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七集解析(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三集)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七集解析(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三集)旨意下令彻查,主审官这个调子却定得如此之低又如此之虚,实在有些出乎几个陪审官意外,刚才还十分兴奋激动的海瑞立刻便想起来说话,王用汲适时在案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按了一下。说到这里他才把目光慢慢扫望向众人,“还望诸位深体圣意,秉承天理、国法、人情,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一个交代。”这一刻赵贞吉将上谕在大案后的香案上供好了,转过身走到了正中大案前,也不看众人,只说了一句:“都请坐吧。”说着自己先坐下了。三个陪审官四个锦衣卫都坐下了。“旨意诸位都拜读了。”赵贞吉这时仍然不看众人,而是把目光望向堂口前方,“天心无私,皇上连同宫里的尚衣监、巾帽局和江南织造局一同彻查了。可沈一石一案,历时二十年,贪墨数百万,哪些能查,哪些不能查,哪些能查出来,哪些已查不出来?”
赵贞吉接过圣旨时态度却依然淡淡地,指了一下大案下首的一个座位,说道:“请就位吧。”
海瑞并不在意赵贞吉的态度,向他指的座位走去,这才看到,右边第一张案桌的下首站着王用汲,上首空着自己的位于,走到那张椅子前刚站定了,王用汲便轻碰了他一下。
海瑞斜望向王用汲,王用汲目示他看对面大案。海瑞向对面望去,这才又看到,大案左边的首位上站着身穿按察使官服的谭纶,两人的目光瞬间闪亮地一碰!
靠下首左右两张案桌前站着的四个锦衣卫这时却都目视前方毫无表情如同石像一般。
这一刻赵贞吉将上谕在大案后的香案上供好了,转过身走到了正中大案前,也不看众人,只说了一句:“都请坐吧。”说着自己先坐下了。
三个陪审官四个锦衣卫都坐下了。
“旨意诸位都拜读了。”赵贞吉这时仍然不看众人,而是把目光望向堂口前方,“天心无私,皇上连同宫里的尚衣监、巾帽局和江南织造局一同彻查了。可沈一石一案,历时二十年,贪墨数百万,哪些能查,哪些不能查,哪些能查出来,哪些已查不出来?”
说到这里他才把目光慢慢扫望向众人,“还望诸位深体圣意,秉承天理、国法、人情,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旨意下令彻查,主审官这个调子却定得如此之低又如此之虚,实在有些出乎几个陪审官意外,刚才还十分兴奋激动的海瑞立刻便想起来说话,王用汲适时在案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按了一下。
海瑞忍住了,二人都把目光望向了谭纶。
对面的谭纶也显出了不满的神态,可这个时候是不能够跟主审官颉颃的。三个人于是都默在那里,等着赵贞吉把话说完。
赵贞吉:“赵某不才,蒙圣上不弃,兼委以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之职。今年五十万匹货与西洋的丝绸要督织出来,胡部堂剿倭的军需要源源不断接济。审案一事我就不能细问了。谭大人。”
谭纶:“在。”
赵贞吉:“你是新任的按察使,主管刑名,又是圣上钦点的办案官,该案就由你领办吧。”
“这只怕不妥。”谭纶站起来说话了,“圣谕煌煌,中丞是主审官,我是会同办案,钦案理应仍由中丞领办。”
“我是主办,你是领办。”赵贞吉立刻把他的话挡了回去,“郑泌昌、何茂才一干人犯由你领着海知县和王知县还有镇抚司四个上差审讯。审出的结果再交绐我,由我领衔上妻朝廷。”
谭纶还想说话,啪的一声,赵贞吉已经击响了惊堂术:“带郑泌昌、何茂才!”
“沈一石一案,历时二十年,贪墨数百万,哪些能查,哪些不能查,哪些能查出来,哪些已查不出来?还望诸位深体圣意,秉承天理、国法、人情,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一个交代。”这话说得看似像是在解脱自己,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上一集就交待了事情到底追查到哪一步,皇上是不是已决心倒严?宫里那些涉案衙门是不是要一并彻查?圣谕除了深表痛恨以外,并无明白交代。可是朝廷要脸面,案子已经朝野皆知,必需得给天下一个交待。杨金水疯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断了,更巧妙的是被押解进京,皇帝要自己细细盘问,这跟护短没两样。赵贞吉是肯定看出来了,杨金水留在浙江,审问过程中严刑拷打下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怎么办,谁来收场!干脆把人送到京里,让底下直接断了这个念想,他们就算想深究也没有突破口,差不多能给朝廷交差就完事了,反正上面也肯定不会怪罪,适可而止,大家都过关!赵贞吉此时已经是如履薄冰,案子是不是往大了闹,他心里完全没底,所以定调的时候说得看似冠冕堂皇,其实也是怕把朝局搅乱了。
十天了,郑泌昌与何茂才一直关在单身牢房里没有再被提审,每天按革员的待遇三饱一倒。今天半夜被提审了,二人便知这是新的旨意到了。可很快他们便感到了情形有些不妙,一出牢门,和前几回不同,狱卒便给他们上了刑具,带到巡抚衙门后被拘押在廊下候审。这时随着一声堂呼,两人分别被差役两个夹着一个押上了大堂。
看见高高供在香案上的圣旨,两个人带着刑具立刻跪下了,向圣旨拜了下去。
拜完后何茂才便趴在那里不动了。他身边的郑泌昌却手撑着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毕竟年衰,被一身刑具拖着却站不起,他居然望向趴在身边的何茂才:“茂才兄,你我还未定罪,尚属革员,理应起来回话。来,扶我一把。”
望着郑泌昌那满是硬气的目光,一股羞耻心腾地冒了出来,何茂才也立刻挺起了腰杆,伸手搀着郑泌昌,二人同时站了起来。
郑泌昌望向了赵贞吉:“赵大人,皇上新的旨意上是不是要我们带着刑具受审,如果没有,请给我们去掉刑具,设座问话。”
赵贞吉没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慢慢转向了谭纶:“谭大人,你说呢?”
郑泌昌、何茂才这才循着赵贞吉的目光看见了坐在左边案首的谭纶,而且穿着按察使的抱服!
两个人的目光顿时黯淡了,愣在那里。
谭纶已经看出赵贞吉的态度,他是想隐身在这件钦案之后让自己出来扛头,为什么这样,一时还不明白,但这个时候如果自己态度不明,好不容易出现的这一次倒严契机就很可能失之一旦!因此他必须说话了,目光刷地刺向郑泌昌:“圣旨上当然不会有让你们带不带刑具的旨意。但你想知道皇上是怎么看你们的,我可以念几句旨意给你们听。”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神态庄严地背诵起来:“上谕:‘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之藩王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蠢之口!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郑泌昌,你不是问皇上要不要你带刑受审吗?旨意你听到了,对你们这些巨蠢,皇上想宽容你们,苍天也容不得你们。跪下受审!”说到这里,他抓起惊堂木猛拍了下去。
久在官场的郑泌昌和何茂才知道,这时自己不跪便立刻会被廷杖击跪,二人咬着牙跪了下来。
越是曾经大权在握后来又身涉重案的人越是明白,到这个时候,必须搬出靠山让审案者有所忌讳才能减轻罪罚。郑泌昌早就想明白了一条,天塌下来都只有搬出织造局搬出宫里才能顶住,人是跪下来了,神态依然不变:“落在你们手里,无非一死而已。可各位大人不要忘了,我们的案子皆因织造局而起,杨公公不来,织造局不来,不知你们要我们招什么?我们又有什么可招”
何茂才这时也又有了底气,大声接道:“案子审到朝廷,杨公公也应该出来帮我们作证。赵中丞,你们如果偏袒,朝野自有公论!”
赵贞吉此时依然冷着脸坐在那里,并不答话。
谭纶此时心中已对赵贞吉这般态度深为不满,担子自己要担,但绝不能让他就这样置身事外:“中丞,你是主审,钦犯如此顽劣,中丞应该有个态度。”
海瑞和王用汲也把目光直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当然明白谭纶这话的意思,依然不正面答话,把目光又望向了锦衣卫头儿:“是否请杨公公出来,跟他们见上一面?”
锦衣卫头儿更绝,两眼望着自己的鼻子,竟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赵贞吉有些尴尬了,目光又瞟向另外几个锦衣卫。那三个锦衣卫也像石塑一般笔直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谭纶和海瑞、王用汲对视了一下目光,然后一齐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有些羞赧了,猛拍惊堂木:“带杨金水!”
堂上的书吏差役立刻同声吼道:“带杨金水!”
郑泌昌、何茂才的耳朵同时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空白,满耳朵嗡嗡声中,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像是同时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两人慢慢缓过神来,最不愿想像也从来就没有想到的结果出现了——杨金水也倒了?!
高矮胖瘦四个太监抬着一把椅子把杨金水抬进来了。这时杨金水已经让几个太监接着洗了澡梳了头换了衣,两手被铁铐铸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脸色煞白,两眼睁得大大的出神地望着上方。
脚步声停了,接下来是椅子放在地上的声音。郑泌吕和何茂才却仍然愣在那里,不愿回头看了。
三个钦犯,两个跪着,一个坐着,赵贞吉不吭声,谭纶也不吭声,海瑞和王用汲当然不宜吭声,四个锦衣卫仍像石头一般坐在那里,堂上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沉寂。
“哈,哈哈哈哈…!”突然,郑泌昌发出一阵大笑。尴尬的沉寂竟然被他这一阵大笑打破了!
除了杨金水仍然呆呆地虚望着上方,堂上所有的人都被他突然发出的狂笑怔住了,目光全望向了他。
一阵大笑过后,喘息定了,郑泌昌紧盯着赵贞吉:“请问赵中丞,杨公公是不是和我们一起受审?”
赵贞吉这时的脸冷得像铁:“将杨金水即刻押送京师!”
堂外几个押送的官兵吼着应了一声:“是!”
四个太监又抬着仍然两眼虚望上方的杨金水走了出去。郑泌昌依然紧盯着赵贞吉:“好!好手段!我们的案子因沈一石而起,沈一石一案因织造局而起,现在你们把织造局撤走了,案子自然就落在我们身上了。”说到这里他又把目光扫向谭纶、海瑞和王用汲,“可你们想没想过,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是从来不产丝绸的。赵大人,各位大人,但不知接下来你们问什么,怎么问?那么多丝绸和卖丝绸的钱每年每月往宫里送,是不是问什么我们就说什么,扯上谁我们就供出谁!”紧接着他又望向了何茂才,“老何,没有人会救我们了,不为自己为了家人我们也得自救!我说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织造局是肯定没有人替他们说话了,当官几十年,郑泌昌此时心里非常清楚,落到今天这地步身后哪里还有退路。“那么多丝绸和卖丝绸的钱每年每月往宫里送,是不是问什么我们就说什么,扯上谁我们就供出谁!”宫里的事情郑泌昌肯定是知道一些的,否则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何况两个人贪墨的数量本就不多,抄家都没有找出来什么财产,这时候就算审也铁定是问不出什么贪墨的线索了。丝绸和卖丝绸的钱往宫里送,不是司礼监贪污就是皇帝的命令,你们查就去查皇帝吧,所以郑泌昌才有说要自救的底气!
何茂才本是一条硬汉,这时被郑泌昌这一番难得的硬气煽得那股热血一下子冲上了脑门,用从来没有过的眼神望着郑泌昌:“老郑,同僚几年我他妈的一直看不起你。今天,我他妈的谁也不服,只服你了,心服口服!”说着竞当着众人向郏泌昌磕下头去,而且磕得山响。磕完头他接着转过了身子,抬头望向赵贞吉,望向谭纶、海瑞和王用汲,大声嚷道,“问吧!问吧!只要你们敢问我他妈的就什么都敢说!”
何茂才没有郑泌昌的政治头脑,已经有些昏头了。
“我现在就问你!”海瑞拍案而起,“今年五月初三,新安江九县的闸门你是奉谁的命令扒开的!”
圣旨里面明确是说浙江贪墨案,偏偏海瑞要拿毁堤淹田案做突破口,这是织造局和郑泌昌何茂才他们躲都躲不过去的坎。
刚才还咆哮的何茂才突然又愣住了。赵贞吉、谭纶、王用汲还有四个锦衣卫也都被海瑞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紧张起来。
何茂才望向了郑泌昌,郑泌昌这时依然两眼通红,显然是在想着如何抵抗。
海瑞愤慨之极:“几千百姓死于洪水,几十万人无家可归!如此伤天害理,无论是你何茂才、郑泌昌还是任何人,都死有余辜!居然还要挟我们敢不敢问?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沈一石贪墨受贿一案,新安江毁堤淹田一案,井上十四郎从臬司衙门大牢被放出去一案,这三件案子不管牵涉到哪个衙门,不管牵涉到谁,别人不问,我海瑞也要一问到底!”
沈一石贪墨受贿一案从何而来?海瑞是一开始就知道贪墨的源头从何而来,更何况沈一石的抄家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沈一石真的贪墨了怎么会抄出来的还不如一个中产之家。海瑞表面上是追查沈一石,实际上是追查赃款的下落,到底都被谁拿走了。第二十一集:海瑞“我也没想能够彻查下去,就是为了把它捅开!昭之于世,朝野自有公论。”现在他不仅是随口说说,已经真的在这么做了!
“牵涉到宫里呢?”郑泌昌硬声反问。
海瑞:“尚衣监、巾帽局、针工局皇上已经下旨彻查!宫里还有谁牵涉到这些案子,你现在就说。说!”他又猛拍了一下大案。
郑泌昌被他憋住了,知道自己这一套在这个海瑞面前一点用也顶不上,避开了他,咬着牙转望向赵贞吉:“赵中丞,是不是牵涉到任何人我都能说,”
赵贞吉不得不出面阻止了,啪的也拍响了惊堂木:“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说着他倏地站了起来。
海瑞原就是站着的,谭纶、王用汲和四个锦衣卫这时都跟着站了起来。
赵贞吉:“郑泌昌由谭纶谭大人会同北镇抚司两个上差审讯,何茂才由海知县、王知县会同北镇抚司两个上差审讯。恭奉圣命,身为主审,我把话说在前头,这两个人如果为了逃避罪责胆敢诬陷朝廷甚至诽谤圣上,《大明律》第一条第二款在,你们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将惊堂木又重重一拍,接着深望了一眼谭纶,径自走了进去。
谭纶:“将钦犯收押待审!”
四个差役立刻奔过来夹起了郑泌昌、何茂才拖押了出去。
谭纶望向了海瑞、王用汲和四个锦衣卫:“诸位先到提审房稍候,我跟赵中丞商议后再审讯钦犯。”说完他也向后堂走去。
这一次审问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倒是算打开了一个突破口,两个人已经打算背水一战了,为后面案子越闹越大做好了铺垫。赵贞吉是肯定不会主动担担子的,如果真闹大了他还得收拾残局,此时就先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
“那个海瑞是个南蛮。谭子理,你怎么也不懂事?”赵贞吉跨进签押房门取下官帽,谭纶还没跟进来,当值的书吏便连忙进来接那官帽。
“出去!”赵贞吉一声低喝。
那书吏吓得连忙退了出去。谭纶跟进来了:“我不知中丞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贞吉:“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就教你。”说着坐了下来。
谭纶心中不快也只好坐了下来。
赵贞吉:“谭子理,你是谁的门人?”
谭纶怔了一下:“中丞有话直说。”
赵贞吉:“那我就直说。你谭纶是裕王的门人,我赵贞吉是徐阁老的门生,徐阁老又是裕王的师傅。皇上这一次把你把我还有裕王举荐的两个七品小官都派来审这个案子,圣意为何”
谭纶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肃然答道:“当然是为了清除奸党!”
“还有呢?”赵贞吉紧接着问。
谭纶想着,却一时找不到答案,只望着赵贞吉。
赵贞吉:“还有就是要看看裕王爷这边的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谭纶有些警悟了:“请说下去。”
赵贞吉:“奸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扰乱朝纲构陷忠良敛财贪墨,为什么就一直不倒’是因为他们把大事小事都牵着皇上,动他们就势必有伤圣名。刚才你在大堂上背读圣旨能够一字不差,为什么就没能从旨意中看出皇上的苦衷?皇上为什么一面说他老人家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一面又要把杨金水押解进京,还要追查尚衣监、巾帽局?”这是告诉我们,宫里的事由宫里去审。也是相信我们,这个案子交给我们便不会牵涉到他老人家。因为我们是裕王的人,儿子不会说父亲的坏话。”
如此深刻,却被他如此浅显地一语道破,谭纶不由深望着这位泰州学派的大儒,眼中已露出了佩服。
赵贞吉:“我让你领办你还心生怨意!不让你领办,皇上会同意你一个小小的参军连升三级出任浙江按察使?担心我卸担子,我是主审又是巡抚,这个担子我卸得了吗?退一万步,就算我想卸掉这个担子,你谭纶能担得起?”
一连几问,把个被高拱、张居正誉为国士的谭纶问得怔在那里。
赵贞吉泻去了心头的火气,终于缓和了声调,站起来在谭纶面前慢慢来回走着:“你怎么就不想想,郑泌昌、何茂才一门心思要把事情往宫里扯往皇上身上扯,那个海瑞又不知道轻重,四个锦衣卫就坐在那里,我们两个都卷了进去,事情搅大了,就没有退路。这一点你都不能领会?”
谭纶:“你也不给我交底,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领会。”
“我现在就给你交底。”赵贞吉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压低了声音,“第一,倒严就不能牵涉皇上,牵涉皇上就倒不了严,还可能牵祸裕王他们。不为你我安危想,为裕王爷、徐阁老那些朝中砥柱想,也万万不能有一个字牵涉到皇上。”
谭纶完全认同了他的见解:“第二呢?”
赵贞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更深了:“子理,你觉得胡汝贞这个人怎么样?”
谭纶又怔了一下,答道:“还算谋国之臣。”
赵贞吉:“就是倒严,也不能一竿子打倒一船人。像胡汝贞这样的人我们就得保。
还有一些名义上是依附严党的人,其实都是皇上看重的人,这些人都要保。不保他们,反而是抬高了严党。”
谭纶:“自然该保。”
赵贞吉:“那今年五月毁堤淹田的事就一个字也不能问。那件事是胡部堂结了案报给皇上的,其用意也是不愿扰乱了朝政。这件事如果像那个海瑞那样穷追彻查,就会牵连胡部堂,也会牵到皇上身上。这是第二条。”
这件事的始末谭纶都是亲历者,胡宗宪当时那样处理,他也是赞成的。听赵贞吉这样一说,他由衷地重重点了点头。
“第三条就牵涉到我自己了。”赵贞吉又站了起来,“看了上谕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会让我兼领织造局的差使。国库空虚,北御鞑靼,南抗倭寇,今年都指着卖给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为了军国大事,我必须以半价收购桑农的生丝。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你们可不能再掣我的肘。”
一条船上的人,如此掏肝掏肺地交底,况所谋者国,不谓不正。谭纶当然不能不接受他的想法:“你说的都对,再难,我们都同舟共济吧。”
赵贞吉的脸舒展了,一只手按在谭纶的肩上:“郑泌吕、何茂才都不足论。你该做的是先去劝劝那个海瑞。把道理给他说清楚。他和你有深交,应该会听你的。”
谭纶:“我这就去找他。”
赵贞吉这番揣测圣意还算推断得合情合理,但是他为了保住胡宗宪要半价收买生丝的想法就很冠冕堂皇了,保住胡宗宪跟半价买生丝有什么必然关系?吕芳的亲笔信他都看过了,严党倒台,他胡宗宪肯定也要一起跟着陪葬,赵贞吉心里清楚得很。并且为了给前方供给军需让胡宗宪多打胜仗,也算是对得起他们的私交了。
第四集:“请朝廷延缓改稻为桑的话为什么还是没写?”胡宗宪将看完的那道奏疏往大案上一放。郑泌昌只好回道:“我们和杨公公反复议了,改稻为桑是国策,是不是延缓推行实在不是我们该说的。如果朝廷念在我们发了大水,皇上圣明,一道旨叫我们今年不改了,那时我们遵旨就是。”胡宗宪:“要是朝廷没有不改的旨意呢?”郑泌昌:“那我们也只有勉为其难了。”是不是跟赵贞吉今天的话很相似?
二十一集:海瑞“没有两样。郑泌昌贪财,他贪名而已!今早你也看到了,他通知我们到大堂拜读圣旨,商同办案。我们去了,他却穿着便服在签押房故示悠闲,有意等几个锦衣卫来,让锦衣卫的人认准是我在追查织造局,他并不赞同。机心如此,下面他会干什么。可想而知。不查织造局,他就会逼着那些徽商产更多的丝绸,却以半价收买桑农的生丝,讨好宫里讨好皇上。国库依然空虚,百姓仍受盘剥。不查织造局,郑泌昌、何茂才那些贪墨的官员也就无法一查到底,甚至连今年五月他们毁堤淹田和暗通倭寇陷害良民的事也会不问不查!润莲,如此惊天大案,已经明发上谕朝野皆知,如果让赵贞吉办如未办,此风一开,我大明朝更是无药可救了!”果然如海瑞所料,半价收买生丝的决定已经来了,后面海瑞和赵贞吉的交锋就更加凶狠了。
杭州官驿海瑞客房
海瑞像一尊神,这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脸上却无任何表情。
谭纶的话显然说完了,见海瑞这般神态,知他在想,便耐着性子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不平静的反倒是王用汲,他明白谭纶所说的确乎关系重大,担心的是海瑞却未必接受。因此他坐不住了,轻轻站起来,拎起桌上那把壶,先给谭纶的茶杯里续上水,又去给海瑞的茶杯里续上水,这才给自己的杯子续上水,放下茶壶端起杯子慢慢喝着,目光却始终望着海瑞。
等待毕竟是有限度的。见海瑞始终闭目端坐一言不发,谭纶站起来了:“不用想了。我谭纶奔走于朝野,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向裕王爷他们推荐了你海刚峰和王润莲。尤其是刚峰兄,你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得到了皇上这道旨意,已经是有大功于社稷了。救新民于水火,清君侧于一役,这都是最后一战,听赵中丞的,我们戮力同心吧!”
海瑞终于睁开了眼睛。
王用汲端到嘴边的杯子停了,定定地望着海瑞。
海瑞:“我现在不能说答应你,也不说不答应你。谭大人,上谕派我们来审案,如果还没有审就定了案,何必还要我们来审,朝廷下一道旨意就行。”
这可是驳不倒的理,谭纶刚才还慷慨激昂,一下子尴尬在那里。
王用汲不得不说话了:“谭大人说的是为了谋国,刚峰兄说的是如何正道而行。既然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我们好好审案就是。”
谭纶想了想,望向海瑞:“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你们都是我举荐的人,我既是为国荐贤,也得为友谋身。刚峰兄,你不要让我为难。”
“先审案吧。”海瑞也站了起来,“只要真正为了社稷为了百姓,我知道该怎么做。”
海瑞:“我现在不能说答应你,也不说不答应你。谭大人,上谕派我们来审案,如果还没有审就定了案,何必还要我们来审,朝廷下一道旨意就行。”这话是故意的,皇帝需要审案这个过场,必须要让整个朝廷和天下人知道贪官自己认罪,给剩下的官员做个表率,而不是皇帝直接定罪,让人家出来说话的余地都没有,毕竟得“以理服人”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浙江臬司衙门大牢甲号提审房
这里审的是郑泌昌。
郑泌昌已经不能跪了,被允许带着刑具坐在地上,微闭着两眼,只见嘴动,不闻其声,像是一个老人在跟毫不相干的人闲话多年的往事。这种景象不由人立刻联想到两句唐诗:“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
一张大案,谭纶坐在中间,锦衣卫头儿和另一个锦衣卫坐在他的两边。记录口供的书吏坐在侧面的一张小案前,一边流着汗一边疾速地记录着。
郑泌昌的嘴在慢慢述说,谭纶和两个锦衣卫还有那个书吏却越听越惊。
谭纶一动也不敢动,只两眼闪着光紧盯着他。
两个一向冷酷如石的锦衣卫,这时也沉不住气了,都把茶碗端在手里。锦衣卫头儿揭开茶碗盖只不停地赶着水面的浮荼,一口也不喝。另一个锦衣卫却一口一口地喝茶,喝完了自己拎起壶续上又喝。
郑泌昌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个书吏吓得站起来了,汗水蒙住了他的眼,他用左手的衣袖揩了下眼睛,望向谭纶,声音发颤:“大、大人,这样的话小人实、实在不敢记、记录…”
谭纶的脸已经铁青,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书吏的话,目光望向了锦衣卫头儿。
“那就先停下,刚才那一段也不要。重审。”锦衣卫头儿说着,将茶碗猛地搁向大案,竟然溅出了茶水。
“重审我也是这些话。”郑泌昌慢慢睁开了眼,望向谭纶和两个锦衣卫,“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风浪一起,先落水后落水谁也不能幸免。各位大人,大明朝可不只我一个郑泌昌,换上谁来做这个官都只能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做。谭大人,你现在已经是浙江按察使,干上一年半载你就明白了。”
“住口!”谭纶也被他激怒了,“你是衣冠禽兽,大明朝的官员都是禽兽吗!”
郑泌昌:“文官袍服上绣的是禽,武官袍眼上绣的是兽。谭大人,二位上差,我大明朝一个大学士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五十八两,我当了巡抚一年的俸禄也就一百余两。一头鹰一只虎靠这些俸禄也吃不饱。穿上这身袍服,你们说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
哗的一声,锦衣卫头儿手里那碗茶水带着茶叶飙成一条水线泼向了郑泌昌的脸。立刻,他满脸都沾满了水也沾满了茶叶!
郑泌昌坐在那里慢慢抹掉了脸上的茶水,望向泼他的锦衣卫头儿:“上差,你今天这样对我,明天别人就可能这样对你,何必如此?”
锦衣卫头儿倏地将茶碗向郑泌昌脸上掷去,那只茶碗挟着一股劲风不偏不歪正砸在郑泌昌的嘴上,郑泌昌仰面倒了下去。
谭纶一惊,连忙站了起来望向躺在地上的郑泌昌。
郑泌昌仰面躺在地上,嘴里流出血来,接着那张嘴看着就肿了。
锦衣卫头儿:“狗娘养的!贪饱了吃肥了,这时却把事情四处里海扯,竟然还敢往皇上身上扯!老子告诉你,唐朝宋朝最多是诛灭九族,我大明朝可以灭你的十族!”
躺在地上的郑泌昌嘴里还在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水,嘴肿得更大了,身子也在一下一下抽搐。
谭纶必须控制局面了,立刻命那书吏:“扶起来,看他怎么样了。”
那书吏慌忙走了过去,捧起郑泌昌的头又顶着他的背扶他坐起。郑泌昌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水,血水里竟还有几颗牙!
谭纶阴沉着脸对那个书吏:“让钦犯在口供上按上手模,立刻封存,交赵中丞!”说完一甩手自己先走了出去。
好嘛!郑泌昌已经把皇帝“供出来”了!“问什么我们就说什么,扯上谁我们就供出谁”这话还真是没白说,说到做到,言出必行,胆小怕事的郑泌昌终于在这个时候也硬气了一回!
浙江桌司衙门大牢乙号提审房
何茂才跪在那里,那张脸好恐怖!满脸涨血,两只眼珠就像要从眼眶中鼓出来。
原来一个锦衣卫捏着他的左腕从背后往右肩上掰,另一个锦衣卫捏着他的右腕从胸前往右颈后掰,两只手腕在右颈肩背部越靠越紧,骨节的咔咔声都听得见了!
何茂才被两个锦衣卫掰得身子蜷曲,两只突出的眼兀自倔强地抬望着坐在大案前的海瑞和王用汲。
王用汲不忍看,慢慢闭上了双眼。
海瑞说话了:“松刑,让他招供。”
两个锦衣卫哪儿听他的,仍然在使着暗劲。一个锦衣卫还问道:“说严嵩就说严嵩,说严世蕃就说严世蕃,为什么往皇上身上扯!”
“还扯不扯了!”另一个锦衣卫接着吼道。
何茂才哪儿还答得出话,满脸的汗像雨一般淋了下来。
海瑞:“我说了松刑让他招供。”
“还敢不敢扯了!”两个锦衣卫兀自不放手,猛喝何茂才。
啪的一声,海瑞猛拍一下惊堂木站了起来:“松刑,让他招供!”
两个锦衣卫这才抬头望向海瑞。
海瑞:“在这里我和王知县是主审官,你们自己就不讲王法,怎么叫钦犯伏法'松刑!”
王用汲也睁开了眼、望向两个锦衣卫:“圣旨可是叫我们审案的,二位上差总应该遵旨办事吧。”
两个锦衣卫这才悻悻地把手一摔,何茂才扑地就趴在地上。
两个锦衣卫都冷着脸又坐回到海瑞和王用汲的两边。
海瑞望向了王用汲,王用汲当然会意:“接着审。”
海瑞转望向趴在地上的何茂才:“何茂才,起来回话。”
何茂才的两条手臂已经不给劲了,这时竟用头顶着地一点点把身子竖了起来,跪在那里:“你们还要我回什么话?”
海瑞:“如实回话。”
何茂才:“重刑之下焉有实话。”
海瑞:“这话说得对。你在浙江管了四年的刑名,用了多少重刑,屈死多少冤魂!要想不受报应,你就说实话。实话之下没有重刑。”
何茂才:“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不是实话,我们知道。”海瑞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把刀子刺向他,“我问你,你刚才说,你们干的事都是为皇上干的,皇上什么时候给你下过旨意?”
何茂才:“没有旨意。”
海瑞:“没有旨意你凭什么说是为皇上干的?”
何茂才:“织造局是为宫里当差,内阁也是为宫里当差,织造局和内阁叫我们干的事不是为皇上干的是为谁干的。”
很好,又一次供出皇帝了!是不是心里想着,一旦牵扯到皇帝你们这些钦点的问案官就不敢继续追问了,罪名也就大不到哪里去了。
海瑞对记录的书吏:“记录在案。”
“这话不许记!”一个锦衣卫又拍案站起了。
书吏愣在那里。
海瑞:“把供词和笔墨给我。”
书吏连忙将供词笔墨送了过来,放在海瑞的案前。
海瑞:“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书吏如获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海瑞拿起笔自己开始记录。
两个锦衣卫都站起了:“海知县,这样做什么后果你要明白。”
海瑞:“你们怕担后果可以退出去。”
两个锦衣卫脸色陡地变了。一个锦衣卫对另一个锦衣卫:“我们走!”
能把皇命在身的锦衣卫逼退,大明朝估计也就他海瑞一个人了!
两个人带着风大步走了出去。
王用汲这时伸过手去拿海瑞面前的供纸和墨砚:“你问话,我记录。”
海瑞挡住了他,示之以目:“不用了。我一个人问一个人记,你在边上听着就是。”
王用汲还是一把拿过了供纸墨砚:“钦案不能够问官记录。记录了也不能立案。”
说着又伸手去要他那支笔。
海瑞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将笔递了过去:“好,我问你记。”
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
郑泌昌那份还没审完的口供送到了赵贞吉的案头。
尽管事先有心理准备,可看了口供赵贞吉还是触目惊心,细密的汗珠从额上渗了出来。他顺手拿起案上的手帕擦掉了额上的汗,看完了这一页,揭开,看最后一页。
谭纶、锦衣卫头儿和另一个锦衣卫都默默地坐在那里,等着赵贞吉把口供看完。
郑泌昌的口供看完了,赵贞吉望向了谭纶,又望向了锦衣卫头儿:“丧心病狂。二位停止审问是对的。这样的供词万万不能递上去。但钦犯也不能没有供词,下面该如何审,二位不知想过没有。”
“郑泌昌已经不能说话了。”谭纶此时显然心中有些烦乱,“下面只能让他自己写供状。可依我看,叫他写也还是这些东西。”
“那就抓紧先审何茂才。”赵贞吉也感觉到了审案的难度超过了想像,“何茂才那边审得怎么样了?”
谭纶和锦衣卫头儿当然也不知道。倒是门口当值的书吏接言了:“回中丞大人,审何茂才的两个上差来了,等着见大人呢。”
赵贞吉、谭纶和两个锦衣卫一听便觉得有异,不禁都对望了一跟。
赵贞吉:“海知县和王知县呢,”
当值的书吏:“回中丞大人,海知县和王知县没有看见,只有两个上差在前厅候见。”
赵贞吉:“快请进来。”
其实剧情发展到这里,何止是“精彩”二字能形容的,朝廷里的几股势力全搅和了进去,又谁都没有退路,锦衣卫要不是有钦命,只怕巴不得赶紧跑回宫里,接下来局势会往哪边走拭目以待!
浙江臬司衙门大牢乙号提审房
王用汲在记录时也流汗了。记录完这一段话也拿起案上的帕子揩了一下汗。
海瑞又望向了何茂才:“你说毁堤的事是杨金水指使的,有何证据?”
何茂才这是最后一张牌当然咬死了:“没有证据。要证据,你们可以去问杨公公。”
何茂才如此狡赖顽抗把王用汲也激怒了:“何茂才,你也是两榜进士,这个时候把罪证往一个疯子身上推,你不觉得汗颜吗?”
何茂才:“他疯不疯不关我的事。”
海瑞:“你是浙江按察使,当时胡部堂是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这样大的事胡部堂不知道,你也不请示胡部堂,就会听一个织造局总管的话?你以为你这样的供词能蒙混过关吗?”
直接问到重点了,你一个堂堂按察使没有旁人指使,会轻易听一个四品织造总管的话?官场里的人谁会相信!
何茂才咬着牙又想了想:“杨公公当时说是奉了上面的意思叫我们这样干的,我不能不听。”
海瑞:“这个上面是谁?”
何茂才被问住了。
海瑞:“是谁!”
何茂才:“他说的上面我怎么知道。'-
海瑞转对王用汲:“请记录在案。”
王用汲心里痛快些了,飞速记录。
海瑞:“何茂才,我现在把你刚才的供词归纳一遍,你听清楚了。你说今年五月毁堤淹田是杨金水的主意。可杨金水不过是一个织造局总管,并无权力调动你按察使衙门的兵丁,你又说杨金水是奉了上命,因此你不敢不听。问你他奉了谁的上命,你推说不知道。其实你知道。杨金水直接归司礼监管,司礼监一向奉旨意办事。你说的这个上命就是司礼监,就是皇上。是不是?王大人,请把我的话记录在案。”
“慢!不要记录。”何茂才有些喘气了,“我、我没有这样说。”
海瑞站了起来,猛拍惊堂术:“那我最后问你一句,毁堤淹田是谁叫你干的!”
何茂才还是沉默在那里。
海瑞:“那就将这张供词让他画押,立刻送到朝廷。画押!”
何茂才哪里敢在这样的供状上画押,一下子懵在那里。
海瑞:“你不画押,我就叫人让你按上手模也行。来人!”
提审房的门砰地被推开了,两个狱卒奔了进来。
海瑞:“钦犯不肯画押,架上他按手模!”
两个狱卒一边一个架住了何茂才。
何茂才扛不住了:“我、我有另情招禀!”
海瑞和王用汲对视了一眼:“那你们先下去。”
两个狱卒又放下了他,退了出去,把门又掩上了。
海瑞两眼直盯着何茂才。
何茂才低下了头:“毁堤淹田是小阁老写信让我们干的。可杨公公也知道,也同意。”
海瑞:“胡部堂知不知道?”
何茂才:“不知道。”
海瑞:“郑泌昌知不知道?”
何茂才:“知道。”
王用汲飞快地记录,记完了向海瑞点了点头。
海瑞望向何茂才:“画押!”
这样的供词谁敢画押,诋毁圣上,诽谤朝廷,嘉靖会把何茂才直接诛灭十族!郑泌昌还是老道一些,把做官的难处都说了,基本上牵扯到皇帝没人敢再细问,贪墨的赃款已经抄家,还能怎么追缴,没有把严世蕃供出来,就保住了严党的根基,只要严嵩和严世蕃还在内阁,他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何茂才就没有那番复杂的心思了,直接把严世蕃和杨金水给卖了,这下不只是严党,把皇帝也实打实地拖下水了!
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
四个锦衣卫坐在那里脸色铁青。
赵贞吉和谭纶坐在那里也是一声不吭。
这个时候天渐渐黑了,签押房后院那棵大槐树上的乌鸦都归巢了,一阵阵哇哇的噪叫声传了进来。
“来人!”赵贞吉突然喊道。
几个人对他突然的大喝都是一惊,全看向了他。
当值的书吏连忙进来:“中丞,有何吩咐?”
赵贞吉望着那书吏:“立刻叫几个人把槐树上那些乌鸦的窝都给我拆了!”
那书吏一时还没省过神来,怔在那里。
“听见没有!”赵贞吉声音更严厉了。
“是。”那书吏慌忙退了出去。
赵贞吉发完了这一通无明火慢慢压住了性子,向谭纶和四个锦衣卫望去:“郑泌昌已经铁了心不惜一死也不会写出真实供词。现在案子只能着落在何茂才身上。谭大人,你这就去找海知县和王知县,把何茂才的供词立刻封存,立刻送来。”
谭纶慢慢站起了:“我去吧。”
四个锦衣卫也都站了起来:“我们也告辞吧。”
几个人都走了出去。
窗外后院乌鸦声大噪起来。
赵贞吉此时已是心烦意乱,不能没有供词,写出来的又不能上报,自己还不敢乱改,他最担心的就是浙江这个泥潭会不会把自己给埋了,否则一个理学中人哪里会被乌鸦叫声给扰乱得坐都坐不住了、
巡抚衙门后院
几个差役拿着两根竹竿在那里捅槐树上的乌鸦窝。
两个搭在竹竿能及处的乌鸦窝被捅破了,两窝乌鸦扑簌簌大噪乱飞,弄得一树的乌鸦都飞了起来,在薄暮冥冥的后院上空乱飞乱叫,鸦影蔽空,院子顿时黑了。
还有几个鸦窝搭在高枝处,天又黑竹竿又短,几个差役跳着乱捅,怎么也捅不下来了。
当值的那个书吏急了:“搬梯子!搬把梯子来!”
几个差役扔掉了竹竿,从侧边的圆门跑了出去。
有些乌鸦又飞回到窝巢中,有些没了窝巢仍在乱飞乱叫。当值的书吏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干着急。
“算了,不要拆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那书吏还在抬头望着那些乱飞乱叫的乌鸦:“你说不拆,中丞那里你去回话!”
此时,赵贞吉就站在那书吏的背后。
很神奇的,被手下顶撞赵贞吉居然连发火的心思都没有了。
赵贞吉见他没有听出是自己,也不再说话,慢慢转身,准备又向刚才进来的那扇院门回去。另一个书吏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奔来了。
书吏奔到赵贞吉面前跪了下来:“禀中丞大人,海知县、王知县来了。听说何茂才招出了重要口供!”
赵贞吉眼睛一亮,大步奔了出去。
拆乌鸦窝的那个书吏这才省过神来,望着赵贞吉的背影呆在那里。
几个差役扛着一把长长的梯子从圆门进来了,搭在那棵槐树上,一个差役便往上爬。
当值书吏:“不、不要拆了!”
那个差役爬在梯子上停下了,往下望着他。
当值书吏:“不要拆了!”
所有的灯部点亮了,所有的人又都叫回来了。
何茂才那份供词就摆在大案上,赵贞吉站在中间,谭纶站在左边,锦衣卫头儿站在右边,都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海瑞、王用汲还有另外三个锦衣卫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们看完供词。
供词看完了,三个人都抬起了头,目光都亮亮的,但谁也不说话。
“我看这份供词可以立刻呈交朝廷!”谭纶打破了沉默。
赵贞吉把目光转望向锦衣卫头儿。
锦衣卫头儿:“郑泌昌那份供词送不送?还有,这里面这么多毁谤圣上的话也能够原样送上去吗?”
赵贞吉:“那上差的意思是什么?”
锦衣卫头儿:“一切牵涉到圣上的话都要删去。”
赵贞吉又望向了谭纶、海瑞和王用汲:“你们看呢?”
海瑞:“我不这样看。毁谤圣上正可见郑泌昌、何茂才已经是无父无君之人,这样的人才会于下这么多祸国殃民的罪孽。《大明律》载有明文,凡是奉旨审案,都要将原供词一字不改呈交朝廷呈交皇上。改了,便是欺君。”
锦衣卫头儿不说话了,转看向赵贞吉。
赵贞吉知道,这时最要紧的是态度,想了想慢慢说道:“《大明律》是有明文规定。可身为臣子,明知逆犯是为了规避罪责诽谤圣上,也不忍将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送上去有伤圣名。海知县,可不可以再审何茂才,按照镇抚司上差刚才的意思,另呈一份供词。”说到这里他又转望向谭纶,目有深意。
谭纶立刻明白了个中利害,但实在没有把握能说服海瑞接受这个主张,一时愣在那里。
海瑞立刻说话了:“各位大人当然可以再审何茂才,也可以再审郑泌昌。但这份供词是我审出来的,我必须原词呈交朝廷。”
锦衣卫头儿焦躁了:“这样的供词交到朝廷,内阁看了会怎么样?司礼监看了会怎么样?怎么上奏皇上?”
海瑞:“如实上奏皇上。狂犬吠日,我不知各位何以有这么多的忌讳。”
所有的人都无话可答了。
事实上,闹到这种份上,锦衣卫也确实没法插手,圣旨是发给地方审案官的,他们只能在旁边出主意,不能干涉太多,玷污圣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肯定要阻止。偏偏海瑞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还一口一个《大明律》顶在那里,着实让人无法反驳。他们再坚持下去,只怕海瑞要把他们归司礼监管,有违明太祖朱元璋宦官不得干政的祖训都要拉出来了。
赵贞吉低头想着,好久才又抬起了头:“要送朝廷也是明天的事了。各位不妨都先去歇息,再想想。”
这是明显为了留一个最后的余地。大家都会意,却都不做声。
赵贞吉望向海瑞和王用汲:“二位今日也辛苦了,先回官驿歇息吧。”
海瑞和王用汲站起了,向赵贞吉、谭纶揖了一下,走了出去。
听脚步声远去,赵贞吉立刻面对谭纶和四个锦衣卫:“何茂才这份供词非同小可。真如所供,沈一石一案立刻便可审结,他背后那些人都是死有余辜!可现在钦犯为了逃避罪责,竟又用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影射皇上。这便是两难处。谭大人,你再辛苦一趟,去跟海知县说说,供词最好不要这样呈送朝廷。”
谭纶只好又站了起来:“我去说。但如果他坚持呈送,我们也无法驳他。”
赵贞吉:“他一意孤行,我们再另想办法。上差,你们以为如何?”
锦衣卫头儿:“赵大人这是老成谋国,我们都听你的。”
赵贞吉又望向谭纶:“觉是没得睡了,谭大人多辛苦吧。”
“我这就去。”谭纶向他们拱了一下手走了出去。
审到现在这地步,如今大家都一起为难吧!
杭州官驿
见是谭纶带着亲兵来了,那驿丞亲自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走向西院。
到了西院门口,谭纶站住了:“所有的人都在院门外把守,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亲兵立刻把住了院门,那驿丞连忙将手中的灯笼递给谭纶,谭纶接过灯笼一个人向院内走去。
浙江巡抚衙门后院
几盏大灯笼用竹竿高高挑起,把后院,把那株槐树都照得通亮。那些被拆了窝巢的乌鸦依然在院落上空盘旋飞叫。
赵贞吉身穿贴身短装,束发仰头望着那株高高的槐树,望着那些空中的鸦影。
几个书吏几个差役都屏住呼吸站在他身后,不知他要干什么。
很快,两个差役扛着那架长梯子来了,搭在槐树上。
当值的那个书吏悄声问道:“禀中丞大人,梯子架好了,是不是现在就拆?”
赵贞吉没有立刻答他的话,径自念起诗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若朝露,去日苦多。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
几个书吏和几个差役更不知所云了,都在背后望着他。
“把拆了的那些树枝都捡起来。”赵贞吉依然抬着头。
当值书吏没听明白,又不敢问,望向另外几个人。
有个差役倒是明白了,示了个眼色,率先在地上去拾傍晚捅落的窝枝。其他人也明白了,纷纷在地上捡拾窝枝。
“来个人,扶好梯子。”赵贞吉又说了一句,自己竟攀着梯子向上爬去。
当值的书吏第一个吓坏了:“快,扶好梯子!”
两三个差役慌忙奔过去,死死地扶紧了梯子。
赵贞吉已经爬到了半树问那个残窝旁,向下喊道:“把那些窝枝给我递上来。”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慌乱间办法倒想得挺快。一个差役解下了腰带,捆好一把窝枝:“拿竹竿来!”
另一个差役拿起竹竿横下了竿头,捆好的窝枝被绑在竹竿尖上,拿竹竿的差役慢慢伸直了竹竿,将那捆窝枝慢慢伸到梯子上的赵贞吉身边。
赵贞吉取下那捆窝枝,放在槐树的一个杈桠间,一根一根拿起,在残窝上搭建起来。
树下,那几个人都看懵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赵贞吉估计心里想的是自己还不如这些乌鸦自在!
“你太偏激!赵中丞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谭纶显得很是激动,语气也激烈起来,对着海瑞,“你海刚峰是个刚直的人,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可我大明朝也不只你一个海瑞忧国忧民!‘越中四谏’你总听说过?‘戊午三子’你也总听说过?他们就都是敢于上疏弹劫严嵩父子的直臣。而这七个人又都是谁救下的?是徐阁老舍了命救的他们。赵中丞是徐阁老的学生,他未必不恨严党’未必不想清除君侧?就是因为前车有鉴!严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直言参劾他们的清流就有一百多人。其中被杀者二十余人,被流放者三十余人。幸免于刑被罢官者更不知凡几!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严嵩孤立皇上闭塞言路,将他们所做的种种不齿之事暗中都牵到皇上身上。以致只要弹劾严党便成了攻击圣上。今天他们终于弄到国库空虚无以为继的地步,干出了浙江这些神人共愤之事。这些事呈上朝廷之时便是严党倒台之日。万世之功,一步之遥。赵中丞也是因为深知前车有鉴,才叫我来劝说你。浙江一案,万不可牵涉圣上,一旦牵涉圣上,又将前功尽弃,严党依然不倒,且将祸及朝中举荐你我之人。刚峰兄,事可从经,也可从权。这个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王用汲这时也被谭纶的慷慨陈词说得热血沸腾起来,站了起来对着海瑞:“谭大人说的都是实情,也是至理。刚峰兄,为朝廷计,为天下苍生计,先贤有鉴,为了不负‘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和那么多参严党而蒙祸的人,你就听谭大人的吧!”
“我不是‘越中四谏’,也不是‘戊午三子’。我姓海名瑞字刚峰号汝贤。”说到这里海瑞站了起来,“我只是个举人出身,出生于海岛蛮夷之地,没有你谭子理的举荐,我连区区七品县令也当不上,最多当满这届南平教谕就回家侍候老母丁。我不明白,赵中丞、谭大人你们何以把我海瑞看得如此之重!”说到这里他停下了。
谭纶怔在那里,王用汲也怔在那里。
“无非是我海瑞办事认真而已。”