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豆瓣太阳大可不可以去翻豆瓣(豆瓣日记:隔岸观火)
晒豆瓣太阳大可不可以去翻豆瓣(豆瓣日记:隔岸观火)2“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了。”她说,她的头发剃得比我还短,披着黑色围巾,乍眼看去像中世纪的修道士:“但我觉得应该写这封信!”白人老太太在整个旅程中和我一样几乎不曾入睡,她感冒了,戴着口罩,用过的纸巾塞满杂物格,不够用了就反复折。我把给自己准备的纸巾递给老太太,她在晚餐和早餐时将一小份巧克力,一份优格都给了我。“在我这个年纪,有很多东西都吃不动了。”她说。飞行结束之前,她要来纸笔,为航务组的一位印度空姐写感谢信。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老太太在年轻时做过很长一段侍应生,明白这工作有多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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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香港飞往旧金山的飞机上,有人看书,有人看电影,有的盯着屏幕选择观看起飞过程,好像刚刚上岗的监控员。坐在我前面的印度女生似乎想数清楚杂志广告页上钻石手表盘嵌着多少颗发光的小石头。有趣的是,我所坐的这一排,九个座位有六个都开着阅读灯。
靠窗这排,我坐中间,三人都捧着书,在我左边的白领精英明显不打算追求深度,读的是平装侦探小说,而右边的白人老太太则先说明自己喜欢阅读和电影,看的应该也是小说。我抖抖手里盖伊。特立斯的《被仰望与被遗忘的》,说我是第一次去美国,这是一本好书,讲纽约的。他们一起点头,表示不知道这位著名作家是谁。
白人老太太在整个旅程中和我一样几乎不曾入睡,她感冒了,戴着口罩,用过的纸巾塞满杂物格,不够用了就反复折。我把给自己准备的纸巾递给老太太,她在晚餐和早餐时将一小份巧克力,一份优格都给了我。
“在我这个年纪,有很多东西都吃不动了。”她说。
飞行结束之前,她要来纸笔,为航务组的一位印度空姐写感谢信。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老太太在年轻时做过很长一段侍应生,明白这工作有多辛苦。
“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了。”她说,她的头发剃得比我还短,披着黑色围巾,乍眼看去像中世纪的修道士:“但我觉得应该写这封信!”
2
早上十点出门,阳光大好,我手里捧着旅馆供应的免费咖啡出门,希望能营造一种在地人的假象。先顺着街道走下去,走过两个路口,折返上坡,尽量选白人更多的街道,或跟着拖箱旅客上坡。旧金山的街道都是垂直分布,倒是不易迷路。两个讲粤语的老太太围着一辆黑色厢车讨论昨晚停车失误,一个上海女人边讲电话边冲进超市买洗头液。超市里闷热无比,一大排一大排的冷冻食品,罐头,薯片,雪糕,看几眼就觉得自己胖了几分。
路过披萨店,路过咖啡馆,路过不知名的快餐店,路过林先生殡仪馆……我饿了,跑去旅馆楼下的超市里选了最美国的食物,价值一块九毛九美金的巧克力甜甜圈。超市外面有四张小圆桌,选最靠门边的坐下,就着阳光吃早餐。一对白人老夫妻吵着架从下坡位置走过来,男的一身深色运动服,身材高大,他一屁股坐去我左手边,没好气地掏出手机。
“SIRI,我不见了我的太太,你帮我找一找!她是个淑女,也是个疯子!”
老太太拿着果汁跟过来,衣服颜色,头发颜色都跟橘色果汁一致。她站在超市门口僵持了几秒钟,借口阳光太晒,坐回老头身边。
一个老年黑人走到我旁边看我写字。
“我看不懂,兄弟,我既看不见也看不懂。”
老年黑人的眼珠虽然浑浊,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也许只是跟我逗乐。我给他一个五百瓦特的微笑,心想最初到旧金山的华人,到埠后是否在上百年的时间里都是用这样的微笑铸造防御?看了十几年盗版碟后,我的英文听力居然算不错。那对老年夫妇,还有这位黑人老兄的对话基本都听得懂。旅馆门口对面就是一家棒约翰,20寸的披萨只要五美金。
老人还在逗着妻子:“嘿,SIRI,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魔法,我妻子又开始说话了,我还应该生她的气吗?”
临近十一点,不少人遛完狗准备回家。老人突然放下手机,抬头问经过他面前的一个女孩,“你的狗是什么品种?”
“日本CHAI!”
日本CHAI是柴犬么?看起来像哈巴狗和边牧的混种。太阳很快移到我坐的位置上,一只鸽子叼着白色塑料绳飞回屋檐下,是打算筑巢,或只为了好玩?
3
来美国的真实目的是参加消费类电子展,我,女友某总,A先生和V小姐,四人小分队带两家客户。明天就要开展了,装修看起来却只进行了一半,整个展厅都是天拿水的气味。我大学专业是环境艺术设计,但毕业十几年,如今才算正式参与展厅设计,看它们从平面变成实体,感觉还挺有趣的。
在一般客户的心里,展厅比拼的是金钱而不是创意,常常听到对方提出“给我做个三星展厅的声光电效果”,但预算给的又不够……其实有不用太花钱的创意,比如某品牌的展厅被做成一只鸟巢,两边各开一个口子,让人从台阶上去探身窥视——你会和对面的人在云层和模型小鸟中打照面。
轮到我时,对面的是位白人男性,他主动把手机递给我。
“帮我拍一张,谢啦。”
两个场馆加起来近万平米,我走累了,坐去展板后面,一个拉丁裔女孩过来脱下高跟鞋,目光呆滞地打电话,她不停咳嗽,语气渐渐严厉,只听懂了合同,问题,我们试着,我给你我的合同……一个亚洲面孔路过,笑着问她,你在解放脚趾么?她无声地回了个微笑。
先去欧洲再来美国的感觉有些夹生,不像去印度那般原始古朴,也不够法国巴黎精致,好在人是真的直接豪爽,随便是谁都和你打招呼,哈喽,亲爱的,你好吗,今天过得怎么样,情歌一般。
从展厅出来才记起晚饭时间早已过去,开车去一家绿色超市购物,买了烧鸡,甜味的全麦面包和一盒1%脂肪的牛奶回旅馆。牛奶确实比水便宜,烧鸡全是胡椒味,盐放的不够,也可能就是让大家回家自己撒,吃到最后鸡胸肉变成白面条。
A先生在冰箱里发现了上一位客人留下的神秘礼物,速冻苹果派,离过期还有十一个月。冰箱和微波炉是美国旅馆里必备家电,想象中可以塞满牛奶,啤酒,火腿和酸黄瓜,这样再算上袋装面包,就能在房间里自己做饭了。延展开来,想象自己住在小旅馆里,就着昏黄灯光写作,吃简易食物,从小窗口望出去,想象外面的空地上盖起房子,这个窗口也许会对着另一个窗口,就像在上帝眼中,一个旅人会面对另一个旅人。
是的,看清一种生活,需要从另一种生活中望过去。
我们住的房间里有风扇,三个档次,连着灯泡电路,开风扇就得开灯,开灯关灯像给某个角落隐藏的同伙打莫斯密码。房间模板太薄,上层住客几时起身,活动范围多大,凭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
4
整晚因为烤鸡里的黑胡椒而燥热不安,大概只睡了不到一小时,感觉像重新飞了一次红眼航班。听着外面的车声警笛,明白留给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听外面乌鸦叫,突然失笑,读一呀,美国也是有乌鸦的。从小被日漫动画毒害,直觉认为只有日本乌鸦才呱噪,喜好捉弄其他动物。房间橱柜门开着,突然就明白了美国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描写有鬼怪藏在其中的故事,因为日常生活如此。
而我们故事里的鬼怪常常喜欢破门而入。
下午去各种商场做行业调查,从购物车中的物品可以看出你来自于哪里,美国人拿的都是肉,中国人搬运海鲜和瓜果,东方面孔喜欢将成箱的辛拉面往车里扔。你吃什么,你就是什么。买单的地方队伍并不长,反而是小吃部前的队伍比较吓人。看看价格,实际上步行十分钟,去附近的餐车公园会更好,但饮食习惯就是这样,习惯了简单,就地解决,就不再花心思寻找新鲜事物。
我想去城市之光书店,V小姐查地图,说可以坐公交车,走路范围就有。沿途的咖啡馆一间间冒出来,车站总也找不见。路过一间私宅,应该是一对同志伴侣居住,他们一个在路边除草,一个在围墙内带着小狗做园艺。除草的那位给我们指出正确方向。一辆老式凯迪拉克停在斑马线前,我拍它,司机摇开车窗玻璃微笑,我朝他竖大拇指,嘿,我喜欢你的车!
等了许久车才来,车门边坐着流浪汉,一路大声重复两个英文单词,“懦夫”和“权力”,像古典小说书名。转弯时司机需要下车人工板换轨道,跟在后面的车都静静等着。一对白人情侣就坐在我前面,拿着自拍杆小声讨论着如何使用。
5
星巴克的报刊架上永远摆着《NEWYORK TIME》,那几天的主题总与台风有关,连母亲都从国内发微信来询问安全与否。
其实台风在另一个州。
在中国城吃过小火锅后步行回酒店,路过星巴克决定进去开工作会议。窗外马路对面就是万豪酒店,白色外墙,低调得像视频公司,除了动作熟练的门童外看不出顶级酒店的架势(据说门童才是酒店的灵魂之窗)。
点了单份浓缩,黑人店员恶作剧似的用中号塑料杯装给我,杯底的棕色液体象掺了水的咖啡渣。
店里的门窗都是黑色边框,顶上垂下灯镁丝灯,能在眼珠上烙下更深的图案。一箱箱饮料堆在洗手间门口,六只一升的牛奶,晚上九点四十分一次送三箱进来,应该是第二天将要消耗的总量。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扔着一封信,不知是读过了还是被遗忘。头上接驳金色长发的黑人女孩大步流星进进出出,像极了某部美剧广告片。华裔女警进来与店员攀谈,如果没有黑色警服加持,她与TVB里煲汤师奶亦无两样。一个流浪汉冲进来翻垃圾桶,瞪着眼,一副疯狂的表情。女警和黑人店员同时提醒他,请不要乱翻垃圾!
流浪汉跳舞般直挺挺扭头冲出去。
一个早早谢了顶的意大利小孩推门进来,抢下刚刚空出的邻座。说到意大利人,大伙儿都把手指并在一起,手心朝上,挥舞着讲那句著名的“妈妈咪呀”。一对阿拉伯情侣带着香粉味儿坐来我身边,小伙子身穿红色T恤,肚皮山一样隆起。他们把焗烤坚果和掰碎的麦芬蛋糕放在纸巾上用手捏着吃。阿拉伯男人拿过纸巾写了什么递给女孩,看格式像一首诗,字如秋虫。
又一个流浪汉推门进来要水喝,他光着脚,身体不断抽搐扭动,无法自控,高声喊叫,有时迅速弯下身子卷起裤腿,把裤带解开,将卫衣下摆塞进去再立刻拉出来。女警和黑人店员同时劝他离开,他冲出去,在十字路口来回疾走。
女警离开后,不过几分钟时间,抽搐的流浪汉又回来继续刚才的穿脱闹剧,不知谁报了警,两名警员,一男一女,将流浪汉带出去,指示他趴在地上。临近十一点,叮叮车还在运行,有人从车上跳下来拍他们(叮叮车每位费用高达7美金,路程对比车费短得不像话)。女警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双鞋让流浪汉穿上,男警员戴好手套,用手电光照着他的脸,开始搜身。越来越多的路人举着手机围过来,店内的音乐换成相对激烈的爵士乐,警灯的光反射进来,咖啡馆变身迪厅。又一群白领加入看热闹的人群,有女孩子在尖叫。混乱中两个波多黎各人捧着咖啡坐到我身边,掏出纸笔写画,靠近我的那个手臂上纹着毒蛇,荆棘,一副硬汉面孔。
再转过头,外面的警员已经增加到四人。
某总示意该回去睡觉了,我说觉得自己真可以坐在这里一整天,就记录这些细节。在国外对比国内,不过是一种生活对比另一种生活,这样想也就心安了。也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换个角度对自己的人生隔岸观火。
6
在美国十天,就吃过两顿中餐。我是坚持饮食本地化的,总拉队伍钻各种快餐店和咖啡馆。从展馆出来,路过一家店,听见有人讲粤语。这家李氏小馆1983年开张,自助形式,8美金一磅,味道还算地道。店主老太太跟我讲,收档啦,明天记得过来帮衬。
第二天午饭时间过来,一半客人都是国内参展商。我一边吃一边看周围,一个扎着头巾的日本人在对面马路慢跑,到处都是梳复古头型的青年,一个流浪汉举着纸袋嘬手指,半截鸡骨头在唇齿间出没。一个戴皮帽子的中年人撑着拐杖快步走过,宝蓝色的真丝衬衫都湿透了。抱着画夹的内地女生拎着外卖出来,神色还是新鲜忐忑并存,左眼新鲜右眼忐忑,也许现在的她最需要的不是墨镜耳机,而是一个本地男盆友。
坐在我身后的那桌有两个内地女生,两个本地ABC,其中一个女生正解释人大代表能有多大权力。另一个女孩子在讲夜店和大长腿,吐槽自己的男朋友一入夜店深如海。
吃过饭,一辆车停在路边,音乐听见车里传来爵士乐,黑人老先生伸出头来跟朋友打招呼——这样的车我真想坐进去。
第二顿中餐是晚饭,计划去中国城吃火锅。旧金山有美国最大规模的中国城,离我们住的地方不员。顺着大路走十分钟左转,穿越隧道,好像从美国穿越去旧时香港,全是繁体字招牌,到处都是传统广东人的面孔。四川小面馆里卖美国产的北京酸奶,比北京喝到的要甜几分。我们在饭桌上争论去洛杉矶是走1号公路还是5号公路,1号路程增加一小时,但全程走海边,风景好;5号缩短一小时路程,可以在天黑前住进酒店。我支持走5号,不愿意在美国迷路——所有美国公路恐怖片都与迷路有关。
“不用争了。”A先生举起手机:“受台风影响,1号路一半路程都被封了。”
火锅吃完,顺着原路折返,天气突然就冷了,仍开门的全是食肆,某总指着一家火锅店说,上次我来,王导就是在这儿请我吃螃蟹的。在这里我们可以大声讲粤语,普通话,中国城中的流浪汉也是中国人,穿着旗袍套羽绒服坐在路边发呆。
7
住在机场附近的汽车旅馆里,晚上在洗脸盆里洗衣服,我带了电动推子自己剪头发。午夜过后仍睡不着,套上长袖衣服站在外面走廊灯下读书写字。一个中年黑人站在楼下自动贩卖机那里望着我抽烟。不远处,可能是加油站散发的蒸汽飘上半空,像山火烧起来。泳池桌上卧着杂色野猫,又一辆车开进院子,几个拉丁孩子从车后厢钻出来,吵闹声被一声“嘘”压下去。那个黑人踩灭烟头,与他们错身而过。我身侧的房门打开,金发女客人好奇地盯着我,身上飘出属于年轻人那种暖烘烘的味道。
院子里,一个黑人电工戴着米色礼帽,穿白T,蓝色工装裤,深棕色大头鞋,提着桶去一楼装水。水打在桶底,哗啦啦地响。他点上烟,朝这首深夜打击乐的听众致意,我点头回礼。
我突然想,有没有这样一种职业,专门为作家或编剧去异地记录生活细节,俚语或各种奇思怪想呢?这工作,这个我自己创造出来的工作实在太适合我自己——在异国奔波一天,晚上喝过啤酒后用纸笔一点点将记忆抠出抹在纸上,就等于工作了。这是一个捡漏为生的知情者,他将细细描写经历过的一切,比如在车后座听同事讨论如何在美国开车,比如关注到餐厅隔壁桌的女孩眼睫毛出奇地长,比如现在,那个金发女孩上楼,扶手梯的震动将她的脚步声传到笔下。比如,吃早饭时我面前的白人夫妇,男方手臂脸皮都晒伤了,肚子比沙发座还厚两倍,比如现在我右侧终于有架飞机慢悠悠地飞过……
这些素材会成为某个剧情段落的起因,背景——比如男女主角的相遇,“我写下了你的脚步声”,矫情,细致,比如一段平平无奇的对话,中午吃什么,快餐,汉堡还是三明治?来美国还没吃过披萨,那就吃披萨好了。但美式披萨是厚底,有没有薄底?有,但要开车去沙滩那边——于是前因有了,后果慢慢舒展。这些前因后果只有嵌入文章故事才有意义,不然平淡得如同……活着,像手里的细沙,像从袋子孔洞中漏出的大米,平平无奇,微不足道。
8
没有翻译在身边果然就开始出错,以为在麦当劳点套餐,结果却变成单点。一个大MAG没有想象的大,一杯小可乐杯子也不小,而且免费续添。以为点了四只鸡翅,原来只是四只鸡块,难怪下单的黑哥们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们,是不是觉得这两个中国人胃口还不如他家屋顶上的鸽子来得大?
一对黑白配老夫妻进来,都用扶手椅走路,店员喊sit down,please!白人老太太腿脚更不灵便些,执意不肯坐,要第一时间拿到食物,黑人老头则一脸“老实过了半辈子”的表情。
开车经过一家蓝瓶子咖啡,前天才听闻五亿美金被雀巢收购,趁它仍保留独立性时进去朝圣。我们像运财童子一样,进门时店里有一半空着,刚点完单,呼啦啦进来近十人,瞬间爆满。咖啡是很不错,而且店里那种傲娇——“我们这里没有WIFI哦”确实打动人。店员都是女孩,其中一个TOMBOY打扮的,看起来酷,一说话既专业又温柔,同行的女性都表达要弯了。
店内装修走日式风,显得温暖亲切。这里阳光好,颜色亮丽,如果住在这里当个写作者应该蛮幸福。但会不会心情太好,写的故事里最大的苦楚只剩下寂寞呢?写悲剧是不是应该去……英国那种多雨阴郁的地方?
某总买了一只咖啡外带杯,我开玩笑说以后带去星巴克买咖啡,每次省三元,三个月下来,等于星爸爸送你一只蓝瓶子咖啡外带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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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大道太长了,怎么走都走不完。从书店出发,顺下坡一路猛走,中途经过一个小商场,进去问黑人保安哪里有洗手间,他很热心地指引我去超市里面上厕所。我顺便购物,选了一根有机香蕉,一杯优格当下午茶,算下来1.18美金。出来坐在美国银行大厦门口台阶上,马路对面的脱口秀俱乐部似乎蛮有名,贴着表演者的大头海报,有人正将排队用的护栏抬出来。一辆黑色吉普车停在红灯前,车窗贴了反光纸,看不见里面人的样子,只听低音炮轰隆隆地响。
一个人走在美国国土上……突然发现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单独在异国行动!说来惭愧,我快四十岁了才第一次获得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单独行动的机会,心里不禁再次想到初代移民来到时,每日生活得有多心惊肉跳。因为听不懂语言,不知其意图,心里又藏着骄傲,于是不去设法做出应对,从而变得封闭,展现给对方的是害羞,寡言。这就是中国人在外国人眼里呆板概念的由来么?
一个牵狗的白人经过,看我在写字,问,你是作家吗?
我说对,我是漫画作家。
他伸出拇指,cool。他的狗扯着绳子要继续向前。一辆车在对面试图左转,里面一黑一白两个Amigo(西班牙语,朋友)随着音乐放声高歌。牵狗的白人朝我耸肩,捂耳朵做了一个“太难听了”的表情。大多数美国人这样外放的性格挺不错,太合适交朋友了。
大路平缓处有家电影书店,里面有海量的戏剧剧本和两书柜电影剧本,都是我深爱的戏,可惜全英文,买来只能做摆设。店里刚刚结束一场分享会,两个穿民族服饰的黑人女士在高声辩论。我匆匆转了一圈出来,找附近一处商店橱窗台阶坐下继续写,一个短发女孩过来打开车门,朝我微笑。
第一个念头是,看来我的异域风情还蛮有杀伤力的,第二个念头,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站起来四下观察,哦,好吧,我坐在一家脱衣舞酒吧的橱窗上了。
一个巨型白人女子和一个比她年轻的黑人男子并肩走来,他们激烈地争执,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白人女子在大声呵斥。女子说,那不是律师的电话!你这个白痴!你为什么这么废柴?!那个黑人男子背着一包洗好的衣物,不停说对不起。他们与我迎面擦肩,几秒钟后传来厮打声,转头瞬间以为自己要英雄救美了,结果发现白人女子一把将黑人男子推进路边的松树丛中!
我继续往前走,再回头,发现两人保持距离,并肩朝日落的方向走去。
我喜欢那些人少的街区,在美国的十天里总让我感受到人的威胁,一个人在好莱坞大道上走,到处都是眼神不轨的青年,突然记起从小的一个愿望,要去纽约住一段时间。是的,如果我能在纽约活过一年半载,应该也不会再害怕“这个社会人人都有机会拿枪”的现实。这里太自由了,光明和黑暗混在在一起,什么都可能发生——这么巨大的压力居然来自“他人的自由”,实在显得吊诡和讽刺。
为了找一间灯光足够好的星巴克,往上坡方向走了两英里,光线在我面前消失,周围黑下来,慢跑的女孩一个个神色警惕。一路上还有两家脱衣舞酒吧,看不到客人,门口打扮整齐的侍应生盯着车流发呆。酒吧里人满为患,过来找我要钱的流浪汉衣着太干净,我差点想问你们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两个异装癖站在角落里朝我招手,HI,HONEY,HOW ARE YOU?我点了点头,已经没有力气搭话。日落大道全长27公里,我应该没有走遍,但也差不多走完了。漫画店旁边是纹身店,剪头铺子边儿上是停车场,大量空置的店铺无论是地段还是装潢看上去都不应该生意惨淡。也许是客流量的问题,你看,即便现在是周六,无论白天还是入夜,只见车轮滚滚,人少得可怜。
走着走着,终于发现一家星巴克,只有三,四人的座位,麻雀店。我的英文用来点咖啡还勉强够用,反正说错了对方也不介意。店员应该是位同志,神色轻柔,嘴唇上嵌着银环。我坐下拿出书和纸笔,店内音乐从摇滚转成古巴音乐,是《月满夏拿湾》的插曲,大意是“失火了失火了”,用五个小时将日落大道和并行的好莱坞大道走了个大概,我的脚底也失火了。
10
某总因为母亲做过面点师,对面食一向无感,吃怕了,不吃面包,不吃汉堡,不吃批萨或三明治。不吃汉堡是因为她小时侯去M记打工,吃吐了。她以前做外贸,出国差旅必须只中餐或日本菜。我总说她没吃过好的汉堡,这次来美国她算是破了戒,从儿童套餐到迷你汉堡通杀。问她明天飞机上有中餐吃会开心吗?她居然说想念起在旧金山吃的墨西哥卷饼……
刚在日落大道上吃过安格斯牛肉汉堡,路过一家24小时餐厅,某总被啤酒广告吸引,硬拉我去喝一杯。负责接待我们的侍应生是个多动症婴儿,不是拉着氢气球冲进跑出,就是点播一首轻摇滚,然后朝我们喊“扭动你的身体”!
“看。”我指着座位边上贴的照片:“帕丽斯。希尔顿曾坐过这个位置。”
“她是谁?”
“因为性爱录像带而变成明星的超级富二代。”
“录像带?多少年前的事?”
“她是八零后好吗!”
巨大的代沟又一次横在我们面前。
“你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进来了!你犯规了!”多动症小伙儿朝一个熟客喊道,连一直冷着脸的收银妹子都笑了。这样的活宝可以说是一家餐厅的灵魂,全世界都是他朋友。结帐时某总问他哪里人,他说自己是加州人,到洛杉矶五年了,在这个店工作两年半。
“在这里工作特别开心!”他几乎要跳起来:“我梦想成真了!”
这么活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演艺梦才来的。
11
早上七点,天还阴着,某总和两位小同事有事提前回国,要赶飞机,我套上外套提行李下楼。一个墨西哥壮汉只穿泳裤坐在泳池边……也没有太阳好晒,不知他在这里做什么。
老同学J小姐几年前嫁到美国,但具体嫁去哪里我并没记住,结果她给我留言,就住洛杉矶——于是在美国的最后两天我突然有了私人地陪和住处(整个二层楼都是我的)。当年她去深圳写生时我曾带队跑世界之窗,现在她和先生老黄带大女儿和我跑蟹滩,盖蒂美术馆,吃牛排大餐。
盖蒂美术馆离J小姐家不远,建在半山上,可以坐轨道列车上去。五、六栋建筑,好几个主题展,逛一整天都不重样。我们重点看了油画,印加帝国和拉丁美洲历史展。老黄虽是生物专家,却精通历史,指着一件金饰说这是公元XX年,就是中国X朝,当时发生了什么什么。他们家二楼堆满大部头,箱子里还有没拆开的百科全书。
“我当时就是喜欢他这个人爱看书!”J小姐说:“现在苦恼的是书实在太多了!”
蟹滩以66号公路终点闻名,放眼之处都是游客,卖墨西哥小吃的小贩看起来不像墨西哥人。中国人统一用北京腔讨论今天的生意好坏。一个老外坐在栈桥入口拉二胡,与举着纸牌的乞丐一起堵住半边路,夕阳只用了几分钟就坠入海中,风越来越大,穿长裙的日韩系女生抱着肩膀往海边走去。一个背潮包的黑人青年走在我前面,他骨瘦如柴,眼神清澈,像只黑色异兽,正努力像在海风中点燃一支卷烟。
我们坐了一回最刺激的摩天轮,半封闭,连安全带都没有。包厢在最高点会突然加速下坠,到原点后再慢慢上升,一共六圈,九美金一个人,下来又冷又怕,都说值。
所有人都在拍摄夕阳,桥下沙滩上的人和桥上拍照的人都在尖叫,海鸥飞得离我们越来越近。游戏厅前的长椅上,精疲力尽的拉丁裔家庭和用塑料水杯讨钱的流浪汉挤在一起。这个世界越喧闹,就越能突显寂寞,贫穷和健忘。我突然想起白天去的盖蒂美术馆,三楼走廊处有面对落地玻璃的躺椅,如果现在可以坐在上面,我应该能立刻写完一首诗。
能写作是件幸事,让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变得有价值。
12
凌晨三点半,被窗外的敲击声惊醒,等了几秒,什么也没发生,地板照例每隔几分钟发出吱的一声。六点整,山脉从云雾中露出来。洗澡下楼,老黄依然穿着昨天的短袖短裤。一路塞车,但也有惊无险地顺利到达。过安检时我被派去过人体X光机,好像非白人,男性的抽中率比较大。坐在我右手过道的中年大叔,上飞机脱了鞋,把脚踩在我们中间的空位上,我在整个回程中不停瞪过去,示意他把脚放下来,他也照做了。因为是白天飞的航班,睡觉的人不多,都在看电影。这架飞机比来时乘坐的那款型号小,洗手间数量少,机组人员也不多。我一路上断断续续地读着那本《被遗忘的和被仰望的》,到最后只记住了一个典故——
玛丽莲。梦露和她的第二任丈夫,棒球明星迪。马乔离婚后分别住在旧金山和洛杉矶,他们仍是朋友。而我坐下休息的美国银行创始人曾赞助过迪。马乔的二哥学习声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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