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子看一个人的性格(论孔子诠易的向度)
从孔子看一个人的性格(论孔子诠易的向度)1.《易》有“古之遗言”孔子晚年热衷于对《周易》的研读,并努力“求其德义”,与单纯视《周易》为卜筮之书的“他日之教”不同,这时对于《周易》的性质也有了新的认识,言其大者,约有三个方面:这是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易传》中记载的一段材料。这段珍贵的记载,内涵十分丰富,有几点值得注意:首先,孔子早年视《周易》为卜筮之书,并对巫史之流的卜筮颇有微词:所谓“夫子他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亡者,神灵之趋;智谋远者,卜筮之繁。”其次,孔子老而好《易》,弟子怀疑老师相信卜筮:所谓“夫子亦信其筮乎?”第三,孔子也曾多次利用《周易》进行筮占:所谓“吾百占而七十当,唯周梁山之占也,亦必从其多者而已矣。”第四,孔子“老而好《易》”的原因与史巫不同,乃在“观其德义”:所谓“《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也”;“《易》,我后其卜祝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后世之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
《易传》是目前所见最早的一部解释《周易》古经的传世文献,传统易学一直认为该《传》系出于孔子之手,但宋代以后,怀疑的声音也不绝如缕。到了上世纪初叶,此种怀疑走到了极点,受疑古思潮的影响,多数学者基本上不太承认孔子作《易传》的传统旧说。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随着不少与该论题相关的出土文献的解读和研究,才使传统旧说重又受到人们的重视。现在看来,说孔子作过《易传》,理由仍然并不充分;说孔子与《易传》没有关系,也有悖于史实。因为就现有的史料看,孔子在其晚年确曾与他的弟子讨论过《周易》,不但讨论过,还对个别卦进行了颇为详细的讲解。本文即根据相关史料,对孔子诠《易》的向度作一分析,以就教于方家。
一、孔子对《周易》态度的转变
种种迹象表明,对于《周易》这部书,孔子早期的认识和晚年的认识并不一样,因而,在对待《周易》的态度方面曾经有过一次明显的转向。请看帛书《易传》中的话:
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橐。子赣曰:“夫子他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亡者,神灵之趋;智谋远者,卜筮之繁。’赐以此为然矣。以此言取之,赐缗行之为也。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夫子曰:“君子言以矩方也。前(剪)羊(祥)而至者,弗羊(祥)而巧也。察其要者,不诡其福。《尚书》多阏矣,《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也。”子赣曰:“赐闻于夫子曰:……‘孙(逊)正而行义,则人不惑矣。’夫子今不安其用而乐其辞,则是用奇于人也,而可乎?”子曰:“缪哉,赐!吾告汝,《易》之道……夫《易》刚者使知惧,柔者使知刚,愚人为而不妄,渐人为而去诈。文王仁,不得其智以成其虑,纣乃无道,文王作,讳而避咎,然后《易》始兴也。予乐其知……”子赣曰:“夫子亦信其筮乎?”子曰:“吾百占而七十当,唯周梁山之占也,亦必从其多者而已矣。”子曰:“《易》,我后其卜祝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乡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而后乎?”(帛书《易传·要》)
这是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易传》中记载的一段材料。这段珍贵的记载,内涵十分丰富,有几点值得注意:首先,孔子早年视《周易》为卜筮之书,并对巫史之流的卜筮颇有微词:所谓“夫子他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亡者,神灵之趋;智谋远者,卜筮之繁。”其次,孔子老而好《易》,弟子怀疑老师相信卜筮:所谓“夫子亦信其筮乎?”第三,孔子也曾多次利用《周易》进行筮占:所谓“吾百占而七十当,唯周梁山之占也,亦必从其多者而已矣。”第四,孔子“老而好《易》”的原因与史巫不同,乃在“观其德义”:所谓“《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也”;“《易》,我后其卜祝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后世之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而后乎?”
前文第一点所谓“德行亡者,神灵之趋;智谋远者,卜筮之繁。”被子赣视为“夫子”的“他日之教”,可以代表孔子早期的《周易》观。大意是说,丧失德行的人才祈求神灵,缺乏智谋的人才频繁卜筮。孔子早期对《周易》的这种看法对子赣影响很大:所谓“赐以此为然矣。以此言取之,赐缗行之为也。”即不但完全认同,且一直在努力实行。但晚年的孔子却对《周易》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出门则带在身上,一有空就看,所谓“居则在席,行则在橐”,子赣很不理解,于是乃有“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之叹。这段师徒对话,反映出一个信息,即晚年的孔子对《周易》的看法及态度发生了不小的转变。对于子赣的怀疑,孔子的解释是:“与同样古老的《尚书》相比,《周易》保存得基本完好,并且那里面有不少先王的遗教,我老而好之,好的不是它的卜筮的功用。”不是卜筮的功用,那是什么呢?孔子的回答是:“我观其德义耳也”,“吾求其德而已”。因此可以说,“观其德义”、“求其德而已”,是孔子老而好《易》的真正原因,也是他对《周易》的态度发生转变的主要根据。
二、孔子对《周易》性质的重新认定
孔子晚年热衷于对《周易》的研读,并努力“求其德义”,与单纯视《周易》为卜筮之书的“他日之教”不同,这时对于《周易》的性质也有了新的认识,言其大者,约有三个方面:
1.《易》有“古之遗言”
如前所引,夫子曰:“君子言以矩方也。前(剪)羊(祥)而至者,弗羊(祥)而巧也。察其要者,不诡其福。《尚书》多阏矣,《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也。”对于这里的“古之遗言”,著名学者李学勤先生曾经指出:“‘古之遗言’也不是泛指古代的话,因为《周易》对于孔子来说本来是古代的作品,用不着特别强调。‘遗言’的‘言’应训为教或道,系指前世圣人的遗教。”此可见,晚年的孔子,认为《周易》卦爻辞中包含了大量的“古之遗言”,他是把钩沉《周易》中的“古之遗言”——前世圣王的遗教,作为其研《易》的目的之一的。今通行本《系辞传》记有孔子对《易》之十九条爻辞的解释,可能就是孔子所谓的“古之遗言”。从中可以看出,有的像是歌谣,有的像是颇有警示意义的故事,有的像是箴言。总之,如果超越筮辞形式的局限单看这些卦爻辞,其中确实包含有一定的人道教训。今人胡自逢研究认为,孔子解《易》十九则,其内容涉及慎言行、同心之利、慎、谦、戒亢、慎密、咎由自招、履信思顺、感应、凶、藏器待时、小惩大诫、善可益,而恶不可积、居安思危、度德量力、知几、不远而复、阴阳和合而生物、求益之极必凶等多个方面。孔子据此卦爻辞以揭示迁善改过之理,所谓“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殆此之谓欤!
2.《易》出于文王,乃忧患之作
孔子看重《周易》中的“古之遗言”,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即在孔子看来,《周易》系出于文王之手:
子曰:易之用也,段(殷)之无道,周之盛德也。恐以守功,敬以承事,知以辟患,……文王之危,知史记之数书,孰能辩焉?(《易之义》)
文王仁,不得其志以成其虑,纣乃无道,文王作,讳而避咎,然后《易》始兴也。予乐其知……(《要》)
这两段话是说,《周易》这本书反映了“殷之无道,周之圣德”。这一思想在传世本《易传》中也有反映,且与帛书中所记孔子的话颇为相似:“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辞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其道甚大,百物不废。惧以终始,其要无咎,此之谓易之道也。”(《系辞下传》)大意是说,《周易》这部书,其兴起大概是在殷朝末年,周国德业隆盛的时期,所以卦爻辞多有忧危之义。警惕自危可以使人平安,掉以轻心可能导致倾覆败亡。这个道理十分弘大,任何事物都不例外。始终保持警惕,其要旨在善于补过,这就是《周易》给人们指出的“道”。由《论语》等典籍可知,孔子对于文王、周公一向崇敬,所谓:“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所谓:“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既然《周易》系出自文王的时代,且可能与文王有关,则其受到孔子的重视,就不难理解了。而孔子从人道教训、崇德广业的层面诠解《周易》,也就顺理成章,毋庸置疑了。
3.《易》为崇德广业之书
《易》有“古之遗言”,系出于圣王之手,其内涵自然也就包含了“崇德广业”“开物成务”等多方面内容。
子曰:……夫易,刚者使知瞿,柔者使知刚,愚人为而不忘,(惭)人为而去诈。(《要》)
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义之门。”(《系辞上传》)
子曰:“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系辞上传》)
……
在孔子看来,《周易》这部书,刚强的人学了它之后,就会“知惧”;柔弱的人学了它之后,就会“知刚”;愚钝的人学了它之后,就会“不忘”(聪明),奸佞的人学了它之后,就会去掉狡诈之心。这段话,核心是强调《周易》是一部教人无过无不及的宝典。这一点与孔子一向提倡的中庸思想是十分一致的。中庸,是孔子哲学方法论的主要内容之一,这种思想方法,其目的在于“成己”、“成物”,而“成己”“成物”之途径,则在于“崇德广业”。所以,孔子强调指出,“《周易》是圣人用来高扬道德而开拓事业的。智慧在于高明,礼节在于谦卑。高明效法于天,谦卑效法于地。天地确定了位置,易的变化便运行于其中了。对已成的本性保持再保持,便是步入道义的门户。”可见,在孔子看来,《周易》这部书,由于其出于圣人之手,由于“古之遗言”之“冒天下之道”,即彰显了宇宙人生的本质规律,所以才具有“开物成务”的大功效。由此,我们便不难想象,孔子何以“晚而喜易”,“居则在席,行则在橐”了。
需要指出的是,孔子之重新认定《周易》古经的性质,也并没有否认其本有的占筮的功能,这一点,在后来的《易传》中,也仍有明显的表现,所谓:“易有圣人之道者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即并不把“占”摈除于圣人之道之外。因此,应该说,孔子之对《周易》性质的新认定,乃是对原本作为筮占之书的《周易》进行人文主义的诠释和改造。而这种诠释和改造无疑改变了《周易》的命运,使之成为一部贯通天人的哲学圣典。
三、孔子诠《易》的原则
孔子视《周易》为“崇德广业”、“开物成务”之书,并自谓“非安其用”、“好其德义”,所以其对《周易》的解释也就遵循着一个基本的原则:“幽赞而达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换句话说,就是迁善改过,进德修业。孔子说:
《易》,我后其卜祝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乡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而后乎?(《要》)
在这段话中,孔子介绍了三种理解《周易》的方式,它同时也可以看作是孔子对《周易》理解史的一个概括说明。这三种形式是:其一,“赞而不达于数”,即幽赞于神明而不能通达于筮数,孔子称之为“巫”;其二,“数而不达于德”,即明了筮策而不能通达于德义,孔子谓之为“史”;其三,“求其德而已”,这是孔子的理解方式,遵循着这一原则,孔子对《周易》的诸多卦爻辞进行了人文主义的解释。如《文言传》所引孔子解释《乾》卦的话:
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而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乾龙也。”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而无咎矣。”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
在孔子看来,《乾》卦初九讲“潜隐”之德,九二讲“正中”之德,九三讲“因时而惕”之德,九四讲“进退及时”之德……。总之,卦爻象辞之间,处处着意于“德”的修养。可以说,这段解释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孔子视《周易》为“崇德广业”之书的思想。
又如:
“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系辞上传》)
此处,孔子用“出言善”与“出言不善”来解释释《中孚》九二爻辞。又如:
“劳谦君子,有终吉。”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系辞上传》)
此处,孔子用“致恭以存其位”解释《谦》九三爻辞。类似的例子还很多,不烦枚举。总之,孔子之诠释《周易》古经,其尺度,其原则,就是“德”,就是“进德修业”、“迁善改过”,而这也正体现了孔子“下学上达”的成人之教。
四、孔子诠《易》的体例
遵循着“幽赞而达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的原则,孔子解释《周易》,也表现出了一定的规律,我们称之为孔子解《易》的体例。
其一,训释文字
如其释《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系辞上传》)孔子以“助”释“祐”。《说文》:“祐,助也。从示。”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据许书,凡助为右,神助为祐,其实祐即右之变体,加示耳。”杨按:许书所谓“祐,助也。”实本于《易传》。孔子以“助”释“佑”,匠心独具,耐人寻味。又如其释《中孚》九二“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系辞上传》)“和”音贺,《广韵·过韵》:“和,声相应。”孔子以“应”释“和”,就是对《中孚》九二爻辞所作的文字训释。
孔子之训释爻辞,还很重视对名物器用及主要概念的解释,如其释《解》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系辞下传》)“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即属此类。又如其释《谦》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系辞上传》))其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亦属此类。
其二,先解释爻辞,后引申义理
如其释《大过》初六“藉用白茅,无咎”曰:“苟错诸地而可矣;籍用白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系辞上传》)“苟错诸地而可矣;籍用白茅,何咎之有”,是用问话形式加强语气,同时解释爻辞之义。“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是强调这则爻辞所包含的义理,即“慎之至也”。又如其释《解》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不获,语成器而动者也。”(《系辞下传》)“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是在训释词义的基础上解释爻辞。“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不获,语成器而动者也”,则是引申义理,强调此则爻辞盖在说明“待时而动”、“成器而动”。
其三,先阐发义理,后引述爻辞
如其释《噬嗑》初九“履校灭耳,凶”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履校灭耳,凶。’”(《系辞下传》)“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是阐发义理。之后引《噬嗑》初九“履校灭耳,凶”以为证明。《易》之经典化当与孔子的这种解释方式不无关系。又如其释《否》九五“其亡其亡,系于包桑”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包桑。’”(《系辞下传》)也是先说出一番道理,再引述《易》爻辞以强化所论。这样的解经体例还见于《系辞传》所载孔子解释《复》初九,《益》上九等。
其四,先解释爻辞,再引申义理,后引爻辞
如其释《解》九三“负且乘,致寇至”曰:“作易者其知盗乎?易曰:‘负且乘,致寇至。’负也者,小人之事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矣!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系辞上传》)“作易者其知盗乎?易曰:‘负且乘,致寇至。’负也者,小人之事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矣”是解释爻辞。“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是归纳、引申义理。最后是印证爻辞。又其释《大有》上九“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曰:“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也。”(《系辞上传》)“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是解释爻辞。“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发挥义理。而后则是印证爻辞。
其五,先阐发义理,后引述爻辞,再加以评价
如其释《鼎》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系辞下传》)“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是阐发义理。而后引述爻辞。“言不胜其任也”,则是评价。属于此种体例者,还有《系辞传》所载孔子论《豫》六二及《损》六三等。
其六,不解释爻辞,直接引申发挥义理
如其释《中孚》九二“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系辞上传》)这里孔子没有直接解释爻辞,但在引申发挥义理的过程中,却把爻辞的意思彰显出来了。又如其释《同人》九五“同人,先号啕而后笑”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系辞上传》)在此,孔子也没有对爻辞进行直白的训释,而是透过发挥义理彰显其内涵的思想。属于这种体例的还有《系辞传》所载孔子论《节》初九,《咸》九四等。
其七,在解释爻辞的同时彰显义理
如其释《困》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将至,妻其可得见邪?”(《系辞下传》)这段解释,孔子将爻辞的字面意思与其所包含的义理糅合在一起予以阐发,很有启发意义。
其八,爻位说与趋时说
孔子解《易》,也注意运用爻位说,趋时说等如:
《乾》上九:“亢龙有悔。”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系辞上传》)
《易》曰:“亢龙有悔。”孔子曰:此言为上而骄下。骄下而不殆者,未之有也。圣人之立正,若遁木,俞高俞畏下。故曰“亢龙有悔”。(《二三子》)
《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孔子曰:此言……君子在上,则民被其利,贤者不蔽,故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二三子》)
夫龙,下居而上达者……而成章。在下为“潜”,在上为“亢”。(《易之义》)
卦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孔子曰:此言君子务时,时至而动,……君子之务时,犹驰驱也,故曰“君子终日乾乾”。时尽而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故曰“西体弱,厉,无咎。”(《二三子》)
“贵而无位”、“在下位”中的“位”,“为上而骄下。骄下而不殆”、“俞高俞畏下”、“君子在上”、“下居而上达”中的“上”、“下”、“高”、“下”,都是指爻位而言。上引最后一段话,则是谈“趋时”。
此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孔子之解经,还运用了阴阳、刚柔、五行等概念(见帛书《易传·二三子》)。阴阳五行在春秋时期本属天道观的范畴,《论语》说孔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所以向来的研究都比较忽视孔子的天道观,实则孔子对于这一时代课题也是很有认识的。当然,这一方面的问题还有待于作出进一步的讨论。总之,孔子之诠《易》,内容和形式都相当丰富,而透过这些丰富的形式和内容,我们似乎也可以对孔子的思想有一个更为全面的认识。上世纪以来,人们习惯于靠一部《论语》来理解孔子,现在看来,这不仅于史料方面失于狭隘,于孔圣的高大形象也很有损失。
五、孔子诠《易》的特点
上篇所论,撮要综述了孔子诠《易》的几种基本体例,由于史料的限制,我们不敢说,孔子的诠《易》,就这几种体例。而就仅有的这些材料,也不难看出,孔子之诠经,思路是相当开阔的,表达形式也是相当丰富的,充分反映了孔子之驾驭语言,灵活“说法”的能力,因此,读来一点都不觉得乏味。据《论语·述而》:“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今人黄沛荣评论道:
“大过”乃卦名之一,与“学《易》”二字前后呼应,故“大过”二字为双关语,此乃孔子擅长之语言艺术。《论语·为政》载孔子论《诗经》之言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见于《诗·鲁颂·駉》,此与孔子以“可以无大过”一句评论学《易》之效果,可谓同出一辙。[1]
由此可见,孔子真语言大师也。而同时,孔子诠经之生命力,也就蕴含在这种汪洋恣肆,而又不离原则的诠经方式之中了。这是孔子诠《易》的特点之一。
其次,训释文字,注意思想表述的准确性。前举诸例,于训诂的层面,约有两种形式:即解释文字和串讲大意。就解释文字说,如前所述,在诠《易》的过程中,孔子不但注意对相关文字的训释,还注意对相关名物器用,以及相关概念的解释,这对于保证文字理解的准确性至关重要。因此,它也成为后来经典诠释的重要方法之一。就串讲大意说,孔子既重视字面意思的直接诠解,又善于在阐发爻义的过程中显明爻辞的宗旨。而在孔子那里,大意的串讲是为义理的引伸服务的,可以说,训释文字与阐发义理是孔子诠经的两极,前者以文字的本意为极限;后者以文字所能承载的意涵为极限。孔子的诠经便游刃于两者之间了。
其三,引申辞义,彰显义理内涵。游刃于两极之间,其直接的效果是超越文字的局限而直探义理内涵。而这又恰恰是孔子诠经的目的所在。从相关的材料看,孔子之“直探义理内涵”,主要体现在对爻辞之哲学、伦理、乃至政治思想的彰显方面。例如:
《咸》九四:“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往者屈也,来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系辞下传》)
《豫》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子曰:“知 几 其 神 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如石焉,宁用中日,断可识矣。君子知微知章,知柔知刚,万夫之望。”(《系辞下传》)
这两则材料就是孔子对爻辞所含哲学思想的一种钩沉。第一段,孔子透过对《咸》九四的分析,彰显了“穷神知化”之理。孔子认为,只有“德之盛”者,才能做到“穷神知化”。这也可以说是孔子透过《咸》九四爻辞观察到的“德义”。第二段,透过对《豫》六二的分析,彰显了“知 几 其 神”之理。孔子认为,“知几”之所以“神”,乃是因为“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所以只有“知微知章,知柔知刚”的君子才有这种能力。这也可以说是孔子透过《豫》六二爻辞观察到的“德义”。又如:
《噬嗑》初九:“履校灭耳,凶。”子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而不劝,不威不惩;小惩而大诫,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履校灭趾,无咎。’此之谓也。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履校灭耳,凶。’”(《系辞下传》)
《复》初九:“不远复,无祗悔,元吉。”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系辞下传》)
这两则材料是孔子对爻辞所含德性修养思想的一种钩沉。第一段,孔子透过《噬嗑》初九“履校灭耳,凶”的警戒,强调“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所以,要时时警醒,修养自己,不可以善小而不为,不可以恶小而为之。第二段,孔子结合其弟子颜渊的德性境界,强调一个道德修养过硬的人,“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其结果乃是“大吉”。又如:
《解》九三:“负且乘,致寇至。”子曰:“作易者其知盗乎?易曰:‘负且乘,致寇至。’负也者,小人之事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矣!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系辞上传》)(政 治的)
这则材料是孔子对爻辞所含政 治思想的一种钩沉。孔子认为,“上慢下暴”,必将导致“小人而乘君子之器”,这就好比引狼入室,其结果自然可知。与此相关的,孔子在诠《易》时,还特别注意阐发“礼”学的思想。如:“子云:‘礼之先币帛也,欲民之先事而后禄也。先财而后礼,则民利;无辞而行情,则民争。故君子于有馈者,弗能见则不视其馈。《易》曰:“不耕获,不菑畲凶。”以此坊民,民犹贵禄而贱行。’”(《礼记·坊记》)等。例子当然还很多。总之,孔子之诠经,最善于在训释文字与阐发义理的两极之间纵横捭阖,于注经之同时,发明、印证自己的人生体验,这一点对于传统经典诠释的影响是十分之大的。
其四,吸收巫史解《易》传统,并对其进行人文主义的改造。如上节所述,孔子诠《易》,注意运用爻位等说,这些体例,当源于史巫解《易》的传统[2]。但孔子用它不是为了判断吉凶,而是为了体现“德义”。如其释“亢龙有悔。”曰:“此言为上而骄下。骄下而不殆者,未之有也。圣人之立正,若遁木,俞高俞畏下。”(《二三子》)文中“上”、“下”都是就爻位而言的。但孔子却把它与“骄”、“正”联系起来,指出此则爻辞的“德义”是“为上而骄下”。而圣人的做法则是“立正”,即“若遁木,俞高俞畏下”。经过这样的改造,《周易》自然也就成为体现生命之道的哲学宝典了。
总之,孔子之诠《易》,以“求其德义”为原则,以“迁善改过”(“无大过”)为目的,把《周易》从史巫之手中挽救出来,开启人文主义的解《易》传统,为《周易》哲理化打下了基础。后来的易学史,其解《易》虽有象数义理之别,但人文关怀的底蕴从未消失,盖因于孔子之发明也。
注释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