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剧表演vs音乐表演(看表演与听音乐)
音乐剧表演vs音乐表演(看表演与听音乐)在和维也纳爱乐合作的那场演出里,波利尼还弹奏了勃拉姆斯的第二协奏曲和贝多芬的皇帝协奏曲。我那么爱贝多芬,他的第五协奏曲却不是太喜欢,觉得它太张扬,太英武。“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自信高傲得太容易,缺少一个深沉的慢乐章。波利尼弹第二乐章,表情依然夸张。据肖斯塔柯维奇说,斯大林听莫扎特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的升F小调柔板落泪,但我听波利尼等人的演奏,觉得平和而已。哀愁的感觉只在特定场合才出现,还虚无缥缈得像祈祷文。而且说真的,你不能看录像。看录像,你看见的波利尼彼时还年轻,用力的时候,咬紧牙关,左侧的嘴巴紧闭,右边则露出五六粒白牙,牙齿似乎不很整齐,他的表情确实是哀婉的。你还看见了卡尔·波姆,永远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指挥贝多芬如此,指挥莫扎特还是如此。由此可见,如果无人旁观,我们是连丝毫的表演欲望都没有的。不仅没有表演的欲望,连由衷的宣泄都得打折扣。听音乐对我来说基本上是情绪的宣泄。这
·书香漫漫· 卡拉扬也是如此,上世纪六十年代他是何等威猛,而晚年录制贝多芬时,满头白发,再也没有当年凌厉的气势了
文/张宗子
在家里看音乐录像,音响效果有限,不能开大音量。这也罢了。最要命的是没有现场万众同哀乐的气氛:一曲终了,掌声如雷,你还可以跟着大吼一嗓子,多爽!
古人入山,有时会遇到隐居的高人。那些高人要么在喝酒,要么不言不语正襟危坐,要么读书或下棋。不过下棋须有友伴,否则,只好终日高卧,一方面打发时间,另一方面,减少消耗,免得肚子饿。有的隐士喜欢长啸。长啸,有说类似吊嗓子,有说是吹口哨,不管哪一种吧,总之是非常耗力的事。如果无人欣赏,岂不浪费?因此,我猜那些高士们身在高处,总是先看到人来,才摆好姿态,而且弄得异乎寻常地动静巨大,不然人家注意不到。有人注意,觉得惊讶,名声就传出去了。
由此可见,如果无人旁观,我们是连丝毫的表演欲望都没有的。不仅没有表演的欲望,连由衷的宣泄都得打折扣。
听音乐对我来说基本上是情绪的宣泄。这样说,肯定是听乐的很低层次。我们应该和已逝的大师们心心相印,携手同游,坐孤峰之上,俯瞰云起云飞。这种形而上学或曰不脚踏实地的时刻,自然也是有的,但大多数场合,我还是一个俗人,陷于忙碌、兴奋、得意、无聊、气恼和失望之中,而情绪所牵涉的,也并不都是高尚的志向和宏伟的事业。
所以,我爱音乐中的狂放和忧郁,喜欢锤子一样狠砸琴键,喜欢铜管奏出金属的颤音,喜欢鼓声不断,隆隆地敲进心底,同时也喜欢木管悠然如远方的呼唤,喜欢弦乐像李商隐的诗和吴文英的长调一样倾诉。
据肖斯塔柯维奇说,斯大林听莫扎特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的升F小调柔板落泪,但我听波利尼等人的演奏,觉得平和而已。哀愁的感觉只在特定场合才出现,还虚无缥缈得像祈祷文。而且说真的,你不能看录像。看录像,你看见的波利尼彼时还年轻,用力的时候,咬紧牙关,左侧的嘴巴紧闭,右边则露出五六粒白牙,牙齿似乎不很整齐,他的表情确实是哀婉的。你还看见了卡尔·波姆,永远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指挥贝多芬如此,指挥莫扎特还是如此。
在和维也纳爱乐合作的那场演出里,波利尼还弹奏了勃拉姆斯的第二协奏曲和贝多芬的皇帝协奏曲。我那么爱贝多芬,他的第五协奏曲却不是太喜欢,觉得它太张扬,太英武。“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自信高傲得太容易,缺少一个深沉的慢乐章。波利尼弹第二乐章,表情依然夸张。
波利尼没有错,是我怀有偏见。这些年,对于第五协奏曲,慢慢有了新的感觉。我想,其中那种不由分说的豪迈其实也是别有怀抱的吧。知道了世事的艰难,就明白连最简单最浅薄的豪迈也是需要勇气的,因而也是可贵的——贝多芬从来不浅薄,我是说我自己。
贝多芬协奏曲是波姆指挥的,莫扎特和勃拉姆斯是年轻的阿巴多指挥的。前些日子看他指挥柏林爱乐演奏全部贝多芬交响曲,英雄暮年,一片浩荡的落叶之潮。演奏第六和第八,不知具体是哪一年,大约才七十多岁,已是瘦骨嶙峋,苍老不堪。几天后看到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带着文艺青年的洒脱,不由得感叹再三。
卡拉扬也是如此。上世纪六十年代他是何等威猛,而晚年录制贝多芬时,满头白发,穿上拘谨的西装,扣子扣到脖子,猛一看像中山装,嘴角不断蠕动,再也没有当年凌厉的气势了。六十年代的录像,我只找到他指挥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黑白的,一看再看,不全是为了音乐,是为了看这个人。我们在酷爱的音乐里看到希望的自己,在喜欢的指挥家和演奏家身上也看到希望的自己,尽管像是攀附,却是往昔岁月留下的不多的残迹。
张宗子 旅美作家,现住纽约,著有《空杯》《书时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