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失的爱意（被遗失与被铭记的）

被遗失的爱意（被遗失与被铭记的）《天堂电影院》的背景是一个被隐藏了吻戏的小镇，其寂寞在于幻想无法成真的残缺。但是在中国，曾经有一个漫长的时期，银幕之吻被定性为罪恶。当电影都成为稀缺品时，电影中的亲吻更成为人们躲避的对象，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直到1980年《庐山恋》的上映，国人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欲重新被激起，再次对银幕之恋产生了浪漫的希冀。这部被称为“中国第一部吻戏”的电影只是恰到好处地破解了那个时代的阴冷、空虚和欲念，正如少女在春风开始荡漾的时候，就早早地穿上了裙子，其所吸引的关注度自然成为历史之最。那些年，他曾看过的吻戏，那些年，他曾亲吻的女孩，如今都如胶片一样发黄发白，斑点颤动，成为映在墙上的虚幻画面。这是托纳多雷对岁月的奠祭吗？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是的。无可把握的从脚下绵延而过的当下，无可把握的追赶上去又匿身消沉的未来，都不值得留恋。唯有过往穿过云层，清晰得像千万像素的照相机摄录下的朝阳公园正午的蓝天，亮如炽灯。从西西

上一次是你闯入我的镜头，这一次是我把你拉入我的镜头。——黄祖模《庐山恋》

两块粉红的肉体在唾液的搅拌中碰触和粘贴在一起，就像一条用红色和黄色分开的又被白色塑胶包裹住的正负两极的电线，在可以用三十分之一秒来衡量的瞬间，神经突然爆炸，一切都鲜活地蠕动，包括内心敏感的情愫，催发了眼泪。我们可不可以用肤浅的文字直接描述接吻的美妙？在生理学家还没有下定义之前，文学家与电影导演早已占领了这块领土，在上面建造起一座座貌似西夏旅馆的秘密房间。每当夜色缓缓铺展时，形形色色的男女从圆形放射线的尽头转身，向彼此的缘分对象走去。只待那一刻，他们相拥，相吻，跪倒在接骨木拼贴而成的地板上。

当网络开始炒作《春娇与志明》中余文乐与杨幂的舌吻时，当康熙来了的节目主持人一次次奚落陈汉典在《爱的面包魂》里将舌头伸进陈妍希的嘴里时，最纯洁的接吻何以成为情色的噱头？此间的尺度难道就是嘴唇与舌尖的分别，借位与特写的分别，男男或女女与男女的分别？如果说冲动之后的激情总是被淫荡的哈哈镜视角所变异，那么在璀璨若星河的接吻镜头里，我们依然可以被无数或轻轻一碰或久久啃咬或仰头迎接或弯倒在怀里的吻戏所感动。

而我也在此望文生义地认为，“吻”是用口的质感说，勿忘我。

从西西里到庐山

在足以称之为“西西里之子”的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的《天堂电影院》中，围绕对吻戏的删减、期待、窃喜和存留，故乡的面貌和时光的印迹一起充塞进这个名叫多多的中年男人的脑中。乖张变态的牧师每次在放映电影前都要亲自检查，认为某些镜头如吻戏不适合教民观看，在他自己爽过之后，他会摇一下铃铛，提醒放映师艾弗达将画面剪掉。于是，当观众看到紧要处，正准备登堂入室时，却发现大门关了，就像急于小便的人发现裤腰带解不开一样，只能愤慨地抱怨，“二十年来看电影，没一次有吻戏”。后来，因为放电影时失火，艾弗达失明了。再后来，多多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他心爱的女人。多年之后，人到中年的多多回到故乡，他打开艾弗达留给他的礼物——一盘把当初被删去的接吻镜头剪辑在一起的胶片。

满头华发如大雪后的山丘，一脸哀伤如岁月之刀割开的心脏，多多盯着镜头泪珠盈眶，过往的岁月像潮水一般涌来。

那些年，他曾看过的吻戏，那些年，他曾亲吻的女孩，如今都如胶片一样发黄发白，斑点颤动，成为映在墙上的虚幻画面。这是托纳多雷对岁月的奠祭吗？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是的。无可把握的从脚下绵延而过的当下，无可把握的追赶上去又匿身消沉的未来，都不值得留恋。唯有过往穿过云层，清晰得像千万像素的照相机摄录下的朝阳公园正午的蓝天，亮如炽灯。

《天堂电影院》的背景是一个被隐藏了吻戏的小镇，其寂寞在于幻想无法成真的残缺。但是在中国，曾经有一个漫长的时期，银幕之吻被定性为罪恶。当电影都成为稀缺品时，电影中的亲吻更成为人们躲避的对象，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直到1980年《庐山恋》的上映，国人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欲重新被激起，再次对银幕之恋产生了浪漫的希冀。这部被称为“中国第一部吻戏”的电影只是恰到好处地破解了那个时代的阴冷、空虚和欲念，正如少女在春风开始荡漾的时候，就早早地穿上了裙子，其所吸引的关注度自然成为历史之最。

《庐山恋》亲吻镜头

然而，那个亲吻的画面只不过是无数部电影中无数个吻戏镜头里最普通的一个，甚至都称不上是真正的亲吻。两个趴在石上观看瀑布的情侣，在美景与美人相映而成的朦胧又动情的氛围中，都产生了异样感觉。只是，被时代炼狱和政运恶魔操练过的耿桦（郭凯敏）就像周筠（张瑜）称呼他为“孔夫子”一样呆板害羞，而那一刻的美好又不容唐突。于是，电影只好让经受了资本主义“腐蚀”的美国小姐主动上前在男主角的脸上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唇痕。就是这轻轻的一碰，便在电影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实，在接下来的情节中，还有好几次男女主角面面相对时可以拥吻，但是电影都没有对此进一步发展，只把那次触吻作为唯一。相比之下，男女穿着泳衣在水中共游后赤裸身体坐在岩石上的镜头，更具有迷乱观众心魂的作用。

从今天来看，《庐山恋》的爱国教育意义远远大于对爱情的称颂，影片在多个地方都直白地向祖国表示尽忠，还有更多玩弄象征手法的镜头，就像爱森斯坦在《战舰波将金号》中卖弄聪明的剪辑一样，看似高明，实则笨拙。而我唯一感到美好的是，周筠躺在草地上对耿桦说的一句话：“上一次是你闯入我的镜头，这一次是我把你拉入我的镜头。”男人的无意闯入拉开了爱情的序幕，而女人有意识的拉入让爱情得以延续。

初吻

那么，亲吻的浪漫意义到底在哪里？就在那一刻无法名状的不带情色而只有爱之炽烈的冲动中。是没有提前计划的，是不考虑技巧和姿态的，青涩而恐惧，然后慢慢进入两个人的忘却自我只想吞咽对方唾液的世界。

让史泰龙名声鹊起的《洛奇》是典型的美国梦式的硬汉电影，那时的史泰龙还没有面瘫，肌肉还不僵硬，眼睛也没有故作凶狠的神色，他就像影片中的拳击手洛奇一样稚嫩、落寞又乐观。洛奇爱上了在宠物店上班的女孩，一个有些自闭的长相普通的女孩，他经常去她的店里晃悠，企图用逐日增加的显身频率来加深他在她眼中的影像厚度。圣诞节那一晚，他终于有机会和她单独外出，他们一起去溜冰，而后带她回到自己的家里。女孩还是有些忧虑，心中对男人的戒心并没有消除，只是在他的一再劝说下才犹豫着走进他的房间。在她准备离开时，洛奇抢在她之前挡住了门。他一手支在墙上，一手支在门上，真诚地看着她，接吻的时机圆满到来。他取下她的眼镜，说，你的眼睛真美。他取下她的帽子，说，你一直都很漂亮。他说我想吻你，便将嘴唇在她的脸颊上碰了一下。她还是有些害羞，轻微低下了头，而后又突然抬起头，望着他。于是他又迎了上去，吻她的嘴唇，他抱着她的身体慢慢蹲在地上，她也用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叹息，又像是欢快的呼叫。

《洛奇》中的接吻画面

但是，这样一场让人感动的吻戏并不是剧本事先写好的，而是天时巧合之物。扮演宠物店女孩的演员泰拉·莎尔当时感冒刚好，她担心接吻会把病传染给史泰龙，所以心理有些犹豫，动作便不太自然。但这个踌躇的举动恰好符合了剧中人物当时的性格，获得了一致称赞。

所以，银幕上亲吻的情感张力不在于时长、次数和人物，而在于亲吻到来的时机。恋爱时的初吻常常会进行特写，而老情人的亲热之吻和家人的亲情之吻都只会一笔带过，因为它们无法激起观众对从无到有的渴望，只不过是生活中吃饭睡觉一般的平常。

困兽之吻

对王家卫这样一个善于讲述都市男女情感疏离状态的导演，亲吻自然是他电影中司空见惯的镜头，但是他的处理方式仍然是独树一格，值得称道。处女作《旺角卡门》中，华哥（刘德华）与阿娥（张曼玉）有一个长达一分钟的吻戏，而且来得太突然，太疯狂，完全是对不羁青春的不羁地宣扬。两人在江边的电话亭里，疯狂地亲吻，身体从右翻到左，又从左翻到右。观众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银幕上的人物如野兽似的缠绵，不知道该痛恨导演，还是感谢导演。而华哥也因为与阿娥的这个热吻，彻底打破了之前的暧昧，正式建立情感关系。所以，爱情的窗户玻璃有时候是需要重重一击来打开的。

之后的每一部电影，王家卫都要沉迷于使用这种长时间的亲吻镜头，但给人的感觉都是无助和寂寞之中的宣泄，就像英雄上阵之前的誓师仪式和死囚犯临行前的最后一餐饭，充满了大义凛然。《堕落天使》中的天使1号（黎明）和天使5号（刘嘉玲），《重庆森林》中的警察663（梁朝伟）和他的女友（周嘉玲），《2046》中的木村拓哉和王靖雯，都是情感受伤之人在做最后的呐喊，亲吻的动作仿佛野兽在撕裂猎物，野蛮得让人恐怖。

《旺角卡门》中的刘德华和张曼玉

一直到《蓝莓之夜》，接吻再次有了温暖的味道。这部影片的绝大部分都是很正常地叙述，无论是台词还是镜头都没有王家卫之前电影的影子，但是到了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时，王家卫的风格终于现身。镜头加速俯拍接吻情景，男人从桌子的这一侧探过头去亲吻趴在桌子上的另一侧的女孩，一个诡异的姿势在伤感的音乐中向天荒地老的边界延续，直到黑屏，字幕闪现。而这个画面也是整部电影中最有力量的，最能抓住人心的。

如果说爱情是一块用白糖鸡蛋面粉等碾碎的物质混合成的煎饼，那么接吻便是吃馅饼的人咬下的第一口，或大或小，都为将整块煎饼全部吞入口中做了第一步跨越，之后的事情便是之后的人该说的。吻的美好就在于用不伤风化的肉体接触代替了说不明道不白的暧昧表达，就像许多妓女宁可卖身也不卖吻一样，它在爱情地界上的标志性地位可见一斑。于是，一场动人的吻戏往往会成为电影的点睛之笔，无论是爱情电影，还是非爱情电影。

陈令孤 read.douban/author/63694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