在村里继续疯。
由于经常穿背心,风里来雨里去,在太阳下钻进钻出,即使脱掉背心,那件白色的背心永远都挂在身上,仿佛“烙”在了身上,永远也洗不掉。每一次爸爸洗澡擦背时,脊背上总会呈现出醒目而又熟悉的背心模样,白而发亮,怎么洗也不掉。每次,我都忍不住伸手去摸,冲过凉的背上,冰凉冰凉的,坚硬而有力。最有意思的是月夜,明亮的月光照在身上,即使不穿背心,那“肉背心”依然在身,轮廓分明,明亮明亮的,村人老远一看不用搭话,就知道是爸爸来了。
上学后,我才知道,穿背心其实是农村中的一种待遇,只有村里的干部和有文化的人才可以穿,别人才不会说三道四。常听人说:你能,你咋不穿背心呢,咋跟我一样光膀子呢。农村人朴实,对干部和知识分子天生尊敬,高看一眼,连坐席都要让到上座才成。因为农村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对农事安排,按节气下种,操持家务,红白喜事管理,没有文化万万不行,没有知识肯定不行,光写几副对联就不知道难倒了多少朴实的汉子。拉架子车行,写几个毛笔字不一定行,有文化肯定比没有文化要强得多吃得开。所以,农村人对有知识的能人还是高看一眼的,爸爸无疑就是这一类人,只要在夏天里,背心一定要穿在身上的。
背心穿的时间长了,一定会烂的。我多次见过,爸爸穿到身上的背心,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只有几根边缘的轮廓线挂在背上,背上已经烂成几个大洞,张口向后看着,前后脏乎乎的仿佛一块质地细密用旧的纱布,随时都有可能朽掉。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背心他是怎样穿到身上的,他又是怎样脱下来的,用手稍微一动,就会有一块不小心掉下来,无法拿到手上,更不要说他这是怎么洗的?即使是手洗,稍稍用劲一拧,那就成为一块糟掉的烂网。那又怎么能穿到身上呢?但爸爸就能,能照样挂在身上。
爸爸经常穿着他的“鱼网”背心下地,浇水,锄草,种菜,种玉米,种麦。早年,经常在田间地头,会听见爸爸放在身边的收音机里放出慷慨激昂的秦腔选段,只要是秦腔,都是他的最爱,马友仙和陈妙华等秦腔名家就是从他嘴里听到的。后来,给父亲买了随身听,给他下载的全是秦腔经典曲目,爸爸更是随身不离,将声音调到最大,走到哪放到哪,听到兴奋处,摇头晃脑,一脸灿烂。爸爸最喜欢听的是《辕门斩子》《苏武牧羊》《下河东》等忠义、扬善类曲目,那一句:“无银钱竟能把英雄困倒,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我到现在依然会记得。当然,听到动情处,他也会把“鱼网”背心脱掉,一阵长吁短叹,将膝盖拍得啪啪响。现在,他不听秦腔戏了,改看电视了,只要电视播放秦腔节目,谁也别想看其他节目。
最近这几年,爸爸脾气好多了,但背心还照样会穿在身上,舍不得脱下来。不但是背心不愿主动脱下来,就连身上的衬衣和外套,也不会主动脱下来,就是给他买了新衣服,他还是不愿意穿到身上,全是穿旧衣服,新衣服则会主动放到箱子里。其实,我明白过去家里穷,孩子多,爸爸没钱买新背心而将背心穿成“鱼网”,他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满足我们,现在是不愿我们破费,而宁愿穿旧衣服。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烙印,爸爸的背心,就是他那个时代给他留下的烙印。这个烙印仿佛一枚血红的印章,盖在爸爸的身上,成为他永不褪色的鲜艳的标志,任凭多少年风雨也不会吹散,更不会吹掉。这个烙印是他的,也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